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每天晚上都有晚會:新的凱爾特熱

布列塔尼比其他任何講凱爾特語的地方都更喜歡自己的過去。在7月或8月開車穿過這裏的鄉村,到處都會有人邀請你參加布列塔尼的傳統晚會和民俗慶典,其中大部分是始於最近二三十年的“傳統”活動,旨在為一種更為古老的宗教儀式提供世俗的平衡。這種宗教儀式被稱為“朝聖節”,每年一次。每年7月,在阿摩爾濱海省(C?tes-d’Armor)普萊斯坦(Plestin)的城市廣場上舉行的“香腸之夜”(La nuit de la saucisse),是這種晚會非常典型的例子,主要活動是音樂表演,廣場周圍的攤位上有很多食物,如貽貝油配炸薯條、可麗餅,當然還有香腸,以及葡萄酒和蘋果酒。音樂每年都會變化,但總是與傳統的布列塔尼音樂(布列塔尼風笛和雙簧管)和群體舞蹈有關。不論老少,不論是遊客還是當地人,每個人都會參與其中。其間穿插著從外麵邀請來的音樂家的表演。這些活動之間的反差有時會令人驚訝。有一年,來了一輛十分華麗而先進的客車,一群穿著黑白傳統服裝的優雅的年輕加利西亞舞者和音樂家走了出來,展示了以驚人的精確度編排的加利西亞舞蹈。然後是一群英國莫理斯舞者的表演,他們乘渡船抵達羅斯科夫(Roscoff),又騎行了35公裏到達聚會地點,顯然一路上已經享受過了當地蘋果酒所帶來的快樂。這種不協調並不重要——每個人都參與進來,享受別人帶來的傳統,不管這種傳統是真的還是虛構的。

兩周後,普盧萊克公社(Ploulec’h)舉行了他們的民俗慶典。有些年份在普盧萊克堡舉行,其他年份則在勒格爾河(Léguer)以南俯瞰大海的勒奧德(Le Yaudet)海岬舉行。所有的道路都被封閉,專門設置了停車場,遊客也要付費入場。活動分為兩部分。下午是嚴格意義上的民俗展示,100年前的鄉村生活重新上演。頭戴女帽、身著布列塔尼傳統服裝的婦女在一個特別建造的池塘裏洗衣服。一位農民腳穿用稻草填充的木屐,在用古老的機器磨蘿卜。還有一位鐵匠在給一匹馴服的馬裝馬蹄鐵。有些年份,一架看起來死氣沉沉的打穀機在有點嚇人的皮帶的驅動下,咣當作響,排放出陣陣濃煙。偶爾會有捕鼴鼠的人作為嘉賓出現,他身穿華美的鼴鼠皮馬甲,自豪地展示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技藝。街道兩旁排列著非常古老的農業機械,在一些角落裏,花崗岩切割工和木屐製造者在忙著他們的手藝。盡管這些活動的主要目的是為公社創收(這些收入被小心地分配到各種各樣的項目上,從為老年人提供庇護所到為年輕人提供新的體育設施),但同時也為遊客提供了娛樂,參加的人都非常喜歡。

傍晚時分,當地的大部分人會在露天的長擱板上進行一次集體聚餐。那裏會有一個臨時搭建的舞池和一個麥克風,活動自由進行,觀眾可以積極參與。布列塔尼人的民族舞蹈中穿插著歌唱,他們偶爾也會朗誦一些長留心中的詩歌。當夜幕降臨,海水漸漸變黑時,聆聽布列塔尼人對著大海的吟唱,這是一種讓人難以忘懷的經曆。在平靜而熱烈的氛圍中,觀眾和自己的過去融為一體。

人們很容易把這種晚會和民俗慶典當作娛樂遊客的現代發明,但事實遠不止這麽簡單。它們提供了一種方式,通過這種方式,這個群體可以把握其過去,並享受與祖先、故土在一起的深刻感覺。在布列塔尼,現代的曆史很短。對普盧萊克的居民來說,如果還有父母或祖父母的衣服,他們就不需要去租花哨的表演服。提供某種陳舊農具的農民可能直到20世紀60年代還在使用這種農具。過去不需要被重新創造,而隻需要簡單地回憶。在大西洋歐洲的許多偏遠地區也是如此。

音樂在布列塔尼人的生活中繼續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它不僅是一種享受的方式,也是大西洋沿岸地區共享的文化象征。現在有幾個城鎮會舉辦國際音樂節。最早被推廣的節日之一,是1953至1970年在布雷斯特舉行的風笛節。從那以後,每年8月舉行的洛裏昂凱爾特音樂節吸引了50多萬名遊客,使風笛節黯然失色。不用說,來自講凱爾特語地區的所有團體都會向觀眾表演,雖然以布列塔尼人為主,但這確實是國際性的。現在其他城鎮也開始效仿,比如坎佩爾(Quimper)。

這些活動的流行為新音樂的發展和真正有才華的作曲家和演奏者的出現提供了真實的刺激。在更加流行的層麵,艾倫·斯蒂威爾幾乎成了一個廣受歡迎的英雄,鋼琴家迪迪埃·斯基本的作品代表了更具古典風格的音樂,他把傳統布列塔尼音樂和大海的節奏和韻律融入他那引人注目的原創作品中。斯蒂威爾和斯基本都是藝術家,他們從當地的過去和更廣闊的世界的當代影響中,創造出一些全新的主題。在這一點上,他們的行為就像公元前4世紀在聖波德雷昂創造了裝飾罐子的陶工。

