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戰後民間鬥爭 第一章 安保鬥爭
本書的主題既然說的是民主,那當然也得說一說人民戰爭的滔天巨浪,畢竟這也是民主的一部分。
如果要說說日本戰後的民間運動,那麽有一個詞不能不提,那便是反美。
事實上自日本戰敗美軍進駐列島共管國家政治以來,各地反美之聲就此起彼伏,其中率領人民走在前麵的,是日本共產黨。
這誠然是出乎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昭和二十五年(1950)五月三日,聯合國軍總司令麥克阿瑟對日本政府發出警告,稱在今後幾年,社會主義陣營的某些國家(其實指的是蘇聯),很有可能入侵列島,因此要大家未雨綢繆,深挖洞廣積糧,備戰備荒不稱王。
這本來其實也沒啥,當時的世界大勢確實是兩大陣營對壘朝鮮戰爭一觸即發之際,美國人要日本人警惕蘇聯人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
結果沒想到那麥克阿瑟他嘴欠,說完了這話之後又多叮嚀了一句,表示你們日本不是有共產黨的麽?雖然新憲法講究組黨自由,可畢竟當下形勢比較緊張,你們當局要密切注意這日共,看看他們有沒有私通蘇聯,最好再從他們那裏挖掘出一些蘇聯情報,以便我們以後斬草除根。
同時麥克阿瑟還說了,雖然日共目前確實是合法政黨不錯,但也要隨時檢討自己,避免走向非法化。
這話一說出去,日共當時就不高興了,覺得從來隻有美帝怕人民哪有人民怕美帝,你現在一外來的家夥說難聽點就是侵略者,居然敢如此囂張,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還真不知道這天照大神罩的誰。
當年5月30日,在日本共產黨的組織下,大約5萬民眾來到了東京皇宮門前的廣場進行反美示威,不過因為便衣警察提前得到風聲並潛入阻撓,因此活動進行地並不順利,稀稀拉拉地鬧騰了一下午也沒個結果,反而還被捉走了8名代表。
不過日共並不氣餒,6月1日,他們就弄了一群人在皇宮廣場拉起了場子,這一回雖說吸取了前天的教訓有專人糾纏便衣,然而正所謂成也蕭何敗蕭何,日共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拉大旗作虎皮全靠憲法裏公民享有遊行集會自由這條,老話說得好,有正必有反,一些反對社會主義的青年學生在知道了這碼子事兒之後也拉起了隊伍,就在共產黨陣地邊上,高呼各種反共口號。
於是兩邊人就這麽文攻上了,日共高呼共產主義萬萬歲,反對派回應去你大爺的萬萬歲,雖說有點不太和諧,可畢竟隻是口頭之爭,言論自由嘛。
可萬萬沒想到或者說意料之中的事情發生了,反對派陣營裏也不知哪個熊孩子喊口號喊得口渴手癢,於是操起一塊板磚就朝著日共陣地飛了過去。
就這樣,文鬥變成了武鬥,雖然夾雜在中間的一些圍觀群眾以及雙方頭腦尚且清醒的參與者高呼不要武鬥要文鬥,但已然是無濟於事,雙方在皇宮門口大打出手,好在警察出動及時,才遏製了一場即將發生的慘劇。
因為這事兒擺明了是跟美軍作對再加上就發生在天皇家門口,因此朝野震怒,尤其是美國人覺得臉上掛不住,因此要求日本政府嚴懲參與者。
政府當然不敢怠慢,於是在衝突爆發後的第二天,東京警方便出台措施,暫停一切在都內進行的遊行示威活動,同時又把幾個組織者給送上進了監獄,接著又撤銷了20多個在政府內幹活的共產黨員的公職,最後又勒令日共機關報《赤旗報》停刊整頓。
事情就算這麽過去了,但對於美國人的抵製,卻並未結束。
昭和二十六年(1951),48個國家在美國簽署《舊金山對日媾和條約》,宣告日本與簽字國之間戰爭狀態結束。原本GHQ應當在條約生效後撤出日本,但由於蘇聯等幾國或拒絕在此條約上簽字、或沒有出席會議,而朝鮮戰爭又已經爆發,在這種情況下,對於美國而言,日本的軍事戰略地位就顯得極為重要了,而同時日本政府則希望全力發展經濟,不如索性將國家防衛托付過美國,於是兩家一拍即合,在舊金山簽署合約的同時,又簽署了《日美安全保障條約》,即之前說的安保條約,就此,日美同盟關係正式形成。
當年4月,和約生效,日本恢複主權,而美軍占領軍則根據安保條約轉為駐日美軍,繼續駐軍日本。
