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九九八年八月十日星期一

艾麗絲進屋後隨手關上了房門,將頭靠在牆上。多漫長要命的一天啊!她把野外工作包撂在門廳,拖著腳步走進廚房,去找點東西吃。她直至撕開一紙盒剩下的中國食品才打起精神去瞧瞧電話答錄機。她轉動著眼珠,按下按鈕,咕噥著說:“又有什麽事,媽媽?”

“艾麗絲?艾麗絲,你感覺好些了嗎,寶貝?給我打個電話。我替你擔心!”

抹掉。

艾麗絲歎了口氣,脫掉滿是灰塵的衣服,聽見什麽東西當啷一聲掉落到地上。這是她從一個秘書遺棄的辦公桌裏拿來的鑰匙。辦公桌不是被遺棄的,她糾正自己。蘇珊娜·佩普林斯基和她所有的同事都被鎖在大樓外麵,事先沒有得到任何告示。

她撿起鑰匙,放在手裏顛了顛。有一千多扇小門的狹長地下金庫從她的腦海裏閃過。小門都是鎖著的。拉莫尼說過其中許多保管箱裏仍然裝滿了東西,因為二十年前銀行在出售的時候遺失了萬能鑰匙。但是鑰匙是如何丟失的呢?你怎麽會丟失整個金庫的鑰匙呢?公眾為什麽不要求鑽開所有的保管箱呢?她翻來覆去地看那把鑰匙,穿著內衣**躺在長沙發上。不管是誰擁有這把鑰匙,他也許丟失了547號保管箱內某些珍貴的東西,某種小東西永遠被鎖了起來,被遺忘了。

也許甚至沒人記得丟了什麽東西。除非你知道一把鑰匙是開哪把鎖的,否則它毫無價值,她邊想邊用一個手指在鑰匙齒上滑動。這使她想起了多年前的某個時候,她偷翻了父親最上麵的抽屜,發現了一個裝滿鑰匙的舊皮夾。艾麗絲花了數月時間試圖破解它們的用途。沒有一個鑰匙可以打開房子或汽車。她父親從不帶這些鑰匙去上班。即便他出差離家好幾周,那些鑰匙也從不離開那個抽屜。盡管隻有八歲,她卻想象出一百種稀奇古怪的情節來解釋這些鑰匙,什麽秘密房間啦,埋藏的珍寶箱啦;不過無論她如何努力尋找,這些鑰匙根本打不開一把鎖。她永遠沒有勇氣承認自己的窺探行為,也沒勇氣問及這些鑰匙。最後,她放棄了尋找,改變興趣去玩其他東西,不過她看父親的眼神不再一樣了。父親鎖藏了某樣東西,某樣不管她如何努力也永遠看不見或摸不著的東西。

艾麗絲在幾個手指間玩轉547號鑰匙。這把鑰匙有個秘密。沒人會把一把貴重物品保管箱的鑰匙放在抽屜裏,然後忘記了它。如果這把鑰匙不重要,那麽它的主人根本就不會租用一個貴重物品保管箱。它不應該被遺忘埋沒在大樓裏;遺忘在一個墓地裏,她糾正自己。據卡米歇爾說,這棟大樓是個墓地。

一想到大樓裏四處遊**的手電燈光,她啪的把鑰匙拍在咖啡茶幾上,然後點燃另一支香煙。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真不關她的事。她吹開臉頰上的一縷頭發。她的目光從灰塵撲撲的電視熒屏移到角落裏空白的畫布,再回到茶幾上的鑰匙。

“做你想做的事情。”這是埃莉的建議。

去他媽的!她重新撿起鑰匙,踏著重步走進廚房去尋找她的電話簿。電話簿埋沒在她從來沒有使用過的那個湯罐底下的一個碗櫃裏。她費力地將厚厚的電話簿從碗櫃裏拿出來,啪的一聲放在地上。蘇珊娜·佩普林斯基不是一個死鬼。

電話簿上列了三個佩普林斯基——邁克爾、羅伯特和S。她瞥了一眼電爐上的時鍾,發現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了。她母親要發火了,不過不管怎麽她還是決定試著撥個電話。

她提起電話先撥了S.佩普林斯基,電話響了三下,一個年輕女人接了電話。

“喂?”

