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赤軍運動
在持續了數年的安保鬥爭中,充作先鋒主力軍的,當屬當時日本各界的學生。
實際上安保鬥爭最大的功勞不是改變了什麽,而是在這場運動中,讓日本的左翼得到了發展的土壤,從而開始逐漸壯大,其中,仍是以學生為最。
這個其實也並不難琢磨,畢竟工人要上工農民要種地,管他什麽主義首先得先填飽肚子,既不用擔心家計又有一腔熱血而且還挺閑的,唯有學生了。
日本近代的學生運動堪稱曆史悠久,早在大正民主那會兒,東京帝國大學的學生們就趁著民主的東風組件了一個叫“新人會”的團體,主要負責上街遊行示威爭取權利之類的幹活。
大正十一年(1922)日本共產黨成立後,學生運動更是如火如荼。然而隨著日本一步步走向軍國主義,政府對學生運動的取締和鎮壓也隨之升級。到了戰爭完全開打起來之後,在憲兵和特高警察鎮壓之下,日本國內的學生運動幾乎在瞬間銷聲匿跡。而領導學生運動的諸領導們要麽隨波逐流,要麽走出國門——比如跑去中國,參加反戰運動。
戰後,隨著占領軍的民主改革。口號為爭取教育民主化的學生又卷土重來,1948年成立了“全日本學生自治會總聯合”簡稱“全學聯”。戰後的學生運動一開始還是和戰前一樣,受日共的領導,但是逐漸地學生運動就和日共分道揚鑣。和人們想象的相反,到了六十年代的學生運動頂峰,學生運動和日共幾乎沒有了關係。
話說到這裏,我們必須要澄清這樣一個事實:日本在戰後搞起的學生運動,包括等下我們要說的赤軍在內,當然都是帶有共產主義社會主義性質的,可他們卻並非是在日本共產黨直接領導下的組織,甚至連間接領導都算不上。
究其原因的話,這主要跟日共在戰後的一係列政策失誤有關。
中國人有一句老話叫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套用在日本共產黨身上一點都不錯。戰前以及戰時在上有政府禁令下有特高鎮壓的情況下,日共依然能夠展開有聲有色的工人以及反戰運動,說他一句為世界和平作出了巨大貢獻也不為過,可到了戰後,在獲得了合法身份之後,日共卻反而不行了,說難聽點就是昏招頻頻,其中最為嚴重的當屬政黨方針總路線的變化無常。
我們都知道,日本共產黨在戰前雖然主要搞工運,但也非常依靠學生的力量,然而在戰後,他們卻對學生運動失去了原有的熱情,認為學生屬於小資產階級,而革命的基本力量是工農大眾。還有就是日共在新憲法製定完初期,曾定下靠議會選票奪取全國政權的方針,這個我們前麵有說,然而到了昭和二十六年(1951),他們看著連年選票都不多,難以在議院裏占位子,於是便改了口,聲稱放棄議會奪權,要重歸武裝鬥爭的老路;本來這也沒什麽,畢竟哪家的共產黨都有對資本主義政權產生幻想的時候,可結果沒想到四年之後(1955),這武裝鬥爭的方針又改了,日共高層宣布,放棄武鬥,重新搞起選票奪權。
就這麽一來二去的,讓很多即便頂著小資產階級帽子卻也發誓要跟共產黨打天下的學生們一下子無所適從,更加雪上加霜的是那會兒蘇聯斯大林剛死,赫魯曉夫上台之後立刻展開了轟轟烈烈地批斯鬥爭,在鬥爭中使得不少共產主義陰暗麵被暴露於眾,於是便殃及池魚地讓日共莫名其妙地名聲跟著大壞了起來,所以很多學生們紛紛選擇了另立山頭自己幹也不再跟隨日共,這讓後者一度非常尷尬。
通常而言,在日共領導下的各種團體,被叫做舊左翼,而趁著戰後民主而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的各種形形色色,則被稱之為新左翼。
