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前絕後的遺書2
還有一樣東西，各位最初或許不會注意到，但是慢慢你們就會發覺到異樣之處。在右手邊窗戶底下，靠牆橫放著一個長方形大箱子。看覆蓋其上的白布，應該是裝殮死人的棺材……當然，屍體解剖室裏有棺材，可說是必然的搭配，之所以會覺得異樣，完全是因為覆蓋其上的白布是昂貴的絹絲質料，並綻出華麗光芒。也許是畫蛇添足，不過這種高等棺材一般不會被送進法醫學解剖室。被搬進來的棺材通常是用鬆木或其他薄板製成的，上麵用粉筆寫著編號。
由四麵八方環繞著解剖台、煮沸器和覆蓋白布棺材等三種異樣物體的是試管、蒸餾器、燒杯、長頸瓶、大瓶、小瓶、刀具等各種物件，還有許多散落其間的金色、銀色、白色、黑色的機械和儀器，以及從地板排列至桌邊、棚架上的紫色、褐色、乳白色、無色的玻璃缽或是暗褐色的陶甕，其中盛放的灰色人肉、灰白色骨骸、黑褐色血汙等，融合成一種冰冷、刺眼的淒厲光芒，投影出的交響樂是滲入骨髓般的靜寂……
而且，請看……接近這整個景象中心，在白絹覆蓋的棺材和白色大理石解剖台之間，站立著一位全身漆黑的奇怪人物。此人的頭臉、身體完全用灰黑色護膜布包覆住，手上同樣戴著護膜布與絹布的雙層手套，雙腳則穿著似冰海漁夫所穿的巨大長膠鞋，隻有眼睛部分罩著黃色透明蠟鏡，看起來簡直像挖取死人心髒為食的惡魔，也如同藏在竹叢裏、放大幾萬倍的黑色蝶蛹般恐怖……不僅這樣，他的身高還足夠輕鬆打開高掛的電燈泡開關……這麽說，各位應該明白了吧！這個怪人就是世界上最先發現“利用血液鑒定親子關係的方法”之人，同時也是草擬《應用精神科學的犯罪及其證跡》這一空前巨著、被稱為“當代法醫學界第一人”的若林鏡太郎。
在前述以少年吳一郎的心理遺傳為中心的精神科學界史無前例的重大犯罪事件發生後約莫二十小時，在這個深夜，這位著名的法醫學家為了進行某項工作進入解剖室完成各種準備。等到鍾響十一下，值班的醫務人員和同事都就寢之後，他才打開電燈。
各位，你們是否注意到另一個奇妙的事實呢？
對初來乍到的人來說，這個房間內部的所有東西都很怪異、陰森、恐怖。但，即使這樣，各位依到目前為止所見，一定會說“若林博士可能想要在解剖台上進行某項工作吧”，或是“其工作材料的屍體應該是在那具棺材內”。
但是，如果是這樣，為何房內不見任何一位助手？這種屍體解剖，基於某種意義，原則上通常會有一兩個人共同見證。雖不知原因何在，但各位也看到了，今夜若林博士刻意不讓任何人接近解剖室，可推測他可能是基於某種必要原因，不得不秘密地單獨進行工作……不！若對照解剖台前後的兩扇門都插著鑰匙的事實看，很顯然絕對是如此。這表示，今夜的工作與一般事件的屍體解剖或驗屍不同，是極度秘密的事項。
正想著，若林博士走向房間角落的洗手台，仔細清洗戴著手套的雙手後，彎腰掀開棺材上的白布，打開此處難得一見的白木厚棺材板，從裏麵抱出一具盛裝的少女屍體。
我想，各位若還記得先前的說明，應該已經能猜出這位少女是誰了吧！
這位少女正是前麵介紹過的本事件主角吳一郎的新娘，剛準備舉行婚禮的少女，姓名是吳真代子，十七歲的絕世美少女，是其未婚夫吳一郎——K.C.MASARKEY公司匠心製作的超時代、超常識的精神科學電影《瘋子解放治療》的主角、絕世無雙的美少年——的對手角色。這位描繪出所有精神科學妖媚與戰栗的王牌女明星，化身為棺材裏的屍體，出現在各位眼前！
她躺在白木棺材內，外穿當年流行的新月黃底色配以炫眼春霞和五葉鬆刺繡的罩衫；內搭紫色雙羽的仙鶴圖案、下擺帶花的三層振袖[15]；腰係金銀色彩、特別裁製的絲錦衣帶，看起來像是剛做好似的，一圈一圈地裹在身上……那種異樣的美令人看了忍不住心疼，據此可窺知這樁事件的內幕非比尋常，也更能了解將她裝殮進棺材裏的人們是何等痛心。
但是，心理狀態可謂已經完全學術化的若林博士，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他仿佛認為衣裳毫無用處，極度理所當然似的把罩衫、腰帶、三層振袖一一解開，隨手塞在棺材一旁，隻見底下出現以素絹覆蓋的臉龐、以白色木棉綁住合十手腕的小臂、紅色友禪染[16]的長內衣、火紅色的紋纈花布內衣帶、似要燃燒般的緋紅縐綢內裙、穿白襪的白皙腳踝……這些在排列在解剖室內冷酷、殘忍的機械、儀器的對照之下，更顯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淒慘和妖豔。
屍體被全黑的手臂抱出，置於燦亮的燈光下。更加令人心疼和我見猶憐的是，長至曳地的閃亮黑發與少女緊閉雙眼的臉上殘留的濃妝及口紅。還有，啊……你們看！
她那擦著白粉的頸項四周觸目驚心地殘留著大片斑點狀的勒殺痕跡……紫色和紅色重疊的條紋狀勒痕……
黑衣怪人若林博士把屍體靜靜放在大理石解剖台上，冷漠地解開綁在死者合十手腕處的白色木棉，解下紋纈花布的內衣帶，敞開長內衣的胸口，然後用專業、權威的細膩、熟練的動作，毫不遲疑地檢查少女玲瓏珠玉般的全身。不久，他鬆了一口氣似的喘息，動了動緊繃的雙肩，交抱雙臂，凝視著少女的屍體，如黑色銅像般動都不動。
