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瑪麗亞跌入水中,感覺水硬得像混凝土一樣。她猛往下沉,內心驚魂未定,隨即拚命往水麵遊。

前一秒刀疤男才問她會不會遊泳,下一秒那個渾球已經將她推下欄杆,讓她掉進四層樓下的水池中。

她浮出水麵,笨拙地劃動手腳,一方麵氣得要命,另一方麵又如釋重負,慶幸自己依然活著。瑪麗亞已經好幾年沒遊泳了。她和家人以前夏天會到湖邊去玩,全家野餐,而她會在渾濁的湖裏劃船。但後來湖水幹了,他們就不再去了。

刀疤男跌進她身旁的池水中,浪花淹沒了她。他浮出水麵將她一把抓住,拉著她朝長滿青苔的下水道遊去。

她用力反抗,心裏又氣又怕:“你要做什麽?”

“救我們兩個的命,或害死我們兩個。”他們順著水流被衝進洞裏,刀疤男遊在前麵,開始扳弄金屬閘門。“加州人來了嗎?”他問。

她知道他在說誰,那些穿西裝的人。她往下水道外瞥了一眼,看見那些人正奔向電梯準備下樓。

“來了。”

刀疤男從腰帶中掏出手槍交給她,然後繼續猛按密碼鎖的按鍵。

“誰探頭進來就開槍。”

“真的嗎?”

她還沒得到答案,刀疤男已經解開密碼鎖,將她拉到身旁,把槍收了回去。

加州人紛紛跳進水裏,朝他們遊來。刀疤男故意開了一槍,那些人立刻閃躲尋找隱蔽,接著水流開始增強,他們兩人就被衝進特區裏了。

水流不斷匯集,將他們往裏帶。瑪麗亞努力不讓腦袋沉到水裏,回頭隻見加州人被擋在了閘門外,無法進來。她撞到刀疤男,刀疤男順手將她抓住。她以為他要將她甩到另一邊,沒想到他竟然將她抬離水麵,送上走道。

“抓好!”

瑪麗亞手指亂抓,最後終於抓到邊緣爬了上去。刀疤男也跟著攀上走道。他全身滴水,整個人喘個不停。

“這是哪裏?”

“淨水係統。”刀疤男起身將她拉了起來,“走吧。泰陽特區的警衛肯定會來逮我們,我們得在他們封鎖整個地方之前溜出去。”說完他便推著她沿湍急水流旁的狹小通道往前走。

“你怎麽知道往哪裏走?”

“其實我隻是裝的。”

“你剛才怎麽能開閘門?”

他笑了,似乎有些得意:“建造這套淨水係統的生態建築公司就是我們在賭城雇的那一家。他們有標準密碼,我想可能沒人更改過吧。他們常常這樣。”

瑪麗亞心想他萬一打不開閘門會怎麽做,但想想應該會用槍解決吧。

刀疤男帶著她沿水道走,然後橫穿步道。水從兩人腳下奔騰而出,分散到好幾個水槽中。他們身在一座巨大的洞穴裏,空氣中彌漫著魚和植物的味道,水裏滿是青苔和水藻,淺水處看得到魚鱗閃閃。巨大的洞穴裏充滿了水和生命。

瑪麗亞停下腳步,內心震撼不已。

這就是含水層。雖然細節跟她想象的不同,可是肯定沒錯。盡管向導從她父親換成了刀疤男,來的方式也從劃船換成了走路,頭頂上方的鍾乳石如今更是變成了電子監控設備,在水池上方閃爍著數據,將傳感器插入水中,但瑪麗亞非常肯定這裏就是她夢想中的地方。這裏涼爽又充滿生命,就算到處是拿著除沫器清理水藻槽表麵的工人,也絕對是含水層沒錯。她期盼了那麽久,終於美夢成真了。瑪麗亞希望這是好預兆,但她沒時間多想,因為刀疤男已經在催她上路了。

他帶她匆匆前進。一名工人原本盯著閃動的屏幕,抬起頭見到他們嚇了一跳。

瑪麗亞以為刀疤男會開槍殺了他,沒想到他隻是亮出警徽。“鳳凰城警察局,”他說,“安檢出了一點狀況。”說完便從那人麵前匆匆走過了。

“你是警察?”瑪麗亞問。

“他覺得我是。”

他們通過雙開門來到一條燈光微弱的操作廊。刀疤男抬頭看著天花板皺起眉頭。有探頭。

“這裏!”他抓著她往另一條通道走。

他們穿過另一道門,突然間就到了外麵。

強光讓瑪麗亞忍不住眯著眼不停眨動,但刀疤男抓著她繼續前進。強風和往來的車輛吹得沙塵在他們四周飛舞,前方一輛鮮黃色特斯拉的車門倏地打開。“這是我們的車。”他將她推進前座,接著繞過車子坐進駕駛座。他一坐好,車子便自動上鎖並且發動。