然後在眾多的以學生為主力軍的新左翼集團裏,最終脫穎而出在曆史舞台上大大露臉了一番的,當屬赤軍。
雖然,露的並非是什麽好臉。
赤軍是日語,直譯成中文的話那便是紅軍的意思,官方給這個組織的定性是極端左傾的恐怖主義團體。
對此我表示同意。
這是一群堅信靠殺人放火來改變世道的主兒,雖然數遍中外他們的崇拜者至今尚有那麽幾撮,但多半不是腦殘就是別有用心。
嚴格地來說,所謂赤軍實際上是個統稱,細分的話可以分成三個名詞:赤軍派,日本赤軍以及聯合赤軍。
赤軍派並不怎麽出名,而且滅得也早,其實赤軍二字之所以能廣為流傳,主要還得歸功於日本赤軍與聯合赤軍這兩撥人。
日本赤軍也叫阿拉伯赤軍,如名所示,其實這夥人的主要活動地點是在阿拉伯。
然後活動內容麽當然就是搞各種恐怖活動了,而對象則主要是歐美國家跟以色列。
這雖然乍看之下很讓人摸不著頭腦:為毛日本的社會主義組織要跑阿拉伯去丟炸彈,但實際上倒也不是沒有原因。
話說上世紀六十年代那會兒,西洋列強在亞非拉三大洲的殖民地紛紛鬧起了獨立革命,國際共運的發展,原來大多是落後國的社會主義國家在經濟上的成就,使得一代人的思想變得左傾激進,而美國在一個落後小國越南進行的那場不得人心的戰爭,使得“反美反帝”成為全世界青年人的口號,日本當然也不例外。
“他們有共同的回憶與懷念,共同的憤慨與**,反對越南戰爭,反對王子野戰醫院為美帝服務,突入防衛廳,反對學費上漲。”
而日本赤軍就是這種從“反美反帝”的學生運動走向恐怖主義的典型。這夥人其實在當年反安保條約的時候就已經初現萌芽了,經過數年發展漸漸羽翼豐滿,其中有一批最激進的,稱之為武鬥派,他們從上世紀六十年代末起就主張要建立屬於自己的武裝部隊,並且還給組織起了個名字叫赤軍。然後這夥人一出場就來了個大手筆,先是搞了“東京戰爭”和“大阪戰爭”——搶劫郵局購買槍械,甚至直接從警察身上奪槍,隨後又找了個山頭造了個秘密基地接著開始弄起了正兒八經的軍事訓練,準備假以時日後突襲首相官邸,武裝奪取政權。
結果因為消息走漏,被警方逮了個正著,就此赤軍派宣告覆滅。
剩下的除了鳥獸散外,基本上被分為兩派,一派留在國內繼續鬧革命,在昭和四十六年(1971)時和“日本共產黨神奈川縣黨任委員會革命左派”的小組織合並成立了“聯合赤軍”。這個我們等一會兒說。
還有一派,則逃亡中東,建立了傳說中的“海外革命根據地”, 組成“赤軍派阿拉伯委員會”,又稱“阿拉伯赤軍”,後改名“日本赤軍”。
無論是阿拉伯赤軍還是日本赤軍亦或是聯合赤軍,對於經曆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日本人而言,這都是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這個名字代表著恐怖主義。
然而和今天的那些穿戴極富特色的恐怖主義者們相比,赤軍成員基本沒有宗教色彩,也別說宗教了,這夥人壓根就是無神論,他們隻有純粹的政治信仰——以武裝推翻資本主義世界。
同時,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出身優越,至少是個中產子弟,然後也受過良好的教育——多為大學生。
本來應該是社會精英日本棟梁,卻拿起了武器走向了無謂的戰場。
我認為,這是一種悲劇。
而讓人萬萬想不到的是,就是這麽一個殺人放火無事不敢做的極端恐怖組織,他們的首領,居然是一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即便用今天審美觀來看也毫不遜色的超級美姐兒。
她的名字叫重信房子。