然而,安保條約的簽署,從某一個角度來講就等於是讓日本成為了美國的附屬,而且又時值冷戰,因此很多日本人開始擔心日本會不會因為美國的強請而再次被卷入戰爭之中。
從幾十年之後自衛隊出兵伊拉克來看,這種擔憂完全是非常必要的,更何況當年和現在不同,那年頭打仗講究灰飛煙滅,兩大陣營動不動就聲稱要丟原子彈,故而很多日本文藝界人士情緒高漲,認為遭受過一次核打擊的日本絕不能再度踏入同一條河,既然是兩個超級大國(美蘇)之間的對立,那麽“他們也應該替原子彈戰爭所帶來的近距離破壞威脅,直接地負起責任。”
而伴隨著這種情緒滋生繁衍的同時,則是日本經濟的恢複和成長。
昭和三十年(1955),日本主要經濟指標己經恢複至戰前水平,從此進入了被後世譽為“高速發展”的時期。
說句實話,日本經濟的發展主要得益於美國方方麵麵的幫襯,所以在發展的同時,也就自然而然不可避免地受到很多來自美國的影響,以至於搞到最後出現了“美國化”的趨向。
美國的電影,美國的食品,美國的商品等一切美國元素都透過大眾流行文化滲透到日本人生活的每一個日常角落。
這便又引起了廣大知識分子的不滿。
本來麽,這些人就覺得因為美國給日本所帶來的新技術擾亂了日本人民與自然之間傳統的“神聖界限”’,然後還散播異化,也就是傳說中的普世價值,這種行徑直接破壞了日本原有的社會氣氛,外加駐日美軍的犯罪事件以及美軍基地周圍的衝突事件又不斷發生。於是在50年代的日本,戰爭的威脅、文化上民族本位思想的興盛、不斷發生的社會事件,這一切的一切使得日本文化界產生了一股強烈的反美情緒,其中心點在大學,然後不斷地向著整個社會的各個角落蔓延擴散。
而這種情緒在昭和三十四年至三十五年(1959——1960)前後終於瀕臨爆發。
話說當年在簽訂安保條約的時候,兩家在書麵上曾有過約定,那就是條約有效期為十年,十年期到後,如果兩家都願意續簽的話,那麽則再訂十年,然後終而複始這麽續下去。
眾所周知,根據《日本國憲法》,日本政府對外締結條約必須是要經過國會批準的。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
如果每過十年都需要國會批準才能延續安保條約的話,那麽難保會碰上一次反美情緒高漲的國會,然後將這條約中途扼殺,而且從此時此刻的形勢來看,興許就在下一個換約期甚至眼前的這一回。
這並非什麽好事,至少在某個人看來,安保條約是日本的安全保障,如果真被那些整天隻會嘴遁口炮的知識分子給攪黃了,那將會給日本帶來無限的災難。
此人名叫岸信介,是上任於昭和三十二年(1957)的日本首相。
現在的首相安倍晉三,是他外孫。
岸信介這人是個奇葩,人稱昭和妖怪。
他生於明治二十九年(1896),山口縣出身。
24歲那年,岸信介在東京帝國大學法學部畢業。同年入農商務省,在該省文書科、臨時產業局等處任事務官。昭和元年(1925)後曆任商工省工務、文書和統計科長,昭和十年)1935)年升為工務局長,昭和十一年(1936)岸信介來到中國東北,曆任偽滿洲國政府實業部總務司司長、產業部次長和總務廳次長等職,和關東軍參謀長東條英機,滿洲國總務廳長星野直樹,滿鐵總裁鬆岡洋右,滿洲重工業開發株式會長鯰川義介並稱滿洲五巨頭。且說他在華期間,因生活**,每晚飲酒嫖妓,性情古怪,喜怒哀樂無常,且剛愎自用使人難以捉摸,故又被人稱為“昭和之妖”。
在中國呆了三年後,岸信介於昭和十四年(1939)回到了日本,主持工商工作,東條英機上台後(1941),又出任了商工大臣。
昭和十八年(1943),日本商工省和軍需省合並,岸大臣又當上了軍需省次官,全麵負責戰時統治經濟,指揮軍需生產和戰爭物資的調配,成為東條英機的得力幹將。
不過岸信介跟東條英機有一個本質上的區別,或許因為他是基層官僚出身的緣故,使得其對形勢總有一些比較清晰的認識,比方在對美國的態度上,岸信介和當時包括東條英機在內的絕大多數日本人都很不同,當時全日本基本上是個人都認為美國兵是廢貨,還編著小曲兒朗朗上口,但岸信介卻覺得,其實日本根本打不過美國,也別說打的過打不過了,雙方的實力壓根就不是在一個次元裏頭的。
因此在昭和十九年(1944)塞班島戰敗後,岸信介看著外圍作戰節節敗退國內百姓民不聊生,於是便向東條英機提出,反正局勢也都已經是這破德行了,幹脆就認命了吧,我們從現在起減少軍需生產,將力度投於民生,也算是積德做好事了。
結果東條英機暴怒,拍著桌子說你個腐儒懂個屁的軍國打仗?
