第十章 搜查山穀，被毒蛛圍攻

第二日上午，飛龍會的巢穴被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除夕即將來臨，狄公隻得親自坐鎮現場指揮。等到事情落定，已經是傍晚。要追尋火鳳凰的下落，冰清是唯一線索，狄公準備再次登上王順山，重返紫霄宮。他安排元芳率領眾衙役準備好武器裝備。

雖然天色已晚，狄公還是硬著頭皮率領元芳和十名衙役上了王順山，沿著僅能容一人穿行的窄道亦步亦趨地來到半山腰。他們穿過一片片濃密的樹林，終於看見一片開闊的荒地，地上長滿雜草，紫霄宮就在他們眼前。月光下，北風怒吼，寒徹肌骨，盡顯蕭然荒涼。

狄公敲門，又是那名侍女開了門，手中端著一座破舊燈台，發出微弱的光來。侍女後麵跟著一隻黑乎乎的怪物，嚇了狄公一跳，細看卻是一隻通體金黃色的長臂猿。

狄公看著侍女空空的眼窩說道：“小紫，我們又見麵了。”元芳在前，狄公緊跟在後，進入紫霄宮。

“隻有老虎才到這裏來，”小紫說，“你們應該像獵戶一樣尖叫著落荒而逃。”

紫霄宮內一片寂靜，陰氣森森，寒氣滲入狄公體內，讓狄公汗毛直豎。狄公命眾衙役仔細查看每間房屋，卻一無所獲，整個紫霄宮早已空空如也。

“你的主人呢？”狄公和顏悅色地問道。

“她飛走了。”小紫驚慌地看著狄公，還有狄公身後的眾人。

“不要怕他們，”狄公指了指身後的衙役，“他們沒有惡意。”

“他們不敢在這裏玩耍，”長臂猿“嗷嗷”叫了幾聲後，小紫抱起幼小的長臂猿，動物臉頰上有幾處白斑。女孩把它抱得很緊，似乎把它當成了唯一的依靠。“主人會吐火燒死他們的。”

狄公微笑著點頭。“這是當然。”狄公擺手讓衙役和元芳遠離他和小紫，“你是什麽時候來到這裏的？”

小紫咬著嘴唇道：“有很多天了，沒有幾百天，也有幾千天。”

女孩還不識數，狄公不甘心：“主人第一次下山時，你知道嗎？”

小紫道：“我知道，知道。她去城裏了，跟原來長得不一樣，第三天才回來。”

狄公若有所思：“回來後，她讓你在晚上打開了水閘？”

小紫一本正經地說道：“主人說這樣才能將臭男人洗幹淨。”停頓片刻，小紫突然說道：“而你卻沒有臭味，我的小夥伴拖拖也喜歡你。拖拖現在是我唯一的夥伴了，你們不能帶走它！”她對著幼猿說。猿猴伸出舌頭舔著她的臉。

狄公趁勢問道：“之後，你主人又下山了一次，回來的時候身上還帶著脂粉味，對不對？”

小紫眯起了眼睛，氣憤地說：“還有男人的味道，我和拖拖都能聞出來。”

狄公慢慢地點頭：“我們幾個臭男人也會馬上走，不會打擾你和拖拖平靜的生活。有其他臭男人來過嗎？”

“有幾個獵戶來過，拿著刀叉，要進入宮內。我就爬上大門上的門樓，悄悄接近他們，隨後拿起骷髏頭砸他們的頭。這些臭男人就尖叫著跑了。你應該看看他們的表情，本來就醜陋的臉變得更醜了！”說完，小紫放聲大笑，尖利的嗓音在紫霄宮內回響，幼猿也張開嘴露出下排牙齒，“喲喲喲喲”地大笑。

“骷髏頭？”狄公表現得頗為讚同，“你在哪裏找到的骷髏頭？”

“就在後院的山穀裏。”小紫指了指身後，“那是我家主人修行的地方，也是我家主人的師父張真人修行的地方。”

狄公稍加思索：“小紫，我要進去找你家主人。”

“主人不願意被打擾。”

“我知道。我會向她解釋的。”狄公轉身吩咐眾人，“元芳，你我當探查一番山穀。留下四人看住道觀，其餘人跟我來。”

元芳在最前麵，眾衙役首尾呼應，跟隨狄公穿過一麵隱形石門，踏上小路。這是一段往下的小徑，越走越深。荒野裏寂靜得出奇，萬鳥斂蹤，隻聽得見蟋蟀微弱的叫聲，還有草叢中令人不安的窸窣聲。元芳突然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自在，仿佛有一雙神秘的眼睛正在這黑夜的死寂中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元芳抬頭，原來這是一道位於兩座山之間的山穀，往下是黢黑一片，深不可測。元芳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刀把。前麵的灌木叢中發出陣陣聲響，讓元芳心內升起陣陣寒意。

他們走了一炷香功夫，越發覺得此地頗為奇怪。穀外天寒地凍，砭人肌骨，穀內卻春風撲麵，生機勃勃，四周都是高大肥碩的植被，就連狄公也分辨不出它們到底為何物。隻是穀內萬籟俱寂，昆蟲和鳥兒杳無蹤跡，空氣中則有一股淡淡的奇怪香味。此地似乎隱藏殺機，狄公憂心忡忡。“此地蹊蹺，眾人緊跟，千萬不可掉隊。”狄公吩咐眾人。

