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1918年:決定之年

1918年1月,協約國的恐懼

艾倫比的勝利是非常可喜的,但在1917年年底,協約國的前景仍然很嚴峻。從好的方麵說,潛艇戰爭已經取得勝利,美國的物資幾乎可以不間斷地跨越大西洋。但是協約國軍隊不僅需要補給品,更急需的是人員,而美國卻遲遲不提供。當美國在4月參戰時,他們的軍隊由6000名軍官和10萬名士兵組成。約翰·潘興(John J. Pershing)將軍接到命令,要把美國的第一個師帶到法國,但即使是這個師也隻是書麵上的。他們計劃在1918年夏天擴大到24個師,大約100萬人,但協約國能否堅持這麽久似乎值得懷疑。如果可以,他們就不用再擔心了。到了1919年,他們在人員和物資上的優勢將是巨大的,協約國參謀人員開始計劃在那一年發動一次大規模的進攻。但與此同時,他們過去三年最擔心的事情變成了現實。俄國在這場戰爭中已經被擊敗,這讓魯登道夫可以把所有的資源集中到西線。

俄國的失敗也對大英帝國產生了驚人的影響。土耳其不再需要防禦其高加索邊境,它已經被趕出了阿拉伯半島,但這隻會讓它自由地向東擴張,建立一個延伸到印度邊境的泛突厥主義霸權,這種霸權因為德國的軍事力量而得以強化,並且受到了伊斯蘭聖戰的鼓舞,有可能會削弱英國在印度次大陸本已岌岌可危的控製。1918年2月,美國在協約國最高戰爭委員會的軍事代表在給國內的信中說:“我懷疑自己是否能讓任何不出席最近會議的人意識到,彌漫在這裏的政治家和軍人頭腦中的焦慮和恐懼。”這並不讓人吃驚。

1918年1月,德國人的恐懼

如果說協約國感到不安,德國人則感到絕望。俄國人當然已經退出了戰爭。在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他們的代表列夫·托洛茨基(Leon Trotsky)起初拒絕接受將波羅的海和波蘭的土地完全割讓給德國或奧匈帝國的條件。但他也拒絕議和,希望柏林和維也納能及時爆發革命。那裏的革命確實會來臨,但還不到時候。因此,德國軍隊的前進沒有遭到任何抵抗,不僅深入芬蘭和俄國西部,而且深入烏克蘭腹地,一直到高加索和克裏米亞。當列寧在1918年3月終於作出讓步時,他所接受的條件是交出包含俄國90%的煤炭資源、50%的重工業和30%的人口,並支付60億馬克的“賠款”。5月,德國通過《布加勒斯特條約》(Treaty of Bucharest),根據該條約,羅馬尼亞放棄了對其石油生產和剩餘糧食的控製,並接受了無限期的軍事占領。不管西線發生什麽,德國人現在已經獲得了一個巨大的、自給自足的、顯然堅不可摧的東部帝國。

但現在德國最高指揮部擔心的並不是來自西線的威脅。更令人擔憂的是德國國內的事態發展。我們已經看到,到了1917年,軍方已經控製了德國的經濟。但它仍然沒有控製國會,而國會掌握著財政大權,有權投票或扣留戰爭貸款,如果沒有這些資金,戰爭就無法進行。三年來,愛國主義把國會實際上是把整個國家團結在一起,隻有一小部分持不同政見的社會主義者除外。但是到了1917年冬天,這種團結已經變得很脆弱了。在那一年上半年,由於希望在潛艇進攻中取得成功,這種團結得以維持,但已經搖搖欲墜,可是到了夏末,很明顯成功是不可能的了。這個國家經曆了4個戰爭的冬天,第5個戰爭的冬天的前景似乎讓人無法忍受(見圖11)。排隊領取麵包時的扭打升級為騷亂,騷亂升級為大罷工。1917年8月,停泊在威廉港的海軍艦艇上的船員們饑腸轆轆,百無聊賴,於是爆發了一場公開的兵變。1918年1月,基爾和柏林爆發了大規模的長期罷工,漢堡和勃蘭登堡不得不宣布戒嚴。俄國所發生的革命被證明具有很強的傳染性,經濟困難使不斷高漲的和平呼聲更加緊迫。

