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迪米崔的檔案

拉蒂默感覺臉上發燙。他從高高在上的行家一下子變成了貽笑大方的半吊子。他心裏有點不自在。

他緩緩地說:“這個嘛,有,我大概有興趣。”

哈基上校嘴一抿:“拉蒂默先生,你知道嗎,偵探小說裏的殺人凶手比真正的凶手更讓我有好感。偵探小說裏有一具屍體、幾個嫌疑人、一位偵探和一副絞架。很藝術。但真正的凶手可不藝術。我作為半個警察,可以坦白地告訴您這一點。”他點了點書桌上的文件夾,“這就是一個真正的凶手。將近20年的時間以來,我們一直知道這個人。這是他的檔案。我們知道他涉嫌犯下一宗謀殺案。無疑還有更多的案子,隻不過我們一無所知。這種人司空見慣。下作之輩,普通又懦弱的渣滓。殺人、竊取情報、販毒——惡行累累。還有兩起暗殺。”

“暗殺!這自然需要點膽色吧?”

上校粗聲粗氣地笑了:“親愛的朋友,迪米崔可不會拿槍殺人。才怪!他這種貨色可不敢冒這個險。他們總是躲在陰謀邊緣。他們是專家、是‘老板’;商人、政客想達到目的卻不敢動手,狂熱分子、理想主義者願意為信念而獻身,就需要他們搭橋牽線。暗殺、暗殺未遂,關鍵不在於開槍的是誰,而在於出錢買子彈的是誰。要問出這些消息,最好找迪米崔這樣的卑鄙小人。為了逃避牢獄之苦,這種人隨時願意開口。迪米崔跟他們也沒什麽兩樣。膽色!”他又幹笑一聲,“迪米崔的確高明幾分,這我承認。據我所知,他從來沒被抓住過,檔案裏沒有他的照片。不過我們知道他做過什麽,還有索菲亞、貝爾格萊德、巴黎、雅典也知道。這個迪米崔,足跡遍布四方。”

“聽您的意思,他已經死了。”

“不錯,他死了。”哈基上校不屑地一撇嘴,“昨天晚上,一個漁民從博斯普魯斯海峽撈出了他的屍體。看起來是被刀捅死的,然後從船上拋屍。他這種渣滓,到底還是浮起來了。”

拉蒂默說:“至少他死於非命,可以算是惡有惡報。”

“啊!”上校探過身子,“不愧是作家。什麽事都得有始有終,有藝術性,像偵探小說一樣。那好!”他把檔案拉到麵前,打開了,“拉蒂默先生,聽聽看,然後再告訴我這裏麵有沒有藝術性。”

他念道:“迪米崔·馬克洛普洛斯。”

他頓住了,抬起頭。“我們一直查不出這究竟是他養父的姓還是他的化名。一般都叫他迪米崔。”他又低頭看檔案,“迪米崔·馬克洛普洛斯,1889年生於希臘拉裏薩[1]。棄嬰,身世不詳。母親推測是羅馬尼亞人。登記為希臘籍,由希臘家庭收養。希臘當局留有案底,詳情不可查閱。”他抬頭望著拉蒂默,“這是在我們留意他之前的事。我們第一次聽說這個人,是1922年在伊茲密爾[2],就在軍隊占領當地之後的幾天。一個名叫肖洛姆的‘皈依者’[3]死在家裏,喉嚨被割斷了。死者是個放債人,錢平時藏在地板底下。地板被掀開了,錢也不見了。當時伊茲密爾發生了許多暴行,軍方自然不會把這種事放在心上。說不定就是我們哪個士兵幹的。不過,另一個猶太人,也就是肖洛姆的親戚向軍方舉報說,有個叫德裏斯·穆罕默德的黑人在咖啡館裏大手筆地花錢,還吹噓說錢是和一個猶太人借的,不收利息。他們調查之後就逮捕了德裏斯。軍事法庭認為他的辯詞不可信,就判他死罪。那之後,他招供了。他是個無花果包裝工人,他說有個叫迪米崔的工友告訴他,肖洛姆的錢財都藏在房間地板底下。兩個人商量好一起去搶錢,並趁夜裏闖進了肖洛姆家。他說,是迪米崔殺了那個猶太人。迪米崔是希臘國籍,當時海邊有些難民船在秘密地點停泊,迪米崔應該已經坐船逃走了。”