然後就沒然後了。
日本投降後,岸信介被定為甲級戰犯,和東條英機等人一起被關進了巢鴨監獄,但前者處死後的第二天他就被放了出來,接著開了一家公司,主要接納當年因二戰而失業的政客或是軍人。
總體來講,這人是個實用主義者,對內比較重視經濟建設,而在政治上,則傾向於保守。
且說岸信介在昭和三十二年(1957)剛上台那會兒,整體形勢並不怎麽樂觀,首先是因為二戰之後,日本國內有非常強烈的反戰情緒。故而岸內閣其實不怎麽為國民所信任;其次我們之前說過,昭和三十年(1955)日本開始經濟飛速發展,因為速度快勢頭猛,以至於當時很多人都特別樂觀地稱之為神武景氣,神武就是神武天皇,類似於日本的黃帝,就是說自神話時代以來就沒碰上那麽好的年景,可結果這神武景氣也就持續了2年多,昭和三十二年(1957)岸信介上台當年,日本經濟便陷入了一個被稱之為“鍋底景氣”的階段,說白了就是末日黃花。
在這樣的一個情況下,岸總理作出的第一反應就是要搞經濟建設,他認為隻有經濟發達了,上至國家下至政壇才能夠穩定。
岸信介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
為了做到真正意義上的“不遺餘力”發展經濟,岸總理打算把日本的國防事業主要交給美國負責,節省國防經費來發展經濟,在這樣的背景下,當年(1957)6月,他訪問美國,和以反對共產主義事業著稱的時任國務卿杜勒斯就安保改定達成初步協議。歸國後他又和美國駐日本大使秘密碰頭達幾十次之多,最終將改定協議一事正式口頭敲定。
岸信介的意思主要是希望將十年需要手動延續一次的安保協定變成自動延續,這樣一來就不會再造成國會不批等意外情況了。
此外,他還準備就協定中幾條細節款項做一些修改,大致就是讓美國駐日軍隊擁有更多的權限,這事兒很快就被傳來了出去,於是造成的結果就是舉國嘩然。
所謂的二次世界大戰,日本作為侵略國,誠然是一個加害者,可換一個角度來講,因為這場戰爭使得日本國民在戰時民不聊生戰後困苦不堪,故而也算是受害者,再加上廣島長崎那兩顆原子彈以及太平洋戰爭爆發後美國飛機的狂轟濫炸,這些戰爭的陰影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籠罩在老百姓的頭頂之上,現在岸信介要修改安保條約,要將國防事業和正在與蘇聯爭霸整天三句不離戰爭的美國捆綁在一起,於是就自然而然地會給人一種即將將日本重新帶回戰爭歲月的節奏感,就這樣,老百姓不高興了。
昭和三十四年(1959)三月,日本134個社會團體召開大會,自發組成“阻止修改《日美安保條約》國民會議”。
這幫人主要幹的事情不外乎靜坐示威舉舉小牌子,因此雖然聲勢浩大,但卻於事無補。
第二年(1960)1月19日,岸信介赴美重新簽訂了《日美安保條約》,較之舊版,新版增強了日美關係的對等性,很大程度上糾正了舊條約不平等的條款和內容雙方承擔義務的條約,加強了日美軍事同盟關係。盡管日本仍依靠美國核保護傘維護自身安全,承擔提供軍事基地、擴充軍備、共同作戰等更多的義務,但雙方同時也修訂了《行政協定》,改稱《關於設施和區域及美國駐日本國軍隊的地位的協定》,廢除了日方分擔的防衛經費。不過日本國民最關注和敏感的幾個問題卻沒有得到解決:第一是駐日美軍、美軍基地和刑事裁判權問題;第二是駐日美軍基地核武器化問題;第三則是琉球和小笠原群島歸還問題;第四就是條約變成了自動延續——在條文第十條裏有很明確的說法:十年期約,雙方可以單方麵解約,但得提前一年通知對方,如果不聲不響的話,那麽則條約自動延長十年。
最後是新條約的適用區域,在安保條約中有明文規定,日美聯手,共同“維持遠東地區和平”,盡管文中並未對遠東地區做出明確的表示,但時任日本外相藤山愛一郎卻有明言:“以日本為中心,菲律賓以北,中國大陸一部分,蘇聯的太平洋沿海部分。”
這種言論當時就讓人想到了一個曾經非常著名的名詞——大東亞共榮圈。