這種呼聲不僅是由經濟困難推動的,也是由政治意識形態推動的。一向被德國自由主義者和社會主義者視為天敵的專製沙皇帝國已經垮台,新生的社會民主政權似乎是他們的天然盟友。美國的到來實現了民主國家之間的團結,齊心協力應對德國。德國的自由主義者和社會主義者發現,他們越來越難以為德國的霸權主義野心和戰爭中的野蠻行徑進行辯護。1917年6月,在斯德哥爾摩召開的國際社會主義者大會上,德國代表們意識到了他們的孤立和不得人心很大程度上是由於這一行為。國會於7月19日以212票對126票通過了一項和平決議,要求“在不強行攻占領土,不采取政治、經濟、金融脅迫手段的情況下,實現各民族之間的諒解與和平”。與此同時,它還要求對普魯士陳舊的選舉製度進行重大改革,最糟糕的是,它要求把軍隊置於自己的控製之下。

圖11 1917年冬天,柏林一家食品店前的隊列

最高指揮部依靠總理貝特曼·霍爾維格來維持國會的秩序。現在他沒有做到,於是國會便強迫皇帝要求霍爾維格辭職。他的繼任者格奧爾格·米凱利斯(Georg Michaelis)是一位非常靈活的官僚,他同意接受“我所理解的”和平決議,因此戰爭貸款得以通過。但顯然還需要更多的力量來對抗左派的和平宣傳。9月,在最高指揮部的支持下,成立了“祖國黨”,以反對憲政改革,支持兼並主義和平。後者的條款載於8月9日的《克羅伊茨納赫方案》(Kreuznach Programme)之中。根據這一方案,在東部,德國將完全吞並其軍隊已經占領的所有土地,包括庫爾蘭、立陶宛和波蘭東部各省。在西部,它將保留比利時和盧森堡,並獲得法國的隆維和布裏耶地區。正如興登堡和魯登道夫向德國皇帝解釋的那樣,其目的是“使德國人民更強大,改善我們的邊境,讓我們的敵人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敢發動另一場戰爭”。祖國黨得到了萊茵蘭實業家的慷慨資助,但它不僅僅是統治階級的陣線。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它的成員就達到了125萬,這可以說是20世紀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民粹主義右翼運動,而且預示著未來還會有更多類似的運動。

因此,和平的性質不僅決定了德國在歐洲的地位,也決定了它將成為一個什麽樣的國家。在最高指揮部及其平民追隨者看來,如果屈服於國會的要求,進行一場沒有兼並和賠款的議和,實際上相當於輸掉了戰爭。這場戰爭不再僅僅是針對德國的外部敵人,還針對所有顯然決心摧毀德國傳統價值觀的內部力量。在魯登道夫看來,要想在後方完全崩潰以致更加絕望的奧地利人變節之前戰勝這些力量,唯一的辦法就是要贏得西線的勝利,而要想做到這一點,就要對協約國進行壓倒性的打擊,使其喪失信心,不得不接受德國提出的和平計劃。這將是德國的“最後一張牌”。

1918年3月的魯登道夫攻勢

1917年11月,魯登道夫已經開始為這一勝利做準備。理論上,他現在有足夠的兵力粉碎西線,這是協約國非常清楚的。由於需要維護東部混亂的廣大新征服地區的秩序,這裏的大部分德國軍隊仍然受到牽製,但是他能夠將44個師轉移到西部,到1918年3月,西部的德軍總數達到了199個師。法國部署了大約100個師,其中有些質量可疑,而英國部署了58個師,正如軍事當局後來抱怨的那樣,勞合·喬治把他們的一線預備役隊留在了英國,使黑格無法利用他們進行進一步的進攻,這進一步削弱了兵力。到目前為止,美國人還沒有提供任何兵力。

第一次打擊針對的是英國人,先是針對他們在亞眠以東防線的南部,目的是把他們的預備役隊從北部抽回來,德軍希望他們的第二次打擊能夠從北部突破到英吉利海峽的港口。黑格認為他的左翼是決定性的前線,故意削弱了他的右翼,所以當1918年3月21日德軍進攻那裏時,他們在人數上有壓倒性的優勢,52個師對付26個師。但是數量並不能決定一切。德軍現在使用的是最終結束了塹壕戰僵局的戰術,而在過去的三年裏,塹壕戰使西線陷入了癱瘓。

