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分頭勘察
竟然上班玩棋牌遊戲?!
忽然的打斷令左擎蒼有些不悅,他沉默了一會兒,解釋道:“鏡片上方有磕痕、劃痕,不止一處,右上方居多。他每次都急急用右手將眼鏡摘下,胡亂地扔在桌麵上,因為他慣用的左手必須是在做一件比摘眼鏡看清來者何人更重要的事——握著鼠標,關掉遊戲頁麵。四五十歲的男人大多對時下流行的大型網遊不感興趣,市局電腦對網絡安全要求非常嚴格,工作時間打開外部網站進行娛樂都可能會被發現,因此單機棋牌遊戲更能吸引他們。”
舒潯皺了皺眉,他分析得太過細致,讓她感覺到一陣危機感。
他兀自說完,朝她看來,無聲地示意她——It's your turn!
“車到了,車到了。”老張推開會議室的門,才進來,發現大家都齊齊地轉身看著自己,“咋了?不是要去案發現場嗎?”
圓胖的大臉、腰間的小盒子、夾在左手的半截香煙……
“老張,你的眼鏡。”陸子騫把老花鏡遞給他,心裏暗想,好哇,你個老張,原來上班時間躲在辦公室裏不是在幹正事,玩牌啊你!
其他人則是把目光移到老張腰間那條有個大大“H”的皮帶上,什麽“朋友從國外帶回來的愛馬仕皮帶”,原來是假的啊……
躺著也中槍的老張,還不知道自己的老底被這二人揭得透透的,隻顧帶著他們幾個下樓。
因為老張的闖入,遊戲被迫中止,他倆暫時勢均力敵,可舒潯心裏明白,這個遊戲再玩下去,自己一定會輸,因為……她用餘光瞥了下站在她身邊的高大身影,他肯定還有好多推論沒有說出來。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他有他的能耐,她也有她的本事。
想到這裏,她往旁邊移了一步,標榜自己對身邊這個男人的厭惡和排斥。
六座商務車內,左擎蒼坐在副駕駛,舒潯鑽到了最後一排去坐,一路上誰都沒主動開口說話。司機將這種靜默理解為專家的不苟言笑,隻有這二人心裏明白,純粹是懶得跟對方再廢話,哪怕一句。
世紀陽灣小區位於鷺洲三環,周圍不算繁華,二期工程仍在建設,巨幅海報掛在樓體,什麽“世紀享受,陽光雲頂”之類的,顯得霸氣十足。可不知怎麽回事,好端端的海報掉了一角,徒增幾分落魄。路過的行人大多回頭指指點點,可見這裏一個多月前的凶案還未淡出人們的視線,關於凶手的身份和真相的揣測還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就是這裏啊,看上去就陰森森的,還有人敢住嗎?”
“這片樓盤其實不錯,聽說連很多大企業員工、老師都買這裏。二期就快開盤了,居然遇到這種事,你說會不會是商業對手的陰謀?”
“商戰升級到謀殺?誇張!”
