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露西擠過堵在停屍間前的群眾。救護人員、警察、聯邦調查局探員和州警在現場大聲吆喝,死者家屬、鑒識人員和法醫情緒激動,歇斯底裏。

似乎鳳凰城所有在加班的勤務人員都出動了,趕來處理屍體。死者不是堆放在門廳的輪**,就是直接扔在停屍間外。露西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屍體。走廊上閃光燈閃個不停,小報記者左右穿梭,捕捉血腥混亂的場麵。

外麵又送來一批屍體,抬著擔架的人將露西一把推開。露西伸手扶牆才沒有撞到旁邊一具幹屍。幹屍上蓋著勉強能遮掩的布。腐屍的惡臭蒸騰而上,加上救護人員的汗臭味,露西拚命壓住嘔吐的衝動。

“露西!”

瘦巴巴的提莫咧嘴微笑,抓著相機擠過人群朝她揮手。熟悉、友善的臉龐。

露西剛到鳳凰城時,提莫是最先將她視為自己人的當地居民。她問雷伊·托瑞斯這裏的小報怎麽樣,他就介紹她和提莫認識。兩人從互不信任的工作夥伴開始,如今已經不隻是單純的工作搭檔了。

現在露西隻要接到采訪任務,需要震撼人心的畫麵,她就會找提莫。提莫的攝影創作若需要文字搭配,或想登上大型雜誌和新聞媒體,他就會打電話給她。

共生。

友誼。

在鳳凰城如流沙般的浩劫之中,這份情誼是唯一堅定不移的磐石。

提莫擠過啜泣的死者家屬,一把抓住露西的胳膊,將她拉進了混亂更深處。

“沒想到你也來了!我們上次聊天的時候,你不是說你已經不再報道屍體了嗎?”

“到底出了什麽事?”露西大吼。

“你不知道嗎?他們發現半個得州的人都埋在沙漠裏了,屍體一直被送過來!”

提莫舉起相機,挪開擋住屏幕的死亡女神護身符,頂開身旁推擠而過的人群,點出照片給露西看:“看看這些寶貝!”

一張張屍體被人挖掘出的照片,一具接一具的屍體。

“蛇頭集團收了錢,直接把人殺了埋在沙漠裏,”提莫說,“沒有人知道還會挖出多少屍體。”

露西打量著眼前的混亂景象,吃驚地說:“我沒想到事情這麽大。”

“我就清楚得很,是不是?我一接到消息就知道事情成了,這新聞一定會火。”提莫激動又得意地說,“全球一半的地方都派記者來采訪了,但最棒的照片在我手上。我在挖掘現場花錢買到了獨家拍攝的機會,條子隻讓我進去。今年死神真是太保佑我了。”他親了親護身符,“感謝她親自出手。”說完,他推了露西一下,“怎麽樣,你要合作嗎?我有照片哦!”

“看來是。”

“小姐,我是說真的!我電話都接到手軟了,現在我可是各大媒體的寵兒了。但我還是把你擺在前麵,不想把這些照片交給剛從多雨區坐飛機趕來的渾蛋。本地人優先!”

“謝了,我想好了再跟你說。”

“怎麽了?難道你有其他任務?”

“別擔心,是私事。”

“好吧,”提莫不是很相信,“記得找我聊照片的事。我們手上的東西可以做好幾個星期的獨家。”救護人員抬著擔架和更多屍體從兩人身旁擠過,衝散了他們。提莫提高音量:“我們可以大幹一場!”

“別擔心,我會打給你的。”

“別拖太久!”

露西揮手表示知道了,隨即推開人群跟在救護人員後麵。她見到一名警察,立刻開口問他:“請問馬可莉在哪裏?”

“你有什麽事?”

“我來這裏指認屍體,”她撒謊道,“是她通知我來的。”

警察不耐煩地左右看了一眼:“你晚點再來吧,這裏都亂成一團了!”

