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懸崖小屋,2005
卡珊德拉走進大門,再次為小屋周圍詭異沉靜的寂寥所震懾。這裏有種她無以名狀的氛圍。一種古怪的陰謀感。仿佛一旦進入大門,她便自動同意簽署了一份她不知道規則的協議。
她比上次來的時間要早,陽光在花園裏斑斕閃爍。庭園設計師預定十五分鍾後才會抵達,因此,卡珊德拉將鑰匙放回口袋,決定稍作探險。
一條狹小的石徑幾乎為青苔所掩埋,從前方蜿蜒而去,消失在轉角。小屋旁的雜草高大濃密,她得將它們從牆邊拉開,才能通過。
這座花園有種特色,使她想起奈兒在布裏斯班的後院。不是植物,而是那股氣氛。就卡珊德拉記憶所及,奈兒後院中的鄉野植物、香草,以及鮮亮又色彩繽紛的年生植物盡情蔓生。水泥小徑穿越植物迤邐而去。它與其他郊區後院迥然不同,經過熾熱太陽曝曬的草急迫地伸展,極度需要水的玫瑰花叢則在漆成白色的輪胎裏一一綻放。
卡珊德拉抵達小屋後方,停下腳步。蓊鬱的荊棘相互交織,至少高達三米,綿延越過小徑。她走近荊棘,拉長脖子看樹籬頂端後方,形狀很整齊,呈直線前進,猶如植物自己形成一道牆。
她沿著樹籬向前走,手指輕撫過鋸齒狀的常春藤樹葉。她步伐緩慢,矮樹跟她的膝蓋一般高,每走一步都差點使她絆跤。她在半路上注意到荊棘中的一個缺口,缺口很窄小,但足夠擋住光線,讓太陽照不進來,而後方有個實心的物體。卡珊德拉小心翼翼地閃躲過刺棘,伸出一隻手探入缺口,整個人愈靠愈近,樹籬吞噬她的手臂和肩膀。她的手指刮到某種堅硬、冰冷的表麵。
從她指尖的潮濕綠色髒汙判斷,那應該是一道為苔蘚所覆蓋的牆。卡珊德拉在牛仔褲上抹擦手指,從後口袋裏拿出房契,翻到地圖的那頁。小屋的界線清楚,一小塊正方形土地朝向前方。根據地圖,後方的土地界線延伸得挺遠。卡珊德拉將地圖折起來,塞進口袋。如果地圖所示正確,那這道牆隸屬於奈兒的房地產,而非它的界線。它屬於懸崖小屋,另一麵的東西也是,不管它是什麽。
卡珊德拉繼續沿著牆壁,越過重重障礙前進,希望能找到通往某種入口的大門。太陽高掛天際,鳥兒們輕盈鳴囀。空氣中充滿著攀藤玫瑰那股甜美而令人陶醉的濃鬱香味。雖然現在是秋天,卡珊德拉卻覺得悶熱。想想,她曾一度以為英國是個寒冷的國家,太陽很少露臉。她停下來擦掉眉間的汗珠,然後一頭撞上低垂的某樣東西。
一枝節瘤嶙峋的樹枝像手臂般橫越牆壁。卡珊德拉看見樹枝上長著亮閃閃的蘋果時,察覺到那是一株蘋果樹。成熟的蘋果散發出甜美的香氣,她無法抗拒地摘了一顆下來。
卡珊德拉看看手表,渴望地一瞥荊棘樹籬,開始循來路返回。她可以待會兒再找門,她可不想冒險錯過和園丁的約會。小屋為蒼鬱的隱遁僻靜所包圍,透著一股詭異感,卡珊德拉深恐即使園丁大叫,她都無法從後麵這裏聽到。
她打開前門的鎖,進入屋內。
小屋似乎在默默傾聽,等著看她要采取什麽行動。她的手沿著牆壁撫摸。“我的小屋,”她輕柔地說,“這是我的小屋。”
這些字慢慢隱沒入牆壁。感覺如此古怪,如此始料未及。她流連過廚房,經過手紡車,然後進入前方的小客廳。獨自在屋內時,小屋給她的感覺又有所不同。有點熟悉,好像她曾經在很久以前來過。
