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哦,那咱們就得找點兒事做了。我還留著一手。有幾個人欠我的錢。在巴黎欠我錢的人滿大街都是,有一個馬上就要還錢了。還有,想想過去我找的那些妞兒,女人念舊情,隻要我開口,她們肯定幫忙。另外,那個猶太佬跟我說準備從汽車修理廠偷幾台磁電機出來,讓咱們給清理一下再賣,他答應每天付咱倆5法郎。光靠這個就夠咱倆活的了。別擔心,夥計,弄錢最容易了。”

“那行,咱們現在就出去找工作。”

“等會兒,夥計。放心,咱們不會餓死的。這隻是一場命運之戰,比這更慘烈的戰爭我經曆過不下幾十次。這隻是一個堅持的問題。記住福煦的格言:進攻!進攻!再進攻!”

中午都過了,伯裏斯才決定起床。如今他隻剩下了一件外套、一件襯衫、一條領帶、一雙穿爛的皮鞋和一雙滿是洞的襪子。在最後的艱難時刻,他把僅有的一件大衣也給當了。他有一個箱子,是那種裏頭有紙板的,花20法郎買的,已經很破爛了,這東西盡管不怎麽樣,卻很有用,要是沒它,旅館老板早就把他趕到大街上去了。箱子裏頭裝著幾枚勳章、很多照片、大捆的情書和一些很奇怪的小玩意兒。日子過到了這個份兒上,伯裏斯還想著梳洗打扮一下,讓自己顯得精神點兒。他找來一枚用了兩個多月的刀片,連肥皂都沒抹(窮得連肥皂都買不起了),刮了胡子,係上領帶,這樣一來襯衣上的洞就被蓋住了,然後小心謹慎地把幾塊報紙塞進鞋底。最後,打扮完畢,他又找來一隻墨水瓶,在腳踝處塗上墨水,讓墨水滲出襪子。一切準備就緒後,你再看,絕不會想到這是一個最近在塞納河橋底下睡過覺的家夥。

我們走到沃利街邊的一家小咖啡館裏,這地方名氣很大,酒店經理和服務員經常到這兒來。咖啡館後麵有一間漆黑的像洞穴一樣的屋子,裏頭坐滿了人,都是來找跟酒店相關的工作的。有看上去很精神的年輕侍者,也有看上去不那麽精神、快餓壞了的人,有粉白的胖廚子,有渾身油膩膩的洗碗工,還有負責打掃衛生的衣衫襤褸的女人。每個人麵前的桌子上都放著一杯黑咖啡,卻沒人動。這地方其實是一個職業介紹所,那些喝的是咖啡館老板耍的小計策,要是你喝了就得乖乖掏錢。有時候會進來一個派頭十足的人,很明顯他是某家餐館的老板,跟吧員聊上兩句,然後吧員會走到後麵那間黑屋子裏把一個人領到前麵來。這個吧員始終沒叫我和伯裏斯,於是兩個小時之後我們倆就離開了。因為這裏有規矩,要一杯咖啡隻能待兩個小時。後來我們才知道,這裏頭其實有個小竅門,要是你不給那個吧員一點兒賄賂,人家就永遠不會叫你。如果你能給他20法郎,一般來講他就會給你份工作,但現在明白這個已經為時已晚了。

我們走到斯科萊博酒店,在外麵的人行道上待了一個小時,盼著酒店經理能出來,但人家沒有。然後我們拖著疲憊的步子來到貿易街,發現那家前段時間重新裝修的餐館已經關門大吉了,老板也溜了。這時,天已經黑了。我們沿著人行道走了14英裏,後來實在受不了,隻好花了2.5法郎坐地鐵回家。伯裏斯拖著一條跛腿,對他來說這可是件苦差事。天越來越黑,他也越來越悲觀。在出意大利廣場地鐵站的時候,他徹底絕望了。他跟我說找工作沒什麽用,除了犯罪幹一票外,沒別的辦法。