“別擔心,”她從他身旁擠過,“我去找她。”

警察根本沒聽見。他急著推開群眾,朝一名抱著覆滿塵土的屍體號啕痛哭的得州老人大吼:“先生!先生!你不能碰證物!”

露西一路擠過走廊,來到冰冷的停屍間。屍體,到處都是屍體。她看見了馬可莉,便朝她揮了揮手。

女法醫正對著救護人員比畫著。“這裏已經放不下了!”她吼道,“我不知道是哪個白癡下令移動死者的,屍體應該留在現場!”

“好吧,我們不可能把屍體運回去,”其中一名救護人員說,“除非有人付錢。”

“下令的人又不是我!”

“我說了,你付錢,我們才會把屍體運走。”

“他媽的,負責人到底是誰?”

沒有,露西突然明白,這裏根本沒人指揮。

她看著屍體和忙成一團的救護人員,感覺世界就要毀滅了。起初很慢,現在卻瞬間天崩地裂,快得來不及逃脫。露西難以估算自己究竟看到了多少具屍體。她寫過許多關於難民的報道,知道逃難者有幾十萬,但一對凶殘的人口販子怎麽有辦法害死這麽多人?

比起颶風、龍卷風和海水倒灌而產生的難民,露西眼前這些堆積如山的屍體,這些花錢想要逃往北方追求水、工作與希望的人更讓她震撼。每次當她覺得自己已經對人類的苦難感到麻木時,就會遇到這樣的事,而且比之前更大,更驚人。

露西在混亂中漫無目的地走著,雙手緊緊抱住自己克製顫抖。

情況越來越糟了。

可莉還在對救護人員咆哮,要他們把屍體帶走,但救護人員徑自離開了。

停屍間裏就像大浪掃過留下了浮木般,遍地的屍體雜亂堆放在每張桌子和每塊地板上。

天哪,她隻用口述就夠了。提莫說得對,這是天大的事件。她或許可以把獨家采訪賣給福克斯電視台、美國有線電視網、穀歌《紐約時報》,然後發在自己的社交網站上,在#鳳凰城淪陷#話題下發帖,還有在《Kindle郵報》上直接線上出版。

要是操作得當,她甚至能夠出書。露西忍不住計算她可能的收入。她有六種方式可以賣出采訪,而且不隻……

提莫正在拍攝可莉發火的照片,為他的小報檔案增加庫存。他瞥見露西在看他,便朝她豎起大拇指。

“他們說會創紀錄!”

當然會了,不然其他記者才不會湧到鳳凰城來。大家都知道這地方快完了,但慢慢衰亡沒有爆點,破紀錄的大規模凶殺案才會讓美國各大媒體的主管垂涎,下令采訪團隊立刻乘機前來。

這件事能讓她和提莫吃上好幾個月。

提莫不停地拍照,露西看到他輕而易舉潛入人們最悲慘、最私密的時刻,這場景讓人難以忘卻。他前一分鍾還蹲在一對悲傷的得州夫妻身旁,拍攝他們抱著沒能前往北方追求美好生活的女兒,這一分鍾已經擠到衝突核心,拍攝救護人員不停送來屍體,還有可莉拚命維持秩序的徒勞模樣。

沒有人在意提莫。他跟大家都很熟,幾乎像是家人了。他在停屍間進進出出,不斷拍照。這家夥真是堅強精力充沛的信使墨丘利。到了今晚,他拍的照片就會在網上瘋傳,而安娜又會打電話給她,求她到北方來,求她重新考慮是不是真的需要繼續在漩渦邊緣直麵這一切。

我很擔心,安娜這樣說過,就這樣,我隻是很擔心。

這件事隻會讓她更擔心,因為露西無法隻用媒體誇大四個字就交代過去。這件事太大、屍體太多了。這麽恐怖的事,就算安娜安安穩穩地生活在綠草如茵的溫哥華也不可能視若無睹。

這是真正的世界末日,一切規則不再存在。

傑米決定賭上一切,不也是因為如此嗎?在世界崩塌之前拿到他應該得的那一份。他一直活在恐懼之中,需要一條出路。所有人都是。

提莫擠到露西身旁,打斷了她的思緒。“說真的,你在找什麽?”他問,“也許我能幫得上忙。”

