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高盧人和羅馬人
尤利烏斯·愷撒在其《高盧戰記》的開篇寫道:“高盧作為一個整體,由三個部分組成:第一部分是比利其人居住的地方;第二部分是阿基坦人居住的地方;第三部分是我們所說的高盧人居住的地方,盡管在他們自己的語言中自稱凱爾特人。在語言、風俗和法律方麵,這三個民族是截然不同的。”對於公元前1世紀中葉高盧的民族結構,這似乎是一個有用的概括。愷撒接著對這些區域進行了地理上的精確劃分:凱爾特部落的領土,南以加隆河為界,北以塞納河和馬恩河為界,西部以大西洋為界,東北部以萊茵河為界,再往南以羅訥河為界。
與公元前3世紀和公元前2世紀的拉騰文化的分布相比,愷撒筆下的凱爾特人占據的領土更加有限,但這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用公元前2世紀最後幾十年開始的政治和種族變化來解釋。
在南方,是羅馬人帶來了這種變化。公元前2世紀,對活躍在伊比利亞半島上的軍隊和商人來說,從意大利出發,沿著地中海北岸的航線是一條至關重要的交通要道。它經過了希臘城邦控製的友好領土,如馬薩利亞,但很容易受到來自北部山區部落的攻擊。這些攻擊逐漸變得十分頻繁,以至於在公元前124年和公元前123年,羅馬軍隊被派去征服利古裏亞人(Ligurian)、撒魯維伊人(Salluvii)和沃康蒂人(Vocontii)。在公元前122年和公元前121年,沿著羅訥河河穀居住的阿洛勃羅奇人(Allobroge)和阿維爾尼人被征服。在羅馬的控製下,新征服的領土連同希臘沿海城市被重組為山北高盧行省。像維也納和日內瓦這樣的當地人聚居地被占領。在納爾博古老的山城附近,公民殖民地納爾博·馬秀斯(Narbo Martius)被建立,目的是控製經由奧德(Aude)和卡爾卡鬆(Carcassonne)向西到達加隆河和吉倫特的路線。不久之後,羅馬在托洛沙(Tolosa,即圖盧茲)建立了一支駐防部隊,將勢力延伸到加隆河。到愷撒參與高盧事務的時候,南方的羅馬化進程已經有60年的曆史了,山外高盧行省像楔子一樣嵌入凱爾特部落的領地之中。
北方也在發生著巨大的變化,盡管細節更加模糊。簡而言之,通常被古典作家稱為“日耳曼人”的北歐地區的部落,似乎正在向南推進,進入以前拉騰文化已經延伸到的地區。其中一個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一個日耳曼部落馬科曼尼人在波伊(Boii)凱爾特人的故鄉波希米亞定居下來。再往西,日耳曼部落越過萊茵河,開始在那裏建立新的部落家園。這場向南方的大遷移發生在公元前第二個世紀的最後幾十年,這是羅馬人所熟知的,他們一直害怕從北部來的蠻族人會威脅到意大利。大約在公元前60年,一個日耳曼部落蘇維匯人(Suebi)在阿裏奧維斯圖斯(Ariovistus)的領導下越過了萊茵河上遊,試圖利用高盧東北部兩個凱爾特部落塞誇尼人(Sequani)和埃杜維人之間的競爭,坐收漁翁之利。與此同時,生活在瑞士的赫爾維蒂人(Helvetii)決定集體遷移到大西洋沿岸,這讓他們的故土向日耳曼人定居者敞開了大門。正是這些事件為愷撒提供了借口,帶領他的軍團進入高盧。他說,如果羅馬人不占領高盧,日耳曼人就會捷足先登。
