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薩迪站在門前,斂聲屏氣。她一路從公交車站跑過來,穿著她在最後時刻從櫃子最裏麵挖出來的皮鞋,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鞋子沾滿了灰塵,散發著黴味,而且她發現,其中一隻後跟上還掛著一條膠帶。她彎下腰,把她早該擦的鞋子擦了一下。她的雙腳看起來像是別人的,那些她不一定會喜歡的人的,但是A.C.埃德溫是喜歡時髦打扮的,薩迪也不想用自己平時的寒磣打扮上門去激怒這個老婦人。同樣,她也一點兒都不願遲到,無論她帶著這搖搖晃晃的後跟奔跑是有多麽討厭。A.C.埃德溫對準時十分吹毛求疵。她曾經因記者遲到而拒絕了整個訪問,也曾在BBC節目主持人讓她久等時指責對方。薩迪知道這些是因為她在最近兩天半來一直埋頭鑽研,觀看A.C.埃德溫過去的訪問,盡可能地閱讀關於她的一切(意想不到的是這個工作還挺令人愉快——關於愛麗絲·埃德溫有些很引人注意的事情——更令人愉快的是,這使得薩迪把注意力完全從夏洛特·薩瑟蘭的第二封信上轉移)。她也同時知道,比起鮮花,這個作家更喜歡灌木,而且她家窗台上的幾罐盆栽也證實了這一點。目前為止一切都不錯。薩迪把袖口拉拉直,高興地感受到一陣清爽的自信。她馬上就要去和她會麵做筆錄了,而她一定會得到她需要的信息。

薩迪抬起手準備再次敲門,不過在她的手觸碰到門之前,門打開了。門後站著的不是愛麗絲·埃德溫,而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他有著兩條大長腿和雜亂的大胡子。他看起來像是《滾石樂隊》之類的電影中的臨時演員。薩迪感到他有著一種意外但並不完全不受歡迎的吸引力。“彼得?”她猜道。

“斯帕羅警探,”他笑著說道,“快進來,愛麗絲正在等你。”

他們走路的時候,地板嘎吱作響,時鍾在某個地方發出嘀嗒聲。彼得把她帶到大廳後的起居室,那裏有著華麗的裝修,精致優雅,回**著陽剛之氣。

薩迪立即認出了她文件照片中的女人——愛麗絲·埃德溫正坐在空空的壁爐旁的一張椅子裏。就像人們在真實生活中遇到非常有名的人時經常發生的那樣,巨大的熟悉感向薩迪壓過來。這並不是忽隱忽現的幻覺,而是對對方真實純粹的印象。她穿著褲子蹺著二郎腿的樣子,隨意拿著報紙的動作,甚至連突出的下巴都多少讓她感到熟悉。盡管她從未親眼見過她,除了惡補的大量采訪內容之外。她突然想起一句話——沒有比誤解友誼更煩人的事了——薩迪感到一陣臉紅,意識到它出自上星期閱讀過的迪戈裏·布倫特。

“愛麗絲,”彼得開口道,“斯帕羅警探來見您了。”他轉向薩迪,友好地示意她在一張鑲著扣子的綠色皮沙發上坐下。“我先下去了。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就在廚房裏。”

他走了以後,壁爐上時鍾的嘀嗒聲變得響亮起來,薩迪急切地想要說些什麽。她忍住了,因為她想起了愛麗絲的一個訪談,在那裏麵,她傲慢地評論近來人們不能忍受沉默。薩迪決定不能讓對方抓到哪怕是一丁點兒的畏懼;否則的話,她猜想,結果會很慘痛。

愛麗絲正看著她。窄小深邃的雙眸在她黯淡的臉龐上看起來有著不同尋常的明亮。它們就是那種類型的眼睛,薩迪突然肯定,那種可以洞察人們靈魂深處的眼睛。幾秒鍾的時間顯得格外漫長,然後那個老婦人開口講話。她有著劇院女主角的嗓音,她說話的方式來自另一個時代。“那麽,”她說道,“我們終於見麵了,斯帕羅警探。”

“請叫我薩迪。我現在沒在機關工作。”

“是的,沒錯。”