重信房子,昭和二十年(1945)生人,從小長在東京。
說起來比較那個的是,她父親叫重信末夫,政治立場極端偏右,早年參加過著名的右翼暗殺集團“血盟”,同時也參與過當年對日本前首相犬養毅的暗殺。
值得一提的是,這個血盟團的頭目叫井上日召,有個孫子,叫井上嘉浩,後來是著名邪教奧姆真理教裏的主要成員。
這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能打洞——雖然我想這麽說,可一想到極右的爹生了個極左的女兒,頓時就沒了再把這話講出口的勇氣了。
不過那重信末夫雖說是個極右,可卻並不狹隘,非但不狹隘,反而還很講國際主義。
這主要跟他的經曆有關。
重信家房子的附近就是朝鮮人聚集區——十九世紀末朝鮮半島開始逐漸淪為日本的殖民地,到了上世紀初則被完全吞並,成為了大日本帝國的坐下一領,因此有很多日本人去朝鮮,也有不少朝鮮人來日本,但不管誰去誰來,日本人永遠高人一等,而朝鮮人則是次等公民。
二戰之後,重信末夫開了一家小鋪子維持生計,由於這家夥從來都是搞政治宣傳的,學名政治宣傳家,除了喊口號煽動人心外一無所長,更別說這一分進一毛出的生意了,因此哥們兒名為小老板,實際上窮得叮當響。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已經夠窮了的重信末夫某月某日走在街頭,居然還碰見了小流氓來敲詐他,雙方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可這動嘴皮子的怎麽打的過動刀子的,眼看著重信老板就要挨揍,突然斜刺裏殺出來一個朝鮮僑民,見義勇為喝斥流氓。
當時的政治局勢比較微妙,日本新敗,朝鮮算是受害者,雖算不上戰勝國吧,可地位總算是提高了不少,故而往日裏從來隻有愛欺負份兒的朝鮮人說話聲音也大了,更何況這事兒本身就是對方不對,更更何況這裏又是朝鮮人聚集區,於是那個小流氓隻好悻悻而去。
從此以後,重信末夫變成了一個充滿著國際主義精神的極端右翼。
而重信房子就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
由於家裏窮,因此高中畢業後房子一邊打工一邊上大學(明治大學),然後再一邊參加學生運動——主要是反美運動,雖然當時安保條約已然塵埃落定,但針對美國的各種民間運動仍是時有發生。
不過在最開始的時候,重信房子和大多數學生一樣,采用的是非常和平的手段,比如上街遊行,比如舉牌子示威。
但他爹重信末夫卻指導說,幹革命一定不能怕流血,不流血,則無革命。
話是沒錯啦,各國變法無有不流血者,可問題是對一個二十上下的姑娘說這些,真的合適麽?
可偏偏房子還覺得特別有道理,在父親的教育下,她從此開始信仰暴力革命,同時還“成功地跳出了民族主義的圈子,成為了國際主義者”。
就這樣,重信房子加入了赤軍,在赤軍派覆滅後,又去了阿拉伯,並成為了日本赤軍的首領。
這夥人在中東的主要工作就是恐怖襲擊,對象是以色列人,這個之前說了,但是在最開始的時候,他們更主要的工作是軍事訓練,所謂襲擊,搞的不過是一些小打小鬧,因此也沒啥叫人特別在意的地方。
真正讓日本赤軍一戰成名的,是發生在昭和四十七年(1972)五月的盧德國際機場掃射事件。
盧德國際機場就是現在的本古裏安國際機場,位於以色列特拉維夫東南處。
話說在這一年的4月,日本赤軍主要成員,重信房子的老公奧平剛士向巴勒斯坦人民解放陣線總書記哈巴什提議說,為了巴勒斯坦人民的解放鬥爭,同時也為了兩年前犧牲的一個叫阿貴略的同誌報仇,想在以色列搞一次大動作。