根據愷撒的說法,塞納河-馬恩河和萊茵河之間的地區由比利其人所占領,他們與凱爾特人不同。他們是高盧所有居民中最強悍的,因為他們遠離地中海世界那些令人頹廢的奢侈品,距離日耳曼人最近,並且經常和日耳曼人交戰。然而,在文化上,根據愷撒的定義,比利其人領土的南部屬於拉騰文化區,很難與鄰近的凱爾特人文化區區分開來。也許最簡單的解釋是,塞納河和萊茵河之間的地區共享著一種介於凱爾特拉騰文化和日耳曼人文化之間的文化,這種文化因為部落運動而不斷發生變化。簡而言之,這可以被視為一片“凱爾特領土”正在經曆逐步的日耳曼化。無論如何,愷撒在公元前1世紀中期親自觀察到這種情況,覺得有必要在文化和語言上將比利其人與凱爾特人區分開來。
愷撒所遇到的高盧各部落也是一個處於過渡狀態的民族。在超過三代的時間裏,其中南部和東部的部落一直與羅馬世界保持著密切的聯係,他們中的一些人,比如埃杜維人,已經把自己直接置於羅馬人的保護之下。一些部落正處於劇烈的社會變革的陣痛中,以前武士貴族的地位是由一個人能吸引多少追隨者來衡量的,而現在一種更加穩定的政府形式逐漸取代前者,包括每年選舉一次的地方官員。有些部落(如埃杜維人)已經做到了這一點,並建立了嚴格的製度來限製地方官員的權力,禁止他們在任職期間離開部落所在地,禁止他們連任,並限製他們的家人申請公職。任何試圖回歸舊體製的人,如果“覬覦國王之位”,都將麵臨死刑。其中一個不幸的人是赫爾維蒂人奧赫托裏克斯(Orgetorix),他是這個部落移民計劃的策動者。由於被指控企圖奪取政權,他把家人和奴仆都召集起來,組成了一支龐大且具有威脅性的隊伍,才逃脫被燒死的命運。但後來,在地方官員們召集了一支軍隊來維護法治之後,奧赫托裏克斯卻死了,人們認為他是自殺身亡。這一事件表明新的政府形式實際上是多麽不穩定。
與羅馬世界的長期直接聯係,為羅馬的商業巨賈提供了很多機會,使他們能夠與邊境以外的部落建立有利可圖的貿易網絡。西塞羅對此非常清楚,他寫道:“整個高盧到處都是商人,到處都是羅馬公民。”從意大利北部大量出口到高盧的商品之一是葡萄酒。狄奧多羅斯·西庫魯斯引用波賽東尼奧的話,津津有味地描述了高盧人對葡萄酒的熱愛。他注意到他們常常喝得酩酊大醉,並接著說:
“因此,許多意大利商人帶著他們一貫的對金錢的渴望,把凱爾特人對葡萄酒的熱情視為財富的源泉。他們在可航行的河流上用船運輸葡萄酒,在開闊的田野裏用馬車運輸葡萄酒。他們把酒賣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好價錢:一罐葡萄酒可以換一個奴隸。想一想,用一個仆人來換一罐酒!”