“夥計,幹一票總比餓死強。我經常想這麽幹。在蒙帕納斯街上一個黑漆漆的角落,有一個肥胖的美國佬,他富得流油,我們把一塊石頭裝進長筒襪裏,然後“砰”的一下……翻完他的口袋後趕緊竄。我覺得這事可行,你覺得呢?我不會退縮的,我是個軍人。”

後來他打消了這個主意,因為我們倆都是外國人,很容易被認出來。

回到我的旅館之後,我花31.5法郎買了麵包和巧克力,兩個人分著吃。伯裏斯一陣狼吞虎咽,吃完自己那份之後,立刻就高興了,這真是不可思議。對他來說,食物似乎擁有和雞尾酒一樣的效果,下肚之後身體馬上就能有反應。他拿出一根鉛筆,把那些可能會幫我們找工作的人列了一個單子。人數不少,他說:

“夥計,明天就能找到點兒事做了,這一點我敢打包票。風水輪流轉,咱倆的命不可能一直這麽背。還有,咱們都是有腦子的人——有腦子的人是不會餓死的。

“有腦子的人能做什麽呢?有腦子的人幹什麽都能掙錢!我有個波蘭朋友,這家夥真是個天才,猜猜這家夥過去常常怎麽幹?他先買一枚金戒指,然後拿到當鋪當15法郎。你知道當鋪的那些夥計做事有多粗心嗎?等當鋪的夥計在票簽上寫一個‘黃金’後,他趁人家不備,偷偷在‘黃金’這個詞後麵加上‘鑽石’這兩個字,然後再把‘15法郎’改成‘15000法郎’。幹得呱呱叫,是不是?然後他再以票簽做擔保,借出1000法郎。我說的有腦子就是指這個。”

那天晚上,在剩下的時間裏伯裏斯的興致一直很高。他說要是我們倆都能在尼斯或者巴黎茲當侍者該多好,有幹淨的房間,有足夠的錢可以玩女人。那天晚上,他太累了,我的住處離他的旅館有三公裏,這段路他走不回去了,於是他脫下外套,把鞋包起來當枕頭,在地板上睡著了。

黴運不走,工作不來

第二天,我們又沒找到工作。自從我走黴運以來,三個星期已經過去了。前麵我說過,那200法郎的稿費我交了房租,不用再去擔心,但別的方麵仍是一如既往的糟糕。每天,我和伯裏斯穿過巴黎的大街小巷,我們以每小時兩英裏的速度在人群中漂泊,又煩又餓,最後都是一無所獲。我記得有一天我們曾11次穿過塞納河。我們在酒店門口閑逛,一看到經理出來就拿著帽子嬉皮笑臉地迎上去,但每次得到的答複都一樣:不要瘸子和沒有經驗的人。有一回,差點兒我們就成了。伯裏斯跟經理說話的時候始終站著,而且站得還很直,沒用拐棍支撐,那個經理沒能看出他是瘸子。“來吧。”他說,“酒窖裏還缺兩個人,也許你們倆能幹。進來吧。”伯裏斯剛一動,人家就看出了破綻。“哈!”那經理說,“原來你是個瘸子呀。真不好意思——”

我們在勞動就業部門做了登記。看到報紙上有招聘廣告,我們也去應聘,但我們的步行速度太慢,總是晚半個小時到。有一回,我們差一點兒就得到了一份擦洗貨車的工作,但在最後一刻,人家拒絕了我們,要了兩個法國佬。還有一回,報紙上登出了一則廣告,說是馬戲團招人。工作內容是擺放長椅,清理垃圾,還有,在表演過程中站在兩隻木桶上,讓一頭獅子從你**鑽過去。我們提前一個小時就到了招聘地點,卻發現早就有50多個人在那兒排隊等著呢。看得出來,獅子倒是挺有吸引力的。