哈基上校聳聳肩膀。“當局斷定他在撒謊。我們當時正和希臘交戰,一個有罪的人為了保住小命,很可能編出類似的一套話。他們倒是查出的確有個叫迪米崔的無花果包裝工人,不受其他工友待見,並且下落不明。”他咧嘴一笑,“那時候不少叫迪米崔的希臘人下落不明。他們的屍體有的橫於街頭,有的漂在港口。這個黑人的供詞無從對證。他被絞死了。”

他頓了一頓。這期間他一眼也沒看檔案。

拉蒂默說:“您記憶力真好。”

上校又咧嘴一笑:“我就是軍事法庭庭長。我也是因此才會對迪米崔有印象。過了一年,上頭調我去當秘密警察。1924年,我們發現了一個刺殺加齊的陰謀。那年他廢除了哈裏發製,表麵看來是一群宗教狂熱分子要報仇,其實真正的凶手是一個友好鄰邦所青睞的特務。他們有充分的理由想除掉加齊。但陰謀敗露了。細節無足輕重,不過其中一個漏網的特務名叫迪米崔。”上校把香煙推到拉蒂默麵前,“來一支吧。”

拉蒂默搖搖頭:“是同一個迪米崔?”

“不錯。好了,拉蒂默先生,請您坦白地告訴我,您認為這個故事裏有藝術性可言嗎?您能據此寫一本優秀的探案小說嗎?裏麵可有什麽能讓作家產生一絲一毫的興趣?”

“警察的工作我都非常感興趣,自不必多說。那迪米崔後來呢?故事的結局是什麽?”

哈基上校打了個響指:“哈!我就等著您問這句話。我知道您會這麽問。這是我的回答:故事沒有結局!”

“那發生了什麽?”

“我來說給您聽。第一個問題是確認伊茲密爾的迪米崔就是埃迪爾內[4]的迪米崔。於是我們翻出肖洛姆案,以涉嫌謀殺罪通緝一個叫迪米崔的希臘籍無花果包裝工人,借這個幌子要求外國警方協助。我們得到的信息不多,但足夠有用。迪米崔在保加利亞涉嫌刺殺斯塔姆博利伊斯基,時間在1923年馬其頓革命軍發動起義之前。索菲亞警方掌握的消息很少,隻知道他是來自伊茲密爾的希臘人。他們審問了一個跟他有來往的女人。女人供述說不久前曾收到迪米崔的來信。信裏沒有留地址,不過這個女人有急事想聯係迪米崔,所以留心看了郵戳。信是從埃迪爾內寄出的。索菲亞警方大致問到了迪米崔的外貌特征,和伊茲密爾那個黑人的描述吻合。希臘警方則告知此人在1922年之前有案底,並且提供了那份身世信息。那張通緝令應該還有效,但我們並沒有抓到迪米崔。

“我們再次聽到他的消息,已經是兩年後了。南斯拉夫政府請我們協助調查一個名叫迪米崔·塔拉特的土耳其公民,說此人涉嫌盜竊。我們在貝爾格萊德的特工報告說,迪米崔盜竊的是海軍秘密文件,南斯拉夫當局打算以替法國竊取情報的罪名起訴他。根據貝爾格萊德警方提供的名字和描述,我們猜測這個塔拉特十有八九就是伊茲密爾的迪米崔。那段時間前後,我們的駐瑞士領事館換發了一本護照,上麵顯示簽發地是安卡拉,護照上的人姓塔拉特。這是個常見的土耳其姓氏,不過錄入換發信息時才發現,原先的護照號碼根本不存在。護照是偽造的。”上校雙手一攤,“拉蒂默先生,您明白了吧?這就是您要的故事。虎頭蛇尾,沒有藝術性。沒有破案,沒有嫌犯,沒有不可告人的作案動機,隻是卑鄙的犯罪。”

拉蒂默反駁說:“盡管如此,我還是聽得津津有味。塔拉特這條線索查到了什麽?”

