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問題!
生與死
千百年來,不管是東方還是西方,人們都試圖用宗教、神話和傳說來解釋人的生與死,解釋我們從何處來,又將要到何處去。前麵說過,宗教和神話正是西方藝術得以產生的土壤,是藝術永不枯竭的靈感來源。那麽,在藝術中,各個文明對待生死的態度都是怎樣的呢?
小時候,我們都會問一個問題:“媽媽,我是從哪兒來的?”
媽媽會說:“你是從垃圾桶裏撿來的。”當然,長大後我們都知道其實是父母生的,父母又是由他們的父母生的。那麽問題又來了:我們最早的祖先,他們是誰生的?那時科學並不發達,這些疑惑就觸發了人類的想象,繼而形成了許多“創世神話”。雖然神的世界並不比人類太平,但當我們扒開那些故事紛亂的外衣後就會發現,它們其實都是在追問兩個困擾我們最深的問題:世界是從哪裏來的?人類又是從哪裏來的?
第一個問題,世界是從哪裏來的?
中華文明有盤古開天辟地的故事。古希臘時期的人則相信原始神叫蓋亞,這位眾神之母創造了所有的神明。希伯來文明的源頭《舊約》寫道:“起初神創造天地。地是空虛混沌,淵麵黑暗。神的靈運行在水麵上。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這就有意思了。要知道當時的人們可沒有電話和互聯網,不可能串通起來編造邏輯如此相似的故事,那為什麽不同地方的人們都不約而同地認為人類生於混沌之中呢?
《創造亞當》(The Creation of Adam)
米開朗基羅(M ichelangelo Buonarroti)
1508—1512年
在神話學研究裏,有一種現象叫“比照性”,即“神話的起源來自於人類對於自身的認知”。換句話說,他們在創造神話的過程其實就是一個對自身認知的過程。因此,當人類祖先發現雞蛋裏原本是一清一濁兩團**,卻能孕育出小雞時,他們再看著清澈透亮的天空和渾濁厚實的大地,便漸漸地有了這樣的感想和推論。
解決了“世界是從哪裏來”的問題,我們再來想想“人類是從哪裏來的”。《聖經》中的《創世記》說,耶和華神(上帝)用地上的塵土捏出人,一口氣吹進他鼻子裏,立馬就成了世界上的第一個人——亞當。而希臘神話中是這樣描述普羅米修斯造人的:“他捧起泥土,用河水把它沾濕調和起來。”普羅米修斯多了一個先用水沾濕的步驟,這很明顯是古代早期人民生活經驗的總結。至於中國,講的當然就是女媧泥土捏人的故事。
這些神話裏關於“人類是從哪裏來的”這個問題竟然也是出奇的一致:是由泥土造出來的。對此,曆史學家們認為,遙遠的天空會引出無盡的遐想,而充滿未知的自然讓人心生恐懼,隻有土地能孕育農作物,賦予人類延續生命的物質資源。這和女性非常相似,所以不難理解先民會將土地聯想成一個生命力旺盛的婦女,還稱它為“大地母親”。當人類進入氏族社會後期,學會用泥土燒製陶器的時候,他們又開始暢想:既然泥土可以製成各種形狀的器物,那麽泥土能不能造人呢?
人們在蒙昧時期匯總出來的思想精華都濃縮在了神話裏,成為了早期藝術創作的母體。藝術在神話世界裏就此生根發芽,形成了不同的體係和風格。
“我們是從哪裏來的”解決了,接下來就是“我們要到哪裏去”的問題。可惜這個話題就不是那麽輕鬆了,因為它的答案隻有一個:死。
人們恐懼死亡。一個曾經會唱歌、會勞作、會思考的身體,就這樣僵硬了,腐爛了,那我們的意識將去向何處?那個世界是什麽樣子?活著的人是不會知道答案的。有人相信,死後好人上天堂,壞人下地獄;也有人相信死隻是一個短暫的停止,生命是可以複活的。人們盡情發揮想象,仿佛這樣就不那麽可怕了。
曾經有一個國度,對“重生”的想象登峰造極,甚至因此創造出了舉世無雙的藝術。它就是古埃及。古埃及人為什麽如此執著地相信著“死而複生”這件事呢?