在沒有事先瞄準的情況下,對通信和指揮中心及前線部隊進行短暫但猛烈的炮轟,並大量使用毒氣和煙霧,這一戰術並不新鮮,英國人在康布雷、德國人在卡波雷托都使用過。但在東線,尤其是在對裏加的進攻中,奧斯卡·馮·胡蒂爾(Oskar von Hutier)將軍和他的炮兵指揮官格奧爾格·布魯赫姆勒上校(他此時領導著德軍對西部的進攻)完善了這一戰術。這次他們轟炸的火力是空前的,6500門大炮向40英裏外的前線發射,摧毀了前線的所有通信設施,並在前線大量投放毒氣和高爆炸藥。然後是“風暴部隊”(一種專業的突擊部隊),他們攜帶著自己的武器,包括輕型機槍、手榴彈、迫擊炮和火焰噴射器,在步兵的主要進攻中充當先鋒,在一切可能的地方摧毀敵人的據點,如果不能將其摧毀,就對其形成阻礙。隨後的步兵部隊衝進他們已經打開的缺口,接著由後備部隊乘勢而入,後來的英國軍事理論家利德爾·哈特(Liddell Hart)將其描述為“擴大的洪流”。事實證明,對英國軍隊來說這種組合是毀滅性的,因為他們還沒有開始準備反擊所需的深層防禦,甚至還沒有意識到需要這種防禦。3月21日早晨的濃霧幫助了德軍的突破。4天之內,他們就像楔子一樣插入英國陣地,縱深長達40英裏,並威脅要把協約國的戰線全部破壞掉。

這次攻擊遠比魯登道夫本人預期的要成功。他們現在威脅要把英軍與法軍分離開來。如果發生這種情況,英軍將不得不沿著通往海峽港口的交通線向北撤退,而法軍將向南撤退以保衛巴黎,這就為德軍向海岸進軍掃清了道路,實際上,22年後他們就是這麽做的。現在一切都取決於法軍和英軍之間的聯係。到目前為止,黑格和貝當都十分排斥最高戰爭委員會在他們頭上強加的協約國指揮的命令,並且拒絕向委員會提供任何預備役部隊以使其影響自己行動的進程。他們認為,相互合作將解決可能出現的任何問題。但事實並非如此。當黑格請求幫助時,貝當因害怕使巴黎處於險境而拒絕提供支援。黑格隻好放下自尊,向他的政治上司求助。3月26日,協約國在亞眠附近的杜朗(Doullens)舉行會議。在那裏,當時的法國參謀長福煦所采取的堅定立場給黑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他接受了福煦“協調”協約國軍隊的權力,一周之後,這一權力擴展到了“行動的指導”。在戰爭的其餘時間裏,協約國將在一個單一的總指揮下作戰。

與此同時,德軍前進的速度正在放慢,直至停止。他們的通信被過度延伸,炮兵跟不上步兵前進的步伐,索姆河戰場的廢墟使前進變得更加困難,而步兵現在不得不在那裏前進。被繳獲的協約國倉庫的確提供了大量的補給,但對筋疲力盡、饑腸轆轆的德軍來說這雖然實在是太誘人了,但他們根本顧不上停下來好好吃一頓。魯登道夫在4月5日中斷了行動,轉而攻擊北部,這正是黑格所預料的。4月9日,在伊普爾突出部以南的利斯河流域,在慣常的布魯赫姆勒式轟炸之後,德軍發起進攻。幾天之內,德國人就奪回了伊普爾以西的所有土地。去年秋天,英軍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和40萬人的傷亡才攻占了這裏。英軍的戰線現在拉得很稀疏,一向不善表達的黑格認為有必要發布一個戲劇性的命令:“我們背水一戰,相信我們的事業是正義的,每個人都必須戰鬥到最後。我們家園的安全與人類的自由都取決於我們每個人在這一關鍵時刻的行動。”這段話受到新聞界的歡迎,然而軍隊本身對其反應卻很粗鄙。但是他們繼續戰鬥。防線守住了,4月30日,魯登道夫中斷了進攻。自3月21日以來,他已經損失了大約35萬人,而協約國的損失僅略少一些,但是協約國的財力更雄厚,而且隨著美國軍隊以每月30萬人的速度湧入法國,協約國現在在財力方麵幾乎源源不斷。