這樣的深夜，在這樣的場所，像這樣獨自麵對世上罕見的美少女，全身黑衣的若林博士究竟在想些什麽？是麵對屍體，努力想從與這位少女有關，殘酷且極端怪異的事情中，發現自己獨特、銳利的觀察焦點嗎？或是因為這具屍體呈現他未曾見過的淒泫之美與詭異妖豔，讓一輩子奉獻學術、目前仍是單身的他情不自禁地恍惚，同時感慨萬千嗎？不，我這類胡思亂想會傷害到博士一向莊重的人格，所以不再贅言。
不久，若林博士突然回過神，環視著應該另無他人的室內，伸手至黑色服裝的右口袋，似乎摸索著什麽東西，然後才好像想起來什麽一樣，走近棺材，從堆積的美麗和服底下，取出一支好像兒童玩具大小的黑色喇叭形圓筒。那是最近的醫生已不常用的舊式聽診器，但若想要聽出人體內極細微的聲響，它比現今的膠管式聽診器更好用。若林博士把喇叭形圓筒較小的一端貼靠少女左乳下方，另外一端從蒙麵巾底下貼住自己的耳朵，很專注地集中聽覺神經。
聽屍體的心跳聲？噢，若林博士的行為是多麽奇怪呀！幾乎所有的觀眾的心都快跳出喉嚨了。
但是，請注意看。若林博士依然把舊式聽診器貼在耳朵上，另一隻手則從解剖服下方取出銀色大懷表，專注凝視著。這表示他確實聽到了心跳聲，也就是說，解剖台上這具少女的肉體還活著。對了……先前若林博士檢查這位少女全身時，並未見到死後經過相當時間的屍體特征——絕對會出現的淡藍色屍斑——的蹤影。另外，屍體也沒有僵硬的情況……很可能這位少女被殮入棺材時，不，應該是在被殮入棺材前並沒有死，盡管頸部四周存在清晰的勒痕。
這是何等不可思議的事啊！
但是若林博士並未顯出特別驚異的樣子。沒多久，他拿下舊式聽診器，和懷表一齊塞入背心口袋，非常滿足似的點了兩三下頭，又重新低頭凝視少女。
從這樣的態度推測，若林博士在第一次勘驗這位少女的屍體時，就已經看穿她陷入醫學上罕見的假死狀態。當然，在那之前，先行抵達的醫生或法醫一定已經充分勘驗過。既然如此，他究竟是從哪裏確認少女是假死的呢？還有，假死的少女到底是以什麽樣的名目裝殮入棺，又運入這個房間的呢？不隻這樣，他獨自一人如此秘密地麵對這位奇怪少女的屍體，又是出於什麽樣的理由和目的呢？
無論如何，若林鏡太郎畢竟是一代著名法醫學家，應該已經充分研究過古今中外各種假死狀態的例證。他之所以會將這位少女假死的事實，作為隻有自己知道的極度機密，應該是出於某些重大理由而不得不這麽做吧，比如為了解決此樁空前絕後的離奇事件等。
非但如此，不用猜也可以知道，若林博士所裝扮的這位黑衣怪客一定早在黑暗中時就已偷偷掀開棺蓋，對這位少女施以某種獨特刺激手法，讓她從假死狀態中蘇醒了，同時還使用舊式聽診器聽著少女的心跳聲。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在他聽到十一點的鍾響而打開電燈之前，黑暗中曾傳來某種聲響，那一定是他蓋上棺蓋的聲音。舊式聽診器應該也是那時候被他遺忘在和服底下的。
同時，雖然是極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過若從若林博士一貫冷靜異常的個性來推測，會忘掉這種重要的謀生工具，絕對是發生了讓他完全意料不到的事情，所以才導致心理狀態與平日不同。至少，各位可以充分了解到他在黑暗中是如何費盡苦心，想要喚醒這位少女回到這個人世間。
但是，若林博士的手段如何卓越又可怕？這不過是個開始，接下來各位將會一一見識到。
若林博士知道解剖台上的少女正逐漸從假死狀態中蘇醒，各位也看到了，他緊張地摘掉雙手的手套，把手伸進解剖服底下那個鼓起的長褲口袋裏，取出各種物品並一一排列在旁邊的木桌上，有染發用的藥瓶和竹梳、三四支新筆、小罐墨汁、放著腮紅和口紅的化妝盒、化妝水、香油、乳霜、白色粉底等，皆是與這個房間不搭襯的物件。之後，他打開藏在入口附近棚架內部的褐色紙包，由裏麵取出白色木棉和毛織筒袖的和服、廉價的博多織[17]腰帶、京都腰卷[18]、白色護士服和帽子、一條皮帶、拖鞋、護士帽、發卡等，都是簇新之物，同樣擺放在木桌上。這些物品都是白天已經準備好的，可以猜測他是打算讓解剖台上的少女穿的，不過尚無法了解他為何要做這種事。
接下來，若林博士再度取出舊式聽診器，重新仔細聽過少女的心跳之後，從對麵的藥櫥內取出褐色小瓶，背對著藥瓶，將其中的無色透明**滴在一塊脫脂棉上，慢慢拿到少女仍殘留著白色粉底的鼻尖前，同時左手靜靜為她把脈。不必說，這是讓少女聞嗅的麻醉劑，似乎他不想讓少女太早蘇醒。但是，他麻醉少女打算做什麽呢？由於現在還找不到答案，所以他的行動看起來越來越奇怪了……
讓少女聞嗅過麻醉劑之後，若林博士合攏少女敞開的胸口衣襟，一瘸一拐地走近正麵的藥櫥，取出插在角落的一本日式裝訂的美濃紙[19]製成的記錄本。記錄本封麵用楷書寫著“屍體記錄本——九州帝國大學醫學院”幾個大字。翻開封麵，各頁都分成上下欄寫上“屍體編號”“醫院接收年月日”“轉交人住址姓名”“交接年月日”等，而且都蓋上了若林的印章。翻閱至記錄本將近一半那並未填寫滿的一頁，若林博士用手指按住倒數第二個屍體編號“四一四”、容器編號“七”的位置後，就這樣把記錄本丟在一旁的桌上，伸出他那修長的手關掉了頭頂上方的四盞二百燭光燈泡的開關。
室內立刻恢複原先的漆黑。