在所有主要的部落中心很可能都有意大利商人的飛地。至少在卡爾努特人的主要城鎮塞納布姆(Cenabum)情況是如此。公元前52年,凱爾特地區的土著部落奮起反抗羅馬人在高盧的統治。愷撒告訴我們,起初“他們殺死了所有在那裏做商人的羅馬公民,並掠奪了他們的財產”。其中一位是騎士等級的羅馬人,他負責向羅馬軍隊運送糧食。
征服初期的事態發展表明,愷撒認為凱爾特高盧實際上已經被征服了,也就是說,由於同貪婪而有進取心的商人接觸了大約60年,這裏已經被羅馬化了。在戰爭的第一年,愷撒已經處理了赫爾維蒂移民和日耳曼領導人阿裏奧維斯圖斯的擴張意圖所帶來的直接問題。公元前57年,他把注意力轉向征服比利其人。在雷米人領土的比巴克斯(Bibax)擊敗了比利其人的軍隊後,他迅速向北對更偏遠的比利其人部落進軍,其中包括內爾維人(Nervii)和阿杜阿圖西人(Aduatuci)。對比利其人的戰鬥由愷撒親自指揮。與此同時,他的將軍克拉蘇奉命接受塞納河河口和盧瓦爾河河口之間(這個地區後來被稱為阿莫裏卡)的大西洋沿岸凱爾特部落的投降。在此之後,軍團在盧瓦爾河畔紮營過冬。
下一季的戰役很有可能被策劃成一場精彩的表演,軍隊將橫渡英吉利海峽,讓不列顛的國王臣服,並橫渡萊茵河。這些行動如果成功,羅馬民眾將被他們的膽識所震驚。事實上,由維內蒂人領導的叛亂在阿莫裏卡部落之間爆發,上述方案不得不做出改變。駐紮在盧瓦爾河畔冬季營地的軍隊被告知要建造船隻,當春季戰役來臨的時候,愷撒加入了他的軍隊。愷撒派布魯圖斯率領船隊去攻擊維內蒂人,這些維內蒂人是出了名的好水手,而他本人則通過陸路向這個部落發起進攻。陸上戰役沒有取得決定性的勝利,但最終在基伯龍灣(Quiberon Bay)爆發的偉大海戰中,羅馬人獲勝,維內蒂人投降。愷撒以令人不寒而栗的簡練語言結束了他對事件的描述:“我決定對他們進行特別嚴厲的懲罰,這樣以後高盧人就會更加尊重使節的權利。我殺了他們之中的年長者,將其餘的人賣為奴隸。”在阿莫裏卡的其他地方,也就是現在的下諾曼底,愷撒的將軍薩賓努斯(Sabinus)似乎很輕鬆地取得了勝利,至少這是愷撒的描述帶給我們的感覺。
隨著阿莫裏卡叛亂的結束,愷撒現在有時間在夏末對沿海的比利其人部落發動一場戰役,為他被推遲的精彩表演做準備。
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55年,他第一次橫渡萊茵河,對日耳曼人的領土進行了短暫的突襲。然後在夏末,可能比他本來計劃的要晚些,他橫渡英吉利海峽,對肯特部落進行了一次危險的突襲。次年,他回到英吉利海峽沿岸,為第二次入侵不列顛做了充分的準備。這一次他取得了更大的成功,把強大的埃塞克斯和赫特福德郡的統治者都征服了。但當他在秋天回到高盧時,他發現自己在比利其麵臨著嚴重的危機。許多部落揭竿而起,反抗羅馬人,並在一位有魅力的戰爭領袖的鼓舞下,開始占上風。在一連串的進擊和阻擊戰中,一支龐大的羅馬軍隊及其兩名指揮官被包圍殲滅。愷撒采取果斷行動,扭轉局勢。
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53年,他決定徹底解決比利其人的問題。這是一場殘酷的戰役,大量的當地人口被屠殺或被賣為奴隸,愷撒以一種有意為之的焦土政策,使這裏的鄉村飽受戰火和刀劍的**。“就這樣,摧毀了這個國家之後,我撤走了軍隊。”