薩迪突然停了下來。並不是因為話語本身——它隻是單純的認可——而是愛麗絲說出的方式。那雙知曉一切的眼睛。

“我打聽過你的事情,斯帕羅探長。我能肯定你會審慎地對待這件事情。你寫信要求得到進入我家族房子的許可,去搜尋我們的資料,毫無疑問,你傳達了一種談論關於我弟弟失蹤的事情的特別的渴望。我是一個非常注重隱私的人,就像你已經知道的那樣;此外我也很忙,我是不會隨便和別人談論家事的。我要知道我是否能夠信任你,就是說我自己做了一些小調查來大致描繪出你的為人。”

薩迪努力擠出一絲冷靜的微笑以掩飾自己的不寒而栗,不知道她到底把自己描繪成什麽樣子。

愛麗絲繼續說道:“我知道貝利的案件。尤其,我知道你那些和記者德裏克·梅特蘭沒有公開的談話。”

薩迪感到血液從腦袋流失到指尖,它還繼續跳動著,仿佛還能再流得遠一些。愛麗絲知道是她泄的密。那些話像霓虹燈般醒目,霎時間它們灼熱惶恐地閃爍著,以不讓其他的思想占據她的大腦。不過,漸漸地,理智又恢複了。愛麗絲知道是她泄的密,而她還是把她請進了家。

“我很好奇,斯帕羅探長,是什麽讓你如此肯定那個失蹤的女人,瑪吉·貝利,遭到了謀殺,就我知道的而言,當時沒有任何蛛絲馬跡顯示有這種可能。”

薩迪沒有料到今天會討論起貝利案件來,但對方確實有理由提起這件事情。愛麗絲本來可以把薩迪的行為告知她的上級並拒絕她的任何要求。然而,她卻把她請進了家。薩迪隻能夠揣測愛麗絲在試圖羞辱她。她知道這個花招。采訪時的小技巧是薩迪最喜愛的項目之一。她對這位老婦人感覺到一陣同僚般的敬意。“這很難解釋。”

愛麗絲的臉頰因為失望而凹陷了下去。回答太纖弱太無聊,薩迪知道她必須得做得更好些。她很快繼續說道:“首先,是那個公寓呈現出的樣子,即便沒錢,從諸多細節也看得出,她對孩子的愛已經融進了房間的裝飾中:鋼琴被漆成了亮黃色,一麵牆壁上掛滿那個小姑娘的畫作,她的名字被驕傲地寫在角落裏。我發現要去相信這麽一個充滿愛的女人會拋棄自己的孩子是件很困難的事情。我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而我在和認識她的其他人談論的時候,他們也表示同意。”

“哪些人?”

“她的母親,是其中一個。”

愛麗絲的眉毛抬了一下:“但是斯帕羅警官,在這種情況下,一個母親當然總是會站在自己孩子的那一邊。你采訪過其他認識她的人嗎?她的前夫當時不在嗎?他也給你同樣的感覺嗎?”

“他的性格參考不那麽鮮明。”

“是嗎?”

“是的,不過作為前夫,在這種場合當然不會顯得很突出。”

愛麗絲的嘴角晃過一絲微笑,似乎有種被逗樂的感覺,隨即消失不見。她在椅背上往後靠了靠,透過自己的尖細手指注視著薩迪。“人們會變得靠不住,不是嗎?即使最有良知的證人,極想討好別人又撈不到好處的情況下,也可能會犯錯,隨意地供述他們的證詞,帶著一些錯誤的回憶、假設,以及自己的觀點,而不是事實真相。”

薩迪的思緒來到了克萊夫對於愛麗絲的記錄。一九三三年的時候,對於警方來說,愛麗絲是一個不大配合的采訪對象。當時她潛伏在閱讀室走廊外的樣子,讓他覺得她要麽在躲避什麽,要麽就是對其他受訪者說的話感到焦慮不安。

“在我們做人的經曆中,我們都是犧牲者,”愛麗絲繼續說道,“容易透過我們自己過往的經驗來看當下發生的事情。”

薩迪清晰地感覺到她們陷入沉默。愛麗絲再次用她像鳥一樣敏銳的目光凝視著她。“這是真實的。”她說道。

“我很好奇,斯帕羅警官;先把證人的供述放到一邊,還有其他真切的證據來支持你的這種感覺嗎,即那個年輕的母親遇到了不幸?”

“沒有,”薩迪承認,“事實上,有一封信,瑪吉簽署的,可以支持她離家出走的理論。”

“我記得在報紙新聞上看到過。你在找到那個孩子後的一個星期後發現了那封信。”

“是的,就在我們已經調查了其他可能性的時候。它不知怎麽掉落在了地上,然後就一直躺在冰箱的一邊。”

“但即使找到了這封信,你還是不接受瑪吉·貝利僅僅是離開的事實?”