這時,魯登道夫將矛頭轉向法國人。他選擇的攻擊對象是埃納地區,一年前尼韋勒就是在這裏發動了災難性的進攻。5月27日,德國人使用他們已經駕輕就熟的戰術,布魯赫姆勒的大炮在4個半小時內發射了200萬發炮彈,粉碎了法國第十六軍,然而其指揮官卻仍然蔑視縱深防禦,而是堅持寸土必爭。德軍俘虜了5萬人,深入法軍陣線30英裏,占領了蘇瓦鬆。他們的遠程大炮開始轟炸巴黎本身,法國政府再次準備轉移到波爾多,就像他們在1914年9月所做的那樣。但在進攻過程中,德軍自己又損失了13萬人,最重要的是,他們中的一些人死於美軍之手。

美國人進入隊列

魯登道夫因為沒有為他的進攻指定任何主要目標並堅持下去,受到了其同胞和敵人同樣多的批評。但是,即使他占領了英吉利海峽的港口,戰爭仍將繼續下去,就像1940年那樣。即使他占領了巴黎,美國人和英國人也會繼續戰鬥下去。魯登道夫的目標與兩年前的法金漢一樣,與其說是要摧毀協約國的軍隊,不如說是要摧毀協約國政府繼續戰爭下去的意誌並迫使其作出讓步,接受和平。他或許可以戰勝法國。再過一年,他甚至可能會戰勝英國,但要想戰勝美國是不可能的。

到了1918年年初,在法國的美國軍隊已經有100萬人,盡管他們還沒有形成戰鬥隊形。從一開始,潘興就堅持他們應該作為一支獨立的軍隊來作戰。他被分配到協約國戰線最右邊的洛林戰區,那裏的戰鬥還不活躍。盡管美國可以以驚人的速度動員士兵(1917年5月開始征兵),但是其工業需要更長的時間來提供重型武器。直到戰爭結束,美軍一直依靠其歐洲盟友提供坦克、飛機,最重要的是大炮和彈藥。在這種情況下,再加上美軍缺乏作戰經驗,法國人和英國人認為,至少在最初階段,這些缺乏經驗的美國部隊應該與他們自己更有經驗的部隊合並,以學習作戰技能,這似乎是合理的。在威爾遜總統的指示下,潘興理所當然地拒絕了。然而,他確實允許美軍在組織完畢後在法國的指揮下作戰(見圖12)。5月28日,美軍第一師在坎蒂格尼(Cantigny)第一次參戰,這是美國軍事史上值得紀念的一天。6月初,當德軍進攻到蒂耶裏堡時,美軍還有兩個師可以幫助法軍封鎖戰線。雖然作戰勇敢,但美軍缺乏經驗,因此他們損失慘重,有1萬多人傷亡,但他們學得很快。正是來自美國中西部的這些身材高大、活潑開朗、營養充足的男孩,以及他們無限的樂觀,使他們疲憊的盟友相信,現在戰爭不可能失敗。更重要的是,這使他們更加疲憊的對手相信,現在已經不可能贏得這場戰爭。

圖12 福煦元帥和潘興將軍:拯救舊世界的“新世界”

魯登道夫計劃在北部對英軍發動最後一擊,但經過一個月的猶豫不決,他決定先對法軍發動一場更猛烈的進攻,他希望這是對法軍的最後一擊。為了安撫疲憊的士兵,他稱這次進攻為“為了和平而進行的打擊”(Friedenssturm)。這次打擊發生在7月16日的蘭斯,此時德軍已經向南推進到馬恩河,而蘭斯就位於突出部的東部邊緣。但這一次,法國人做好了準備。德軍的逃兵已經發出了進攻警告,從逃兵數量之多可以看出德軍士氣多麽低落。法軍用自己的密集火力先發製人,他們最後也學會了靈活防禦,先讓德軍轟炸並占領了一條除了帶刺鐵絲網、地雷和一些機關槍射擊點之外空空如也的前線,然後從側翼用密集的火力使其傷亡慘重。兩天後,暴躁的曼京將軍(General Mangin)發動了一場對突出部西側的反攻,其軍隊現在包括了美國師。8月5日,法、美、英聯軍重新占領了整個突出部,俘虜了3萬名德軍士兵。魯登道夫撤回了要在北部發起最後一次進攻的命令。他終於無計可施了。