有一回,幾個月前我登記過的一家職業介紹所給我寄來了一件很低檔的針織品,說是有一個意大利人要學英語。這件針織品上寫著“馬上來”,並同意每小時付20法郎的薪水。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但我卻去不了,因為我外套的胳膊肘處早就破了。後來,我突然想起我可以穿伯裏斯的外套——可他的外套和我的褲子並不搭配。不過我又轉念一想,從近處看,我的這條褲子很容易被人看作是用法蘭絨做的,這樣一來也許就能蒙混過關。他的外套太大,穿的時候隻能不係扣子,而且一隻手要始終插進口袋裏。我心急火燎地出去了,花了75生丁買了一張公共汽車票去了那家介紹所。可到那兒以後才發現那個意大利人已改變了主意,離開了巴黎。

有一回,伯裏斯建議我去雷阿爾,看看搬運工的活兒我能不能幹。我是淩晨四點半到的那兒,這個時間搬運工正忙。我看到一個戴圓頂禮帽的矮胖子正指揮一幫搬運工幹活兒。我朝他走去,問還缺不缺人手。他話也不說一把抓住我的右手,摸了一下我的手心。

“你很壯,是嗎?”

“很壯。”我心虛地說。

“當然。搬搬那個筐試試。”

那是一個柳條編的筐,巨大無比,裏麵裝滿了土豆。我將它握住,別提抬了,連挪都挪不動。戴圓頂禮帽的那人一直盯著我,看到這情景,聳聳肩轉身走了。我趕緊灰溜溜地走了,走出一段距離,等我回頭看時,發現有四個人正合力把那隻大筐搬上卡車。我估計了一下,那筐土豆大概有300磅重。那人看我沒用,便用這種卑鄙的辦法拒絕了我。

伯裏斯覺得生活還有點兒希望的時候便會花上50生丁買一枚郵票,給他的舊情人寫封信借點兒錢。隻有一個人回信了。回信的這位女士不但過去跟他有一腿,還欠他200法郎。伯裏斯看到了那封來信,認出了筆跡,心中立刻燃起了希望。我們倆像偷糖果的小孩子那樣,拿著信衝進伯裏斯的房間,拆開便讀。伯裏斯讀完信,然後一句話也沒說,就把信遞給了我。信的內容如下:

我親愛的小色棍:

打開你那封魅力無窮的信,我不由得欣喜若狂,想起了過去的日子。那時我們擁有完美的愛情,你曾深深吻過我。這種記憶在我的心中揮之不去,就像一朵枯萎的花散發出的芬芳。

說到你向我借錢,天哪!這事根本不可能。親愛的,你有所不知,聽到你身陷困境,我難過極了。你怎麽會落到這步田地?生活是悲傷的,每個人都有煩心事。我的小妹妹病了(啊,姐妹當中數她最小,她受了多大的罪啊!),我們得花錢為她治病。我們的錢沒了,我們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日子,你知道嗎?

拿出點兒勇氣來,我的小色棍,永遠都要鬥誌昂揚!你要記住艱難的日子終會過去,麻煩終會消失。

親愛的,我會永遠記得你。請接受永遠愛你的我最真摯的擁抱。

你的伊馮

看完這封信,伯裏斯失望至極,直接撲到**睡著了,那天再不肯找工作。

我的60法郎維持了差不多兩個禮拜。我不再裝模作樣地去餐館吃飯,而是把東西買回來直接在屋裏解決。我們倆一個人坐在**吃,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吃。伯裏斯有時拿出兩法郎,我有時拿出三四法郎,買來麵包、土豆、牛奶、乳酪,並用我的酒精燈熬點兒粥喝。我們有一個平底鍋、一隻碗和一把湯勺。每天我們都會推辭一番,誰吃平底鍋裏的,誰吃碗裏的。(平底鍋裏盛得多)讓我有點兒憤怒的是,每次都是伯裏斯先讓步,吃平底鍋裏的。晚飯有的時候多,有的時候要少些。我們的亞麻布床單髒了,我都有三個星期沒洗過澡了。伯裏斯說他都有幾個月沒洗過澡了。我們還有煙抽,所以一切還能忍受。我們有很多香煙,前段時間伯裏斯在街上碰到了一個士兵,以每包50生丁的價格從他那兒一下子買了二三十包。(士兵的香煙是免費發的)