“我在等可莉。”

提莫哼了一聲,“你等到明年吧。”說完舉起相機,“你看這個,”隻見屏幕裏一堆腐屍,“他們把一家人又一家人帶到這裏。我是說,這些人花了大把鈔票想逃到加州,結果卻死在這個地方。你一定有辦法用到這張照片吧?人道角度,還是賺人熱淚的報道?”他點出更多照片,“我還拍了特寫,你看——你還可以看到婚戒留下的痕跡。”

又一具屍體被送了進來。

提莫要救護人員停下來,隨即拉開屍袋拉鏈拍了一張。又是腐屍。長發,但露西分不出是男是女。“太好了,謝謝!”他拉上拉鏈,露西轉身要走,但被他一把拉住。

“你會聯係我的,對吧?”

“當然,提莫,我如果寫報道,一定第一個聯係你。”

“別拖太久!老百姓對災難新聞的興趣隻有一個星期!我們要趁閱讀量飆升的時候猛力出擊!”

露西拍拍提莫的肩膀,趁可莉再次開始跟救護人員吵架之前拉住她。

“露西!”可莉高喊,“你也是為這件事來的嗎?”

“不是,”露西遲疑片刻,隨即直說,“我想看看傑米,傑米·桑德森。”

“你說水利局那家夥?那個律師?”

“對。”

“你該不會想要報道他吧?”可莉一臉關切。

“沒有,隻是順道,”露西裝出笑容,“我可沒瘋。”

可莉抿起嘴唇,環顧堆放在各處的屍體。她累得眼窩凹陷、眼眶發黑。“我不知道他在哪裏。”她拿出平板電腦開始瀏覽,隨即皺起眉頭,抬頭對露西說,“你確定要看?”

這句話差點讓露西笑了出來。我們身旁都是屍體,而且不斷有死者送進來,你還擔心我會不會害怕?

“不用擔心。”

可莉聳聳肩,帶露西到另一個房間。“他運氣很好,送進來時還有空位。”說完她走到其中一張輪床邊,“但我們正準備把他送走。因為屍體太多了,我們空間不夠,容不下那麽多屍體。”

露西發現這就是新聞點。

這就是能讓大媒體買單的新聞點。不是提莫拍下的無數悲慘故事,而是連馬可莉都被嚇到了的這一點。

露西剛到鳳凰城的時候,被城市的支離破碎嚇壞了,偶爾夜深人靜時,覺得自己都快要瘋了。但她後來遇到可莉,發現自己應該受得了。可莉永遠處變不驚,掌管停屍間就跟她在北極管理戰地醫療站一樣,她從來不會被嚇倒,不會疲憊,更不會崩潰。

然而,此刻的可莉卻被壓力弄得不成人形。“我想這應該是他,”她麵露遲疑,手指拈著白布警告露西,“他死前被人拷打過。”

露西生氣地看了她一眼:“我受得了。”

她錯了。

拷打傑米的人用他殘缺不全的屍體宣告著他們的手法。在冰冷的停屍間裏,少了模糊視線的沙塵和滿是刮痕的防塵麵罩遮掩,傑米受到的折磨是如此醒目、淒慘而逼近,遠超過露西以往見過的一切。

她吃力地咽了咽口水,竭力不讓自己的表情露餡兒。

可莉伸出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指著傑米的屍體說:“**遭受電擊,皮下注射腎上腺素,肛門有創傷痕跡,曾遭鈍物侵入,可能是棍棒之類的。”

“警棍嗎?”露西問。

可莉立刻聽出露西話中的暗示,因為她瞪大眼睛,隨即裝得一臉茫然。她偷偷地瞄了瞄停屍間另一頭圍在一批新運來的屍體旁的警察,然後狠狠瞪了露西一眼,怪她怎麽把傳言說出來了——隻要有錢就能買到鳳凰城警察當打手。“可能是撥火棍一類的東西。”