而且，馬上轉變為與其他房間完全一致的漆黑狀態，究竟會有什麽樣意義的漆黑在前方等待呢？【畫麵轉暗】
漆黑的底片依然在各位眼前持續轉動，十尺、十五尺、三十尺、五十尺。在各位眼前的漆黑核心中，不久亮起了黃色的小而髒汙的燈泡的光芒。各位眼前出現了從某處鑰匙孔窺看的陰森室內景象。
各位……你們見過像這樣的房間嗎？
右邊可見到的混凝土灰暗樓梯顯示這個房間是一間地下室，正麵並列的十幾個漆成白色的大抽屜皆是放置屍體的容器。是的，這個房間乃是九州帝國大學醫學院院長負責管理的屍體冷藏室。縱然是在盛夏的大白天，也保持著令人皮膚起雞皮疙瘩的低溫，何況此刻是深夜，冰冷和恐怖的靜寂，讓人懷疑在這裏幾乎能聽見死人的呼吸聲……
在此出現的負責人、醫學院院長若林博士所扮的黑衣怪客，似乎受到室內冷空氣的衝擊，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不停痛苦地咳嗽。不久後，他終於慢慢適應了。咳嗽平息後，他從口袋裏取出鑰匙，打開標著編號“七”的屍體容器上鎖著的堅固鎖頭，拿下，然後將容器拉出來，他很快彎下身，將裏麵那具全身用繃帶牢牢纏成木乃伊狀的僵硬少女屍體抱出，置於地板上。仔細一看，僵硬的屍體膚色很黑，容貌醜陋，和先前假死狀態的少女完全不像，但是她們年齡相仿，身材、體格還有發型等還有點兒神似。
若林博士似乎早就看中了這具屍體，他既未仔細檢查，也毫無半點兒躊躇，立刻將容器推回原位，鎖上鎖頭，之後將屍體如同木頭般扛起，一步步爬上混凝土樓梯，同時一手關上牆壁的開關，熄掉地下室的燈光。【畫麵轉暗】
在此，短時間內持續著漆黑的場景，但是，請聽那亂吠的狗叫聲。
那是設在鬆樹林附近的實驗用動物籠內的野狗群。它們發現了為避人耳目、扛著屍體走在屍體冷藏室和法醫學教室後麵的漆黑鬆樹林間的若林博士的異樣身影，才開始亂吠。緊接著，受到狗叫聲驚嚇的猴群開始尖叫；同時，溫馴的羊和雞也醒來，開始喧叫，漆黑中一陣騷亂……不過，動物們這種騷亂幾乎可說是每天晚上必有的現象，當然沒有人會有所懷疑，更何況誰會想得到堂堂九州帝國大學醫學院院長竟然做出偷竊自己負責管理的屍體這種前所未有的怪事，進而引起狗群吠叫呢？
被黑暗籠罩的九州帝國大學校園之春夜，在動物們淒絕的叫聲中更顯靜寂。
不久，騷亂聲逐漸減弱，當周遭恢複寂然的同時，四盞二百燭光的燈泡再次亮起，場景回到先前的法醫學解剖台。
一看，四一四號少女的僵硬屍體已經靜靜躺在水泥地板上。同時，將入口門戶嚴密鎖上的若林博士站立在解剖台前，正按住黑色蒙麵巾上泉湧的汗水，不停喘氣。
大正十五年四月二十七日深夜，九州帝國大學法醫學解剖室裏，就這樣並列著兩具少女的肉體——美麗而即將蘇醒的少女和醜陋僵硬的少女。其中，解剖台上穿紅色友禪的少女肉體，短時間內已恢複明顯的血色，在被麻醉的狀態下，從隆起的胸部起伏中可知道她正開始輕輕呼吸。她異常地平靜溫柔，可能是因為有台下的醜陋少女的臉孔作為對比，顯得更加美麗，甚至是幾近陰森的美豔。
量過脈搏後，若林博士盯著懷表的秒針，開始測量麻醉的效果。全身黑衣的博士，低垂著頭，如同石像般一動不動，而室內霎時仿佛變成位於地底下一千尺的墓穴，彌漫著難以言喻的靜寂。
不久，若林博士放開為少女測量脈搏的手，把懷表收回口袋內，輕輕抱起少女的身體，讓她躺在置於房間角落的棺材蓋上，轉而抱起四一四號少女僵硬的屍體，並放上解剖台，讓其頭部靠在“凹”字形舊木枕上，拿起銀色的大剪刀剪斷纏繞少女全身的繃帶。
請看！這位少女灰黑色的皮膚從背部至胸口、從胸口至股溝，縱橫交錯著大小長短不一的傷痕，是毆打、烙傷、擦傷所留下的痕跡……這些褐色、黑色、深紫色的直線、曲線與腰部呈現的顯著屍斑被明亮燈光照出的同時，也令人懷疑是各種形狀和色澤的蛇、蜥蜴和蟾蜍在她皮膚上爬行……
各位之中應該有人知道，供全國各大學或專科學校解剖研究用的大多是這一類的屍體。尤其九州帝國大學收容的種類更是繁多，從被綁架至當地許多煤礦、紡織廠或其他工廠，或是被拐至魔窟的受虐者，到自殺者、路上病亡者都有。九州帝國大學把這些全當作研究材料，加以解剖切割後，送入大學附設的火葬場燒成骨灰，附上五日元奠儀，送還其家人。沒有家人的屍體則被埋葬在公墓，每年替他們舉辦一次供奉法會。可以想到，眼前的屍體就屬於後者。
說話間，迅速檢查過屍體全身的若林博士鬆了一口氣似的歎息，隔著麵罩擦拭汗滴，走向房間角落的洗手台，直接從水龍頭接水喝，途中因嗆到而停下，等呼吸順暢後又繼續喝，然後劇烈咳嗽不已。對罹患多年肺病、身體極度衰弱的若林博士來說，這樣的奔波勞動絕非體能所能負荷。
但是，博士的怪異行動才進行到一半。
從洗手台回來後，若林博士先在屍體的腳部附近放置一個圓缽，將接上水龍頭的水管插入缽內，開始在屍體腳部至背部的解剖台上衝水，緊接著又在另一個圓缽內貯水，利用海綿和肥皂仔細擦拭解剖台上的受虐少女屍體，然後用紗布和脫脂棉將其全身皮膚完全拭幹，將其紅褐色的頭發中分，從一旁排列整齊的手術刀中拿出一把，往屍體眉心一插，接著從少女的頭皮至後腦部劃開一條直線。
我相信，多少具有這方麵知識的人一定會驚呼出聲。因為正常來說，解剖屍體的順序應當是從胸部、腹部往頭部，再移向背部；然而若林博士根本無視正常順序，直接從頭部開始動手。