她緩緩坐入一把古老的搖椅。卡珊德拉對古董家具很內行,因此她知道這把搖椅不會散開來,但她還是戰戰兢兢,仿佛這把搖椅的合法主人就在附近,隨時會返回,發現家裏出現了一個不速之客。
她用襯衫把蘋果擦幹淨,卡珊德拉轉頭凝望著灰塵滿布的窗戶。攀藤植物在玻璃上縱橫交錯,但她還是可以看到外麵荒蕪的花園。她看到有座她先前沒注意到的小雕像,那是一個小男孩,站在石座上,用圓睜的雙眼瞪著小屋。
卡珊德拉將蘋果舉到嘴邊,她咬蘋果時,嚐到強烈的太陽味道。從她自己花園的蘋果樹所采摘的蘋果,一棵在許多年前栽種的樹現在仍能長出果實。時光荏苒。蘋果很甜,蘋果總是這麽甜嗎?
她打個哈欠。太陽曬得她昏沉沉。她可以再安靜坐一會兒,等園丁抵達。她再咬了一口蘋果。房間愈來愈暖和,猶如爐灶又突然開始燃燒,仿佛有人也進入小屋,正開始煮午餐。她的眼瞼沉重,她閉上眼睛。一隻鳥在某處高唱著孤獨的悅耳曲調;微風吹落的樹葉輕拍窗戶;遠方海洋穩定地呼吸,海浪拍進拍出,拍進拍出,拍進拍出……
……一整天拍進拍出她的腦袋。她再次走過廚房,停在窗前,但禁止自己再瞥向外麵。她望著她的小鍾表。他遲到了。他說過,在半點鍾時他會過來。她想著他的遲到是否有任何含意,他是否另有要事,或經過再次考慮過後決定不來。他到底還會不會來?
她的雙頰溫熱。屋內很溫暖。她回到爐灶前,轉動風門,讓燃燒速度減緩下來。她忖度,她是否該準備些飯菜。
外麵傳來一個聲音。
她的鎮定刹那間消散。他來了。
她打開門,他一聲不吭地進來。
他在窄小的走廊裏顯得如此高大,盡管她現在很熟知他的一切,她還是感到害羞,無法直視他的眼睛。
她看得出來他也很緊張,但他盡力隱藏。
他們在廚房桌旁麵對麵地坐下,台燈在他們之間閃爍不定。在這樣的夜晚坐在這裏很奇怪,但事情已成定局。她看著他的手,不知該如何繼續。剛開始,一切似乎都很簡單。但現在,他們前方的路似乎被線頭交織,等著將他們雙雙絆倒。也許這類碰麵總是如此。
他伸出手。
他在指間纏繞住她的一綹長發時,她深吸一口氣。他凝視著它良久。他似乎不是在看她的頭發,而是認為她的頭發會纏繞在他手指間,是個非常奇怪的事實。
最後,他抬起雙眼,目光與她的交接。他的手輕輕放在她的臉頰上。他微笑起來,她也微笑以對,鬆口氣地輕輕歎息。他張嘴說道——
“你好?”一陣大聲急促的敲擊聲,“你好?有人在嗎?”
卡珊德拉的眼睛突然睜開。她手中的蘋果早掉落到地板上。沉重的腳步聲傳來,一個男人站在門口,高大結實、四十歲左右的男人。深色頭發,深色眼睛,笑容燦爛。
“你好,”他將手伸出來,有投降的意味,“你看起來好像撞見鬼了。”
“你嚇到我了。”卡珊德拉不悅地從搖椅上起身。
“抱歉。”他往前走,“門開著。我不知道你在午睡。”
“我沒有。我是說,我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我隻是想坐一下子……”卡珊德拉嚐試解釋的聲音變得愈來愈小聲,她的思緒飄回先前的夢境。好久以來,她都沒有夢到含有朦朧**暗示的夢,好久以來,她都沒有做過跟**沾得上邊的事了。自尼克走後就沒有。嗯,它並不重要,她也不想記得。但這夢究竟是怎麽來的?