阿貴略後也是人民解放陣線的成員,兩年前(1970)曾經試圖劫持一架從比利時飛往以色列的飛機,但卻以失敗告終,其本人也被當場擊斃。
其實這種跑出去搞恐怖不成反而搭上性命的人每年都要好幾撥,因此也談不上什麽報仇不報仇——真要為每一個死去的同誌報仇雪恨的話,那赤軍幹脆就改名叫黑社會得了。事實上奧平剛士之所以要主動請纓,主要原因是因為從很多年以前,在以色列搞恐怖襲擊的都是阿拉伯人,至少截止到當時尚且不曾有過黃種人,所以全是日本人的赤軍跑過去折騰不容易被發現,勝算比較大。
對此,哈馬什表示同意,並批準了奧平剛士的計劃。
經過數日策劃,人民陣線製定出代號為迪爾亞辛的自殺式襲擊行動計劃,參與者主要是三名日本赤軍成員,除了奧平剛士之外,另外兩個分別是安田安之和岡本公三。
其中,27歲的奧平剛士和25歲的安田安之,以前都是京都大學的學生。
不得不說京大不愧是京大,當年反反天皇也就罷了,還淨出恐怖分子,更彪悍的是時至今日,那所學校的西部講堂屋頂上還保留了當時紀念那次恐怖襲擊而畫上去的日本赤軍標誌:獵戶座的三顆星。
言歸正傳,5月30日,那三名赤軍分子在哈德什的安排下,化裝成遊客,搭乘從羅馬起飛的法航132航班前往特拉維夫。
由於在此之前盧德機場受到了巴勒斯坦方麵的多次襲擊,故而以色列方麵戒備森嚴,安檢力量可謂是當時世界頂級。
可正如奧平剛士他們所料想的那樣,機場保安力量的所以目光全都盯在了阿拉伯人身上,卻幾乎沒有人來關注三個穿戴整齊相貌正經氣質文雅還各自拎著一隻小提琴盒的日本旅客。
小提琴盒裏,裝的是槍。
當天晚上10點半,當從航班上下來的乘客進入海關檢查通道時,三名日本旅客突然打開了小提琴盒,拿出並迅速組裝好槍支,向在場的乘客和機組人員瘋狂掃射起來,頓時,整個機場陷入了一片混亂。
掃射持續了將近2分鍾,共造成26人死亡,80多人受傷,其中有16名死者來自波多黎各,他們都是前來朝聖的基督教教徒。
此外,國際知名的生物物理學家,次年(1973)當選為以色列總統的伊弗雷姆?卡齊爾的弟弟阿哈龍?卡其爾也在這次事件中遇難。
當以色列警察衝進大廳時,三名赤軍成員的子彈已經所剩無幾。奧平剛士在子彈打光後,用手榴彈將自己炸死,安田安之則手拿手榴彈,迎向以色列警察,結果在亂槍中被引爆。
唯一的活口是岡本公三,哥們兒當時被團團圍住,眼瞅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子彈打光了)了,隻好高呼一聲:“老子乃日本赤軍是也!”,身中數彈後束手就擒。
之後,他被送上了以色列的軍事法庭,在審判時,此人表示自己並非恐怖主義者,而是在鬧革命,以至於當時法官就問他,說你一日本人,跑中東來鬧什麽革命?
岡本公三義正言辭:“誠然,作為一個日本人,自是應該在日本貫徹自己的理念,但我認為,既然是革命者,就不應該拘泥於國籍,要幹革命,就要幹世界革命,不應該被地域束縛住。”
事發之後,自然是全球震驚。
鑒於此事的影響極為惡劣,故而日本赤軍被評為了當時世界的三大恐怖組織,和意大利的紅色旅,北愛爾蘭的愛爾蘭共和軍並駕齊驅。
不過重信末夫在聽說之後還挺高興,特地寫了一封信給女兒,裏麵有一句話我印象特別深——大義無孝,大義滅親。
對此我無話可說。
同時挺高興的還有阿拉伯人,首先是人民陣線的同誌諸君,哈馬什在襲擊發生的幾個小時後就打出聲明,稱對此事件負責,同時對日本戰友的獻身精神表示無限欽佩。
然後這家夥還順便透露了一個小秘密:知道為啥這次行動的代號要叫迪爾亞辛嗎?我們是為了1948年死於猶太軍事組織襲擊的巴勒斯坦村莊迪爾亞辛村村民們報仇!