但是，在懷疑著名法醫學家若林博士基於何種目的隨性揮動手術刀時，四一四號少女的頭皮已經被巧妙翻轉，和頭發一起有如脫下襪子般被褪至兩眼下方。緊接著，若林博士利用鋸子將白色頭殼鋸成缽狀取下，把其中的腦髓以剪刀熟練地取出，置於玻璃盤上。本來以為他會詳細調查或是製作成標本，但……結果完全出乎意料，他以像是在處理牛排或荷包蛋般漠不關心的態度，將盤中的腦髓拋向空中翻個麵後，填回原有的空洞內，蓋上頭蓋骨，套上頭皮和頭發，迅速用針線粗糙地縫合。
這實在太令人意外！可以稱為一片狼藉的粗糙工作了！一向以嚴謹出名的若林博士，為何今夜會如此極端無誠意地解剖屍體呢？在眾人瞠目之間，屍體被翻轉成俯臥狀，滿是傷痕的背脊中央、脊椎左右的肌肉被手術刀切開，然後由該處插入鋸子，鋸斷左右的肋骨。若林博士將取出的背骨縱切成兩半，同樣沒有檢查便塞回原處，隨即以粗針縫合，其一氣嗬成的動作與先前相同……
接著若林博士再度讓屍體仰躺，稍微擦淨髒汙部位後，試按腹部皮膚的厚度，拿起新的手術刀，從咽喉部位一刺，由**之間切至鳩尾腹部，在肚臍處向左轉半圈，直接切開至恥骨，然後先移開胸口軟骨，摘除胸部肋骨，雙手靈活動作著，隻用一刀就從胸腔剝開至腹腔，內髒卻毫無傷痕。在蒼白的燈光照射下，五髒六腑曆曆可見，這應該是恐怖、惡心的情景吧！
屍體肺部出現一片黑色汙漬，明顯表示這位少女曾在煤礦礦坑工作。另外，其直接死因是肝髒破裂和嚴重內出血，可以證明她所受到的虐待與迫害是何等殘酷。但是若林博士毫不在意這些，隻是隨手將內髒一一翻轉、挪動，最後則是形式性地戳破胃、大小腸和**，結束了檢查。他沒有像一般的解剖程序那樣，各取下一部分內髒當作標本，而是直接拿起粗針和線，由小腹依序縫合至咽喉。不過……在這過程中，他使用手術刀的毅然鎮定，以及使用針線的巧妙迅速，仿佛是借著此種工作來滿足某種難以忍受的深刻強烈欲望，讓人不禁懷疑，這豈非精神異常之人的表現？
各位從剛剛開始就詳細觀看其一舉一動，想必已經注意到了吧？此刻若林博士的態度完全喪失了他原本的冷靜穩重，殘酷到幾乎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而且他的舉動好像是受到某種異樣的興趣所驅使……
但是，這絕非怪異的現象。自古以來，被稱為某種行業的大師或某項技術的天才、名人之流中，很多人一旦熱衷於自己的工作，便會因為來自疲勞後的異常興奮和超自然的神經清醒所產生的妄想畫麵和幻覺，化為與平常完全不同的心理狀態，很理所當然地出現乍看之下非常識的偏激興趣，或做出極變態怪異的行為。更何況是若林博士這種具有特殊體質和頭腦的人物，會有前所未見、在漆黑中設法讓假死的絕世美少女驚醒的行為，又有任意地殘酷切割被虐殺的少女屍體的行為，其神經是何等的亢奮？其心理變形至何種方向？一般人實在難以想象。
具有這種不可解心理的黑衣怪客——若林博士——就這樣快速地完成了縫合少女胸腹至咽喉的工作，最後拿起一把非常鋒利的小手術刀，移向四一四號少女的臉孔。
首先，他將手術刀插入少女右眼眶，像是嚐試他獨特的毒物反應檢測一般，依序挖出兩顆眼球，不過同樣並未檢查眼窩底下，他就馬上把眼球塞回眼窩。接下來將中間的鼻梁割開至能見到裏麵黏膜的部位，再從嘴唇兩端切開至耳朵附近，然後將下頜用力往下拉至露出咽喉為止。
屍體臉孔就這樣完全變形到令人無法想象是人類的程度。不過，若林博士將其再度縫合成原來的模樣後，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馬上又拿起紗布和海綿，蘸足酒精，一一仔細擦拭髒汙的部位。沒多久，就完成了一具相貌完全改變、分辨不出是誰的奇妙屍體。
黑衣博士此時才深吸一口氣，反複比較著躺在解剖台上、下的兩具少女屍體。不久，他摘掉左右雙手的雙層手套，將一旁桌上的固體白粉放在掌上融化，小心翼翼地不讓它濺出，開始在四一四號少女臉孔、雙肩、雙臂和腰部以下化妝。
請注意看他的手。如何？看他很小心卻又毫無停滯地在粗糙的縫痕和額頭等處，用手指仔細塗抹白粉的動作，應該是非常習慣使用這種化妝品，不是嗎？
這是因為博士自己曾有過多次變裝的經驗嗎？還是來自博士內在個性不知厭倦的變態興趣和法醫學上的研究興趣相互影響，讓他對傳聞中數千年前的“木乃伊化妝”的怪異興趣達到最高點，借著這樣的機會暴露？不管如何，像那樣用磨砂粉掩飾青黑色或褐色的受虐致死傷痕，以白粉撫平皮膚皺紋和繃帶痕跡的手法，實在令人驚異，可能是學自妓院老鴇隱瞞妓女得病的手法吧！
終於，原本皮膚灰黑、傷痕累累的少女被塗抹成了和皮膚白皙少女差不多相同的漂亮膚色。之後，他又依次使用口紅、腮紅、眉黛、粉底，在屍體各部位加上微細的色澤變化，連大大小小的痣都不放過，同時把全身各處的毛發和地板上的少女一一比較，以不遜於理發師的技巧梳染成一模一樣，再抹上香油。
緊接著，他拉開附近桌子的抽屜，取出紅、藍、紫及其他黃藍顏料置於梅花形調色盤內，用畫筆一點一點地調和，開始在頸項四周畫上勒殺的斑痕。轉眼間，頸項四周已經浮現蚯蚓狀浮腫和如同蜥蜴般的血斑。
但是，黑衣怪客的工作還在繼續進行。