她接著往下說:“他可能多次斷氣,但又活了過來,體內的腎上腺素有再分泌的現象。眼睛是死前剜除的。至於身體其他部位,隻有手腳是死前切除的,腿和其餘部位為死後截斷。四肢有使用止血帶的痕跡,似乎想拖延他的性命。”

露西強迫自己放慢呼吸,把可莉的話聽進腦中。她感覺天旋地轉,隻好伸手抓著輪床才不會跌倒。可莉描述傑米所受的虐待,語氣絲毫不帶感情,但承受折磨的傑米不可能無動於衷。他一定在啜泣、呢喃、尖叫、哀求,臉上滿是淚水、唾液和鼻涕,哀號到聲音都啞了……

露西往前一步,注視他麵目全非的臉龐。

他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牙齒上還沾著血。

露西直起身子,努力克製嘔吐的衝動。那瘋狂的狀態一定持續了好一陣子,直到傑米的生命從施虐者手中溜走,而這肯定激怒了他們。因為他們硬生生又將他從地獄或天堂拖了回來,讓他重新再死一遍。

一遍又一遍。

可莉或許可以描述傑米如何被肢解,卻無法道出他被施虐者切斷手腳時所經曆到的驚恐。老天,傑米真是白癡,他那麽得意於自己和自己的計劃,以為可以大賺一筆,然後遠走高飛。

“這裏有他的遺物嗎?”露西問。

女法醫看了她好一會兒:“嗯,他沒有被搶。”

“我可以看一下嗎?”

可莉猶豫不答:“你認識他,是嗎?”

露西點點頭:“對。”

“看得出來,”可莉歎了口氣,“戴手套吧。”

露西戴上手套,可莉便讓她翻找裝有傑米遺物的袋子。沾血的衣服、皮夾。露西打開皮夾翻了翻,裏麵有信用卡、幾張人民幣和幾張發票。露西仔細看了發票:小吃攤開的,賣西班牙油條的得州人用手寫的那種。傑米做什麽都會報銷,但這也太離譜了。三張名片,鹽河計劃電力公司、印第安事務局和墾務局,簡短地見證了他的工作經曆。

露西翻了翻他的信用卡,發現一張無標記芯片卡,燙金的卡片印著血紅的商標:末日到來!露西將卡翻到背麵,看來是儲值卡,使用比特幣之類的數字貨幣往裏儲值,完全不會被追蹤,對不想留下交易記錄的人來說非常好用,也很適合匯錢進去,是簡單又匿名的付款方式。

她拿著卡片輕拍掌心,在心裏盤算著。這個卡感覺很奇怪,跟傑米不搭。他那個人高調多了。

“死得真慘。”她身後有人說話。

露西嚇了一跳,立刻將發票、紙鈔和信用卡塞回皮夾裏。

兩名便衣警察站在她身後,都是西班牙裔,一手拇指插在皮帶裏,一手撩起外套露出警徽和手槍。

其中一名警察身材矮小,小腹微凸,留著山羊胡子,露出看穿一切的冷笑。另一名警察身材高大,表情嚴肅,臉龐有棱有角且曆盡滄桑。兩人都低頭望著傑米。

“媽的,”矮個子的山羊胡警察說,“看來有人不想讓這家夥死得太輕鬆啊。”

“兩位有何貴幹?”可莉厲聲問道。

“刑事調查局。”高個子警察亮了亮警徽,接著便湊到搭檔身旁,跟他一起靠近屍體檢視傑米的臉,“他應該死得很痛苦,舌頭都被自己咬斷了。”他轉頭看了露西一眼,漆黑的眼眸冰冷無情,“那是他的遺物?”