緊接著,重信房子也發表了聲明——雖然她不是巴勒斯坦人,可姐們兒儼然是把自己當成阿拉伯同胞中的一份子了,在接受黎巴嫩報紙采訪時說:“是時候向帝國主義者表明,鬥爭是解放受壓迫人民唯一人道的方式了!”
此外,很多巴勒斯坦老百姓也對此事表示了喜聞樂見。
據說事發後的好幾年裏,很多阿拉伯的父親都給他們的兒子取名叫“OKUDAIRA”,正是為了紀念那次襲擊中自殺的赤軍隊員奧平剛士。(奧平羅馬音為OKUDAIRA)
同樣以這種方式來紀念這次襲擊的還有重信房子本人,丈夫奧平剛士死後,她改嫁了一個阿拉伯人,生下一個女兒,取名重信五月——紀念發生在五月的這件事。
至於日本政府,一開始並不相信這事兒是日本人幹的,紅口白牙信誓旦旦地表示我大和民族向來以和為貴,怎麽會幹出這種喪盡天良的勾當?
結果話說出去沒多久,駐以色列大使來報告了,說我在醫院裏看到岡本公三了,真是赤軍那幫孫子幹的。
於是日本政府徹底沒轍了,趕忙鞠躬裝孫子滿世界賠起了罪來。
雖然賠罪的時候不免飽受責難,但卻也因禍得福——說起來這真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就在機場掃射事件後的第二年(1973),爆發了石油危機,石油輸出國組織為了打擊對手以色列和以色列的支持國們,宣布石油禁運,暫停出口,造成油價上漲。當時原油價格從1973年的每桶不到3美元一下子飆過13美元,就連無所不懼的美國,也不得不搞起了汽油定量。
結果作為美帝國主義堅定追隨者的日本,居然幸免於禁運名單之上。
原因就在於日本有赤軍。
立誌於武裝推翻日本政府的日本赤軍卻因為這次武裝行動而讓日本政府免於遭受石油危機,真不知道赤軍諸君知道後心裏是怎麽想的。
一戰成名之後,日本赤軍的同誌們再接再厲,沒有任何驕傲並且毫不鬆懈地繼續進行著各種恐怖主義活動:昭和四十八年(1973)七月二十日,丸岡修等人劫持從巴黎經阿姆斯特丹往羽田空港的日本航空的波音747飛機,後經由阿聯酋的迪拜飛往利比亞。在釋放乘務人員和乘客以後,炸毀了飛機;第二年(1974)1月31日,和光晴生和山田義昭及兩名巴勒斯坦武裝分子炸毀了新加坡的殼牌公司煉油廠;同年9月13號,西川純,奧平純三(奧平剛上的弟弟),和光晴生等三人,為了被捕同誌的獲釋而襲擊了荷蘭海牙的法國大使館,法國政府隻好釋放被押的日本赤軍成員;1975年8月4日,為了被捕同誌的獲釋而占領了位於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的美國和瑞典大使館,美國總領事被綁為人質。日本政府被迫釋放在押犯人。必須要指出的是,在當時赤軍所提出名單上的,有聯合赤軍中排名第三的中央委員會書記長阪口弘。本來日本政府是打算釋放他的,但本人卻並不願意出獄。
此時的阪口弘雖然已經被判了死刑,但他對於之前所做的一切感到了深深的罪惡感,寧願接受判決,用死來贖罪。
中國人有句老話叫朝聞道夕可死,比起他的那些濫殺無辜幹下傷天害理勾當卻不知悔改沒有任何不安非但不引以為恥反以此為榮的“革命同誌”來,阪口弘可絕對算得上是一條光明磊落的漢子了。
不過因為日本法律對於死刑一直都無比謹慎,往往是判決容易複核難,法庭上小錘子一敲宣布死刑,但之後的複核則會一拖就是好幾年甚至好幾十年,因此阪口弘現在還活著——作為一名死刑犯而活著。