幹淨的操作接口加上冷光儀表板,讓坐在皮椅上的她看來有如溺水的小貓。空調開了,吹在她濕透的肌膚和衣服上感覺很冷。車子駛離路旁開始加速,讓瑪麗亞往後撞上椅背。她回頭一看,以為會見到追兵,沒想到路人都無動於衷。

“我們甩掉他們了嗎?”她問。

“暫時甩掉了。”

一旦不再逃命,腎上腺素便消退了。她吹著空調隻覺得又累又冷,同時發現自己在顫抖。她想不起上一回感覺這麽冷是什麽時候了。

“可以把空調關掉嗎?”

冷風停了,兩人在車裏默默相對。

“你說你有地方可以去?”他問。

“對,一個男人,離這裏很近,就在工地旁邊。他賣玉米餅。”

“你確定不想到更遠的地方?”

他說得好像想照顧她,一副關心她的模樣,讓她聽了就火大。

“你何必在乎?我剛剛才被你丟到欄杆外呢。”

她頭很痛,車子疾駛讓她想吐,現在又被他氣得七竅生煙。這家夥以為自己可以拖著她到處跑。她開始在手提包裏翻翻找找。這手提包也是他叫她拿的,就為了裝他那件該死的防彈夾克。她抽出夾克,果然幾乎沒濕,不過《凱迪拉克沙漠》卻濕透了。

“媽的!”

“會幹的。”刀疤男瞄了一眼說。

“我原本打算賣掉它的,麥克說會有人想買。”

刀疤男遲疑片刻說:“應該會幹吧。”

她經曆了這麽多痛苦,結果竟然一無所獲。她望著濕透的書,努力克製眼眶裏的淚水。費了那麽大力氣,結果全是屁。

“夠近了,”她說,“讓我下車吧。”

刀疤男將車停在路邊,掏出皮夾抽了幾張人民幣給她:“對不起,把你的……”他朝書點了點頭。

“沒關係,無所謂。”車裏好舒服,瑪麗亞發現自己舍不得離開,“你女人的事我很遺憾。”

“她不是我女人。”

“我還以為是,因為你一直問她的事。”

他撇開頭去,一瞬間似乎陷入了無比深沉的哀傷:“自尋死路的人,你很難救得了她。”

“她是自尋死路嗎?”

“她太在乎自己認為的大是大非了,結果反而變得盲目,自找麻煩。”

“很多人都是那樣,”她說,“我是說盲目。”

“的確,有些人很盲目。”

“你不會。”

“通常不會。”

他語帶苦澀。即使刀疤男不肯明白承認,瑪麗亞還是看得出他很在乎那名遭難的女士。

“你為什麽要救我?”她問,“你其實可以拋下我,這樣簡單多了。”

刀疤男看了她一眼,皺起眉頭。

過了很久,她以為刀疤男不會回答了,他突然開口說:“很久以前,我經曆過和你一樣的事,在墨西哥,目睹某件我不該看到的事,跟殺手隻有這麽近。”他指著他和她在車上的距離,“我那時還很小,大概8歲或10歲吧,站在瓜達拉哈拉一家小酒館外頭吃著冰激淩——”

他頓了一下,望著擋風玻璃外烈日下的鳳凰城大街,陷入了回憶裏:“那名刺客——你知道刺客嗎?就是殺手。他在我麵前殺了一個男人。那個可憐蟲才剛停好卡車,下車走過來,結果,砰!臉上就挨了一槍。接著身體又挨了五槍,最後殺手還在他腦袋補上一槍,以防萬一。我呢?我站在那裏看傻了。”

刀疤男皺著眉,“然後那渾球拿槍指著我。”他意味深長地看她了一眼,“說起來很好玩,我完全不記得那名刺客的長相了,卻記得他的雙手。他的指關節上刺了‘耶穌’兩個字。除此之外,我對那家夥完全沒有印象。但我現在還看得見他的手,還有指著我的那把槍,就像昨天才發生的事一樣。”

他聳聳肩,似乎想甩掉回憶:“總之,你隻是在對的時間出現在錯的地方罷了。我也經曆過,所以不會拋下你。”

他伸手過來替瑪麗亞開了門:“保持低調,別做什麽引人注意的事,也不要回到之前待過的地方或生活方式。隻要保持低調,別人很快就會忘記你。”

瑪麗亞望著他,想看出他在打什麽主意。不過,他剛才提到的一件事對她很重要。

殺手的指關節……

“那兩個人,”她說,“其中一個有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