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遷徙的民族

公元前400年前後,凱爾特人開始從阿爾卑斯山北部遷移到地中海地區,幾個世紀之後,希臘和羅馬的曆史學家詳細記錄了這一過程。這些資料足夠詳細,可以勾勒出各種移民和掠奪的曆史輪廓,並對所涉及的社會的性質和武士們的作戰方法提供一些有價值的意見。即便如此,我們也必須記住,我們的兩個主要信息來源是波利比烏斯和李維,他們的寫作都是為羅馬服務的,因此很容易添油加醋地采用對凱爾特人固有的刻板印象。然而,他們可能有機會接觸到那些如今已經不複存在的史料,因此他們所提供的基本曆史信息總體上還是可以接受的。

李維簡單描述了遷移是如何開始的。由於人口過多,他們在比圖裏吉人(Biturige)的領導下從高盧開始遷徙。國王恩比加圖斯(Ambigatus)選擇了他的兩個侄子作為遷徙隊伍的領導者,在谘詢了占卜師之後,一個帶領他的人民向東穿過黑森林和波希米亞,而另一個則向南進入意大利。“他帶著比圖裏吉人、阿維爾尼人(Arverni)、塞諾尼人(Senone)、埃杜維人(Aedui)、安巴裏人(Ambarri)、卡爾努特人(Carnute)、奧勒西人(Aulerci)等不同部落的剩餘人口出發了,有的騎著馬,有的步行。”(《曆史》, 5.34)他們一穿過阿爾卑斯山,就在米迪奧拉努姆(Mediolanum,現在的米蘭)建立了一個定居點。後來的作家龐培·特羅古斯(Pompeius Trogus)補充道:“參與移民的30萬高盧人中,有些人越過亞得裏亞海的源頭,來到潘諾尼亞(現在的匈牙利)定居。”

李維認為高盧人的到來大約是在公元前600年,而波利比烏斯認為是在公元前400年,即200年後。對於這種明顯的矛盾,可以這樣來解釋:最初的遷徙可能如李維所說,大約公元前600年就開始了,一些小群體翻越阿爾卑斯山口,在阿爾卑斯山南麓的科莫湖和馬焦雷湖附近定居下來。這是(考古學所命名的)戈拉塞卡文化的所在地,可以證明它一直在與北方的哈爾斯塔特社會進行貿易。人口的南遷並非不可能,事實上,有一些考古證據支持公元前5世紀時凱爾特人在戈拉塞卡文化區南部邊緣定居的觀點。甚至有可能是凱爾特人故意在那裏定居,以便為伊特魯裏亞人的擴張主義利益提供緩衝。這些凱爾特移民是第一撥,到了公元前5世紀末,凱爾特移民已經形成了一股浪潮。

波利比烏斯敘述了主要的遷徙過程,列舉了各個部落的名稱並解釋他們是如何逐漸殖民波河流域的。後來到達的人,穿過那些已經被人占領的領土,到更遠的地方定居,直到最後一撥到來的塞諾尼人向南遷移到亞平寧山脈和亞得裏亞海之間的最後一片土地。考古證據為這一說法提供了一些支持,使個別部落群體的身份得以確定,並在某些情況下根據他們的葬禮將他們與阿爾卑斯山以北的故土聯係起來。根據波利比烏斯的說法,凱爾特定居者住在村莊裏,從事“戰爭和農業”。財富是用牲畜和黃金來衡量的,而一個人的地位則反映在他所能說服的隨從人員的數量上,這些隨從服侍他並受他保護。

古典作家所描繪的故事梗概無疑是對複雜現實的一種過於簡單化的描述,但總的來說,它與重點不那麽突出的考古學證據是一致的。

這些信息來源一致認為,人口過剩是移民的主要原因,其次,人們因為知道南方的波河流域有諸多好東西而被吸引到那裏,特別是無花果幹、葡萄、油和葡萄酒。從建立已久的交易網絡來看,第二點很容易理解。通過這些交易網絡,伊特魯裏亞人的飲酒器以及其他商品從公元前6世紀晚期開始向北方出口。這些可見的考古物品隻代表了到達北方的南方奢侈品的一小部分。