隔三差五的恐怖襲擊讓日本赤軍一度風光無限,幾乎就要成了當時世界恐怖主義的代名詞,同時因為遠居海外行蹤飄忽不定,從而也使得他們能夠得以較為長久地生存——至少和窩在日本國內的聯合赤軍相比,無論是知名度還是長壽度那都是天差地別的。
如果說日本赤軍的特色是恐怖襲擊的話,那麽聯合赤軍的特色則是內鬥了——不是在日本國內鬥爭的意思,而是自己人和自己人搞窩裏鬥。
聯合赤軍之所以叫聯合赤軍,是因為這個組織主要是由原先赤軍派裏的軍事組織中央軍和另一個革命左派軍事組織人民革命軍聯合組成的,兩派一開始叫統一赤軍,後來覺得統一這詞不太好,正所謂親兄弟明算賬,不能混同一談,因此改名聯合。
說句實話,其實兩派人之間的關係一直都不怎麽地。
不過在最開始的時候,由於工作上的需要,因此兩夥人也不得不彼此精誠團結——革命左軍負責襲擊警察奪取槍支,人民革命軍則主要打劫商家店鋪,獲取革命資金。
然而在昭和四十六年(1971)的時候,因為聯合赤軍做事越來越過分,這夥人已經不再滿足於打劫打劫遊戲機店搶幾把巡警叔叔的破手槍了,而是幹起了更加令人發指的勾當——“殲滅”。具體說來就是直接針對警察,從肉體上消滅他們。
最狠的時候,他們甚至還炸過一次派出所。
於是自然而然地就要引來大規模圍剿了。
自當年8月起,日本警方投入了大批力量,以最強的力度展開了對聯合赤軍的剿滅,應該講這招確實有效,幾乎在短短數日,兩派人馬要麽被打死要麽被抓走,剩下的則不得不退往群馬縣的山區,在群山之中建立據點苟且偷生,其中人員比較集中的一個基地在榛名山,俗稱榛名山基地。
被困於山上的聯合赤軍可謂是進退不能:下山,等待他們的是全副武裝的機動部隊;不下山,除了消耗糧食之外什麽也幹不了。
無聊之餘,他們搞起了整風運動。
所謂整風,內部稱總括,就是一種讓成員批評和自我批評的反省措施,應該講此傳統還算悠久,自赤軍成立的第一天就有了,在最初的總括中,對於那些犯錯誤的同誌,往往會采取不帶他們一起參與革命行動(就是不帶出去搶東西)而讓其留守反省的懲罰措施,但自到了榛名山,這事兒就開始變味了。
具體來講,就是由於不帶著參與行動實際上已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為連行動都沒有),於是懲罰的內容便變成了長時間跪坐,不讓睡覺,不讓吃飯甚至是毆打鞭笞。
但執行者卻是振振有詞毫無不安,表示他們是以紀律之名,淨化組織。
在聯合赤軍內部,有一套非常嚴密的紀律,其中對於紀律的違反者,最高可以處於死刑。
這就更加令人有恃無恐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鞭笞這種小兒科方式也被唾棄了,對於被認為是違反紀律的人,赤軍高層采取的是群毆以及扒光衣服丟出屋外活活挨凍——當時已經幾近隆冬,群馬縣的山上溫度一直都持續在零下。
而在這種暴力整風下,內部又出現了兩種聲音,第一種是認為這是愛的鞭子,即便是自己挨了揍,也會對揍他的人表示感謝;而另一種則是反對,覺得不論怎麽說,都不應該用這種方法來整自己人。
雙方誰都不能說服誰,於是,死刑登場了。
自12月份起,就不斷有反對暴力整風的成員被私下處於死刑,發展到後來更加變態的事情也出現了,那就是每次執行死刑必定要全員圍觀,不來的,同樣也要死刑。
而死刑的操作手法是先用刀將人刺成重傷,然後再用繩子絞死。
至於為什麽要用如此殘忍的手段來對待自己的同伴,當時聯合赤軍內部的說法是這樣的:因為被困在了山上使得人心非常不穩,故而必須要用極端的手段,來重塑最高層的威望。