那個男人咧嘴一笑,伸出手:“我是邁可·布萊克,庭園設計師。你一定是卡珊德拉。”
“正是。”他溫暖的大手握住她的手時,她的臉漲得通紅。
他微微搖頭,微笑:“我的夥伴告訴過我,澳大利亞女孩最漂亮,我還不相信他呢。看來,他說的是事實。”
卡珊德拉突然不知道該看哪裏,於是她盯著他左肩後方。這類公開調情總讓她不自在,特別是她剛才的夢使她心神不寧。她仍然感覺得到它徘徊在房間角落。
“聽說你有關於樹的問題?”
“是的,”卡珊德拉極力將那場夢拋諸腦後,眨眨眼,點點頭,“的確是的。謝謝你來。”
“小姐有難,我一定前來相救。”他又綻放輕鬆的微笑。
她將綁在腰際的羊毛衫拉緊一點。她試圖微笑,但拘謹得笑不出來。“在這邊。樓梯上麵。”
邁可跟著她走過廚房,傾身看看樓梯井的轉彎處。他吹聲口哨。“是鬆樹。看起來,它已經在這裏躺了很久。可能是被1995年那場強烈暴風雨吹下來的。”
“你能把它移開嗎?”
“當然可以。”邁可的頭轉過肩膀,越過卡珊德拉叫道,“克裏斯汀,拿電鋸過來好嗎?”
卡珊德拉驚詫地轉身;她不知道房間裏還有別人。另一個男人站在她身後,身材瘦削,比較年輕,淺棕色的鬈發繞在他脖子旁,橄欖色肌膚,棕色眼睛。“我是克裏斯汀。”他微微點頭,伸出手,又遲疑了一下,將手在牛仔褲上抹擦。他再次伸出手。
卡珊德拉與他握了握手。
“電鋸,克裏斯汀,”邁可說,“動作快一點。”
克裏斯汀離開時,邁可對著卡珊德拉抬起眉毛。“我半小時後得到飯店去,但你別擔心,我會做好主要工作,然後讓我的夥伴完成,他很值得信任。”他對著卡珊德拉微笑,直盯著她,她不由得轉開視線,“這就是你的小屋。我在村子裏住了一輩子,從不知道它有位主人。”
“我自己也還不習慣。”
邁可揚起一道眉毛,將房間的頹敗看進眼簾。“一位像你這樣美麗的澳大利亞好女孩要這小屋做什麽?”
“我繼承了這座小屋。我外婆留給我的。”
“你外婆是英國人?”
“澳大利亞人。她在20世紀70年代來度假時,買下這座小屋。”
“奇怪的紀念品。她找不到她喜歡的茶巾嗎?”
門口傳來嘈雜聲,克裏斯汀正扛著大電鋸回來。“這是你要的那種嗎?”