下麵讓我們以布列塔尼為例,一起探討關於延續性和再創造的其他主題。

在布列塔尼人的意識裏,死亡是一個十分突出的主題。很多教堂裏都有鮮明的視覺形象,以吸引其會眾的注意,如畫在克馬裏亞-安-伊斯庫特(Kermaria-an-Iskuit)小教堂四周牆壁上的死神之舞,提醒人們死亡無處不在,而普盧米利奧(Ploumilliau)教堂裏繪有手持鐮刀的死神安寇(Ankou),震懾著前來禮拜的人。但是,關於死亡和祖先對農村人口的重要性,或許最具吸引力的說法是19世紀晚期查爾斯·勒·戈菲克(Charles Le Goffic)對於與處理死者有關的儀式的講述,而這一講述是基於他在布列塔尼北部海岸的特雷加斯特爾(Trégastel)的觀察。在這裏,屍體被單獨埋葬在墳墓裏,讓屍體腐爛六七年,然後再挖出來,把骨頭堆在教堂墓地圍牆一角的一個藏骨堂裏,也就是存放骸骨的地方。多年之後,當藏骨堂被裝滿時,耗時很久的處理過程的最後階段開始了。

一個星期六的傍晚,當勒·戈菲克到達現場時,他發現人們已經挖了一個大坑,兩張大的亞麻布床單就放在那間藏骨堂的門廊外麵。裏麵有一個小女孩和一個12歲的小男孩,他們在高度及肩的骨頭堆裏,把遺骨清理幹淨,交給一群同齡的工友。他們畢恭畢敬地用圍裙接過這些骨頭,將其放在其中一張被單裏。之所以會選擇兒童來轉移這些屍骨,是因為這項任務隻能由天真無邪的人來完成。

整個夜晚,這些成堆的屍骨都被一圈點燃的蠟燭保護著。第二天早上,在第一道曙光到來之前,人們為死者舉行了彌撒。然後在淩晨4點,遊行隊伍開始從教堂出發。

“最前麵的是堂區的十字架,然後是牧師,緊跟著十字架的是監禮人,他們全都穿著葬禮法衣。司儀神父彎下身子,從裹屍布裏拿起一個骷髏,高高地舉起來,這意味著儀式正式開始。牧師和助手們也都跟著拿起一根骨頭,甚至那四個穿紅衣服的唱詩班歌手也不例外,他們一邊唱一邊彎腰拿起骨頭。跟在後麵的人群也人手一根骨頭。

我永遠不會忘記隨後的情景。每個人都用自己挑選的骨頭在額上、眼睛上和嘴巴上畫十字。這是一個陰沉的秋日早晨,唱詩班的蠟燭燃燒的光芒像磷光一樣。這支隊伍繞著教堂墓地走了兩圈,然後停在了提前挖好的大坑旁。司儀神父第一個把骨頭放進坑裏,大家默默地跟在後麵,在親吻過骨頭之後,彎下腰來輕輕地將其放進墓坑。”

當然,我們並不知道100多年前特雷加斯特爾人的這種儀式有多古老,但人們很容易猜測出它可能曆史悠久。他們的遠祖早在4500年前就建造了巨石墳墓,因此,對這些遠祖來說,這個過程遠沒有今天這麽令人驚訝。

直到現在,在布列塔尼,緬懷死者仍然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其焦點是11月1日舉行的諸聖節(Toussaint)活動。作為準備,與市政當局合作的誌願者清理了教堂墓地,一個個墳墓被一片**的海洋所淹沒。在基督教日曆中,諸聖節在10月31日至11月1日的萬靈節(All Souls)之後。據說在萬靈節這天,死人的靈魂會回到活人的世界。在前基督教世界,這個節日被稱為薩溫節(Samhain),發生在一年的結束和下一年的開始之間的短暫時期。這一時期非常危險,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隻有小心地遵守宗教儀式並安撫神靈才能維持一種穩定的秩序。在愛爾蘭神話中,這一時期,神靈和亡靈會從陰間進入人間,有時會對人類事務產生毀滅性的影響。

這樣的概念和信仰流傳下來,成為與今天的萬聖節有關的儀式。在20世紀的最後20年裏,萬聖節在西歐得以複蘇,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於重新引入了對兒童很有吸引力的美式版本。今天,在布列塔尼,快到10月底的時候,一些商店和報紙上的廣告通常會鼓動我們在諸聖節為祖先的墳墓買些鮮花,而另一些商店則用萬聖節的商品去**我們,如南瓜和女巫帽之類的。很少有人意識到兩者都起源於基督教出現之前的同一個薩溫節。通過許多階段的再創造,它們呈現出非常不同的形式。傳統是持久的,但可能會以不同的形式表現出來。

凱爾特語國家的民俗文化和民俗傳統非常豐富,並被孜孜不倦地記錄下來。它們為那些希望強化、重建或發明身份認同的人提供了豐富的資源。在這裏我們重點介紹了布列塔尼。其他講凱爾特語的地區也可以提供同樣豐富和迷人的例子,但是和這些地區相比,在布列塔尼,現代世界造成的分裂對真正的延續性的破壞較小。其結果之一是,布列塔尼人的特征完全不是向後看,而是十分富有創造性和創新性。在這裏,身份認同是前瞻性的,而不是回顧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