1918年7月,協約國的反攻

現在輪到協約國發動進攻了,7月26日,福煦將軍下令各條戰線全麵進攻。福煦並不是一位偉大的戰略家,但他深信拿破侖的一句格言:在戰爭中,士氣因素的影響是物質因素的三倍。在1914年的馬恩河戰役中,他富有感染力的熱情對德軍的前進起到了很大的阻礙作用。從那以後,他在任何情況下都要進攻的決心都導致了災難性的後果,但現在協約國有了足夠的兵力,更重要的是有了勝利所需的戰術。潘興手下有42個美國師,每個師的規模都是歐洲師的兩倍,因此能夠將他們重新組織成一支軍隊(後來分成了兩支),部署在協約國軍隊的右翼。他穿過阿爾貢森林向北進攻,威脅到了從梅茨到安特衛普的主要鐵路幹線,是這條鐵路為德軍提供補給的。英軍將從左翼發動攻擊,形成兩麵夾擊之勢,而法軍在曼京將軍和古羅將軍(General Gouraud)的鼓舞下,繼續向中部施壓。由於美國人需要一段時間重新部署,法國人需要一段時間從6月和7月的大戰中恢複過來,8月8日,英國人在亞眠東部發動了第一擊。

考慮到自年初以來已經損失了大約50萬人,英軍的恢複是很驚人的,而黑格本人就是最真實的例子。和福煦一樣,黑格的進攻精神往往造成了災難性的後果,但同樣和福煦一樣,現在時機已到,他關於德國即將崩潰的預言終於要應驗了。與大多數計劃在1919年采取軍事行動的同僚不同,他相信這年年底前就能夠贏得這場戰爭。他高高興興地接受了福煦的指示,在其新參謀的指導下,傾聽並實施了從下而上發展起來的新的戰術概念。他的澳大利亞和加拿大部隊已經證明他們是西線最頑強的戰士。經過反複試驗,英軍已經學會了如何使用坦克。7月4日在阿梅爾(Hamel)一次小規模戰鬥的成功,證明步兵和坦克合作的模式是行之有效的,現在要在更大的規模上使用同樣的方法。再加上英軍已經熟練掌握的步兵和炮兵聯合的戰術,以及另一項創新低空攻擊機的使用,都提供了一個兩年前難以想象也不切實際的成功組合。在進攻的第一天,在右翼法軍的協助之下,英軍深入德軍防線7英裏,俘虜了3萬人。這是德軍在4年的戰鬥中第一次遭遇徹底的、不可逆轉的失敗,魯登道夫本人鬱悶地將其描述為德軍的“黑色一天”。

德軍現在開始向1917年年初建立的興登堡線撤退。他們的士氣還遠未崩潰。到9月初他們到達興登堡線時,英軍又損失了19萬人,法軍損失了10萬人,英國內閣再次開始焦慮。盡管如此,9月3日,福煦下令在這條戰線上重新發動進攻,並要求人人參戰。潘興堅持先曆練一下他的新隊伍,在洛林地區的聖米耶勒(St.Mihiel)攻占了一個突出部。為期兩天的戰鬥於9月14日結束,然後轉頭北上參加9月26日的總攻。第二天,英軍和法軍襲擊了主要的興登堡防線,在24小時內發射了近100萬發炮彈。這最終摧毀了魯登道夫的戰鬥精神。9月29日,他通知德皇,現在沒有贏得戰爭的希望了,要想避免災難,就必須盡快達成停戰協定。