接下來他迅速重新戴好手套，從桌下取出一包繃帶，從屍體已經化完妝的臉部往頭頂開始纏繞繃帶，然後依頸項、肩膀、上臂、胸部、腹部、雙腿的順序纏繞全身。不久，眼前的屍體便恍如小孩製作的光頭**玩偶。這時，他拿起躺在棺材蓋上的美少女的華麗內衣，並將其穿在**玩偶身上，再係上火紅色衣帶。隻是，那模樣無比奇妙、滑稽……而且，與站立麵前俯瞰的黑衣怪客形成了詭異且強烈的對比……
但是，光頭**玩偶屍體的粗糙雙手還露在外麵，要如何加以掩飾呢？真不愧是絕代的黑衣怪博士，他輕鬆地哢嚓一聲掰彎屍體雙臂的肘關節，使其雙手合十，又用白色木棉線綁住。正當大家覺得這樣應該沒問題時，他又把屍體那同樣難以掩飾、滿是皺痕的腳踝勉強塞入美少女小小的襪鞋內，同時用繃帶裹住。接著，博士將僵硬的屍體抱起來，放入棺材內，然後把三層振袖反穿在屍體上，用錦絲帶係住。這時，他才以大量的海綿、熱水、肥皂和水仔細清洗解剖台，將逐漸恢複意識的**美少女輕輕抱起，置於台上，再蓋上方才美少女躺過的棺材蓋，以白色絹布覆蓋其上。
但是，黑衣怪客還有工作必須完成，而且，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站在棺材和解剖台之間喘了一口氣，又迅速脫下手套，首先拿起剪刀，將解剖台上少女的長發拂開，抓住正中央一把剪下，用從抽屜中取出的日式半紙包住。他又把同樣由抽屜中取出的屍體勘驗冊和兩三種文具擺放在先前的屍體記錄本旁，拉過鐵質圓板凳，拿起新筆蘸上墨汁，在紙包上寫著“遺發”和“吳真代子”字樣。然後，他拿出懷表看著，似乎在考慮什麽，不久好像決定稍後再填寫屍體勘驗冊，把它推到一邊，轉而翻開屍體記錄本，將中間寫著“四一四號”到“四一七號”那一頁和另外一頁小心翼翼地撕了下來。
接著，他在另一個碟子裏倒入墨汁，調製成各種輕淡色澤，用與撕下的兩頁上之字跡完全相同的筆跡，填寫上十幾個屍體的姓名、年月日、編號等，但是他將其中有關“四一四號”到“四一七號”的部分全部抹去，填入後麵的“四二三號”到“四二四號”，並且一一蓋上“若林”的印章。亦即，有關剛剛躺進棺材裏的那位少女屍體的資料，已經從這本屍體記錄本中消失了。
到了這個時候，各位應該明白若林博士費盡心血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何種目的吧！代替美少女吳真代子被收容在棺材內的，是原本無依無靠、遭人虐殺的失蹤少女之屍體，隻要醫院方麵不寄出通知，應該沒有人會來領取骨灰。
依本大學的規定，如果家屬接受屍體解剖，通常會接獲翌日前來領取骨灰的通知。可是，屍體解剖後，通常馬上由位於後方鬆樹林的本大學專用火葬場的工人領走，在毫無見證人的情況下火化後，把骨灰和遺發交給前來領取的人。這裏與一般火葬場完全不同，采用絕對信任的製度，所以根本不需要擔心會被人發現屍體已被調包。當然，也不能斷言絕對沒有親屬會在火葬之前前來，要求再見死者一麵的情形發生。不過就算有這種狀況，見到縫合得亂七八糟的臉孔，應該也無人能認得其是否為自己的親人。
唯一需要擔心的是，有關方麵的負責人或醫生為慎重起見而再次前來勘驗。但，如此天衣無縫、巧妙準備的替身，他們又如何能識穿？何況，他可是無論人格還是名聲皆聞名天下的若林博士，誰會對他這位九州帝國大學醫學院院長利用職權、慎重再三而完成的工作有所懷疑？這起九州帝國大學屍體冷藏室遺失屍體事件，除了若林博士本人之外，在隻有一位相關醫務員懷疑之下，永遠埋葬於黑暗中，失蹤少女遭虐殺的屍體也將化為白骨埋於墳中，領受香火的祭祀。
同時，解剖台上逐漸恢複氣息的少女——名為吳真代子的美少女——已經被從戶籍上除名，成為沒有身份的活人，在高大的若林博士掌握中繼續呼吸。但是，日後她能發揮什麽作用呢？若林博士又為何要讓這位少女變成沒有身份的活人呢？我很希望稍後能為各位作說明，問題是，就連此刻在天花板上窺看的正木博士也完全猜不透，所以……各位應該也是一樣吧？
不過，被報紙譽為解謎專家、擁有絕世智慧頭腦的若林鏡太郎博士，費盡這般苦心、使用超常識的詭計持續挑戰的事件真相是什麽……凶手的頭腦又是多麽極端奇怪和令人費解……對於這些事實，相信各位早就已經抱有十二萬分期待了吧。然而，實際上再過不久，毫不辜負各位期待的事件驚人內幕以及其具體過程，將會依序呈現在各位眼前。
如各位所見，解開事件的關鍵“鑰匙”已經落入九州帝國大學法醫學解剖室內的黑衣怪客若林博士手中，而且這位博士正傾注全副智慧與精力，完成針對掀起該怪異事件的奇怪人物的戰鬥準備。
話說回來。改寫完屍體記錄本後，若林博士將記錄本和尚未填寫的屍體勘驗冊隨手丟在桌上，支撐起精疲力竭的身體，收拾妥散落在室內的紗布、海綿、脫脂棉等物，和文具及化妝品一同用嶄新的粗布包住，再用繃帶仔細捆好。他可能想將之丟棄於無人知道的某處，盡量讓今夜的工作成為秘密吧！更可以認為，他未取下四一四號屍體各部位的標本之原因也在於此。
結束工作後，若林博士再次仔細環顧四周，不久，他取下一旁桌上的新護士服和白木棉布和服，走近解剖台，準備替猶未蘇醒的少女穿上，但……若林博士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手上的東西掉落，他幾乎踉蹌後退。