“拉蒂默先生,您還在尋找故事的結局?那好。塔拉特這條線索斷了。隻是一個名字而已,我們之後再也沒有聽說過。如果他用了那本護照,我們也無從知曉。但不要緊。我們找到了迪米崔。雖然隻是屍體,但總歸是找到了。我們大概永遠沒法知道是誰殺了他。警察無疑會展開調查,之後報告說凶手無從查起。這份檔案要束之高閣了。這種案子多得很。”

“您剛才還提到販毒。”

哈基上校露出厭煩的表情:“啊,沒錯。我猜迪米崔曾賺了不少錢。這又是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貝爾格萊德案過了三年左右,我們又聽說了他的消息。和我們沒有關係,不過有關信息都例行公事地寫進了檔案。”他低頭查看檔案,“1929年,國際聯盟非法販運毒品谘詢委員會收到一份報告。法國政府在瑞士邊境查獲大量海洛因,毒品藏在一列從索菲亞發車的臥鋪車床墊裏。走私犯是一個列車員。他要麽不知道,要麽不想說,隻交代說上家在巴黎鐵路終點站工作。他既不知道對方叫什麽,也沒跟對方說過話,不過他描述了那人的外貌。這個嫌犯隨後被捕,審問之下,他承認有罪,但聲稱不清楚毒品最終會交到誰手裏。他每個月收一次貨,再交給第三個人。警方成功誘捕了這第三個人,結果發現還有第四個中間人。他們總共逮捕了六個人,但隻得到一條有用的線索,也就是販毒組織的頭目叫迪米崔。保加利亞政府這才通過委員會透露,他們曾在拉多米爾[5]發現了一個秘密製毒窩點,並繳獲了預備發貨的230公斤海洛因。收貨人的名字就是迪米崔。之後的一年,法國警方陸續截獲了一兩批運給迪米崔的大量海洛因,但關於抓捕這個人,一直毫無進展。情況很棘手。運毒渠道每次都不同,到1930年底,他們隻抓到幾個走私犯,還有幾個無足輕重的毒販子。從查獲的海洛因數量上看,迪米崔自己一定賺到了巨額資金。之後又過了一年左右,迪米崔突然洗手不幹了。警方最先得到消息,是因為收到了一封匿名舉報信,信中列出了販毒團夥所有主要成員的姓名、背景經曆,還詳細指明如何獲得每個人的罪證。當時法國警方有個推斷。他們猜測迪米崔自己染上了毒癮。不管是真是假,總之,到了12月,這個團夥被一網打盡。其中一個女人之前就因為詐騙罪被通緝。雖然有幾個人揚言出獄之後要殺了迪米崔,不過大部分隻供述說迪米崔姓馬克洛普洛斯,在第17區有一間公寓。他們沒找到這間公寓,也沒找到迪米崔。”

他說話期間,秘書走進來,站在書桌旁。

上校說:“啊,這是給您的複印件。”

拉蒂默接在手裏,心不在焉地道謝。

他問:“這是您最後一次聽到迪米崔的消息嗎?”

“啊,不是。又過了一年左右,我們最後一次聽到這個人。一個克羅地亞人謀劃在薩格勒布[6]刺殺一個南斯拉夫政客。他對警方交代說,他用的手槍是幾個朋友在羅馬從一個叫迪米崔的人手裏弄來的。如果他就是伊茲密爾的迪米崔,那麽看來他又回歸了老本行。下作之輩。博斯普魯斯海峽裏應該多出現幾具這種人的浮屍。”

“您說一直沒有他的照片,那怎麽確定是他?”

“他外衣裏襯縫著一份法國身份證件,一年前左右由裏昂當局發給迪米崔·馬克洛普洛斯。那是一張暫住證明,寫著無業。這就代表了不同的意思了。當然了,上麵有照片。我們請法國警方核實,證件確係真實。”上校把檔案推到一邊,從椅子上站起來,“明天要調查死因,我得去警局停屍房看一眼屍體。拉蒂默先生,在書裏就不用理會這些事——條條框框。博斯普魯斯海峽發現一具浮屍,顯然歸警察管,不過這個人恰好在我的檔案裏,所以我們部門也得去走個過場。車已經安排好了。我捎您一程吧?您想去哪兒?”