同盟國的崩潰

自8月初以來,德軍又損失了22.8萬人,其中一半當了逃兵。他們的總參謀部認為隻有不到50個師適合作戰。基地部隊受到來自國內日益悲觀的消息的影響,又容易受到共產主義宣傳的影響,即使沒有發動兵變,也已經處於罷工的邊緣。但更糟糕的是奧匈帝國的狀況,1918年4月,克裏孟梭曾冷嘲熱諷地公開了奧匈帝國皇帝絕望之中向法國提出的和平條件。他們的軍隊饑腸轆轆,衣衫襤褸,日益分裂成各自的民族勢力,在6月15日被迫對意大利前線發動了最後的進攻,結果卻損失了14.3萬人,其中2.5萬人淪為俘虜。從那以後,部隊開始集體開小差。那些留下來的人都在生病和挨餓,和維也納與其他城市的居民一樣。9月16日,皇帝公開向威爾遜總統請求和平條件,並宣布哈布斯堡帝國為聯邦國家,以防止種族分裂。10月24日,意大利軍隊在法英軍隊的強力增援下終於發起進攻,奧軍在48小時後瓦解,協約國軍隊的進攻幾乎跟不上他們撤退的速度。在兩天前談判達成的停戰協定於11月4日生效之前,意大利人在維托裏奧·維內托(Vittorio Veneto)發動了最後一次獨立攻擊,並抓獲了大量俘虜。

與此同時,長期處於休眠狀態的馬其頓前線因為弗朗謝·德斯佩雷(Franchet d’Esperey)將軍擔任指揮而活躍起來。9月15日,法國和塞爾維亞的山地部隊成功地攻擊了保加利亞迄今堅不可摧的陣地。希臘和英國的軍隊也加入進來,由於失去了德奧軍隊的支持,保加利亞人於9月30日投降,成為第一個投降的同盟國。一個月後,也就是10月30日,土耳其人也宣布投降,繼續在高加索地區作戰,直到1919年。

在德國,魯登道夫要求停戰的決定過了6個星期才有結果。在他看來,停戰隻是意味著暫停戰場上的行動,使他的部隊得以重新集結,並進行談判,最終達成和平協議。他堅持說,應該明確的是,“如果敵人不給我們和平,或者隻給我們不光彩的和平,我們就有繼續戰爭的堅定決心”。他最終接受了德國將不得不放棄比利時,甚至放棄阿爾薩斯-洛林,但他仍然希望協約國將允許德國保留在東部所征服的土地,以作為抵禦“布爾什維克主義”的堡壘。此外,他還認識到,協約國實際上已承諾不與柏林現有政權打交道,因此必須建立一個新的政權,承擔談判和平條款的責任和義務。因此,10月3日,德皇任命巴登親王馬克斯(Prince Max of Baden)為總理,他是一個理智的溫和派,前美國駐柏林大使曾將他描述為“少數幾個能像人一樣思考的德國高官之一”。德皇命令他向威爾遜總統提出立即停戰的要求。當馬克斯提出異議時,德皇直率地告訴他:“最高指揮部認為有必要這麽做,而你來這裏不是為了給最高指揮部製造麻煩的。”第二天,馬克斯乖乖地邀請威爾遜總統(德國的敵人中最平易近人的或者說是最容易接近的)采取步驟,“在他1月8日提出的溫和方案的基礎上”恢複和平。這個方案就是“十四點”計劃(見附錄一)。

但10月的威爾遜已不再是1月的威爾遜了。當時他還能將自己視為並且也被他人視為置身戰爭之外。在“十四點”計劃的問題上,他沒有與任何人商量,當然也沒有與他仍然不認為是“盟友”的共同交戰國商量。由於沒有正式的聯盟,美國將其共同交戰國簡稱為“聯合國家”(Associated Powers)。但是,自從“十四點”計劃被提出之後,德國就把《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條約》強加給俄國,提出了他們自己對和平條件的看法。更重要的是,在過去的8個月裏,美軍在法國卷入了一場槍戰,許多年輕的美國士兵在槍戰中喪生。10月12日,一艘德國潛艇擊沉了一艘客輪“蘭斯特”號(Leinster),致使數百名英國人和美國人喪生。人民現在陷入了一種比他們疲憊的歐洲夥伴更為凶殘的戰爭精神狀態。在與柏林交換意見時,威爾遜明確表示,他不再是一個仁慈的“解圍之神”,而是一個勝利的、不可調和的聯盟的領袖。他宣稱,“他認為值得提交審議的唯一停戰條款,應該讓美國和聯合國家能夠執行可能達成的、讓德國不可能再次發動戰爭的任何安排”。此外,他還要求,作為談判的一個條件,德國應該把自己轉變成一個憲政國家,以此“摧毀任何地方任何可以單獨地、秘密地和獨斷專行地破壞世界和平的專製強權的毀滅,如果無法現在就將其摧毀,至少將其削弱到無能為力的程度”。