於是原本就很敏感的民情再一次沸騰了。
岸信介從美國回來時,十數萬群眾將機場團團包圍,舉著牌子反對安保條約,當年3月,參加剛才提過的那個“阻止修改《日美安保條約》國民會議”的組織已達到1633個。4月26日,國民會議展開第十五次統一行動,舉行請願、集會和示威。國會收到請願書17萬封,參加請願的人數達到330萬人,成為日本曆史上“空前的大請願”。5月9日,國民會議又進行了第十六次統一行動,提出解散國會和對岸內閣的不信任案。
但岸信介畢竟是岸信介,麵對千夫指,他橫眉冷對淡定自若地表示,你們算個屁。
然後又追加了一句:“老夫哪怕就是死於萬箭之下,也要搞定安保條約。”
他認定的事情,沒人能攔得住。
但反對群眾們卻不這麽認為,他們覺得雖然目前形勢比較惡劣,日美安保條約更新幾乎已成定局,但也不是說完全沒了希望。
因為雖然岸信介在華盛頓已經代表內閣簽上了自己的大名,可是條約卻並不是就此能夠生效的,必須得在議院半數以上通過的前提下,才算完事兒。
老百姓們就是瞄準了這一點,打算依靠民眾情緒來給議院增添壓力,迫使借他們之手來讓這部都已然快誕生了的日美安保條約死在產道之中。
可沒想到岸信介技高一籌,哥們兒在5月19日半夜突然召開臨時國會,強行通過議案,宣布一個月後條約自動生效。
同時,在1月訪美期間,他還邀請了時任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於6月訪問日本。
這種行為直接再度如同點爆了炸藥包一般讓民眾的情緒爆炸了起來。
5月26日,國民會議展開了第十五次行動,短短數日,國會收到包含血書在內的請願書17萬封,參加請願示威的老百姓也一度突破了300萬,被稱為日本史上的“空前大請願”。
這些人的目的主要有兩個,第一,雖說條約在一個月後自動生效,可現在一個月還沒到,比賽還沒有結束前決不可放棄,一旦放棄就意味著比賽提前結束;第二,艾森豪威爾不是要來麽?隻要他敢來,就讓他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
可是針對這兩件事所做的一切到底能不能有效地阻止安保條約的生效,這個似乎沒太多的人考慮過,反正當時反安保已經成了一種潮流,跟著上便是了。
6月5日,請願人數超過了650萬,當月10日,艾森豪威爾的秘書來日本為自家老板訪問打前哨,結果剛下飛機就被幾十萬日本人堵在了飛機場,雖說大家都是文明人,隻不過舉舉牌子喊喊口號,但不管是那位秘書本人還是負責接待的日本官員,都被這陣勢嚇得不輕。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自決定改定安保條約起,舉國上下就都鬧騰的不行,遊行隊伍動輒幾十萬幾百萬,你拉個幾千幾萬人出來都不好意思上街,可不管來的人有多少,口號喊得有多凶,卻都不曾出過人命,攻守雙方仿佛都有著一種自帶的默契。然而,這一切在6月15日,被徹底地改變了。
這一天,反安保條約的老百姓再度聚集在了各地進行遊行示威,總人數一度超過了580萬,當天晚上,一群大概人數在7000人左右的學生,一邊高喊著口號一邊衝進了國會大樓。
對此,岸信介下令啟用機動部隊,很快,3000名防暴警察就和學生們打成一片,並且很快就將局勢給控製住了。
然後等到深夜學生退去清理現場的時候,發現地上多了一具屍體。
怎麽死的誰弄死的都不知道,畢竟當時整個國會大樓裏頭一萬多號人呢,而且警方在最開始的時候甚至連死者的身份都不知道,隻知道是個女的。
經過查證比對,這才最終確定下來,死的那個叫樺美智子,23歲,是東京大學文科學生。
這姑娘出生於昭和十二年(1937)的一個書香門第,她的曾祖父叫樺正董,是日本近代數學研究的先驅,父親樺俊雄,是著名的社會學家,兼任神戶大學,創價大學,中央大學等數所名校的教授之職。