少女之美令人瞠目……呈現和先前假死時截然不同的清新生命之光，似乎她每呼吸一次，全身就煥發光輝。那臉頰……那嘴唇……都有如芬芳的花瓣，又像甜蜜的櫻桃一般，呈現新鮮的血色。其中，特別是那形狀可愛的**，隆起成猶如誕生於神秘國度的貝類的肉一般，帶有生動的薔薇色，在耀眼的燈光下，讓人產生如夢似幻的心思。
冰冷、靜寂的九州帝國大學法醫學院屍體解剖室的大理石台上，絕世美少女接受麻醉的身影很可能再也不會出現第二次，那鼓動胸部的呼吸，應該會令地球上全人類拜倒吧！
若林博士仿佛已陶醉在她芬芳的呼吸中，搖搖晃晃重新站好身子，然後似與少女的呼吸共鳴般，開始有氣無力地喘息，同時上半身緩緩前傾，用顫抖無力的指尖將麵罩掀至額際。
啊，那表情是何等可怕！
他那出現在亮光下又長又大的臉孔，與解剖台上的少女正好相反，有如死人般鬆弛蒼白，汗水淋漓。眼眸因極度衰弱和興奮而似熱病患者般浮現紅暈，嘴唇則是在常人臉上見不到的緋紅色，而且呈現病態的幹燥。黑發黏黏地貼於額頭，太陽穴不住顫動，低頭往下看……
他就像這樣，良久，動也不動，也不知道正在想些什麽，想做些什麽。
看著看著，他的右眼下方開始出現始自深皺紋處的**，同時很快擴散至整個臉部，也不知道是哭是笑。他那蒼白褪色的臉上，左右兩邊的火紅眼瞳開始不停睜開又閉上，好像為了某事很高興一般；緋紅色的幹燥嘴唇如狼似的大張，冒著白氣的舌頭低垂，仿佛在嘲笑什麽人……那是認識嚴謹、充滿紳士風範的若林博士之人，做夢也想象不到的另一張臉孔，不，是隻有當他獨自一人的時候才會表現出的惡魔一般的模樣……
但是沒多久，他慢慢抬起頭來。用雙手拂高不知何時已幹的額際亂發，仰臉望著頭頂上燦亮的四個燈泡。
他的呼吸又開始逐漸激烈，臉頰也出現一種異樣的淡淡紅暈，眯著眼，恰似正在與虛空中的人物交談般，腹部響起低沉可怕的聲音，斷斷續續地笑著：“啊哈，啊哈，哈、哈、哈！”
不久，他咬住下唇，低頭望著美少女的睡姿，舉高顫抖的手指，關掉頭頂上的電燈開關，一盞、兩盞、三盞，最後，第四盞燈也熄滅。
但是，室內並未回複原先的黑暗。從緊閉的窗縫流瀉入拂曉的魚肚色，讓室內的一切東西呈現如海底般藍黑、透明。
他茫然凝視透明的藍光，久久，雙手顫抖地掩麵，踉蹌後退至牆邊，頹然坐倒在地，失神似的，雙手滑落地麵，雙腿前伸，俯首不語。
此時，解剖台上的少女嘴唇輕輕嚅動，發出夢一般輕微的聲音。
“大哥……你在哪裏？”【畫麵轉暗】
【字幕】正木和若林兩位博士的會麵
【說明】接下來播放的是正木博士在九州帝國大學精神病科教室大樓的教授研究室打盹兒的身影。時間是大正十五年五月二日，也就是距上次影片中，出現若林博士調換屍體那一場景正好一星期之後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教授研究室三邊的窗外，鬆樹林在烈日下掀動炫目的綠浪，已經能聽見暑熱的蟬鳴。不過，南側並排的每一扇窗外，橫亙著水彩顏色般的五月晴空，其下吹著爽朗的風，卷入陣陣目前正在施工中的解放治療場的作業聲。
正木博士坐在正麵大桌子和大暖爐間的巨大扶手旋轉椅上，穿白色診斷服的右手手指間夾著熄滅的雪茄，左手抓著當天的報紙，鼻頭架著眼鏡，正在打盹兒，恰似外國漫畫中常見的臭屁醫生模樣……手上的報紙背麵可以見到“新娘命案陷入迷宮”的超大標題。
不久，當大暖爐上的電子鍾指針指著三點零三分時，身穿大學工作服、年紀約莫四十歲、頭發分邊的工作人員，拿著一張名片進來，走到正木博士麵前，遞給他。
被關門聲音吵醒的正木博士接過名片看了一眼，很不高興似的盯著他看。
“要講多少遍你才聽得懂？沒必要無論何時都這麽鄭重其事的。下次不必拿這種東西，直接讓人進來就好。”
說著，把名片隨手丟在桌上，再度閉上眼睛打盹兒。
這時，若林博士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藍色絹布包袱進入房間，在正木博士對麵的小旋轉椅上坐下。矮小的正木博士坐在大椅子上打盹兒，高大的若林博士拘謹地坐在小椅子上，這種情景絕對是最佳漫畫素材。
不久，若林博士咳嗽的老毛病再度發作，用白手帕掩嘴，開始痛苦咳嗽。
被他這麽一吵，正木博士好像終於清醒了，報紙和雪茄往上一動，不但看清了眼前的若林博士，也醒覺自己是在九州帝國大學的研究室，他深深打了個大哈欠。
“啊，你終於來啦，哈、哈、哈、哈。我心想，你也差不多該來了。”
“嘿……這麽說，您已經知道事件內幕了？”
“也不能算是知道，隻是……應該是這個吧？《新娘命案陷入迷宮》……當然，報道內容一定有很多是謠傳……”
“沒錯。不過，您為何知道我和這樁事件有關聯？”
“也沒什麽。前不久我剛好有一點兒事打電話給你，聽說你放掉下午的授課，不知道開車去了哪裏，我就在想，一定又有什麽事了……結果，看到當天的晚報報道婚禮前夕新娘被勒殺事件，我就猜你應該是為了這件事吧！”
“原來如此。但是，您又怎麽知道我今天會過來找您？”
“嗯，我雖然不確定是在今天或是其他什麽時候，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會來。因為我一開始就認定這樁事件絕對是我所謂的‘心理遺傳’因素造成的，因此很期待你調查過後會來找我，哈、哈、哈、哈。”