“凶手還沒抓到是不是?哎喲,嚇死人了……”
下車後,左擎蒼和陸子騫走在前麵,很快就沒影兒了。舒潯也不急,站在門口看著街麵的車水馬龍。小薇不知她那雙隱在黑色墨鏡下的眼睛究竟在觀察什麽,隻能陪著站在她身邊。
舒潯本就高挑,今天又穿一身黑,格外職業,往路邊這麽一站,還挺酷。
“舒老師,他們都進去了,咱們也快點吧。”小薇倒是急了,生怕被陸子騫他們贏了去。
吃一塹長一智,現在小區所有攝像頭都啟用了,舒潯一邊看攝像頭的位置,一邊走向案發的那棟樓。她提醒自己,按自己的節奏來,不要在意左擎蒼。
現場很多東西都被取樣帶走了,地上用白線畫出的屍體位置還很清晰。剛進門就聽見陸子騫在介紹他們的思路:“男主人黃文淵還沒回來時凶手就進了他家,先殺翁玉,再躲起來,再對他下手,又或者正要逃走就遇到剛回來的……”
“凶手一開始就不打算留活口,不存在臨時起意。”犯罪心理分析是舒潯的特長,她直接否決了陸子騫他們最初的推測,免得之後的偵查往一個錯誤的方向走去。她把墨鏡塞進包裏,繼而拿出隨身攜帶的現場照片:“心思縝密到連雨衣、手套都帶著的凶手,不會讓‘逃走是撞上男主人’的意外發生。”
她從左擎蒼麵前走過,目不斜視,好像這個人根本不存在似的,按照自己的習慣打量著現場。
左擎蒼默不作聲,將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絲毫不受舒潯的影響,徑自在臥室和客廳之間來回走了幾次,打開衣櫥、櫃子、冰箱查看著,最後站在廚房裏,環視一圈:“做出這種事,的確需要非常強烈與明確的犯罪動機。”
居然沒有反駁自己?舒潯轉念一想,真相如此,他沒有理由反駁。
陸子騫接著說:“我們也是從犯罪動機入手,排查了翁玉的人際關係,發現有個男的最可疑,叫華海森。他是翁玉的大學同學,他暗戀翁玉的事很多人都知道,求愛不成,報複行凶順理成章,隻是……據他說,案發時自己在外地出差,有來回車票為證,還有賓館的登記記錄。還有個嫌疑人是黃文淵的舅舅,遊手好閑,還經常賭博,他曾經因為爭奪文淵外公的遺產,和文淵打過一架……”
“這兩人身材如何?”左擎蒼問。
“挺強壯的,尤其是黃文淵的舅舅,跟熊一樣。”
“不必追查了,不是他們。”左擎蒼回答。
舒潯現在就站在翁玉遇害的地方,一張一張細看著當時拍的照片,聽到左擎蒼的話,她不禁往那邊瞥了一眼,真沒想到,他與她想的,居然一模一樣。
我現在不比他差。舒潯對自己說。
在國外的時候,左擎蒼的名字多次被人提起,如雷貫耳,他沒有留學背景,然而卻享有國際盛名,一次次拒絕各大名校的邀請,執意留在國內執教。舒潯覺得,他未免太過固執自負,又或者是因為她出了國,他就反感所有的外國。不過,她自認為自己對他沒有那麽大的影響力。
望著陸子騫和小薇疑惑的眼神,舒潯想,是時候扭轉他們一開始就錯誤的偵查方向了。
“翁玉死時穿著的淺色襪子雖然沾了些血跡,但底部很幹淨,室內拖鞋還放在鞋櫃裏。”她把其中一張照片挑出來,“假設她沒有穿拖鞋的習慣,那麽又是安頓孩子,又是煮飯炒菜,為什麽她的襪子如此幹淨?顯然不是她家所有房間的地板時時刻刻都這麽一塵不染。這一片雖不是繁華街區,可除小轎車外,還有不少砂土車來來往往,不遠處,二期工程還沒完工,可以說空氣中灰塵不少,她家的窗戶沒有全部關死。”
陸子騫和小薇都愣住了,似乎有什麽東西要被徹底推翻。左擎蒼望著舒潯手中的照片,輕輕揚了揚唇角。她說得沒錯,再狡猾的凶手,再精心的布局,犯罪時都不可能心如止水。計劃趕不上變化,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他的目光定格在舒潯身上,雙眸幽黑,看不出情緒。
“翁玉一進門就馬上被人從身後電擊暈倒,凶手可能事先躲在樓梯間——十六樓,基本沒有人會走樓梯,所以昏暗的樓梯是凶手最佳藏身的位置。凶手趁她摔倒在地的時間把兩道門都關好,把她拖到了這裏。”舒潯走到臥室門口,“殺害了她。”