人口壓力的問題比較難以把握,但在馬恩河和摩澤爾河地區有充分的證據表明,在公元前5世紀,人口數量有持續性的顯著增長。正如我們所看到的,在這些地區,精英組成了一個武士貴族階層,這就意味著劫掠形式的戰爭已經成為社會體係的一部分。在人口穩步增長的情況下,這種掠奪性質的遠征很容易變得越來越野心勃勃。年輕的戰爭首領帶著他們的追隨者離開故土,並走得越來越遠。這種係統有一個內在的升級趨勢。一些軍事首領會永遠離開故土,和自己的追隨者一起在遙遠的地方定居下來,這隻是時間問題。這一過程一旦開始,就會愈演愈烈,吸引人口遷移到新的環境中,並以那裏為據點掠奪新的領地。這樣的情況可能為凱爾特人的遷移提供了動力,從公元前6世紀的小規模遷徙開始,到公元前5世紀末達到了殖民的**。到公元前5世紀,馬恩河和摩澤爾河地區都呈現出某種程度的人口減少的跡象,這一事實進一步證實了這種觀點。定居在波河流域後,這些凱爾特群體似乎延續了他們的劫掠生活方式。波利比烏斯強調他們對戰爭和流動性的依戀。事實上,有足夠的曆史證據證明凱爾特人曾向南方入侵。公元前391年,伊特魯裏亞人的城鎮克魯西姆(Clusium)遭到攻擊,一年後,凱爾特人的隊伍**了羅馬城的大部分地區,並包圍了包括朱庇特神廟在內的其他地方。在接下來的150年裏,這種侵襲時斷時續。在這段時間裏,連遠在南方的阿普利亞(Apulia)都有四處流竄的劫掠隊伍。

雖然在一開始,凱爾特人的常規侵略模式可能隻是在每年的夏季進行有組織的劫掠,到了秋季,戰士們帶著戰利品回到他們在波河流域的家,但是與地中海國家的接觸創造了新的機會,從而改變了凱爾特人的侵略模式。早在公元前385年,凱爾特戰士在塞諾尼人領地上的安科納(Ancona),被敘拉古的狄奧尼修斯征用,充當雇傭兵,毫無疑問,這一行為是由凱爾特人的領袖指揮的。在接下來的30年裏,狄奧尼修斯和他的兒子在意大利和希臘都利用了凱爾特雇傭兵。

波河流域的大量凱爾特人為他們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戰士。第二次布匿戰爭期間(公元前214—公元前202年),漢尼拔在意大利的戰役中想依靠凱爾特人雇傭兵,但沒能成功。戰爭結束後,羅馬人意識到必須一勞永逸地解決凱爾特人的威脅。公元前197年,賽諾曼人(Cenomani)被迫媾和,經過一係列的戰役和殖民地的建立,到公元前183年,波河流域,也就是山南高盧,已經處於羅馬人的實際控製之下。

圖6 被曆史資料和考古學證實的公元前400至公元前270年間凱爾特人的遷徙

在李維筆下,凱爾特移民的開端被描述成了一場沿多瑙河流域向東的遷徙。沒有關於凱爾特移民進一步的曆史記錄,但是到公元前335年,凱爾特人已經到達了巴爾幹半島(盡管他們可能是通過波河流域到達的)。我們之所以會知道這一點,是因為來自亞得裏亞海地區的凱爾特使者拜見亞曆山大大帝,目的是商定友好條約。

考古證據表明,公元前4世紀時,一定數量的凱爾特人可能從多瑙河上遊流域,進入多瑙河中遊地區,在這條河兩岸的外多瑙地區和匈牙利大平原(現在都在匈牙利)定居,並從這裏向下遊擴張到德拉瓦河(Drava)和薩瓦河(Sava)的交匯處(位於今天的塞爾維亞)。其他群體往東遷移到特蘭西瓦尼亞,也就是現在的羅馬尼亞中心地區。拉騰風格的人工製品的出現和拉騰土葬風俗的采用證明了這一切,但我們對這種遷移的性質基本上一無所知。