“沒錯,”邁可對卡珊德拉眨眨眼,“正是這個妞兒沒錯。”
過道窄小,卡珊德拉側身讓克裏斯汀通過。她沒有正視他的眼睛,反而佯裝對腳邊一塊鬆開的踢腳板深感興趣。邁可對克裏斯汀說話的方式使她尷尬萬分。
“克裏斯汀還是新手,”邁可對卡珊德拉的不自在渾然不覺,“他還分辨不出電鋸和截木鋸的差別。他雖然是新手,但我們會將他訓練成伐木工人。”他咧嘴一笑,“他是個布萊克,天生遺傳到這點。”他開玩笑地捶了他弟弟一下,然後兩個男人將注意力轉到那塊樹幹上。
卡珊德拉在電鋸開始發動時,鬆了一大口氣,她終於重獲自由,於是她逃回花園。雖然她知道她該把時間花在清理屋內的爬藤植物上,但她抑製不住好奇心。即使要花上一整天,她都決心要找到走出那麵牆的路。
太陽升到了頭頂,樹蔭非常稀缺。卡珊德拉解開羊毛衫,將它放在手邊的岩石上。太陽的微細腳印在她的手臂上婆娑起舞,她的頭頂不消多久後便變得灼燙。她真希望她戴了帽子來。
她抵達荊棘,用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入一個個缺口,避開刺棘,思緒飄浮回她的夢境。夢境非常鮮明,她可以記得每一個細節。景象、味道,甚至夢境裏無所不在的氛圍。不可否認的情欲暗示,交纏著禁止的欲望。
卡珊德拉輕輕搖頭,將困惑和不受歡迎的情緒須蔓拋諸腦後。她將思緒轉到奈兒的身世之謎。前晚,她讀筆記本讀到很晚。這項任務說來容易,做來困難重重。書本發黴已經讓閱讀變得十分不易,奈兒龍飛鳳舞的筆跡在她抵達康沃爾後更為難以辨認。筆畫更長、更扭曲、更潦草,下筆更快,卡珊德拉猜想,她的心情更為興奮。
無論如何,卡珊德拉還是試圖解讀。她著迷於奈兒返回的記憶記載:奈兒很確定,她小時候曾經來過小屋。卡珊德拉等不及要看茱莉亞發現的那些剪貼簿,奈兒的母親曾在那些日記裏寫滿她最私密的想法。它們一定能更進一步解開奈兒的童年謎團,甚至也許能提供伊萊莎·梅克皮斯為什麽帶著她一起失蹤的重要線索。
一個尖銳的口哨聲傳來。卡珊德拉抬頭看,猜測是某種鳥。邁可正站在小屋角落,看著她。他指指荊棘。“草木蔓生得很厲害。”
“除草後就不同了。”她說,不自在地站著。她揣想他看了多久。
“你得除一年的草,還得用電鋸開路。”他咧嘴一笑,“我現在要去飯店了。”他抬頭朝小屋點點頭,“我們開頭就做得不錯。我會讓克裏斯汀處理最後的工作。他會做得很好,你隻要確定你喜歡他以何種方式收尾就行。”他打住話頭,再次天真爛漫地微笑起來,“你有我的電話,對吧?打個電話給我。趁你還在鎮上,我會帶你去參觀幾個景點。”
他甚至沒有用問句。卡珊德拉微微一笑,立刻感到懊悔。她懷疑,邁可是那種將任何反應視為讚同的人。她很確定這點,因為在他朝小屋前方走回去前,又對她眨眨眼。
卡珊德拉歎口氣,轉身麵對那麵牆。克裏斯汀爬過樹幹弄出的大洞,現在正坐在屋頂上,用手鋸將樹枝鋸成一段一段。邁可脾氣隨和、隨遇而安,但克裏斯汀似乎有種強烈的執著,反映在他做的每件事上。他改變位置,卡珊德拉迅速轉開目光,假裝對那麵牆興致勃勃。
他們繼續工作,他們之間的緘默似乎放大了周圍的聲音:克裏斯汀的鋸子前後鋸動,鳥兒在屋頂瓦片上啪嗒啪嗒地振翅;某處傳來流水的微弱聲響。在平常,卡珊德拉喜歡默不作聲地工作,她慣於獨處,大部分時候情願如此。但這絕非獨處,他們假裝得愈久,沉默中的緊張愈是高漲。
她終於無法忍受了。“房子後麵有道牆。”她大聲說,聲音比她預期的還要高亢刺耳,“我在稍早時發現它。”
克裏斯汀從那堆木頭中抬起頭,盯著她,仿佛她剛引述了化學周期表。
“我不知道另外一邊是什麽,”她急促地說下去,“我找不到門,我外婆的房契上的地圖沒有任何指示。那邊有一堆爬藤植物和樹枝,我想,你從上麵可能看得到那裏。”
克裏斯汀往下看著他的手,好像想說話。
一個想法閃進卡珊德拉的腦海中:他的手很優雅。她馬上將它拋諸腦後。“你看得見那麵牆後麵是什麽嗎?”他抿緊嘴唇,雙手在牛仔褲上拍拍灰塵,輕輕點頭。
“你看得見?”她沒料到真能如此,“那邊是什麽?能告訴我嗎?”