“我很難放下我的推理。”

“甚至讓你走出倫敦警察廳向媒體訴說?”

薩迪與愛麗絲目光對視。否認並不可取,愛麗絲不是傻瓜。此外,薩迪也不想予以否認。這個老婦人有著足以毀掉她職業的信息,而事實真相意想不到地釋放著。在薩迪請假以來的這段時間裏,幾乎沒什麽人能夠和她坦誠地談論貝利的案件。唐納德拒絕傾聽任何一個字,薩迪對克萊夫需要保持一定的專業地位,而她也不想讓波爾第得知真相並對她失望。但現在,突然地,她可以暢所欲言了。沒有什麽可以失去了:愛麗絲已經知道了最糟糕的部分。“我知道沒有其他辦法讓瑪吉的命運吸引公眾的注意。警察廳已經在處理其他的案子了——警官並不想把納稅人的錢花在一樁沒有實質證據的案子上——但我忍不住去思考在她身上可能發生的事情,而沒有人願意繼續關注。”

“如果他們發現是你的話,你會丟掉工作的。”

“我知道。”

“你喜歡你的工作嗎?”

“全心全意地喜歡。”

“但你還是那麽做了。”

“我必須得做。”

“你是個衝動的人嗎,斯帕羅警官?”

薩迪考慮了一下這個問題。“希望不是。我肯定沒有逼迫德裏克·梅特蘭。我也傾向我是在對瑪吉負責,而不是瀆職。”她果斷地吐了口氣。“不是的,我不是個衝動的人。我很小心謹慎。也許有時會有一點兒固執。”

就在她呈上自己的心理簡介時,彼得回到了房間裏。薩迪帶著期待看了他一眼,不知自己是否不小心觸發了隱藏的調配按鈕,以至於他過來送她出門。他什麽都沒有說,但充滿疑問地看著愛麗絲。她十分有效率地點了一下頭,然後說道:“我想我們需要一些茶,謝謝,彼得。”

他看上去無比高興。“哦,令人振奮的消息。我非常樂意。”他對薩迪顯露出最溫暖的微笑,然後離開了,留下她獨自感動,盡管不確定自己做了什麽會受到這樣的禮遇。是的,她一定是被他迷住了。奇怪,因為他完全不是她的菜。他激起了她的興趣,他那長長的、蓬亂的頭發,還有那老一套的舉止動作。他不會比她年長很多,而他有那種讀書人的魅力。他是怎麽會在這裏,像現代版拉奇一樣工作的?

“他是個博士,文學上的,不是醫學的那種,”愛麗絲·埃德溫說道,讀出了她的心思,“而且是我迄今為止最好的助手。”

薩迪意識到自己盯著彼得看了很久,她轉移了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膝蓋上,然後快速地撣掉一個看不見的線頭。

“你讀過我的書嗎,斯帕羅警官?”

薩迪對著自己的褲子掃了最後一下。“一本。”

“那你知道迪戈裏·布倫特咯?”

“是的。”

“也許你沒有意識到他是被踢出部隊後才成為私家偵探的,情況和你最近的過失非常相似。”

“我確實沒有意識到。”

“沒有,好吧,過去人們希望作者在寫係列小說的時候,在每本書的開頭提供一些背景描述,但出版社對此不再堅持,而我在出版了那麽多本書之後,也很願意摒棄這個習慣。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訴說同樣的事情的途徑是非常有限的,而對我來說這也成了一個令人厭煩的工作。”

“我可以想象。”

“迪戈裏在刑事調查局裏並不是個很自然的存在。一個非常有動力的人,但在個人生活上受到很多創傷。他失去了妻子和年幼的孩子,你看,是這些遭遇賦予了他堅忍,而這並不經常被他的同齡人理解,他的上級也不多加評論。我觀察過,失去孩子確實會給人帶來令人痛苦的缺失感。”

薩迪並不是第一次有這種奇怪的感覺,對於她的過去,那個女人比她自己知道的還多。她不做任何表示地笑了笑,愛麗絲·埃德溫繼續說下去。

“迪戈裏的調查生涯在嚴苛的法律之外如魚得水。並不是說他是一個會觸犯法律的人,恰恰相反,他是一個品德高尚的人,非常認真謹慎。認真謹慎,還有——要怎麽描述呢?——有一點兒固執。”

彼得托著茶盤進來了,他將茶盤放在了薩迪後麵的書桌上。“想要放點什麽嗎?”他問道,然後優雅地端上她要求的茶。

“謝謝你,彼得。”愛麗絲從他手裏接過自己的杯子,清茶,不加糖。她抿了一小口,咽下去的時候稍稍遲疑了一下,然後放下杯碟,就這樣轉著杯子把手。“好了,”她說道,語氣裏暗示需要更換話題,“讓我切入正題,好嗎?在信裏你提到了一個推理,你想進入湖邊小屋調查。我猜你發現了洛恩內斯的第二條密道?”