胡夫金字塔(Great Pyramid of Khufu)
約建於公元前2580年
《亡靈書》(Book of the Dead)
約公元前1275年
古希臘的一位曆史學家曾說,古埃及是“尼羅河的贈禮”。尼羅河從南到北貫穿埃及,注入地中海,養育了這個民族,被稱為埃及的“生命之河”。但是這條大河每年的7月到10月都要泛濫一次,淹沒農田,摧毀房屋,無數人流離失所。但洪水一旦退去,卻能留下最肥沃的土壤,人們又紛紛回來播種、慶祝豐收。這種被摧毀之後又可以重新再來的無限循環,就是古埃及人一直以來的生活環境,也影響了他們的信仰和觀念:生命也是這樣的,我們可以“死而複生”。
所以,埃及與其他古文明不同,留下的建築古跡並非君王生前住的地方,而是他們死後的墳墓。這些法老們舉全國之力,去搭建他們死後的大房子。生前慘淡一點無所謂,但死後的棲息地必須要穩固啊。在法國埃菲爾鐵塔建成前,地球上最高的建築就是胡夫金字塔。如果你去埃及開羅,站在這些金字塔群腳下向上仰望時,就真的會感歎當時的人們是多麽渴望戰勝死亡,走向永恒啊。當一種信念達到極致時,它所誕生的藝術形態,便成了這些拔地而起的人類奇跡。
光有房子還不夠,重生的基礎是人。古埃及人是把肉體和靈魂分開看的,他們稱靈魂為“ka”,認為肉體死亡後,靈魂ka要到另一個世界去接受神的審判,過關後就會回到肉體,滿血複活。雖然靈魂不滅,但肉體會變得腐爛,所以又有了木乃伊。古埃及人把保存好的肉體用紗布一層層地包裹起來,然後在墓室留下如何重生的壁畫,等待靈魂的歸來。
今天我們看到的古埃及壁畫是很有特點的。你會發現他們筆下的人體有著共同的特征:一隻正麵的眼睛和側麵的頭部,正麵的上半身連接著側麵的腿,同時還有兩隻左腳。
這……不合邏輯呀。但這個不合理恰恰就是古埃及繪畫藝術的典型特征,我們叫它“正麵律”。什麽意思呢?就是我不管你的畫是不是符合邏輯,我隻管怎麽在一個二維的平麵中,表現出一個身體最完整的樣子。
這是因為古埃及人的完整和我們現在說的“像”並不一樣,他們要的是把最能表現特征性的角度保存下來。比如畫人臉的時候,要勾勒出側麵的輪廓,因為人的側臉更具有辨識度,這也是為什麽硬幣上的頭像往往都是側臉。但是人們對眼睛的印象卻是正麵所呈現的形狀,所以古埃及人會在側臉上畫一個正朝著畫麵外的眼睛……不隻是人,風景他們也這麽畫。比如其中的一幅方形風景壁畫,四周是整齊的樹,中間部分用棕色畫出一個長方形,裏麵有一個更小的藍色長方形代表池塘,池塘裏麵完整地排布著魚、天鵝和水草。因為遵循正麵律,他們的畫麵沒有前後的景深,也沒有合理的空間結構,隻要畫得完整,看起來就像小朋友畫的一樣。
除了“正麵律”之外,古埃及藝術還有另一個非常典型的特征——程式化。在畫麵中,主人要比奴隸大,男人要比女人大;在顏色上,前者也要比後者更深;坐著的雕像必須將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每一個神也都有一個固定的外形,比如太陽神賀拉斯就是一個鷹的形象。如果有一組泥刻板族譜,你一個字都看不懂也沒關係,看顏色就行。泥刻板的下方有四個顏色很淺的小人,一看就會知道,她們是這個家族最後的四個女孩。
所以你看,古埃及藝術好像是很神秘、很難懂,但隻要你知道,不管是金字塔、木乃伊還是“正麵律”的壁畫,它們都是為了一個明確的“死而複生”的目的,就都真相大白了。
貝聿銘大師當年在設計巴黎盧浮宮博物館的入口時,參照了金字塔的正四棱錐體,設計了玻璃材質的“金字塔”。這件事挺有意思的。以前,古埃及金字塔是用來安置木乃伊和陪葬品的,渴望的是生命的延續;而到了20世紀,博物館卻是用來陳列過去的藝術品,期待的是藝術的永恒。
意公子說
如今,關於“人類是從哪裏來”的問題,人們已經知道了進化論和“宇宙大爆炸”。然而人死後要去哪裏,世界未來又會怎樣,仍舊沒有人能說清楚。生存還是毀滅,雖然誰也交不出一張滿分的答卷,可雙手一握,選擇的權利就在手中。時間往複的行進中,我們向死而生。就像古埃及藝術的神秘感,也都是來源於“死而複生”這一目的。關於生死的哲學問題其實是無解的,它們最大的意義,或許是人們在思考的時候,所創造的藝術,所鑄就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