“我不僅可以告訴你,”他緊緊攀住屋簷,從屋頂上跳下來,“來吧,我還可以帶你去看看。”
那個洞很小,就在那麵牆的底端,非常隱秘,卡珊德拉可能花上一年都找不到。克裏斯汀整個身體趴下來,雙手和膝蓋著地,將下層灌木拉開。“女士優先。”他坐起來說。
卡珊德拉看著他。“我以為可能有道門。”
“你找到的話,我會跟著你走過去。”
“你要……”她瞥一眼那個洞口,“我不知道我鑽不鑽得過去,即使我知道怎麽……”
“用爬的。它沒它看起來那麽小。”
卡珊德拉相當狐疑。洞看起來又小又窄。盡管如此,這天毫無所獲的搜尋讓她更加下定決心:她需要知道另一邊是什麽。她趴下來,視線對準洞口,側瞥著克裏斯汀。“你確定這樣安全嗎?你以前爬過?”
“爬過至少一百次了。”他搔搔脖子,“當然,我更年輕,身材較小,但是……”他的嘴唇向旁扭曲,“我隻是在開玩笑。抱歉,你當然爬得過去。”
她的頭一重獲自由,她發現自己不會因卡在磚牆下窒息而死時,的確鬆了口氣。但整個過程並不讓人愉快。她搖晃著身體,鑽過洞口,盡快通過,然後站起身。她雙手合起來,前後拍掉灰塵,驚異地睜開眼睛,四處張望。
那是一座花園,一座圍牆花園。草木荒生,但仍能看出工整的基本構圖。以前曾經有人照顧過這座花園。兩條小徑前後蜿蜒,相互交錯,如同愛爾蘭舞鞋上的鞋帶。果樹在兩側攀架生長,鐵絲從一道牆頂端繞到另一道牆。紫藤須蔓交織,形成某種天棚。
在南方牆壁旁,一棵多節瘤的老樹仍在生長。卡珊德拉走近細看,發現那是棵蘋果樹,就是它的枝丫伸過小屋的牆麵。她抬起手觸摸金色果實。蘋果樹大概有五米高,形狀就像個日本盆栽,奈兒曾在卡珊德拉十二歲生日時,送過她這樣的禮物。幾十年以來,矮矮的樹幹向一側傾斜,有人將一根木杖放在一根大樹枝下,以支撐它的部分重量。樹幹中間有道燒灼的痕跡,顯示許多年前,它曾經被閃電擊中。卡珊德拉伸出手指,沿著燒灼痕跡輕撫。
“這地方有股魔力,對不對?”克裏斯汀站在花園中央,一張生鏽的鐵製長椅旁,“即使在我小時候,我都感覺得到。”
“你小時候常來這兒?”
“我常來。這就像我的秘密花園。沒有人知道它。”他聳聳肩,“嗯,確切說來,是幾乎沒有人。”
卡珊德拉的目光越過克裏斯汀,看到花園的另一邊,她注意到爬藤植物覆蓋的牆麵上有東西在閃爍。她走近一看。那是金屬,在太陽下閃閃發光。一道門,繩索般的須蔓垂掛在它表麵,一張巨大的蜘蛛網擋住蜘蛛巢穴的入口,或說出口。
克裏斯汀加入她,他們合力拉鬆了一些荊棘。一個黃銅把手因歲月而轉為黑色。卡珊德拉用力搖晃它一下。門鎖住了。“不知它通向哪裏。”
“另一邊有個迷宮,通往莊園,”克裏斯汀說,“在飯店附近結束。邁可這幾個月以來都在修複它。”
迷宮。她早知道它的存在。卡珊德拉是在哪兒讀到迷宮的?奈兒的筆記本?還是飯店的其中一本觀光手冊?