露西還沒回答,高個子警察就從她手裏奪走了傑米的皮夾。

“蛇頭殺手的被害人在那兒。”可莉指著另一頭說。

表情嚴肅的警察直起身子說:“我們不是來找剛出土的舊屍體的,而是剛死不久的屍體,像他。”他低頭望著傑米的屍體,“他叫什麽名字?”

“傑米·桑德森。”可莉說。

“唔,”他聳聳肩說,“不是他。我們在找一個叫佛索維奇的人,”他似乎若有所思,“不過跟這家夥一樣被打得很慘。”

露西不喜歡兩位警察自命清高的態度,還有他們目光打量傑米屍體、可莉和她的模樣。

矮個子的山羊胡警察手背上有圖案,看起來像是蛇紋刺青。高個子警察臉上一道刀疤延伸到脖子,細白歪斜,很像被人用碎玻璃瓶從喉嚨一路劃到胸口。矮個子警察一邊翻動傑米的皮夾,一邊和搭檔跟著可莉走到另一具屍體旁。

可莉撩起白布問:“這是你們要找的人嗎?”

露西好奇地跟了上去。麵帶冷笑的山羊胡警察依然拿著傑米的遺物,露西很想再瞧發票一眼,還有那張會員卡,但她一看到另一具屍體就忘記這件事了。這家夥和傑米一定有關。兩具屍體雖然受到的虐待不同,但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你看,”矮個子警察說,“佛斯伯格,奇瓦瓦啟示錄3.0,你還說事態沒有一發不可收拾。”

高個子警察哼了一聲:“真的是末日到了。”說完朝傑米的屍體撇撇頭,“兩個人簡直一模一樣。”

“也許隻是巧合。”山羊胡警察打趣道。

“我聽說真的有巧合這回事。”

兩人都笑了,目光不約而同轉向露西。

“你認識這個人嗎?”刀疤警察指著他們說是佛索維奇的屍體問道。

這名死者慘遭**的模樣跟傑米實在太像了,再笨的警察也不可能看不出來兩者必有關聯。

露西搖頭說:“我沒見過他。”

刀疤警察指著傑米說:“但你認識那個人,是嗎?他是你朋友?”他從搭檔手中搶過皮夾,掏出傑米的駕照問,“這個傑米·桑德森是誰?”

“應該是法務,鳳凰城水利局的,”矮個子警察說,“至少他名片上是這麽寫的。”

“是嗎?”高個子警察問露西,“桑德森真的在水利局工作?是法務?”

露西不喜歡高個子警察看她的樣子,雖然一派輕鬆,其實問得很尖銳,深黑的眼珠子盯著她不放。

“我哪知道,”露西故作漠然,“對我來說,他就是個泳客。”她豎起大拇指比了比正在拍照的提莫,“我們是小報記者,想說拍拍屍體應該能上頭版吧。”

“嘖,真沒想到你是個禿鷲。”刀疤警察朝傑米和另一具屍體點點頭說,“你最近看到過類似的死者嗎?跟他們一樣被虐待的?

像是泳客?掛在天橋上之類的?有嗎?”

露西聳聳肩說:“毒梟有時會做這種事。”她讓對話繼續下去,假裝厭煩了,利用雷伊·托瑞斯教過她的方法來轉移警察的注意,“提莫拍了一堆照片,你們可以去瞧瞧,說不定他拍到過類似的。”

“我想也是。”刀疤警察轉過頭叫可莉,因為她又跑過去遏止混亂場麵了,“嘿!這家夥有遺物嗎?”

“可能有,”可莉高喊,“找得到的話,就拿去吧!”