對伯裏斯來說,這種日子非常難熬。走路、睡地板讓他的腿和背時時作痛。作為俄國人,他天生食量大,要時刻忍受著饑餓的折磨,盡管他看上去一點兒都沒瘦。總而言之,他總是表現出一副充滿希望的樣子,快樂得讓人感到吃驚。他常常一本正經地說,有個守護神正注視著他。日子過得不順的時候,他就會到路邊的排水溝裏找錢花,說他的守護神在那兒扔了兩法郎。一天,我們正在皇家路等待,看到附近有一家俄國人開的餐館,就想著過去問問人家要不要人。突然,伯裏斯決定花50生丁買支蠟燭給他的守護神燒燒。不一會兒,他出來了,說他會平安無事,然後又莊重地用火柴點著了一枚50生丁的郵票,算是對上帝的一種供奉。也許上帝和保護神相處得並不融洽,不管怎麽說,那家俄國餐館沒要我們。

有那麽幾個早上,伯裏斯因為徹底絕望而崩潰了。他躺在**,一邊哭泣,一邊咒罵跟他住一起的那個猶太人。最近這段日子,猶太人越來越不願意給伯裏斯那每天兩法郎了。更讓人受不了的是,那家夥竟擺出了一副恩主的派頭。伯裏斯跟我說,我身為一個英國人,永遠都想象不出一個受了猶太人恩惠的俄國人心裏是什麽樣的滋味。

“夥計,那個猶太佬,那個地地道道的猶太佬!竟然不覺得丟臉。好好想想,我,一個俄國軍官——夥計,我跟你說過以前我是西伯利亞第二步槍隊的軍官這事吧?是的,一個俄國軍官,我父親是一位陸軍上校,現在卻落得這步田地,竟然跟一個猶太佬要麵包吃,跟一個猶太佬……

“我來跟你說說猶太佬都是些什麽樣的家夥。有一次,那是在戰爭初期,我們正在行軍,眼見天黑了,我們在一個小村子借宿。這時有一個可怕的老猶太佬鬼鬼祟祟地走了過來,這家夥留著紅胡子,就像猶大一樣。這猶太佬說:‘長官,我給你帶來個姑娘,一個很漂亮的姑娘,今年隻有17歲,50法郎就行。’‘謝謝你。’我當時說,‘你還是把她帶走吧,我可不想染上什麽病。’‘病!’那家夥高呼起來,‘長官先生,這一點您用不著擔心,她可是的我親生女兒!’瞧見了吧,猶太佬就是這副德行。

“夥計,我跟你說過沒?過去,俄軍中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說是朝一個猶太佬啐唾沫很失體麵。沒錯,我們認為我們俄國軍官的唾沫太珍貴,猶太佬挨啐都不配……”

這段日子,伯裏斯總說自己很不舒服,不能出去找工作。他蓋著那塊滿是臭蟲的灰床單在**躺著,一直躺到傍晚,吸煙,讀舊報紙。有的時候,我們也下棋。沒有棋盤,我們就從包裝箱上扯下一塊硬紙,用筆在上麵畫了一個,紐扣、比利時硬幣等等這類小東西被我們拿來當棋子。像很多俄國人一樣,伯裏斯對下棋也很有**。他說過一句名言:下棋的規則就像愛和戰爭的規則,下棋能贏,愛和戰爭也能贏。他還說過有了棋盤就忘記了饑餓,但這一條在我這兒並不管用。

命運之戰

我的錢越來越少——八法郎,四法郎,一法郎,最後隻剩下了25生丁。這點兒錢是一點兒用也沒有的,隻能買一份報紙。幾天來,我們一直啃幹麵包。接著有兩天半的時間我們一點兒東西也沒吃。這樣的日子真是糟透了。醫學上有一種叫作“戒齋”的方法,接受這種治療的人往往三個星期都不能吃東西。據這些人說,戒齋三天後心情便會舒暢起來。我不知道這種說法是不是真的,但我從沒挨過三天。也許人跟人的情況不一樣,要是一個人出於自願幹這事,並且一開始就不給飽飯吃可能就好受多了。