“如果不會繞遠路的話,我想回酒店。”

“沒問題。新書大綱收好了吧?好,那咱們走吧。”

一路上,哈基上校對拉蒂默細數《染血的遺囑之謎》的種種巧妙之處,拉蒂默答應和他保持聯係,把新書的進度告訴給他。汽車在酒店門外停下了。兩個人互相道別,拉蒂默正要下車,心念一動,又坐下了。

他說:“上校,我有一個請求,也許在您聽來有些奇怪。”

上校做了個滿不在乎的手勢:“不在話下。”

“我心血**,想看看這個迪米崔的屍體,不知道您是否方便把我也帶上?”

上校眉頭一皺,聳聳肩膀:“如果您想去,那也沒什麽不可以。隻是我不明白……”

拉蒂默馬上撒了個謊:“我從來沒親眼見過死人,也沒見過停屍房。我想每個寫偵探小說的都應該見一見。”

上校臉上的困惑一掃而光:“親愛的朋友,這是當然了。沒見過的東西是寫不出來的。”他示意司機開車。車開動了,他又說:“也許咱們可以在您的新書裏加一段停屍房的描寫。讓我想一想。”

停屍房設在警察局院子裏,是座波浪鐵皮搭的小建築;警局旁邊就是奴魯奧斯瑪尼耶清真寺[7]。上校在途中接上的警方官員領著他們繞開主樓,穿過院子。午後的熱浪下,水泥地麵上方的空氣微微顫動,拉蒂默開始後悔不該來。這種天氣不適合參觀鐵皮包的停屍房。

那位警官開了門鎖,把門打開,一股充斥著石炭酸味兒的熱浪撲麵而來,宛如烤爐。拉蒂默摘下帽子,跟著上校走了進去。

屋裏沒有窗戶,光亮來自唯一一盞大功率搪瓷罩電燈。屋子中間是一條過道,兩邊各擺著四張高架木台,其中三張台子上麵罩著又硬又厚的防水布,微微隆起,比那些空台子高出一點。裏麵熱得厲害,拉蒂默感覺到汗水濕透了襯衫,還順著腿往下淌。

他說:“太熱了。”

上校聳聳肩膀,衝著木台子點點頭說:“他們倒沒抱怨。”

警官走到三張台子中最近的那張前麵,俯下身子,掀開防水布。上校走過去查看。拉蒂默強迫自己跟了過去。

停屍台上躺著一個寬肩膀的矮個子男人,約莫五十歲。拉蒂默站在台子末端,幾乎看不見死者的麵孔,隻看到一截油灰色的軀體和一叢蓬亂的灰白頭發。屍體被裹在一層橡膠布裏,腳邊整齊地擺著一疊皺巴巴的衣服:內衣、襯衫、襪子、一條印花領帶和一套羽毛緞西服,西服的藍布料幾乎被海水泡成了灰色。這疊衣服旁邊擺著一雙窄楦尖頭鞋,鞋底受潮發翹了。

拉蒂默往前邁了一步,想看清死者的臉。

沒人費神去給死者合上眼睛,翻白的雙眼徑直瞪著頭上的電燈。下頜微微下垂。和拉蒂默想象的不同,這張臉較圓,嘴唇偏厚,是情緒激動時會變化、會**的臉。臉頰鬆鬆垮垮,刻滿了皺紋。然而,要想評價這張臉之下的心靈已經太遲了。心靈已經不複存在。

警官本來在和上校交談,這時停下了。

上校翻譯說:“醫生的檢查結果說,他腹部中了一刀,被扔進水裏時已經死了。”

“衣服是哪兒來的?”