穀中樹木有五六丈之高，枝葉於樹頂處合而為一，遮蔽住夜晚稀疏的月光。元芳點起火把，在偌大的穀內，那火把就像一把火柴，隻照亮了伸手可及之處。

元芳彎腰穿過幾棵似乎是槐樹的樹木，有衙役驚叫：“這是什麽？”狄公抬頭，隻見樹枝之間有一片金燦燦的東西，在火光下閃著金光。狄公走近了些，看到那東西竟然是一張蜘蛛網。一片金光掠過，一個臉盆大小的圓形怪物閃來，像一個移動的骷髏。它毛茸茸的一身黃斑，臉上有深凹的兩隻眼洞，閃出可怕的藍光，怪異的大嘴上下龕動，十幾條腿在火把下張牙舞爪，十分駭人。

狄公喊道：“小心——”

一名衙役聞聲隨即往邊上一跳，但頭上還是被蜇了一口。那名衙役登時就暈了過去，身體紫脹起來。

“毒蛛！”元芳喊道，提醒眾人注意。他眼疾手快，不等蜘蛛爬走，便用鋼刀將它砍為兩段，腥臭的黑色**霎時間彌漫於空氣之中。

眾人強忍惡臭，沿著道路往前走。一名衙役忽喊：“又是一隻蜘蛛！”

狄公抬頭，看到一處高高的樹枝上掛著一隻“蜘蛛”。他剛剛走近，就聽見“啪啪啪——”一陣聲響，原來那根本不是蜘蛛，而是一群蝙蝠。它們發出一陣恐怖的類似小孩哭叫的聲音，以及一陣陣惡臭，然後飛離狄公等人。而它們附著其上的“東西”黑乎乎一片，“滴滴答答”地往下流著**。

狄公正要上前，被元芳攔住了。元芳弓著身子一步一步地來到那“東西”前，仔細查看——它並不是蜘蛛，而是一個真正的骷髏頭。元芳跳起，將骷髏頭取下，頭骨上還附著著殘餘的血肉，頭骨瘦小，似乎是女人的。元芳拿給狄公看，狄公自思，徐夫人被燒死後，其屍身上沒了頭顱，難道這骷髏頭是徐夫人的？難道火鳳凰燒死人之前總是將其頭顱取下，放於它的巢穴之中，從而引來毒蛛？如果是這樣的話，恐怕這穀中還有別的骷髏頭，因為武惟良大人的頭骨也消失不見了。

果不出其然，元芳在前方二十步處的高樹上發現了第二個頭骨，其血肉尚沒有被蝙蝠咬去，露出形容。狄公一看，正是武惟良大人的頭顱！狄公命人收好頭顱，並命令眾人仔細觀察周圍。元芳果然又發現了吳孝天的頭骨。狄公也命衙役將頭骨收好。

狄公沿著狹長小徑走著，小道右邊便是陡峭崚嶒的山坡，上麵覆蓋著稠密的灌木叢，還有長滿苔蘚的石塊，猶如一張張恐怖的巨臉，怒視著這群闖入者。

在更遠的一端，一處十幾丈高的巨石之下，狄公猛地在陰影中看到一角白色裙影，不由得迸出一身冷汗。他沒後退，又命令自己往前跨了幾步，定睛一看，狄公隻感覺汗毛直豎，原來是一具懸浮在半空的女屍。

元芳拔出鋼刀上前，才發現女屍被掛在木樁上，其肌膚如雪，臉上帶著笑容，表情栩栩如生。她探出手來，像是要從狄公這裏要東西。屍體的臉上有個紅色的胎記，胸前有一個金鎖。

狄公大膽地伸出手，將金鎖拿來觀看，看到上麵寫著一個“韋”字。

狄公剛把金鎖取下，前方突然傳來一陣淒厲的慘叫“喂呀呀呀呀呀——”。

眾衙役早就心慌，這下更不願往前。狄公嗬斥，眾人才亦步亦趨地跟隨元芳繼續前行。他們跨過一處山溪，又走了二十多丈遠，前麵是條小徑，一人也難容身。元芳鑽入細密的枝葉間，將樹枝分開給眾人開路，不想卻踏入一片沼澤之中。元芳施展輕功才拔出腿來，並招呼眾人從旁側繞過。眾人踏過沼澤荊棘，看到一塊巨石矗立在眼前。

一隻金翅鳥棲身於巨石之上，巨石上散落著金光閃閃的寶石。金光蓋過了元芳的火把，照得穀內如同白晝一般，隻不過蒙上了一層金色。

那金鳥尖叫一聲，引來成千上萬隻黑色蝴蝶，盤旋在狄公等人頭頂。它們在半空中帶著風旋轉，轉著轉著竟然變幻出一個人麵來。狄公細看，那似乎是小紅的麵貌。火鳳凰再次尖叫，黑蝴蝶如海水般移動，變幻出一張男人的麵龐，應該是高嵐大人的模樣。隨後，武惟良、吳孝天、院主的麵貌相繼出現，狄公怔住了。最後，黑蝴蝶又組成一張人臉，但轉瞬即逝——待狄公要仔細分辨時，“唰”的一聲，黑蝴蝶四處散開，撲向山穀的各個角落。

元芳要上前，那鳥口中噴火，撲騰著翅膀飛入高空。

狄公壓抑著強烈跳動的心髒，仔細回想那群黑蝴蝶組成的最後一張人臉，突然失聲叫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