就這樣,她們放下了瑪吉·貝利和迪戈裏·布倫特的話題,愛麗絲開始把談話帶到她弟弟失蹤的事件上。薩迪很高興話題又轉了回來,雖然有些茫然她們是怎麽又扯回來的,不過還是很急切地繼續下去。“是的,”她說道,背伸了伸直,“但我寫信給你後,想法有些改變了。我不知道是否可以改問你父親的事情。”

愛麗絲幾乎沒有眨眼睛,就好像她知道接下去會發生什麽一樣。“你可以問,斯帕羅警官,但我年事已高,而我的時間很寶貴。如果你直入正題告訴我你的推理的話,顯然對我來說更合意,對你來說也更有效。你認為西奧遭遇了什麽事情?”

在倫敦警察廳工作的十年裏,薩迪相當肯定她沒有采訪過像愛麗絲·埃德溫這樣的人物。她努力讓自己不顯得倉皇失措。“我認為你的弟弟在那天晚上死在了洛恩內斯。”

“我也這麽認為。”愛麗絲看上去幾乎有些高興,仿佛她做了個測試而薩迪給了她正確的答案。“我並不是一直這麽認為,本來我以為他遭到了綁架,但最近我發現自己錯了。”

薩迪讓自己堅持下去。“你的父親在戰後患上了炮彈休克症。”

又一次,愛麗絲鎮定自若。“是的,不過,還是要重申一下,我也隻是最近才得知的。我的父母把這件事情保密得很好。是我姐姐德博拉告訴我的,而她自己也是在一九四五年才得知。”愛麗絲修長的手指擦著她座椅扶手上的天鵝絨。“那麽,斯帕羅警官,”她說,“我們確定了我父親得了炮彈休克症,我們同意我弟弟很有可能在洛恩內斯死去。你如果把這兩樁事情關聯起來呢?”

來了。薩迪凝視著愛麗絲。“我認為你的弟弟是被殺的,埃德溫女士,是意外,被你的父親。”

“是的,”愛麗絲說,“最近我也開始相信這個觀點。”

“我認為他被埋在了洛恩內斯。”

“這是最有可能的場景。”

薩迪如釋重負地歎出一口氣。她的經驗告訴她,人們一般不會認可自己最親近的人會做出犯罪的事情。她曾想象自己不得不說服愛麗絲去相信,連哄帶騙去解釋,還要竭力照顧她受傷的情緒。現在意見坦誠地統一實在是太好了。“隻有一個問題,”她說,“就是我不知道該如何去證實。”

“那個,斯帕羅警官,就是我能幫助你的地方。”

薩迪感到一陣不確定的興奮。“怎樣幫?”

“在事情過去那麽久之後,我不確定那裏是不是還留有物質上的‘線索’,但還有其他資源我們可以利用。我的家庭是那種習慣把事情用筆記下來的類型。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寫日記?”

薩迪搖了搖頭。

“不寫?好吧,別在意,我們期待去揭開的不是你的秘密。我父親有一本日記本,他一直虔誠地寫著,而我母親,盡管不是有寫日記習慣的人,但也擅長書信。她曾經是那種喜歡給仙女寫小紙條的孩子,然而就在他們結婚不久父親去了戰場之後,這個習慣就不再繼續了。”

薩迪想起了她在船庫發現的常春藤花邊的情書,埃莉諾寫給安東尼的——在他離家打仗,自己懷著愛麗絲的時候寫的。她思索著現在是否該提起一下,但在他們的女兒看來,這似乎有些窺視別人隱私的意思。再說,愛麗絲已經開始其他話題了。

