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和平協議
1919年1月,協約國的政治家們為達成和平協議而聚集在巴黎,他們的情況與1814年聚集在維也納的前輩截然不同。他們不能自由地改造世界,按照秩序和正義的原則,或者是民族自決的原則,甚至是傳統的均勢原則。他們對仍處於戰爭狂熱狀態的國民負責,這些國民的**和偏見不容忽視。無論如何,隨著沙皇俄國、奧匈帝國和霍亨索倫帝國的崩潰,中歐的混亂日益加劇,這使人們懷疑,在萊茵河以東是否存在任何穩定的、可以實現和平的政權。
德國
會議本身就是圍繞著威爾遜總統和法國總理喬治·克裏孟梭之間的一場心照不宣的對決展開的,威爾遜總統本人出席了會議,這或許是不明智的。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目的。威爾遜的目的是在國際聯盟的支持下建立一個新的世界秩序,為此他盡了最大的努力。但是當美國國會拒絕按照他所要求的條件加入該聯盟時,他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東流。克裏孟梭的目的是要重建歐洲,使德國再也不能威脅歐洲的穩定,這得到了其同胞的全力支持,最初也得到了其英國盟友的大力支持。正如我們所看到的,現在人口隻有4000萬的法國麵對著擁有6500萬人口的德國,並且德國的工業力量和潛力也遠遠超過了法國。1914年以前,法國所依賴的製衡力量——俄國消失了,隨之消失的還有法國價值數十億法郎的投資。因此,法國認為,必須盡一切可能削弱德國。在東部,應該從德國那裏奪走盡可能多的土地,建立一道受法國影響的封鎖線,既要抵禦來自東方的布爾什維克主義的入侵,又要取代俄國作為牽製德國力量的工具的地位。在西部,不僅擁有寶貴礦藏的阿爾薩斯-洛林要歸還法國,而且擁有豐富煤炭資源的薩爾盆地也要歸還法國。在萊茵蘭,如果可能,德國在河左岸的領土應該完全脫離德國,組成一個或多個受法國保護的自治國家,作為保護法國邊境的屏障。這是英國人不肯接受的,他們認為這樣一個保護國隻是阿爾薩斯-洛林的翻版,會不斷導致摩擦。他們隻同意將萊茵河左岸和右岸40英裏的範圍實行非軍事化,在支付全部賠款之前,仍保留協約國在這些地區的軍事存在。薩爾煤田的所有權將移交給法國,但該地區將由國際聯盟管理15年,屆時將通過全民公投的方式來決定其命運。這是一個合理的解決辦法,1924年的《洛迦諾協定》(Locarno Agreement)確認了這一點,而且這一解決辦法本身不太可能引發另一場戰爭。
德國的東部邊境則是一個更加棘手的問題。威爾遜的“十四點”計劃之一是恢複波蘭的獨立,自18世紀末以來,波蘭就被德國、俄國和奧匈帝國瓜分了。新波蘭的核心是華沙大公國,其主要民族是波蘭人,但自1814年起被承認為沙皇俄國的一部分。此時,俄國人如果反對波蘭獨立,或其包括芬蘭、愛沙尼亞、拉脫維亞和立陶宛在內的前波羅的海諸省獨立,並不比奧地利人保留其在加利西亞的波蘭領土方麵處於更有利的地位。但德國所占領的波蘭地區上西裏西亞、波茲南和西普魯士則是另一回事。好幾代德國人已經在這裏定居了下來。更糟糕的是,新波蘭被許諾可以獲得通往大海的通道,而要想做到這一點,隻有把維斯瓦下遊流域和但澤港移交給它,前者人口混雜,而後者幾乎全是德國人。這就要把東普魯士從德國分裂出去,而東普魯士在德國曆史上被廣泛認為是德國的中心地帶。在沒有1945年發生的那種大規模“種族清洗”的情況下,這可能是能夠達成的最好的解決方案了,但德國人從未掩飾他們要盡早扭轉這一局麵的意圖。
除了接受這些領土損失之外,德國還被要求解除武裝,交出海外殖民地,並向獲勝的敵人支付巨額賠款。它的軍隊被削減到10萬人,並被剝奪了坦克等“進攻性武器”。被協約國的宣傳妖魔化的總參謀部被解散了,空軍也被廢除了,其海軍建設僅限於總排水量不足10萬噸的船隻。戰勝國的理由是這將“使對所有國家的軍備進行普遍限製成為可能”。但事實並非如此,德國人利用這一點譴責這些限製,並在15年後開始重建武裝力量。
德國當然失去了其殖民地,但是,由於威爾遜領導下的協約國宣布放棄“吞並”,獲得這些領土的國家(主要是英國及其海外領土)是以國際聯盟的名義進行“委托管理”的。協約國同樣也放棄了戰敗國通常必須支付給戰勝國的“賠款”。相反,他們要求對平民遭受的損害進行“賠償”。這一定義最初是打算適用於法國和比利時被占領和被破壞地區的人口,但法國和英國迅速將其擴大到不僅包括戰爭貸款的利息費用和重建的一般費用等邊際費用,還包括傷殘士兵和陣亡者的孤兒和寡婦的永久撫恤金。這個數字如此巨大,甚至無法計算出來。和平會議將整個問題提交給賠償委員會,該委員會將於1921年提出報告。與此同時,德國人必須預先保證接受委員會的調查結果,並支付2000萬馬克的頭期款。協約國將把他們的軍事力量留在萊茵河地區,以確保德國的支付,在其違約的情況下有權重新占領德國的領土。