“為什麽要特地拖到那個位置?”小薇問。
“凶手故意把死去的翁玉放在這裏,將黃文淵的注意力吸引過去。然後,凶手躲在門後,等黃文淵進來,如他所願,毫無準備的黃文淵發現地上的血跡和妻子的身體,來不及想其他,跑過去就想看個究竟。這時,凶手從門後跳出,以同樣的手法殺害了他。”舒潯指著翁玉的短靴,“凶手為了掩飾他的犯罪過程,脫下翁玉的鞋放在門口,甚至還做飯炒菜,造成翁玉是做飯做到一半被殺的假象,至於他為什麽要製造這樣的假象……”
左擎蒼的目光漸漸移到舒潯身上,她現在的表現比剛才跟他玩演繹推理遊戲時從容自信許多。果然,出國專攻犯罪心理的她,確實有長進。可是,她太依賴犯罪心理分析,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舒潯篤定地說:“因為他根本不是夫妻倆的熟人,而且,即使他前來做客,夫妻倆也不一定會為他開門。他想製造是熟人所為的假象,混淆視聽。”
錯了,錯了。左擎蒼移開目光,前麵都對,到這一步,她錯了,凶手不是想製造熟人所為的假象,而是有更加不可告人的目的。
“凶手的心理素質真是好得嚇人……”小薇煞白著臉,冷汗都快要滲濕後背了,“他到底預謀了多久?太可怕了!”
“心理素質好?”舒潯反問,“犯罪人在犯罪現場的行為,反映了他人格特征與犯罪方法的一致性。他心細,偏執,又優柔寡斷,可以說,對自己實施的殺戮其實並不自信。對兩具已經沒有生命跡象的屍體又是勒頸又是割喉,每一次都懷著‘再殺一次’的念頭,三番兩次確認是否將他們真的殺死。但對於那個嬰兒,他處理得比較隨意,因為這樣一個沒有判斷力和辨識力的小生命,即使沒死,也不能指認他。由此可以推斷,凶手並不強壯,對自己的力氣根本沒有自信。”
“我還以為他是因為心理變態,或者有什麽深仇大恨。”小薇驚訝地說,“沒想到是因為……不夠強壯。”
雖然有點小錯誤,這一點,她倒是說對了。左擎蒼開口道:“無論是男性死者腹部的刀、頸部的傷痕還是女性死者受到的死後絞殺,目的都不是虐待,而是‘補刀’和‘確認死亡’。根據統計,有虐待傾向的凶手往往會采用更加殘忍且帶有侮辱性的方法來對待屍體,比如任意劃上數百刀或者割下某個器官等,他們之中不乏心理變態殺手。”
陸子騫認真地點點頭,在筆記本上埋頭苦記。
“1888年8月7日到11月9日,倫敦東區白教堂一帶連殺五人的開膛手傑克,專門割喉剖腹,奪走死者部分內髒;發生於1988—1989年的日本宮崎勤事件,罪犯先後綁架、傷害及殺害四名年紀4~7歲的女童,然後拍攝照片。”左擎蒼毫不費力地對一個個臭名昭著的罪犯罪行如數家珍。
光聽就覺得胃裏堵著慌……舒潯打斷左擎蒼的舉例:“這起凶案的凶手,顯然沒有那種愛好,或者說,他的體力不足以支撐他再幹這種力氣活兒。他的目的很明確——殺戮,不留活口。”
陸子騫想,所以左教授問我那兩個嫌疑人的身材怎麽樣,原來他也看出來了。什麽嘛,說是二人各自為政,我看你們倆配合得挺好的。
兩人又獨自勘查了一番,離開案發地點後,回到市局為他們倆準備的兩間獨立辦公室裏,各自關上門。舒潯想起得滴一下眼藥水來緩解眼部的酸澀時,一看時間,發現早過了晚飯點兒。
電腦屏幕上的簡報已經寫得差不多了,可她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凶手對自己的身體素質不自信,可為什麽一定要對女死者進行強暴?他連一個指紋都不留下,不覺得這樣非常危險嗎?趁著滴眼藥水的空當,她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小薇輕輕敲了敲門,探進個頭:“舒老師,您不餓嗎?是跟我們出去吃飯,還是我買回來給您?”