“在洛恩內斯的閣樓有個書房,那裏保存著我們家族曆來的記錄,也是我父親過去做他自己事情的地方;在我母親的房間裏也有一張翻蓋式寫字台。我接下來要說的就是這個。她對書信十分虔誠。所有的信件她都會另外再謄兩份,保存在她寫字台的書架上,桌子兩邊的抽屜裏則存著她收到的每一封信。抽屜都上了鎖,不過寫字台的座椅下有個小鉤子,上麵掛著鑰匙。在我小時候,我把發現這類事情當作自己的工作。啊哈,我不曾想象過母親的信中有什麽值得了解的內容,而我不敢翻看父親的書房。如果當時我去偷看一下的話,也許我們現在就不用那麽費盡周折了。不管了,晚做總比不做強。雖然我不能保證你能找到答案,但是我持樂觀態度。對於你的調查能力我隻聽到過褒獎。”

薩迪設法擠出一個但願是自信、讓人安心的微笑。

“你在搜查的時候會發現各種各樣的事情。我相信你會小心謹慎的。每個人都有不想讓別人知道的秘密,不是嗎?”

薩迪意識到自己被要挾了,但還是非常禮貌地說:“你可以相信我。”

“我對人們性格的判斷很準確,斯帕羅警官,我想我可以相信你。你是勇於堅持自己的信念的人。我一直都欽佩這樣的人。我想知道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我不喜歡‘結束’這個詞;小說中,限定的結尾是個很不錯的點子,但在我們生活的大世界裏顯得不成熟。而且,我能肯定我不需要解釋知曉答案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愛麗絲伸出手,從她身邊的小桌子裏拿出一串鑰匙。來回撥弄幾下後,她把鑰匙交給了薩迪。“這是洛恩內斯的鑰匙。我準許你去搜查任何你想搜查的地方。”

薩迪莊嚴地接過鑰匙:“如果那裏找得到的話——”

“你會找到的。好了,非常好。現在,如果你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想我們就到此為止了。”

薩迪察覺到自己剛剛被下了逐客令,但當愛麗絲描述她父親的日記和她母親的信件的時候,她還想到了些問題。愛麗絲似乎很有信心能找到他父親牽連到西奧的死這件事上的必要證據,但是如果薩迪能夠看到這之間的聯係,想必從頭到尾都了解丈夫情況的埃莉諾·埃德溫也能夠看到。“你認為——你母親可能也知道嗎?”

愛麗絲不動聲色:“我想她肯定知道。”

“但是——”這個推斷有點驚人,“為什麽她沒有告訴警方呢?她還維持著和他的婚姻關係。在他做了這些的時候她怎麽還能維持著?”

“他身體狀況不好,他絕對不會出於自己的意願做這種事情。”

“但這是她的孩子。”

“我的母親對道德和公正有著非常明確的觀點。她認為一旦做出承諾,就應該遵守。她也許會覺得在某種意義上這些事情是咎由自取,甚至怪罪在自己身上。”

薩迪好像漏了什麽信息。“她怎麽會那樣想?”

愛麗絲坐直了身子,像雕塑一般一動不動。“有段時間有個男人在洛恩內斯工作,一個叫作芒羅的小夥。”

“本傑明·芒羅,是的,我知道。你當時和他在戀愛。”

那個女人的沉著頓時顯現出動搖,即使隻有一絲一毫。“天哪,天哪。你已經做了功課了。”

“隻是做了該做的工作。”薩迪用了老套的話。

“是的,好吧,在這個事件中不是這樣。”愛麗絲抬起一側的肩膀,象牙色的絲綢襯衫下露出一根明顯的鎖骨,“也許我曾經在少女時期迷戀過本,但也隻是如此而已。你知道年輕人,非常容易動感情。”

看著她說這些話的樣子,薩迪懷疑愛麗絲是否已經知曉她自己十幾歲時的迷惑經曆。那個擅長搭訕、開著拉風小汽車的男孩,還有讓她兩腿發軟的笑容。她說:“本傑明·芒羅離開洛恩內斯沒多久,西奧就失蹤了。”

“是的。他的合同到期了。”

“他和西奧的事情沒有什麽關係。”

“沒有實際意義,是的。”

薩迪對猜謎有些厭煩了。“那恐怕我不能明白為什麽你提到他。”

愛麗絲抬了抬下巴。“你問我,為什麽我母親覺得自己在西奧的事情上負有責任。仲夏前的一個星期,我姐姐德博拉對我父親說了一些事,這讓他處於一個非常糟糕的境地。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這件事:似乎在臨近仲夏的那段時間裏,我的母親出軌了,出軌對象是,本傑明·芒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