挨餓的第一天,我渾身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不想出去找工作。於是我借來一根魚竿,去塞納河釣魚,魚餌用的是麗蠅。我想釣點兒魚當飯吃,但我的想法落空了。塞納河裏雅羅魚不少,但在普法戰爭時期,這些家夥變得越來越滑,從那時候起就沒人再釣上來過,除非用漁網。第二天,我想把自己的外套當掉,但路程太遠,恐怕走不到,索性我就在**躺了一天,讀《福爾摩斯回憶錄》。沒吃的,讀讀小說讓我還能堅持。饑餓能夠徹底讓一個人變虛弱、變傻,就像是感冒了一樣。似乎一個人突然之間變成了一隻水母,似乎一個人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幹,身體裏灌滿了微溫的水。饑餓讓我變得遲鈍,不時吐痰,這是我的最大感受。我發現自己吐的痰是白色的、絨毛狀的,跟沫蟬科昆蟲分泌的唾沫差不多。我不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但一連幾天沒飯吃的人都會注意到這一點。

第三天上午,我感覺好多了。我覺得自己必須馬上做點兒事,就想著去找伯裏斯,讓他把每天那兩法郎借給我一點兒,讓我先對付一兩天。到那兒以後,我發現伯裏斯正在**躺著,一臉憤怒。看到我進門,他馬上咆哮起來,吼得都快要窒息了。

“他又把它搶回去了,這個卑鄙的賊!他又把它搶回去了!”

“誰搶了什麽?”我問。

“那個猶太佬!把那兩法郎偷走了,他是一條狗!是一個賊!他趁我睡覺時把錢偷走了!”

那個猶太佬昨天晚上似乎直截了當地告訴伯裏斯以後每天再也不給他那兩法郎了。伯裏斯罵罵咧咧地對我說,他們大吵了一架,最後那個猶太佬把錢拿了出來。但給錢的時候那家夥極盡嘲諷之能事,而伯裏斯的態度卻很友好,低三下四地表示了感謝。可是等到第二天早晨,伯裏斯醒來後卻發現那兩法郎不見了。

真是當頭一棒。我感覺失望透頂,我太餓了,盼著到這兒來能有點兒吃的,對一個饑餓的人來說,這一點是大忌。不過讓我感到吃驚的是,伯裏斯的樣子卻顯得一點兒都不絕望。他坐在**,點燃煙鬥,把當時的情景詳細講了一遍:

“聽著,夥計,情況不妙。咱倆隻剩下25生丁了,我想那個猶太佬以後不會再給我錢了。不管怎麽說,這家夥辦事真夠絕的,真惡心!有天晚上,這個家夥竟然把一個妞兒帶了進來,當時我正在地上睡覺,這種事你敢相信嗎?畜生!還有更糟的呢。這個猶太佬想從這裏搬出去,他還欠著一個星期的房租呢!這錢他不準備出,還想趁我不備時開溜!要是這個猶太佬真溜了,我可就沒地方住了,房東會把我那個箱子留下當房租的,咱們得趕緊離開這兒。”

“行。那以後咱們該怎麽辦?現在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把我的外套當掉,先吃點兒東西。”

“就按你說的做,但我得先把我的東西弄出去。我那些照片可不能被人搶去!這麽說吧,我已經盤算好了。咱們來個先發製人,我先溜。走為上策——撤退,懂嗎?我覺得這一步咱們走得對,你說呢?”