在波希米亞人的故鄉,有一些考古證據表明存在著複雜的人口流動,一些土地被遺棄,這可能是向外移民的結果,而來自西方的新群體則遷入此地。在這個劇變和人口流動的時期,移民、劫掠者和流離失所的人可能會融合在一起,共同向東遷徙,占領土地並定居,將自己重新整合進新格局中。當地居民在這一過程中所起的作用是模糊的,但毫無疑問,在公元前4世紀的混亂中出現的群體中,有可能當地居民占了很高的比例。因此,雖然這一群體的物質文化外觀主要是拉騰風格的,其基因的組合可能已經非常不同了。多瑙河中遊地區的居民通常被古典作家和考古學家稱為凱爾特人,但是我們最好記住,要想描述新出現的部落格局,“凱爾特化的”可能是一個更合適的表達。

公元前335年,凱爾特人使者和亞曆山大之間的會麵(據說是在這次會麵時,凱爾特人說出了那句名言,即他們隻擔心天會塌下來砸在他們身上)提醒我們,馬其頓國家控製了巴爾幹半島的大部分地區,從而對凱爾特人的進一步擴張構成了障礙。公元前323年,亞曆山大死後,政局不穩,新的劫掠和擴張機會出現了。公元前298年,由布倫努斯(Brennus)率領的凱爾特劫掠者攻入色雷斯(Thrace)和馬其頓,但被強有力地擊退。後來,在公元前280年的另一次劫掠中,一支由凱爾特人和色雷斯人組成的軍隊成功地殺死了一名馬其頓指揮官,並將他的頭穿在長矛上示眾。這場勝利為第二年更大膽的襲擊鋪平了道路,當時一支非常強大的軍隊向南推進,進入希臘德爾斐(Delphi)的阿波羅神殿。帕薩尼亞斯說,吸引他們的是“希臘城邦的財富,以及神殿中更多的財富,其中包括供奉物品和金銀鑄幣”。後麵究竟發生了什麽,我們並不清楚,但德爾斐神廟似乎毫發無損,而麵對入侵時發生的地震和與之相伴的雷電,凱爾特軍隊失去了勇氣,放棄了圍攻,向北撤退。

布倫努斯(卒於約公元前278年)

布倫努斯(這個名字可能是虛構的)是一支龐大的凱爾特劫掠部隊(據說有4萬人)的領導人,在亞曆山大大帝死後的動**時期,他們在巴爾幹半島橫行霸道。公元前279年,他的軍隊占領了馬其頓,並向南進入希臘,因為他們聽說德爾斐神廟裏有很多財富。在溫泉關,希臘人攔住了這些入侵者。布倫努斯兵分三路,派出一支小分隊去掠奪埃托利亞(Aetolia),這樣就把埃托利亞人從溫泉關引開,讓凱爾特人成功突破希臘人的防守。當在埃托利亞的凱爾特分隊和由阿喀科裏俄斯(Acichorius)率領的另一支分隊,被希臘人用遊擊戰術反複襲擊時,布倫努斯到達德爾斐並包圍了神殿。後來發生了什麽並不清楚,希臘史料對此並未描述,但最後暴風雪和落石使凱爾特士兵士氣低落,布倫努斯也在一次交戰中受傷。最後,軍隊向北撤退,但遭到色薩利人(Ssalian)的襲擊,失敗的首領布倫努斯自殺身亡。他的殘餘勢力同其他部隊一起進入小亞細亞。他們的後裔在公元1世紀仍被認為是一個獨特的民族,聖保羅在一封書信中稱他們為“愚蠢的加拉太人”。

雖然亞曆山大之死和隨後馬其頓實力的削弱,確實為凱爾特人提供了掠奪希臘的機會,但這可能不是直接原因。畢竟,在這次襲擊之前,多瑙河中部的凱爾特部落似乎已經沉寂了好幾代。然而,在這次劫掠之前的20多年裏,羅馬人一直在向住在亞得裏亞海沿岸的塞諾尼人推進。在公元前295年和公元前283年的兩場戰役中,塞諾尼人都被徹底打敗了。這將會引起非常大的不安,不僅是對塞諾尼人,對波河流域的其他凱爾特部落也是如此,他們可能會意識到很快就要輪到自己了。許多人決定離開,可以想象,新移民的浪潮將向東席卷斯洛文尼亞,到達多瑙河中部地區。這成為新一輪襲擊的催化劑,最終導致公元前279年對希臘的大規模襲擊。