舒潯還算是個將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的人,她眨眨眼,感覺眼部的酸澀已經好了許多,就站起來,恢複一張撲克牌臉:“我自己解決。”
拒人於千裏之外啊!不過小薇卻沒那麽輕易被拒絕,她幾步上前,有點撒嬌的樣子:“局領導讓我和子騫好好招待你們。舒老師,賞個臉跟咱們一塊兒吃吧,我帶你們去吃鷺洲最棒的牛排!”
跟左擎蒼同桌吃飯?舒潯下意識嫌棄地撇了下嘴,想想都累!
“我還要寫一會兒簡報,你先出去。”
小薇悻悻轉身,跟早一步等在門外的陸子騫碰頭。當然,陸子騫這裏也不見得順利,左擎蒼看上去也不想跟舒潯同桌吃飯,雖沒有用加班做借口,但也很不給麵子地自己獨自出去用餐了。
“左教授向來反對完全依靠心理側寫去推斷凶手,他更偏向於以演繹推理為主,以心理分析為輔。”
兩人邊聊邊去了食堂,小薇拿著個饅頭,歎了口氣:“左教授那麽帥,我今天一見到他都花癡死了,但是……太難接觸了!我都不敢跟他說話。舒老師也夠強悍,還敢跟他玩什麽推理遊戲。”
“左教授和舒老師不知道以前有沒有見過麵,我看了簡曆,他倆曾經讀過同一所大學,不過……不是同一屆。”
“肯定不認識吧,不然師兄、師妹的,哪會這麽不友好?”
“我怎麽覺得舒老師和左教授挺般配?”陸子騫口不擇言地說,“兩個人都不怎麽合群,網上流行詞怎麽說呢……高貴冷豔?”
小薇拍了下桌子:“對!就是這個!”吃了一會兒,她發現陸子騫已經將盤子裏的東西吃個精光:“你那麽餓啊,狼吞虎咽的。”
“我得幹活兒了,左教授走之前讓我去黃文淵家附近的超市調監控。”
舒潯又寫了幾段,覺得自己的推論看似合理,卻總感覺漏掉了什麽。
是什麽呢?她不鑽牛角尖,合上電腦就走出辦公室,祭五髒廟比寫完簡報更重要。
鷺洲的夜景很美,沿海岸線的建築群都被裝上了五顏六色的霓虹燈,海上觀光船緩緩駛過,長三角形的水紋拖在船身後。她沿著濱海大道散步,發現這一路都是咖啡店和小酒吧,穿著時尚的男男女女抱著台ipad坐在露天座位上一邊聊天一邊上網,別有一番小資情調。她用手機拍了好幾張照片上傳到新注冊的微博上,隻是不知道……誰會看。
她隨便挑了家咖啡店進去,出來時左手捧著杯熱可可,右手一份熏雞三明治。吹著海風,一邊散步一邊吃,別說,感覺還挺舒服的。隻是三明治吃到一半,她忽然被人一撞,下意識回頭去看,隻見左擎蒼正扣住一個小孩的手腕,小孩劇烈掙紮著,所以才撞到了她的後背。