梅納德·凱恩斯(Maynard Keynes)在《合約的經濟後果》(The Economic Consequences of the Peace)一書中對這些要求進行了精彩的抨擊。最終,這些賠償會被敷衍了事,但在此之前,德國人已經把所有的經濟災難都歸咎於此。但更讓人無法接受的是強加賠款的理由,即德國被指要為這場戰爭的發生負責。德國人仍然幾乎毫無例外地相信戰爭是由他們的敵人強加給他們的,他們過去5年的所有犧牲都是為了一項崇高的事業。此外,許多德國人覺得他們根本沒有被打敗。他們認為,他們被剝奪了應得的勝利,隻是因為他們在停戰條款上被協約國欺騙了,是被帝國的敵人、社會主義者和猶太人“背後捅了一刀”。即使對那些不接受“背後捅刀子”這一說法的人來說,任何德國政府的持續合法性都將取決於它是否有能力修改條約所強加的奴役性條款,如果不是將其完全廢除的話。阿道夫·希特勒在這方麵的成功為他贏得了廣泛的支持。
奧匈帝國
哈布斯堡王朝的解體也留下了同樣苦澀的遺產。在北部,奧匈帝國的奧地利部分輸給了捷克人,這些捷克人跟匈牙利與其同族的斯洛伐克人聯合起來,建立了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將奧匈帝國西部邊境的蘇台德地區囊括在內,這裏有一小部分少得令人擔憂的德國人。在南部,他們失去了斯洛文尼亞人,後者與匈牙利與其同族的克羅地亞人將他們的命運與塞爾維亞人聯係在一起,建立了一個名為“塞爾維亞人、克羅地亞人和斯洛文尼亞人的王國”,後來改名為南斯拉夫。他們失去了阿爾卑斯山以南的意大利領土,包括亞得裏亞海的主要港口的裏雅斯特,但是許諾給意大利的亞得裏亞海東岸的領土現在已經被“解放”的南斯拉夫人占有,因為他們也聲稱對的裏雅斯特及其腹地擁有主權。剩下的講德語的地區是奧地利僅存的部分,最初他們試圖加入北部的新德意誌共和國,但這被協約國禁止了。因此,奧地利在此後的20年裏保持獨立,直到1938年,由它的前公民阿道夫·希特勒完成了德奧合並,並贏得了普遍的讚譽。匈牙利人不僅在北部失去了斯洛伐克人,在南部失去了克羅地亞人,而且在東部的特蘭西瓦尼亞省也被大大擴張的羅馬尼亞人占領,在這個過程中發生了一場慘烈的小規模內戰。從混戰中脫穎而出的右翼獨裁者霍塞(Horthy)將軍拒絕承認哈布斯堡家族退位的合法性,並宣稱他隻是作為攝政代表他們實行統治。他繼續這樣做,直到他自己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被推翻。
土耳其
至於土耳其人,最初他們受到的對待和德國人受到的對待一樣苛刻。他們不僅失去了在阿拉伯半島的屬地,落到被法國或英國控製的新國家(敘利亞、黎巴嫩、伊拉克、沙特阿拉伯、巴勒斯坦和外約旦)手中,而且遭到意大利和希臘的入侵。意大利根據1915年的《倫敦條約》聲稱對阿黛麗亞擁有主權。希臘聲稱對色雷斯和安納托利亞地區擁有主權,特別是士麥那(伊茲密爾),因為那裏有大量的希臘少數民族。土耳其民眾對這一苛刻的條件非常不滿,促使穆斯塔法·凱末爾·阿塔圖爾克(Mustapha Kemal Ataturk)領導下的新政權上台,該政權將希臘人趕出安納托利亞,並威脅要對占領土耳其海峽的英國軍隊采取同樣的行動。經過混亂的三年之後,1923年在洛桑達成了一項解決方案,土耳其單獨控製了安納托利亞和土耳其海峽,並保證其非軍事化,同時在東色雷斯獲得了一個歐洲據點。士麥那的希臘人被殘酷地驅逐出境,希臘和土耳其之間圍繞愛琴海島嶼所有權的爭端一直持續到20世紀末。
在凡爾賽達成的和平協議口碑很不好,但協議的大部分條款都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它所建立的新國家即使在邊界變動不定的情況下,也一直存在到20世紀最後10年,當時捷克和斯洛伐克和平分離,而總是動**不安的南斯拉夫分崩離析,並差點兒在這一進程中引發新的戰爭。法德邊境穩定了下來。由於土耳其在歐洲的存在而產生的“東方問題”得到了永久的解決。但“德國問題”仍未得到解決。盡管戰敗,德國仍然是歐洲最強大的國家,並決心至少扭轉對其東部邊境的處理方案。由於意識形態上對蘇聯的不信任,由於它的東歐盟友的軟弱,由於法國人民極不願意再忍受類似的折磨,法國試圖恢複勢力均衡的努力注定要失敗。英國人也同樣不情願:他們的國內和帝國問題,再加上日益縈繞在人們腦海中的可怕的戰爭形象,導致曆屆政府都在尋求滿足德國需求的解決方案,而不是抵製德國。至於美國,他們對歐洲的幹預被廣泛認為是一個嚴重的錯誤,一個永遠不能重複的錯誤。
當條約的條款宣布時,一位有先見之明的英國漫畫家描繪了威爾遜、勞合·喬治和克裏孟梭從巴黎和平會議上走出來的情景,其中一人說:“奇怪,我好像聽到一個孩子在哭泣。”果然,一個小男孩躲在一根柱子後麵,正在傷心地哭泣,他的頭上寫有“1940”的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