而樺美智子本人也不是等閑之輩,雖說考入東大之前曾經複讀過一年,但好歹也是象征著日本大學教育最高境界的東大生,在昭和三十二年(1957)時,她還參加了日本共產黨。
安保鬥爭開始之後,樺美智子自是當仁不讓地參與其中,基本上每次集會都能看見這姑娘的身影,結果任誰也沒想到,最終姐們兒一去便再也不曾回來。
據跟她一塊兒去的同伴後來回憶稱,那一天,樺美智子穿著一身淡奶油色的毛線外套,裏麵是一件緊身小襯衣,下身穿著藏青色的長褲。
這是60年代日本年輕人裏非常流行的打扮。
那一年,她才23歲。
對於美智子的死,當時世界各國的左派輿論自然是進行了鋪天蓋地的大肆宣傳,而其主要宣傳點則大致有二:第一,樺美智子是被警察打死的;第二,這次鬥爭是日本人民反美、反政府的鬥爭。
然而很遺憾的是,上述兩點基本上都並不客觀。
首先,關於樺美智子的死因,實際上時至今日也並無定論,根據法醫的鑒定結果,造成美智子之死的直接原因是胸部被擠壓以及頭部內出血,對此,日本官方認為她是由於摔倒而被後麵蜂擁踏至的人群活活踩死在了腳下,另一個說法則是因當時場麵混亂,在各種打砸搶中有某一樣建築物體因外力傾倒,然後將美智子壓死。
盡管參與鬥爭的學生以及左派媒體都堅持認為官方的說法是一派胡言,可他們堅稱美智子死於機動部隊的暴力之下卻也沒有切實的證據,於是在今日今時,日本各類文字關於此事的記載通常都會采用一個非常圓滑的辦法,那就是隻記一句話——樺美智子死於這場衝突。
至於如何死的,輕易不說。
平心而論,其實說美智子死於警棍之下這多半是出於一種政治需要,對於全世界的左翼而言,他們對於這場安保鬥爭的定性從來都是日本人民反美反帝的偉大行動,而作為美帝國主義以及日本反動政府所豢養的忠實走狗日本警察,自然是最好背負上一個凶手的名號。
其次,所謂反美反政府,這隻不過是一種表現形式罷了,這場安保鬥爭的真正本質,其實是反戰爭,求和平。
一個曾經做過東條英機內閣成員並且被認定為甲級戰犯的首相,其存在的本身就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擔心,生怕他將日本重新帶回戰爭的不歸路,再加上正值蘇美爭霸,核戰爭眼看著就要發生了,而這新安保條約卻如此大包大攬地把整個遠東地區的防務都給劃了進去,實在是讓人難以放下心來。
其實在廣大日本人民的心目中,此事的本質實際上就是:一個甲級戰犯當上了首相→ 在兩大陣營爭霸世界大戰一觸即發的風口浪尖和美國沆瀣一氣→ 簽訂了大致等同於當年大東亞共榮圈範圍的防衛合約→ 等於是加入了美國陣營,很有可能被卷入戰爭。
故而當然就要鬧騰了。
不過說一句良心話,岸信介之所以要搞安保條約,其實倒也沒打算真的要讓日本攙和這場冷戰,他是想通過安保條約拉近日本和美國的關係,然後完成自己的一個終極心願。
那便是修憲。
對於這老頭而言,安保條約的改進無非是一種手段,一種拉近日美關係,最終希望借助美國以及其陣營其他國家的手,將日本徹底地從戰敗國陰影中拖出。
而這摘帽的標誌,就是修改那部連戰爭都無資格發動的《日本國憲法》。
但不管怎麽說,樺美智子終究是死了。
人命關天,所以日本各地再度爆發了聲勢規模更大的遊行示威,要求當局出麵負起責任。
因為鬧得動靜太大,以至於艾森豪威爾的訪問也被延期了。
對此,岸信介仍是淡定不已,7月15日,在數百萬人的示威之下,《日美安保條約》改訂版正式自動生效,眼看著一切都已走上了正軌,岸信介便辭去了首相一職,宣布從此退隱,不再過問中央政治。
至於修憲,他則表示,這件事情哪怕到自己死,都未必能夠得以完成,但隻要後繼的日本領導人不懈努力,那麽必然是可以成功的。
可問題在於,日本真的是戰敗國啊,修不修憲他都是啊。
所以1987年8月7日當岸信介去世時,《朝日新聞》的社論就寫道:“由於被指名為甲級戰犯的岸信介複出為首相,不少人認為這就是為什麽日本人無法明確追究戰爭責任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