截止到第二年(1972)的2月,在短短2個多月時間裏,29名赤軍成員被殺掉了12個,其中有一對戀人,還有一對兄弟。
還有一名女成員,正值懷孕,但卻也難逃被弄死的下場。
其實我本不打算詳細扯這事兒,因為實在太令人發指了,但想了想,還是覺得寫出來比較好。
這位女成員的代號叫K?M子,真名金子充代,是吉野雅邦的妻子。
吉野雅邦是當時聯合赤軍裏頭排名第七的大人物,同時也是個極端恐怖主義者,在昭和四十四年(1969)時,因反對時任外相愛知揆一訪問美國而前去羽田國際機場抗議,並且投擲了自製的燃燒彈,然後被逮捕。
他的妻子在事發之前知道這事兒,曾竭力反對過,但沒用,事發之後吉野雅邦被抓了,為了營救丈夫而不得不加入了革命左派。
後來人是被營救出來了,可吉野雅邦又帶著隊伍跟赤軍派湊成了聯合赤軍,身在江湖的妻子也因為愛之太深而身不由己地參與其中,曆經了各種驚險事件後,一起隨人馬跑去了榛名山。
再後來麽你也知道的,總括開始了。
因為本身就是一介家庭婦女,故而在參加赤軍後經常說錯話做錯事(比如私自離開基地出去買東西),同時還有曆史問題(曾強烈勸阻吉野雅邦讓他不要去丟燃燒彈),於是K?M子很快就成了大家批判的對象。
然而此時此刻,她根本就沒有考慮到自己今後會遭受到怎樣的命運,而滿腦子想的都是“我這樣一個拖後腿的女人,會不會給老公帶來不好的影響?”
所以在12月29日,已經有將近5個月身孕的她,主動提出和丈夫吉野雅邦離婚,劃清界限。
對此,吉野雅邦求之不得地一口答應了。
不過,或許是同為女人心,當時聯合赤軍的二號人物(僅限於在山上),僅次於老大阪口弘(同樣僅限於在山上)的永田洋子,代表組織對於這對夫妻的分離申明表示了反對,認為全無必要。
然而在隨後的日子裏,真的是一介家庭婦女出身的K?M子對封閉的赤軍生活越來越不能適應,1月20日晚上11點,由於之前被發現偷偷藏了幾節幹電池,K?M子遭到了赤軍全體最高層的批判,吉野雅邦再度提出離婚,這一回無人表示異議。
1月21日,K?M子被綁在了柱子上,同時,吉野雅邦率先發起了對自己妻子的批鬥,從當年不讓他去丟燃燒彈的曆史問題一直說到偷偷藏了兩節幹電池,最終在26日,聯合赤軍中央委員會做出決定:除了把K?M子綁起來之外,還不給她吃的東西。
28日,已有6個月身孕的K?M子遭到了圍毆,並被剪去了長發。
2月1日,當再度被要求進行自我批判以及自我毆打時,K?M子表示了反對和抗議,對此,上層威脅她說:“如果你再抗拒的話,那麽我們將從你肚子裏取出你的孩子。”
理由是“孩子是大家的東西,絕非你個人的私產”。
而吉野雅邦則表示了支持。
當天晚飯過後,因為K?M子實在是想不出有什麽好自我批判以及連日來折磨實在是打不動自己了,故而那群瘋子說幹就幹,真的準備強行取出其腹中胎兒,在永田洋子的安排下,男性成員燒開水,女性成員則拿起各種工具準備接生——萬幸的是裏麵有學醫的,連忙站出來說現在7個月都不到,根本不可能生出來,於是這才作罷。
但永田卻並不死心,堅持認為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在第二天吃過早飯後,安排人手下山去書店買一本婦產科書籍回來,準備按圖索驥理論實踐相結合。
但這種看了之後就能讓7個月身孕人順利分娩的書顯然不是那麽好買的,更何況一邊買書一邊還得避免警察跟蹤追捕,因此那人下去了一天一夜都沒音訊,在此期間,永田洋子曾讓吉野雅邦給K?M子送一些牛奶,後者雖然表麵沒有反對,但實際上壓根就沒去。