“厲害！的確如您所說的。但，事實上，我從兩年前就和這樁事件有關。”
“哦，兩年前？”
“沒錯……”
“哼，兩年前也有過這樣的事件嗎？”
“是的，而且是同一位少年勒殺親生母親的事件。”
“同一個家夥用相同的手段……而且是殺害親生母親？”
“其實，當時是我主動和事件扯上關聯。我認為那樁事件凶手另有其人，死者並非被少年所殺害……但是怎麽也查不出凶手。”
“連你的法眼都追查不出？”
“我很慚愧。但，那是我有生以來首次麵對這樣難解的事件……該如何說明才好？犯案形跡清晰可見，但是卻毫無凶手存在的形跡……”
“嘿，這可有意思……”
“所以，這位少年在上次勒殺親生母親的事件獲判無罪之後，我仍不放心，拚命想找出凶手，於是和被害者的姐姐——少年的姨母八代子——以及警方聯係，請他們日後若發現少年的生活起居或行動出現什麽怪異情況，馬上通知我一聲。終於在兩年後的現在，發現少年在與姨母的女兒——將成為自己新娘的少女——吳真代子舉行婚禮的前夕，勒殺對方，因此兩年前的弑母命案，應該也是這位少年在精神病發作之下的凶行。正因這樣，兩年前認定凶手另有其人的我，現在完全喪失了信用……”
“啊，哈、哈、哈、哈，痛快，如果不是這樣就無趣啦！這似乎是你發揮所學的最佳機會呢！”
“哇，數量非常龐大！話雖如此，事件發生才過了一個星期，你居然就收集到這麽多的資料……”
“不，這裏麵包括與兩年前的事件有關的調查資料，所以……再說，關於這次事件，我不知道自己的病況什麽時候將加劇惡化，所以幾乎不眠不休地從各方麵深入調查。也因如此，感覺氣喘的老毛病急速惡化，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嗯，也對，近來你好像消瘦不少，要好好注意身體。製作木乃伊也要等人死後才能進行，如果自己成為精神科學的幽靈，那可就半點兒用處也沒有了。哈、哈、哈，辛苦你啦！對了，包袱上麵突出的方形盒子是什麽？”
“是用於這次的心理遺傳事件暗示的一卷繪卷，盒子是我特別請工匠製作的。可以認為是因為有人拿這卷繪卷給那位叫吳一郎的青年看，結果導致青年精神出現異常。不過就如我方才所言，警方當局的推定和我完全不同，他們認為吳一郎的精神異常乃是自然發作，或隻是偽裝成精神病人，因此當我提供這卷繪卷給警方作為參考資料時，他們隻是付諸一笑。但正因這樣，我才能順利獲得這類貴重的參考資料。”
“啊，哈、哈、哈、哈，這太好了！反正你若拿這一類東西放在警方或是法院那些家夥麵前，還說這是正木博士獨特研究之前所未聞的新學理——心理遺傳的暗示材料，通常會碰一鼻子灰。幸好你沒有被誤會為騙子，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其實我也隻不過是形式上拿給他們看看罷了，這東西我自己想要得很呢！”
“你倒真的是……心機很深呀！”
“見笑了。”
“對了，你今天來是打算把資料和事件推給我？”
“是的。一方麵當然是這樣；另一方麵……希望請您鑒定被視為新娘命案凶手的，就是被送進福岡土手町看守所的少年吳一郎的精神狀態……”
“嗯，那位少年嗎？那位少年的精神狀態從報紙中我已大致了解，是所謂的發作後健忘狀態，也就是說，由那卷繪卷的暗示或什麽導致精神異常，引起某種夢遊，殺害了新娘。少年極力想抑製此企圖的意誌中斷了夢遊，卻導致極端興奮的神經細胞高度疲勞，使得回溯發作以前的所有記憶受到拘束而無法順利活躍，亦即陷入‘逆行性健忘症’。這一點，我單是看新聞報道就足以判斷。這是很常見的症狀，我沒必要出麵，隻要由你說明就足以應付了。”
“好的。問題是這次的事件讓我的信用完全破滅，隻憑我的鑒定並不足以采信，在法庭上的可信度不高……也許，吳一郎會被認定是殺人狂也未可知……”
“話是這樣說沒錯……”
“當然！也許你已經注意到，但是現今的專家學者卻無人明白。病發前後的一舉一動都是鑒定精神病的重要參考材料，猶如嫌犯在行凶前後的一舉一動是檢舉犯罪的重要參考材料一般。所謂的精神病人，雖說他們是瘋子，可是他們的行為卻非毫無道理的粗暴妄為，而是依據發作契機的刺激、心理遺傳的內容、精神異常狀態的程度等，條理井然地遂行各種脫軌行徑，其間毫無些許紊亂，所以遠比普通人的犯罪形跡有更合理的順序可循。尤其是殺人行為，其行凶前後的樣態，更必須視為比普通犯罪還有力的參考材料。”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您說得沒錯。”
“因為不懂這種道理，見到有人殺人就冠上殺人狂之類的名稱，如果殺害兩個人，那更是絕對不會錯。確實，從殺人的結果來看，或許能夠稱之為殺人狂也不一定，但，這個殺人狂如果是以敲破人的頭殼來代替溫度計呢？哈、哈、哈、哈。可笑的是，當然還是有專家學者稱其為殺人狂。精神病人經常會有把自己以外的存在，不管是人類、動物、風景或是天地萬象，全部看成影子，甚至是會動的圖畫。譬如，若是產生想要紅色顏料的欲望，這類精神病人敲破人類的頭殼，與敲破內有紅色酒精的溫度計，皆出自相同的心理。一旦了解其真正目的隻是想獲得紅色顏料畫紅色圖畫的道理，就絕不可為其冠上殺人狂之類的名稱。所以，我判斷這位少年的行凶應該另有目的，換句話說，一切視支配他的心理遺傳內容而定。”