他的出現讓她感到掃興又疑惑,來不及避開,就見那小孩抬手就要將一個東西擲出去,卻又被他製住,因卷起襯衫袖子而露出的古銅色小臂上青筋凸顯。
舒潯定睛一看,那不是她的手機嗎?小偷?!她想也不想,將吃剩的三明治往嘴裏一塞,撲了上去。混亂中,小孩掙脫了,一下子跑得老遠。她緊緊握著失而複得的手機,微微喘氣,才想起來把堵在嘴裏的三明治咽下去。
“著名犯罪心理專家街頭遭竊。”左擎蒼雙手背在身後,諷刺地看著舒潯狼狽的樣子。
“如果你不能馬上解釋你為什麽出現在我身後,我可以報警告你騷擾跟蹤。”舒潯收好手機的同時,退開三步。
“我一直在那兒寫簡報,直到發現一直跟著你的那個孩子伸出罪惡之手。”左擎蒼用下巴指了下不遠處的露天咖啡座,那裏還有一台亮著的筆記本。
那眼中的嘲諷和一直存在的藐視讓她很不舒服!暗淡的路燈下,正轉身要走的舒潯餘光發現地上有幾滴新鮮血液,她看向雙手一直背在身後的左擎蒼,再想想剛才被他牢牢製住的小孩忽然間掙脫逃跑……
“與其在這裏唇槍舌劍,還不如先找個地方包紮傷口。”舒潯動了點惻隱之心,也不知他傷得嚴重不嚴重,著名刑偵教授勇擒小偷反被傷……她心裏也狠狠藐視他一番,藐視完了犯了難,是幫助他處理傷口,還是調頭走人?
“皮外傷。”左擎蒼抬高右手,一片鮮血淋漓,他的掌心被那個小孩用刀片劃了道不規則的口子,好在他慣用的左手沒事。
舒潯握著手機,“謝謝”兩個字卻如鯁在喉,怎麽也說不出口。順著他的手腕蜿蜒而下的暗紅色血液刺激著她的感官,當幾滴血從他手肘再次滴下,落在水泥地上,開出暗紅色的小花時,她忍不住內心殘存的一絲同情,“要不要去醫院”幾個字衝口而出。
左擎蒼攤開掌心,連打量自己傷口的目光都是那樣冷峻。舒潯蹙著眉,伸手進皮包裏掏出紙巾,壓在他的傷口上。他的掌心很熱,紅色的血很快浸透了白色的紙巾,刺眼炫目,好像電影中經常出現的“鮮血染紅白雪”橋段,平添幾分悲壯意味。
這樣的按壓沒持續多久,左擎蒼撥開她的手,自己按著傷口,使喚下人似的說:“把電腦收拾好給我。”
舒潯轉頭看看他剛才坐的位置,周圍幾桌都有年輕男女在約會聊天,他這樣一手鮮血地走過去確實很擾民。她跑過去拿電腦時,瞥見他屏幕上的內容,他開了兩個程序,一個文檔用來寫簡報,還有一個網頁,顯示的是翁玉的微博。她一時間很好奇他的簡報上寫了什麽,可又硬生生壓下自己的好奇,合上屏幕,捧著電腦走向他。
“需要去醫院嗎?”