艾麗絲清了清嗓子,意識到自己還沒有準備好說什麽。“嗯,喂……呃,你不認識我,不過我在尋找蘇珊娜,蘇珊娜·佩普林斯基。你認識她嗎?”

“認識的,她是我的伯母。”

“你能告訴我怎麽才能聯係到她嗎?”艾麗絲很客氣地問。她的心在飛快地跳動。實際上她已經尋找到蘇珊娜。聽見了嗎,卡米歇爾,她心裏在想。不存在什麽死鬼。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想我偶然發現了她的一樣東西,”艾麗絲說,而且心裏明白她需要提供更多信息。“我想我偶然發現了她的錢包。”她憎恨說謊,但是出於某種原因,她不想對任何人泄露任何有關鑰匙的情況,蘇珊娜除外。也許也是因為她偷了這把鑰匙,她責備自己。她將如何解釋這件事情呢?

“請等一下。”女人放下電話,艾麗絲聽見女人在高聲叫喊:“蘇西伯母!你丟錢包了嗎?你的錢包?……你的錢包!”很顯然,蘇西耳聰。過了一會兒,那個惱怒的聲音說話了:“來,你為什麽不親自跟她說呢?”

一個更加年老刺耳的聲音在電話裏急促地說:“喂?”

“蘇珊娜?你是蘇珊娜·佩普林斯基嗎?”艾麗絲對著電話高聲喊道。

電話那一頭傳來一聲高嗓門的尖叫聲。“該死的助聽器。”女人小聲而含糊不清地說,她的聲音遠離話筒。隨後她說:“對,我是蘇珊娜。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知道嗎,你打電話太晚了!”

“對不起,夫人。我知道時間很晚了,不過我想我偶然發現了你的一樣東西。”她停頓了一下,尋找合適的說辭,最後終於決定說什麽了。“你好像曾在克利夫蘭第一銀行工作過?”

“是的……不過,你怎麽知道的?”

“對不起!我知道這不關我的事,但是我最近在舊樓裏工作——喏,尤克利德大街1010號那棟大樓——我發現了某樣奇怪的東西。”艾麗絲停頓了一下,隨後說,“在你的辦公桌裏發現的。”她猜想這個女人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亂翻她的東西不會太客氣的。

“某樣奇怪的東西?”女人邊說邊咳嗽了一會兒。“你在說什麽呀?”

“我發現了一把鑰匙,我想它也許屬於你。你曾在銀行租用過一個貴重物品保管箱嗎?”

“貴重物品保管箱?你在開玩笑吧?那時我甚至沒有一個銀行賬戶。我要一個貴重物品保管箱派什麽用處?”一陣長時間的沉默,隨後她小聲抱怨說:“聽著,我不知道那個姑娘對你說了些什麽,不過我從來沒有租用過保管箱。”

艾麗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對不起,什麽姑娘?”

“我對她說過的話,現在對你再說一遍。我永遠不會把我的錢托付給那些騙子!”話筒裏傳來了吐煙的聲音,“我是對的,你知道嗎。那些雜種深更半夜把門都用鏈條鎖了起來。人們不得不向聯邦政府請願,隻是為了從辦公桌裏取回他們的私人物品!我說那個阿利斯泰爾和那些騙子將罪有應得!”

艾麗絲從雜物抽屜裏抓起一支筆,開始在一張過期的披薩贈購上潦草地記錄:“什麽姑娘?/阿利斯泰爾將罪有應得/請願聯邦政府。”

“你也回大樓取你的東西了嗎?”艾麗絲咬著筆問。

“取什麽東西?我對你說過了,我不在銀行存放任何東西。”

這麽說來,這把鑰匙結果不是蘇珊娜的。

“對不起,剛才你說你對別人說過這件事啦?”

“我沒在說什麽。那個姑娘是瘋了。深更半夜像這樣給我打電話。”

電話背景裏有個聲音在不耐煩地說話。艾麗絲沒有太多時間了。

“誰在深更半夜給你打電話?你記得嗎?”

“我當然記得。我沒有瘋,知道嗎。”電話聽筒裏傳來更多吐煙的聲音。

“當然沒瘋。她是誰?她也在銀行工作?”艾麗絲追問。

“是審計部那個小東西。比阿特麗斯·貝克。順便說一下,別相信她說的任何話。她是個說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