“確實沒錯，坦白說，我也認為可能是這樣，而這完全不是我所專精的部分，是屬於博士您專精的領域，所以才會帶來所有相關資料供您參考……還有一點，也是攸關這次事件的最後疑問，事實上我就是為了這個才特意前來請您幫忙。”
“嘿，聽起來好像很令人緊張！是什麽？”
“是的，那就是使用這卷繪卷給予吳一郎暗示的人……”
“啊，不錯。如果確實有這麽一號人物，他就是完美的新型罪犯，找出這個家夥的確屬於你負責的範圍……”
“是的。問題在於我到目前為止毫無眉目，整樁事件如同被籠罩在五裏霧中……”
“那是當然啦！受心理遺傳支配的事件通常都被籠罩在神秘雲層裏，也經常不了了之，單就報紙報道的案例就不知有多少了。”
“但是，據我的看法，這次事件有可能破除此種神秘雲層……因為，最後的重點必定殘留於少年的記憶深處。”
“是的，實在很慚愧，畢竟這並非我能力可及之處，因此……”
“不，沒關係，我了解。不愧是享譽全國的著名法醫學家，居然能注意到這點，哈、哈、哈。好，我接受！”
“真的衷心感謝您。”
“別客氣，我明白，完全明白。現在暫時忘掉這件事，趁著心情還輕鬆愉快的時候好好攝取維生素……不，講到維生素，一起到吉塚吃鰻魚吧？難得可以一起喝上幾杯……當然隻有我喝了。別客氣，就當作慰勞你遇上這樁事件的辛苦吧！”
“那……謝謝您。不過，您什麽時候前往鑒定那位少年的精神狀態呢？我必須提前通知法院一聲……”
“嗯，隨時都可以。其實並不麻煩，隻要看那位少年一眼，我就能判斷他到底是殺人狂還是裝瘋賣傻。但是為了更仔細鑒定，有必要讓他住院，所以我必須安排帶他到這裏。不過沒必要擔心，雖然若林博士的風評掃地，正木博士的聲譽卻正如日中天，哈、哈、哈、哈、哈。”
“實在很慚愧！那麽，這些資料怎麽辦？”
“啊，交給我保管好了。對了，嗯，我有個好點子，拿到這邊來。把它丟進暖爐裏，像這樣蓋上蓋子。反正我今年冬天之前不會生火，連釋迦牟尼佛也發現不了——的——呢！”
“您這……是什麽歌？”
“不是歌，是謠曲《勸進帳》[20]的一節。你這個法醫學家，竟然什麽都不懂，哈、哈、哈。”【畫麵轉暗】
哎呀，怎麽回事，浮現天然色彩的有聲電影竟然變成純粹對話，這樣與收音機或留聲機就毫無兩樣了。看樣子當電影解說員真是不輕鬆哩！每一句話都要用敬語語尾非常麻煩，一旦不用又變成這種情形，所以接下來隻好讓各位觀賞“不用敬語”“不需要說明”的影片，不，應該不隻是“不需要說明”，還“不需要銀幕”“不需要放映機”“不需要底片”，說它是“什麽都不需要的電影”應該就沒問題了，反正是德國出產的什麽無字幕電影之類的落伍東西所比不上的。
但，各位若問到底是什麽樣的東西，很簡單，就是把剛剛若林交給我、丟進空暖爐裏的事件調查資料，經過我研讀後加上自己的意見，依照順序製成影片給各位觀看。這麽聽起來好像還是很費工夫，其實也沒什麽，我隻是把那些東西穿插進遺書的適當位置。
咳、咳……各位也隻是閱讀內容而已。這是我最新發明的詭計電影，如果各位認為這種方式的電影將大為流行，我也可以把專利權讓給各位，隻要各位有需要……好的，馬上就開始，請稍待片刻。
這樁事件是借著什麽樣的心理遺傳發作而產生的呢？是有人故意讓此種心理遺傳發作嗎？另外，如果真有這樣的人存在，此人在哪裏？而若林和我的態度對於這樁事件的解決又提出什麽樣的暗示？各位一定得聚精會神地研讀才行……我提出上述恐嚇之辭之後，可要趁這段時間慢慢喝威士忌、抽哈瓦那雪茄了，哈、哈、哈。
[1] 坪：麵積單位，1坪約為3.3058平方米。
[2] 丈：長度單位，1丈即10尺，約為3米。
[3] 午炮：日本江戶時代末期起，用於告知民眾時間的空炮，於每日正午燃放。
[4] 兵兒帶：係於男式和服腰間的一種帶子。
[5] 安娜·巴普洛娃：俄羅斯芭蕾舞演員，被廣泛認為是世界最知名且最受歡迎的古典芭蕾舞者之一。
[6] 缽卷：戴在頭頂的白色布條。
[7] 尖頭鰻：英語gentleman的音譯，意為紳士，富有諷刺意味。
[8] 犬山道節：日本江戶時代白話讀本《南總裏見八犬傳》中的人物，學習過隱形五遁術，尤其擅長火遁。
[9] 石川五右衛門：日本安土桃山時代的一位盜賊，傳說其忍術高明，可隨意進入守備森嚴之處。
[10] 天竺德兵衛：日本江戶時代前期的商人、探險家，傳說其可使用妖術，行蹤神出鬼沒。
[11] 自來也：日本古典讀本中虛構的忍者，善用忍術行盜，又作“兒雷也”。
[12] 役行者：日本古代傳說中可以役使妖怪的人物，又稱“役小角”。
[13] 安倍晴明：活躍於日本平安時代中期的陰陽師，善用咒術。
[14] 弘法大師：弘法大師空海，日本佛教流派之一真言宗的開山祖師。
[15] 振袖：日本和服的一種，根據袖子長度分為大振袖、中振袖和小振袖。
[16] 友禪染：日本江戶時期的一種布料染色技法，名字來源於創始者宮崎友禪齋。
[17] 博多織：日本博多地區特產的絹製品的統稱。
[18] 腰卷：日本安土桃山時期至江戶時代前期，處於社會高級地位女性的夏季正式服裝。
[19] 美濃紙：日本和紙的一種，產自日本岐阜縣。
[20] 《勸進帳》：日本傳統文化歌舞伎中的著名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