“不需要,別跟著我。”
誰要跟著你?!舒潯咬牙。既然他這麽說,她還有什麽理由留下?於是,她忒沒良心地轉身就走,隻是臨睡前拿手機看新聞時,又想起左擎蒼那鮮血淋漓的手掌……
那個小孩是慣偷吧,不然怎麽隨身攜帶刀片,以便傷人逃跑?慣偷!她腦中靈光一現,坐起身打開電腦,在簡報後又補充了一段。
案件分析會按時開始。
左擎蒼一進小會議室,陸子騫大驚小怪地問:“教授,你的手怎麽啦?!”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左擎蒼的手,隻見右手掌心纏著厚厚的紗布,隻露出大拇指和四指上端。坐在圓桌一角的舒潯也往那邊瞥了一眼,又默默移開目光,別人看她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清冷模樣,其實……她是有點心虛。
包紮得很專業,後來應該是去了醫院……
左擎蒼根本沒把自己受傷的事看得太重,自進入會議室起隻對陸子騫說了句“沒事”,就目不斜視地在圓桌另一邊落座。可能過幾天要下雨,今天還挺悶熱,他左手熟練地解開深藍色襯衫的右邊袖扣,許是意識到右手不太方便解左邊的扣子,就又重新扣上。這一下,他好像才想起舒潯,抬眼看了看,找到坐在自己斜對麵的她。
她比以前穩重了,為了刻意彰顯自己的成熟,她總是戴一副那樣老氣的眼鏡,但從鏡片上看,她根本沒近視。
其實……還不夠成熟。
又是那令人生厭的挑釁目光,好像騎在馬上的將軍正在巡視獲勝後的戰場一樣,他是有多想把她趕走?舒潯壓低頭。
會議開始後,舒潯第一個發言。她站在幻燈片前,推了推眼鏡,一邊演示相關照片,一邊介紹自己的思路:“凶手個子不高,身材瘦弱,長相普通,甚至很無害;無業或者工作不忙碌,有大把時間隨時上網關注翁玉的微博。性格內向,且愛鑽牛角尖,有輕微強迫症。因此,下一步要排查的就是被害夫妻倆身邊是否有這類人,有經濟糾紛的可以直接排除,因為這場殺戮裏毫無金錢因素。學醫者、廚師、屠夫等一類對人體結構、刀下功夫比較熟悉的人也可以排除。基於女性死者遭到強暴這一點,這場殺戮中懷有非常強烈的情感因素,應加大排查和兩個死者有感情糾紛的人。”之後,她頓了一下,環視大家幾秒,又接著說:“另外,做個案件串聯。凶手連是否將人殺死都要反複確認兩三遍,卻選擇用電擊棒把人先擊倒,要知道,如果電壓控製不對或者位置錯誤,對方不但不會立刻倒下,反而會下意識地喊叫或反抗,對於一個身材不強壯的人來說,這是萬萬不允許發生的。所以,凶手之前一定在別人身上試驗很多次了。以‘被電擊棒襲擊’為關鍵詞,將近幾年的案件做個串聯,說不定有新發現。完畢。”
舒潯在大家情不自禁的鼓掌聲中回到座位,麵無表情地等待著左擎蒼做下一輪發言。陳副局長吩咐小薇,馬上去做案件串聯,最好在會議結束前就把串聯情況交上來。
左擎蒼信步走向會議室前方,在舒潯剛才站著的位置停下。
小聲討論的眾人安靜下來。
“凶手,女性。”
他才說了四個字,全場嘩然!連在外人麵前向來板著臉的舒潯都驚詫地抬頭看向他,雙唇微張。
“著重排查與死者有感情糾紛的女性。完畢。”
從起身做匯報到結束回座位,一分鍾不到。舒潯看著自己的簡報,腦中不斷盤旋著他淡定說出的那四個字。
“左教授……”陳洋智臉上呈現出一種濃濃的敬畏,這種發自內心的敬畏自他一步步當上市局副局長後,就再沒出現過,何況是麵對年齡比他小了一輪的左擎蒼,“你怎麽知道凶手……是個女的?”