在這一年的早些時候,愷撒經曆了來自兩個凱爾特部落的奇怪挑釁行為,他們分別是塞諾尼人和卡爾努特人,占據著塞納河和盧瓦爾河之間的土地。在他於高盧南征北戰的五年裏,這個地區,甚至整個凱爾特高盧中部一直風平浪靜,但是在公元前53年春,當愷撒召集高盧人召開會議時,塞諾尼人和卡爾努特人以及比利其人部落的特雷維裏人(Treveri)拒絕參加。他認為這是“走向叛亂的第一步”。羅馬軍事實力的展示很快使他們就範,但威脅仍然存在,在戰爭季節結束時,愷撒對這一事件進行了調查。陰謀的煽動者被處決,其他許多人逃跑了。這成為點燃整個凱爾特高盧人反抗的火花。
塞諾尼人和卡爾努特人為什麽要反抗愷撒,我們不得而知。來自高盧各地的德魯伊,傳統上是在卡爾努特人的領地上舉行年度集會的,這或許並非巧合。德魯伊在社會中擁有相當大的權力,是唯一真正具有凝聚力的一個群體,因此羅馬當局對他們又怕又恨。也許是他們號召高盧人起來反對愷撒——我們永遠不會知道事實是否如此,但這種猜測並非毫無道理。
公元前52年,當愷撒回到高盧與他的軍隊會合時,他發現整個國家的中心都陷入了武裝叛亂。在從塞納河到加隆河的巨大弧線上,卡爾努特人、比圖裏吉人和阿維爾尼人這三個強大的凱爾特部落是反叛的主力,但其他的部落很快也加入進來,甚至包括傳統上堅定支持羅馬的埃杜維人。更令人擔憂的是,叛亂分子在維欽托利(Vercingetorix)的領導下團結起來。對愷撒來說,這是一個嚴峻的時刻——他的整個高盧大業麵臨災難。
結果,憑借卓越的領導能力、武力和偶爾的運氣,經過一場漫長而殘酷的戰爭,愷撒的軍隊成功地鎮壓了這場叛亂。這場戰爭的**是著名的阿萊西亞(Alesia)之圍。阿萊西亞是一個山頂定居點,維欽托利本人和大量叛軍被羅馬軍隊包圍於此。羅馬人和來自高盧各地的龐大救援部隊之間的激戰,使這場戰役達到了**。如果愷撒的說法是可信的,那麽這支救援大軍有大約8000名騎兵和24萬名步兵,幾乎每一個凱爾特和比利其高盧的部落都參加了這次戰役。羅馬再次靠軍紀獲勝。在援軍被摧毀之後,維欽托利和阿萊西亞的其他叛軍的投降隻是時間問題。盡管愷撒宣稱“整個高盧現在已被征服”,但他又花了一個戰季來對付仍然存在的許多小範圍抵抗。
維欽托利(卒於公元前46年)
在愷撒的高盧戰爭接近尾聲時,高盧各個部落奮起反抗羅馬。公元前52年,作為阿維爾尼人貴族的一員,維欽托利成為戰爭領袖。維欽托利是凱爾提魯斯(Celtillus)的兒子,愷撒告訴我們,凱爾提魯斯“曾經是整個高盧最強大的人,因為想成為國王而被他的部落同胞殺死”。維欽托利自薦為戰爭領袖,似乎是在追隨他的父親,渴望成為國王。一開始,他受到族人的限製,並被驅逐出格爾戈維亞城(Gergovia),但是,他沒有被嚇倒,而是建立了一支由持不同政見者組成的隊伍,並很快奪回了他的阿維爾尼部落。其他部落也紛紛加入他的隊伍。他的戰術是吸引羅馬人交戰。在整個戰爭季節,主要的戰役都在諾維奧杜努姆(Noviodunum)、阿瓦裏庫姆(Avaricum)和格爾戈維亞進行。在格爾戈維亞,維欽托利差點打敗羅馬人,但最終愷撒取得了一場代價高昂的勝利。最終,在戰場上被擊敗後,維欽托利和他的部隊撤退到阿萊西亞山,在那裏他們很快被羅馬人包圍。維欽托利本來寄希望於一支龐大的高盧救援部隊的到來,但當這支部隊到來時,卻在阿萊西亞附近被羅馬人擊敗了。絕望之下,阿萊西亞的守護者投降了。維欽托利被擄到羅馬,在那裏,他在監獄裏受了六年煎熬,直到公元前46年在愷撒的凱旋儀式上被勒死。
八年來,愷撒和他的軍隊一直在高盧南征北戰,每年屠殺、奴役成千上萬的人。在比利其北部地區的許多戰役中,整個地區都被付之一炬。根據同時代人的估計,有100萬高盧人被殺害,另有100萬人被賣為奴隸。雖然首當其衝的是比利其人的部落,但整個凱爾特高盧都受到了創傷。每個群體都傷痕累累,怨恨和相互指責持續了好幾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