“可是親愛的伯裏斯,大白天的怎麽走呢?你會被抓住的。”

“當然了,這需要一點兒小技巧。我的房東專門盯著那些不交房租開溜的家夥。他們兩口子整天在那個小辦公室裏輪換盯著——天哪,這些法國佬真是可惡!但我早就想出了一個辦法,不過你得幫忙。”

我沒心思幫他,可還是問了一下他的辦法是什麽。他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聽著。咱們先得把你那件外套當了。你先回住的地方,把外套取來,然後把我那件藏在你那件下麵,偷偷運送出去,拿到自由民街的當鋪。要是運氣好的話,兩件能當20法郎。然後你去塞納河畔,撿一些石頭裝進口袋,把它們帶回來,裝進我的箱子,明白了嗎?我會拿幾張報紙,盡可能多地往裏頭塞東西,然後問房東最近的一家洗衣店在那兒。我會厚著臉皮問他,裝出一副很隨便的樣子。這樣一來,那家夥肯定以為報紙裏包的都是一些髒衣服。如果他不相信,就會像以前那樣鬼鬼祟祟地溜進我的房間,拎拎我那個箱子。他一拎,覺得挺沉,就會認為裏麵還是滿滿的。這就是技巧,知道吧?然後我會回來把其他東西裝進口袋帶出來。”

“可那箱子怎麽辦?”

“哦,那個嘛,隻能扔了。當初那破爛兒隻花了我20法郎。還有,軍人撤退的時候是要放棄一些東西的。看看拿破侖在別列津納是怎麽幹的!他放棄了整個軍隊。”

伯裏斯為自己的計策(這個計策被他稱為“戰爭策略”)欣喜若狂,幾乎忘記了饑餓。可是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卻被他忽略了:開溜之後我們沒了睡覺的地方。

剛開始,計策實施得很順利。我餓著肚子走了九公裏回到住的地方把外套拿來,然後又成功地把伯裏斯那件帶了出去,後來卻出了點兒問題。當鋪裏接待我的那個夥計,是個長相猥瑣、令人討厭的家夥,是個典型的法國佬。他當場拒絕了我的東西,說是衣服沒包裝。他說衣服得用旅行袋或者箱子裝著。這下一切都完了,因為我們什麽樣的箱子都沒有。我們隻剩下25生丁,買不起箱子。

我回去把這個壞消息跟伯裏斯說了。“呸!”他破口大罵,“這下完了。不過話說回來總會有辦法的。用我的箱子裝這兩件衣服。”

“可是拎著箱子該怎麽過房東那一關呢?房東幾乎整天都在辦公室裏盯著。這事辦不成。”

“夥計,你怎麽動不動就陷入絕望啊?我在書上讀到的英國人的那股倔勁兒到哪兒去了?拿出點勇氣來!這事一定能成。”

伯裏斯想了一會兒,又有了一個好主意。最關鍵的一點是吸引住房東的注意力,哪怕隻有五秒鍾。利用這段時間,我們就能把箱子帶出去。話說回來,這個房東的確有個弱點——喜歡體育。要是有人跟他聊起這個話題,他就會跟人家說個沒完。伯裏斯剛好在一份舊《小巴黎人報》上讀過一篇自行車賽的報道。我們看樓梯上沒有人,偷偷下了樓。伯裏斯使出渾身解數跟房東說話。與此同時,我一隻胳膊夾著外套,另外一隻夾著箱子,在樓梯口等著。時機成熟之後,伯裏斯會咳嗽一聲。我在那兒等著,嚇得渾身直打戰,因為房東的老婆隨時都可能從辦公室對麵那扇門裏出來,那樣的話一切都完了。過了一會兒,我聽到伯裏斯咳嗽了一聲。我快步溜過那間小辦公室,來到了街上。讓我高興的是,我的鞋沒有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要是伯裏斯再瘦點兒,這個計劃也不會成功,因為在我溜過辦公室時,他那寬大的肩膀剛好擋住了房東的視線。當時我看出他也挺緊張,我聽到他在不停大笑,很隨意地聊天。他笑的聲音太大,蓋過了我走路時發出的聲響。看到我成功溜出去了,他也出來了,在街角找到我之後我們倆就倉皇逃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