顫抖的蜻蜓在附近盤旋良久,然後迅速飛離,他們轉身麵對花園中央。
“你外婆為什麽買下小屋?”克裏斯汀問,拍掉肩膀上的幹枯落葉。
“她在這一帶出生。”
“在村子裏?”
卡珊德拉猶豫片刻,不知她該吐露多少實情。“確切說來,是在布雷赫莊園。直到她養父過世後,她才知道這件事,那時她已經六十幾歲。她查出她的父母是蘿絲和納桑尼·沃克。他是……”
“一位藝術家,我知道。”克裏斯汀從地上撿起一根小木棒,“我有一本童話故事,裏麵有他的插畫。”
“《魔幻童話故事集》?”
“是的。”他盯著她,大吃一驚。
“我也有一本。”
他抬起眉毛:“這本書印刷的本數並不多,你知道,以今天的標準而言。你知道伊萊莎·梅克皮斯曾經住在這兒的小屋裏嗎?”
卡珊德拉搖搖頭:“我知道她在莊園裏長大……”
“她大部分的故事都是在這個花園完成的。”
“你對她很了解。”
“我最近才重讀過那本童話集。自從小時候在本地二手店找到一本古本以來,我就很喜歡那些故事。它們非常引人入勝。”他用力摩擦掉靴子上的泥土,“那有點可笑,我猜,成年男人還在讀小孩的童話故事。”
“我倒不覺得如此。”卡珊德拉注意到他不自在地抬起又放下肩膀,雙手插在口袋裏。他似乎很緊張。“你最喜歡哪個故事?”
他歪著頭,眯著眼睛望著太陽。“《老婆婆的眼睛》。”
“真的?為什麽?”
“它和其他故事好像有所不同,更有意義。加上我在八歲大時,愛上了那位公主。”他害羞地微笑,“一個女孩的城堡被摧毀,子民消失,她鼓起足夠的勇氣展開追尋,找到那個老婆婆失去已久的眼睛。這種女孩不是很迷人嗎?”
卡珊德拉也不禁綻放微笑。那個不知道自己是公主的勇敢公主的故事是她讀過的第一個童話故事。在那個熾熱的布裏斯班午後,當時她隻有十歲,偷偷違逆外婆的命令,發現了床底下的行李箱。
克裏斯汀將木棒折成兩半,然後將它丟到一旁。“我猜你要賣掉小屋?”
“為什麽這樣問?你有興趣買嗎?”
“靠邁可付我的薪水?”他們的目光短暫交匯,“你別希望太高。”
“我不知道要如何將它整理好,”她說,“那比我想象得還要花工夫。花園,還有小屋都是。”
她指指南方牆壁:“屋頂還有個該死的大洞。”
“你會在這裏待多久?”
“我會在飯店再住上三個星期。”
他點點頭。
“這樣時間應該夠了。”
“你這麽認為嗎?”
“是的。”
“你真有信心。你甚至還沒見過我揮舞錘子呢。”他伸手將一道鬆散的紫藤須蔓卷回原位,“我會幫你。”
卡珊德拉頓時覺得很尷尬:他以為她在暗示他。“我的意思不是……我沒有……”她吐出一口氣。
“我沒有修複小屋的預算,沒那麽多錢。”
他微微一笑。那是她所見過他第一個可稱之為微笑的笑容。“我自己賺的錢也不多。但我很願意為一個我深愛的地方提供免費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