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布裏斯班,1976

那隻仙境光輝花瓶一直是奈兒的最愛。她幾十年前在一個古董攤位上發現了它。任何和她一樣獨具慧眼的古董商都會看出它的價值,但這個仙境光輝花瓶非常特殊。它並非那麽珍貴,盡管它價值不菲,然而更重要的是它的象征意義。這是奈兒第一次在不可能的環境中挖到金礦。奈兒不舍得和那隻花瓶分開,就像淘金者不管價值多少都會收藏他的第一塊金塊那樣。

奈兒用毛巾仔細將花瓶包好,把它安全地藏在她放床單的櫥櫃頂端的陰暗角落裏。她常常將它拿出來,打開毛巾,仔細端詳它的美麗,繪在花瓶兩側的深綠色樹葉,貫穿全圖的金線,在樹葉間躲藏的新藝術風格的仙女。奈兒在靜靜觀賞過後總能得到心靈平靜。

但奈兒已經下定決心,她現在已經舍得和她的花瓶分開了,她可以和她所有珍貴的收藏分開了。她已作出決定,不會改變。她又用了一層報紙包裹花瓶,然後輕柔地將它和其他東西一起放在箱子裏。星期一,她會將這些拿到店裏,標上價格,賣掉它們。她如果感到任何良心苛責或懊悔的話,隻消想想結果:她將有足夠的資金重新在特瑞納展開新的人生。

她很想回去。她的身世之謎愈來愈令她困惑。她終於從偵探奈德·摩利胥那裏收到消息。他展開調查後寄了一份報告給她。報告抵達時,奈兒剛好在店裏;一位新顧客,本什麽的,在來她店裏時將信帶來。當奈兒看見外國郵戳和信封底端仿佛用尺寫的工整筆跡時,頓時感到肌膚底下湧起一陣暖流。她差點當場用牙齒將它撕開。但她按捺下衝動,保持鎮定,禮貌地打招呼離開,將信拿到後麵的小廚房。

報告很簡短,奈兒隻花了幾分鍾便讀完了,但報告的內容讓人更加困惑。根據摩利胥先生的調查,伊萊莎·梅克皮斯在1909年或1911年哪兒也沒去。她一直都住在小屋裏。他附上了幾個文件支持這個論點:他和在布雷赫服務過的某位仆人的麵談記錄,幾封伊萊莎和倫敦出版商往返的信件全在懸崖小屋寄送和收件……但奈兒當時沒時間讀它們,她準備稍後再讀。伊萊莎沒有離開的消息讓她非常震驚,她一直都住在小屋裏,可是威廉說得那麽肯定。他說,她曾經消失了十二個月左右。而當她回來時她就變得不同了,她喪失了某些風采。奈兒不知道該怎麽處理威廉的記憶與摩利胥先生調查之間的矛盾。等她回到康沃爾,她會再和威廉好好談談,看他是否能想起任何細節。

奈兒用手背擦拭前額。今天天氣熾熱,現在是布裏斯班的一月。天空也許一片湛藍,燦爛得像一個精致完美的玻璃圓頂,但毫無疑問,今晚將會有一場暴風雨。奈兒已在這裏住了很久,當憤怒的雲朵愈積愈厚時,她知道會發生什麽。

在街道遠處,奈兒聽到一輛車子慢了下來。她仔細聽,知道不是鄰居的車子:哈沃的迷你車聲音沒這麽大,荷根的大型福特聲音沒這麽高亢。那輛車突然停在人行道旁邊時發出一陣可怕的聲音。奈兒搖搖頭,好在她從來沒學會開車,從來不需要車——車子總是讓人原形畢露。

威斯克坐直身體,然後弓起背。奈兒會想念這些貓。她很高興能和它們在一起,但喂其他人的貓是一回事,誘拐它們則另當別論。

“嗨,威斯克,”奈兒邊說邊搔著貓兒的下巴,“你不用擔心那輛吵死人的車。”

威斯克喵喵叫著,從桌上跳下來,盯著奈兒。

“什麽?你認為我們有客人嗎?親愛的,我想不出來會有誰來看我們。難道你還沒注意到嗎,我們不是社交重心。”

貓跑過地板,從後門溜了出去。奈兒放下一疊報紙。“哦,好吧,女士,”她說,“你贏了。我去看一下。”他們沿著狹窄的水泥小路前進時,奈兒搔搔威斯克的背,“你以為你很聰明,是不是,要我照你的話……”

奈兒突然在房子後麵的角落裏停下腳步。一輛旅行車安穩地停靠在她房子外麵。一個女人戴著棕色大太陽眼鏡,穿著緊身短褲,走上水泥小路。在她身後跟著一個瘦削的孩子,肩膀鬆垮地下垂著。

她們三個人站著,相互凝視半晌。

最後,奈兒總算說出話來了,但不是她想說的話:“我以為你已經同意了以後會先打電話再來。”

“很高興看到你,媽媽。”萊斯利說,然後她像十五歲時一樣,翻了個白眼。這個習慣令奈兒惱怒,現在也不例外。

奈兒覺得古老的氣惱重新湧上心頭。她知道,對萊斯利來說,她這位不稱職的母親現在想要彌補為時已晚。木已成舟,還好萊斯利平安長大了。無論如何,她出落得美麗大方。“我正在整理拍賣會的箱子,”奈兒吞下喉嚨間的那個硬塊。現在不是提出要搬去英國住的時機,“東西堆得到處都是,連坐的地方都沒有。”

“我們會想辦法的。”萊斯利的手朝卡珊德拉的方向揮一揮,“你的外孫女渴了,天氣熱得要命。”

奈兒看著她的外孫女:細長的四肢,斑斑疤疤的膝蓋,一直垂著頭避開別人的注意。毫無疑問,有些孩子出生後,就是會比一般人碰到更多的困難。

奈兒腦海裏突然閃進克裏斯汀的身影,那個她在康沃爾花園裏發現的小男孩,那個喪母的男孩有著最熱切的棕色眼眸。你的外孫女喜歡花園嗎?他問道,而她,奈兒,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好吧。”她說,“你們最好趕快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