這次突襲的失敗直接導致了短命的凱爾特聯盟的瓦解。一些人留在希臘充當雇傭兵,一些人回到了多瑙河中部地區,還有一些人在靠近黑海的色雷斯人的土地上定居下來。然而,許多人仍然繼續前進,穿過達達尼爾(Dardanelles)海峽,到小亞細亞尋找出路。凱爾特人在小亞細亞的探索持續了三個多世紀,從公元前278年第一批移民的到來到公元1世紀中葉聖保羅寫作《加拉太書》之時——“加拉太人”是這裏的凱爾特群體被熟知的稱呼。即使到了公元4世紀,人們仍能從他們的語言中辨認出他們遙遠的祖先。聖傑羅姆說,這使他想起了生活在特裏爾(Trier)附近的特雷維裏人(Treveri)的語言。但是聖傑羅姆的記憶可能是由他先前已知的加拉太人的祖先是凱爾特人這一事實所決定的。

公元前3世紀湧入安納托利亞的凱爾特人,並不僅僅是尋求軍事行動的武士隊伍。據記載,在一支由4萬人組成的隊伍中,有一半是不適合服役的婦女、兒童和老人。這顯然是一種尋求定居地的民族遷徙,而他們的戰鬥人員可以作為雇傭兵為當地希臘化統治者服務或繼續從事傳統的劫掠活動。他們最早的定居點是土耳其北部哈勒斯河(Halys)邊一塊貧瘠的高地,他們從這裏出發四處掠奪。後來,他們在安納托利亞中心(現在安卡拉附近的一個地區)重新定居下來,繼續進行劫掠。他們此時的目標集中在愛琴海沿岸的富裕城市,直到公元前233年被拍加馬國王阿塔爾一世徹底擊敗。在接下來的幾年裏,凱爾特武士在塞琉古王朝和托勒密王朝的統治者手下服役,並在公元前190年的馬格尼西亞(Magnesia)戰役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當時他們和塞琉古國王安提奧克三世(Antiochus III)被羅馬和拍加馬的軍隊擊敗。作為勝利者強加條件的一部分,加拉太部落同意停止掠奪,但在公元前167年,他們又開始侵犯拍加馬的利益。直到拍加馬統治者歐邁尼斯二世(Eumenes II)獲得了決定性勝利,他們才最終屈服(並為歐邁尼斯在拍加馬和雅典建造他的偉大勝利紀念碑提供了理由)。

雖然我們有豐富的參考資料(文字和雕塑)來證明凱爾特人在小亞細亞的存在,但令人驚訝的是,幾乎沒有具有明顯拉騰特點的物質文化。這一定意味著,當隨身攜帶的個人物品用完時,他們情願使用當地的物品。畢竟,他們正在進入一個在技術和文化上都比他們來的地方更先進的地區。然而,在戰鬥中,他們似乎保留了他們的傳統武器和戰術。公元前233年,戰敗凱爾特人之後,拍加馬人在建立的紀念碑上描繪了明顯具有拉騰特征的武器。甚至到了公元前190年,一些加拉太戰士還赤身**地投入戰鬥,就像距此大約40年前,一些在意大利作戰的凱爾特人在麵對敵人時所做的那樣。乍一看,這似乎暗示著一種跨越三四代的守舊性。但仍然存在這樣一種可能,即在整個時期,來自多瑙河中遊流域的凱爾特人繼續前往安納托利亞,與已經在那裏的族人會合。無論情況是否如此,某種祖先認同感似乎一直延續著。

我們所討論的從公元前400年到公元前200年的遷徙運動是那些有直接文字證據的運動。不可避免地,其重點放在與希臘羅馬世界的互動上。考慮到當時的流動性,如果在最初的拉騰核心區的北部和西部邊緣沒有其他的人口流動,那將是令人驚訝的。在類似的部落名稱中也有相應的暗示。帕利西人(Parisi)是在塞納河流域和東約克郡被發現的,而特克托薩季人(Tectosages)部落在公元前279年之後進入了小亞細亞,並在現代的圖盧茲附近定居下來。在這兩個例子中,都有可以被認為反映了某種直接關係的文化證據。這充其量隻是提醒我們:情況很複雜,而我們的證據往往是十分片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