2月4日傍晚時分,久經折磨的K?M子實在是扛不住了,帶著腹中的孩子離開了人世。
死時,她還是被綁著的。
對此,聯合赤軍上下隻是假惺惺地做了一番反省,然後將其扒光,草草地掩埋在了附近的山林裏。
而就在赤軍搞整風的當口裏,因為頻繁的上下山而被周圍群眾給注意到了,於是終於引來了警方的搜捕。
17日早上六點,群馬縣警集結警察官500人對赤軍基地進行大規模搜查。上午9點半左右,之前離開去東京搞軍費的永田洋子在回基地途中,於瀧澤上流的洞窟附近被逮捕。當天晚上,警視廳動員群馬縣警470人封鎖縣內各個關卡,周邊的櫪木、茨城、長野、埼玉、神奈川各縣警合計1300人,聯合警視廳抽調的1000人在沿途各幹道設立檢查站搜捕剩餘的赤軍成員。
2月18日,聯合赤軍殘黨9人通過無線電新聞得知永田洋子被捕的消息之後,當即明白大事不妙了,於是立刻展開逃亡。其實他們本來是想走長野縣的,結果卻因為天寒地凍外加山野能見度,故而誤打誤撞地跑到了群馬縣的輕井澤——看漫畫的人都知道,那是日本著名的別墅聖地。
19日早上6點,殘黨中的植垣康博、伊藤和子、青砥幹夫和寺林真喜江四人去JR輕井澤車站前小賣店購買衣物和食品,但因行蹤可疑而被車站工作人員懷疑,通報警方後4人被順利逮捕。另外5個人左等右等都不見同誌拐來,請知不妙,便拿起武器子彈上膛搶了一輛卡車繼續亡命。並於當日中午跑到了至輕井澤沿湖都市圈的無人山莊「さつき山荘」(皐月山莊)。
順便說一下這五個人的姓名吧,他們分別是阪口弘,阪東國男,吉野雅邦,加藤倫教以及加藤元久。
PS:加藤倫教和加藤元久是兄弟,他們還有一個大哥叫加滕能敬,也是赤軍成員,但已經被自己人虐死在榛名山上了。
就在這5人逃跑的時候,警方機動部隊也一路追蹤了過來,當日下午3點,雙方在皋月山莊附近發生了激烈的槍戰,由於機動部隊人數隻有4個而赤軍不但有5人並且還擺出困獸之鬥的架勢,因此前者隻是開槍恫嚇,並無打算動真格,3點半,5人組突圍成功,一路朝著山群跑去,其中阪口弘突然發現就在皋月山莊附近不遠處,還有一處淺間山莊,大門口還停著車,於是便判斷裏麵肯定有人,可以劫持為人質與警方對峙。
就這樣,他率領其餘4人一舉突入,果然發現了山莊管理員的妻子牟田泰子(31歲),便將其挾持至別墅的3樓。
淺間山莊是坐北朝南,靠在懸崖上造的,總共三層,從位置上來講算是易守難攻,而且此時此刻想要帶著人質再換個更好的地方也不現實,所以阪口弘和大夥覺得此地很好,就在這兒跟警察耗吧。
於是5人組先用各種家具在大門口(南麵)築起了路障,然後清點分發武器——五人共有獵槍4支,手槍1支,來複槍一根和炸彈若幹子彈數百。
當天晚上7點,警察順著幾十厘米厚的積雪上的腳印一路追蹤了過來,而在發現對方持有人質以及淺間山莊的地形後,則立即暫停了原本計劃好的兵貴神速一鼓作氣的作戰計劃,而是準備起了一盤大棋。
是夜,長野縣警本部向縣內警察官發出最大動員召集令,並在輕井澤署內設置「聯合赤軍輕井澤事件警備本部」。由632人組成警備部隊,並派出388人直接將淺間山莊包圍。警察廳內也當即成立了聯合赤軍淺間山莊事件警備本部,由富田警備局長任本部長。
同時跟著一塊兒上的自然還有警視廳的其他人,不過在這裏需要著重介紹一下的,是時任警視廳警備局公安第三課科長輔佐的龜井靜香(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