這也是舒潯最想知道的。
左擎蒼這才打開自己的筆記本:“犯罪分子同受害者、物體和犯罪現場的每一次接觸,兩方麵的證據必然會相互交叉,任何接觸都會留下蛛絲馬跡,犯罪分子總會在受害人、物體或犯罪現場留下一些東西,相應地也會帶走一些東西。”
這是創立了世界上第一個現代意義的犯罪實驗室的埃德蒙?洛卡德提出的“洛卡德交叉原理”。
“凶手故意留下了凶器、手套和作案時用來阻隔血液噴濺的雨衣,帶走了一個東西。”左擎蒼接著說。
陸子騫點頭:“凶手可能帶走了用過的安全套或者衛生紙什麽的。”
“把它們帶走丟棄,按常理推斷,是因為裏麵能檢出DNA,但事實上,女死者並沒有遭到侵犯。”說到這一點時,左擎蒼的目光飛快掃過舒潯的臉,她居然遺漏了這麽重要的線索。果然,完全依靠心理分析去破案是主觀而片麵的,甚至為凶手提供掩護。“我問了現場的法醫,翁玉的頭部除了致命傷,並沒有檢測到其他如擦傷、皮下出血等傷痕。如果她死後遭到侵犯,不可能不留下這類傷痕。翁玉回家前去附近超市買了些晚餐需要的食材。等待結賬時,她為自己的孩子拍了張照片,傳到微博上。從這張照片中,我們可以知道她結賬時站在哪個收銀台。”
陸子騫把那天從超市要來的監控錄像播放出來,大家看了一遍,都沒發現什麽異常。
左擎蒼走到播放機前,又放了一遍錄像,在某處,他按下“暫停”鍵,掏出紅外線筆,點在收銀員身邊的台子上:“翁玉那天買了不少東西,唯獨沒有……”
“胡蘿卜?!”舒潯雙眼一瞪。
大家紛紛伸長脖子看向屏幕,雖然畫麵不是很清晰,但仍可以發現翁玉那天買的東西裏,沒有胡蘿卜。
“冰箱裏隻有幾盒牛奶、罐頭和一打啤酒,據調查,他們基本不在家吃飯,有時去父母家,有時在外麵解決,在家做飯的機會少之又少,因此冰箱裏儲存蔬菜瓜果的概率很低。痕檢室保存著翁玉的購物袋,裏麵沒有超市小票,現場也找不到,因為它被凶手翻出,帶走了。凶手計劃周詳,連這樣的細節都能想到。”
難道……不會吧!舒潯捂住嘴,她成年以來第一次做出這麽幼稚的動作,因為真相實在太……他居然想得到?!此時,她已經無所謂勝負,隻想聽他往下說。
“凶手是個女人,殺死所有人後,用胡蘿卜故意造成女性死者被強暴的假象,再用自動電飯煲開始煮飯,將胡蘿卜切片隨便翻炒幾下,脫下雨衣、手套,帶上其他東西離開了現場。”
在嘩然後的靜默中,陸子騫緊緊握著拳頭,身體微微顫抖!看見了吧?這就是他一直崇拜和敬佩的左擎蒼教授!沉著,自信,一語中的。
舒潯長舒一口氣,才發現背後一層薄汗。他帶領他們接近真相的過程太過精彩,她竟然為之激動得背脊發熱。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早已涼了的咖啡,獨自出神。
凶手如此狡猾,卻逃不過他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
曾經,她愛這雙眼睛,同樣也恨。
“左教授,說實話,我們誰都沒發現鍋裏的胡蘿卜有問題。”支隊長付曉翔搖搖頭,“慚愧,慚愧……”
大家七嘴八舌搶著議論起來。
“誰會想到啊,最關鍵的證據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
“一開始我們就查錯了!隻顧著找哪個男的跟他們有仇,中了凶手的套!”
“這娘兒們招兒也太損了,心理變態吧?”
“案件串聯出來了。”小薇上前,“從前年開始,郊區和周邊縣城發生過四起故意傷人案件,受傷者都是夜晚疑似被人用電擊棒襲擊,其中兩個人當場暈倒,另外兩人摔倒在地,爬起來追的時候已經晚了。每起案件凶手都隻電了一下,也沒有拿走財物,所以當時是將這四起案件定為惡作劇,並沒有跟‘3?14’案件串聯起來。”
陳洋智眼中一喜:“惡作劇的人抓到沒有?”
“一直沒抓到。”
大家齊齊看向舒潯,果然被她給說中了!
舒潯無視眾人的目光,抬眼問:“間隔時間?”
“前年3月一起;去年8月一起,12月一起;今年2月底一起。”
間隔越來越近,凶手在經過四次“實驗”後,掌握了電壓和襲擊部位,終於在上個月付諸實踐。
一場預謀了兩年多的謀殺。到底,是怎樣的深仇大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