“裏昂,不過西服和鞋是在希臘買的。便宜貨。”

上校繼續和警官說話。

拉蒂默凝視著屍體。這就是迪米崔了。也許就是這個人,割斷了皈依伊斯蘭教的猶太人肖洛姆的喉嚨;就是這個人策劃暗殺,為法國竊取情報;就是這個人販運毒品,給一個克羅地亞恐怖分子提供手槍,最終橫死。這副油灰色的軀體就是這場奧德賽的終點。這個國家是迪米崔的起點,多年之後,也成了他的終點。

多年之後。歐洲在陣痛中瞥見了新的榮耀,接著倒在血泊中,在戰爭和恐懼中煎熬。政府更迭,男男女女辛勤勞作、忍饑挨餓、大聲疾呼、奮起抵抗,慘遭**、難逃一死。希望來了又去,如同逃犯躲在幻想芬芳的懷抱裏。人們學乖了,一邊嗅著靈魂裏熏人欲醉的白日夢,一邊坐以待斃,直到車**加工出長槍短炮,帶他們走向毀滅。這些年間,迪米崔活在世上,臣服於他的邪神。他是個危險的人。但現在,在死亡的孤寂之中,他除了那疊髒兮兮的衣服以外一無所有,隻讓人覺得可憐。

拉蒂默看著兩個人討論如何填寫警官帶來的表格,又轉身清點那疊衣服。

迪米崔一度賺了錢,賺了很多錢。錢哪兒去了?是揮霍了,還是賠光了?常言道:“來得容易去得快。”不管那些錢來路如何,迪米崔是不是大手大腳的性格。關於這個人,他們知道得太少了!檔案裏記載的,不過是他一生中的幾個插曲,寥寥幾句帶過,僅此而已。但裏麵說明了一些事。例如這個人不擇手段、陰險狡詐;例如他自始至終做的都是犯罪的勾當。但是,單憑檔案,你猜不出那個割斷肖洛姆的喉嚨、那個住在巴黎第17區公寓裏的人,活著的時候是怎樣一個人。還有,除了檔案裏記錄的,他一定還犯過更多的惡行,也許更加惡劣。檔案裏隨隨便便略過的兩三年,其間發生了什麽?一年前他在裏昂,之後又發生了什麽?是什麽促使他一路趕來,赴這場複仇女神之約?

這些問題,哈基上校根本懶得問,更別提回答了。他是個行家,隻關心處理腐屍這種腳踏實地的問題。不過,一定有人認得迪米崔,他的朋友(假如他有朋友)、仇家,在士麥那、在索菲亞、在貝爾格萊德、在阿德裏安堡、在巴黎、在裏昂,歐洲各地總有人可以回答。要是能找到這些人,問到答案,你就有材料寫一部保證是最奇特的傳記。

拉蒂默的心跳停了一拍。當然了,要做這件事太荒唐了。愚不可及。如果真要去做,那麽第一站就該是……假定是士麥那,把檔案作為大致的參考指南,一步一步,追隨他的足跡。可以說是一個探案實驗。不用盼著發現什麽新的線索,這不用說,不過就算失敗,也能從中得到寶貴的材料。小說裏可以輕鬆地略過,但現實中就必須親自去完成那些例行詢問。但凡有理智的人,都不會去追趕這隻莫須有的野鵝——老天保佑!不過,琢磨這個念頭倒可以解悶,而要是有點厭倦了伊斯坦布爾……

他抬起頭,和上校四目相對。

上校苦著臉,表示地方太熱。他辦完了公事:“您想看的都看到了?”

拉蒂默點點頭。

哈基上校轉身凝視著屍體,仿佛要告別他親自完成的工藝品。他一動不動地看了片刻,接著伸出右手,揪住死者的頭發,拽起腦袋,讓那雙無神的眼睛和自己對視。

“一個醜八怪,是吧?生活真是奇怪呀。將近20年來,我都知道這個人,可這是我第一次和他麵對麵。這雙眼睛看到過一些東西,我也很想看看。可惜呀,這張嘴再也張不開了。”

他鬆開手,任腦袋咚的一聲摔在台子上。他掏出絲質手帕,仔細地擦拭手指。兩個人往外走的時候,他又說:“他越早進棺材越好。”

[1] 位於希臘中部,14—19世紀曾受奧斯曼土耳其統治。

[2] 原注:士麥那。

[3] 原注:皈依伊斯蘭教的猶太人。

[4] 原注:阿德裏安堡。

[5] 位於保加利亞,距離索菲亞約40公裏。

[6] 克羅地亞首都。

[7] 1755年竣工,巴洛克風格清真寺的傑出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