“找得到的話。”矮個子警察嘀咕一句,看了周圍的滿眼混亂,又低頭研究起傑米的屍體來。

露西努力思考兩個警察之間的關聯,還有能從他們那裏打探到什麽。佛索維奇,剛才那個警察這麽叫他。她真希望自己問了那個名字怎麽寫,才可以開始挖消息。她敢說這條線索一定能告訴她更多關於傑米死因的事情。就這一次,死亡不會是個謎。

她心裏突然浮現雷伊·托瑞斯的臉龐,他揮舞著食指警告她。別寫屍體。

“你們知道是誰幹的嗎?”她問兩個警察。

從兩名警察交換的眼神裏透露出他們覺得這件事很有趣的意思。“壞蛋,”山羊胡警察說,“大壞蛋。”

“我可以引述你們的話嗎?”露西還以顏色。

“當然,隨便你。”刀疤警察看著她的表情突然讓她不確定了起來。露西目光飄向對方的刀疤,疤痕從下巴到脖子一路延伸到襯衫裏,在他硬得似桃花心木的皮膚上就像一道歪斜的裂痕,兩旁肌肉綻裂皺縮,不難想象當時的凶殘。

“關於這個男的,請你再說一次,”刀疤警察拍拍傑米的輪床,“你說你為什麽找上他?”

“我——”露西頓了一下,“我說了,我隻是來找點刺激的,寫給小報用。”

“嗯,”警察點點頭,“寫給小報用。”

露西突然有種不安的感覺,覺得自己見過他。

是他的眼睛,露西心想。他注視別人的目光有種特別的專注,黑暗又強烈,仿佛看盡世間的恐怖,不再抱有任何幻想,跟她一樣。

露西覺得口幹舌燥。

提莫曾經提過死神使者的事。他說隻要留意,你就會感覺到死神在你頭頂上揮動翅膀,這時最好趕快到死神廟去花大錢獻祭一番。隻要動作夠快,死亡女神就會保佑你——如果她喜歡你,而且你好好獻祭的話。

露西當時一笑置之,覺得那是亞利桑那人的迷信,但她現在突然相信了。

這人就是死神。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刀疤警察說。露西咽了咽口水。她不想透露,隻想鑽進牆裏或掉頭就跑。

“我想你應該有名字吧?”警察笑著追問。

他側頭打量著她,如同烏鴉凝望著腐屍,用目光撕碎她,啄弄她的皮和肉、肌肉和肌腱,將她破肚開腸。她才意識到跑來見傑米真是愚蠢,她竟然想弄清楚朋友的死。

“你不是警察。”

她一說出口,就覺得太明顯了。他盡管戴著警徽,但不是警察。

“是嗎?你這麽認為?”雖然他這麽說,但臉上的僵笑還是證實了她的推測。

她心想是不是他拷打傑米的,還將傑米和另一具屍體送到停屍間引誘她來?西印黑幫有時會幹這一招,殺了人之後等親友出現,再將親友殺光。很狡猾的招數,而且黑幫很愛用,可以製造更多死亡,就像握著幹掉的青檸檬擠出最後一滴汁液。

露西倒退一步,但警察抓住了她的胳膊,手指嵌進她的肉裏,將她拉到麵前,低頭湊到她耳邊,嘴唇掃過她的耳朵。

“我想你沒有跟我說過你的名字。”

露西咽了咽口水,左右張望想找人求援,但她沒看見可莉,提莫也不見了。露西隻好咬緊牙關,故作威嚴瞪著警察說:“你靠得太近了。”

“是嗎?”

“退後,不然我就找真的警察來治你了。”

露西覺得旁觀者可能隻有一半會覺得刀疤男是騙子,但要是可莉在場,那就不一樣了。

露西又瞄了停屍間一眼,尋找女法醫的蹤影。她到底在哪裏?

手臂刺青的山羊胡警察漫步走來。“你問到什麽了嗎?”他伸手到腰帶準備掏出手銬,“她有線索嗎?”

刀疤男看了搭檔一眼,接著又轉頭望著露西。

沒想到他竟然放了她。

“沒有,”他說,“沒問到什麽,不過是個小報記者,什麽都不知道。”他回頭看她,深色眼眸閃著警告,“小報記者什麽都不知道,對吧?”

露西愣了一秒才低聲回答:“對。”

“滾吧,”刀疤男朝門口撇撇頭說,“別待在這兒,去其他地方打劫吧。”

露西沒等刀疤男再說一次,轉頭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