當魯登道夫得知這些條件後,他試圖中斷談判,但他的將軍們不允許他這樣做。他的一名陸軍指揮官、巴伐利亞親王魯普雷希特(Prince Rupprecht)指出:“部隊士氣嚴重受挫,他們的抵抗力每天都在減弱。每當敵人進攻時,他們就成群結隊地投降,成千上萬的掠奪者在基地周圍的地區橫行霸道……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在敵人攻入德國之前議和。”柏林政府有一個更直接的擔憂,那就是德國國內爆發了革命。巴登親王馬克斯盡其所能,在三周之內強行通過了德皇和軍隊在過去半個世紀裏所抵製的所有憲政改革。到10月底,國會已成為最高權力機構,由普選無記名投票選舉產生,包括戰爭部長在內的所有政府部長都要對它負責。曾經的最高統帥威廉二世發現自己淪落到一個立憲君主的地位,就像他在英國的堂兄一樣無能為力。於是,馬克斯壯起膽子,要求撤銷魯登道夫的職務,德皇十分愉快地同意了。興登堡仍然是一個不可替代的名義上的領袖,但魯登道夫的位置被同樣是平民出身的將軍威廉·格勒納(Wilhelm Groener)取代,他非常熟悉國內的社會和經濟問題。

但這一切都太遲了。德國人民已經遭受了越來越多的苦難,近來幾乎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因為他們相信,他們的軍隊已經而且還將繼續在各地取得勝利。隨著他們處於崩潰邊緣的消息被披露,人們對該政權的所有信心都灰飛煙滅。10月29日,海軍船員們發動了兵變,而不是進行一場海軍將領為了珍視海軍的榮譽而策劃的“死亡之旅”。不到一個星期,兵變就引發了德國每一個大城市的革命。工人和士兵委員會以俄國的蘇維埃為榜樣奪取了政權。巴伐利亞宣布自己為獨立的共和國。軍隊的後方梯隊叛變並占領了萊茵河上的渡口。在陸軍總部有把軍隊送回家和“恢複秩序”的瘋狂言論。格勒納很清楚,事情很可能會壞在他的手裏。他認識到革命是不可避免的,除非三個條件被滿足:第一,德皇必須退位;第二,軍隊必須支持國會的多數黨——社會民主黨,因為唯有他們才能駕馭這一政治風暴;第三,必須不惜一切代價,立即實現和平。

因此,11月9日,格勒納通知德皇,他已經失去了軍隊的信任,並將他流放到荷蘭。在柏林,社會民主黨的領導人菲利浦·沙德曼(Philipp Scheidemann)和弗裏德裏希·艾伯特(Friedrich Ebert)宣布成立共和國,並得到了軍隊的保證會幫助鎮壓任何可能發生的革命。一個代表團被拚湊起來,到貢比涅附近的森林裏,在一節火車車廂裏與協約國的戰爭領導人會麵,詢問他們的條件。

就陸上作戰而言,這些條件主要是由法國人製定的。英國人自己也急於盡快結束敵對狀態,並不希望條件過於苛刻。潘興手裏還有兩支大軍幾乎還未參加過戰鬥,他們躍躍欲試,一心想要上戰場,而國內的輿論在大聲疾呼要求敵方“無條件投降”,所以他根本不希望議和。協約國的條件包括:德軍必須在14天內撤離比利時和法國的所有領土;協約國將占領萊茵河左岸和右岸10公裏範圍內的所有德國領土,以及美因茨、科布倫茨和科隆的橋頭堡;自1914年以來,德軍在東歐占領的所有領土都將歸還;大量的戰爭物資要移交協約國,包括大部分的艦隊和所有的潛艇;協約國的封鎖將持續到和平的最後簽字。德國代表們抗議說,這樣將使德國陷入無政府狀態和饑荒,隻會讓布爾什維克黨從中獲利,但作為協約國代表團團長的福煦卻毫不妥協。德國人別無選擇,隻能簽署一份他們合理地認為是自己的“死刑執行令”的文件。對代表馬蒂亞斯·埃茨貝格爾(Mathias Erzberger)來說,情況的確如此。他被右翼極端分子追捕,兩年後被暗殺。

11月11日上午11點,西線的槍聲終於沉寂下來,雙方都開始哀悼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