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特瑞納,1975

奈兒望著劇烈翻騰的海洋。這是自她抵達康沃爾以來碰上的第一個陰天,整個地貌似乎因興奮而顫抖。白色小屋緊緊矗立在寒冷的巉崖上,銀色海鷗翱翔天際,灰色天空反照洶湧拍打的海洋。

“康沃爾最美麗的景致。”房地產經紀人說。

奈兒沒有回應這句空洞的話。她繼續從屋頂窗眺望翻滾的海浪。

“隔壁還有一間臥室。比較小,但仍是一間臥室。”

“我不需要再看隔壁,”奈兒說,“等我看好了,我會下樓去找你。”

那位房地產經紀人好像很高興能離開,轉瞬間,奈兒看見她走到屋外的大門,緊緊裹著外套。

奈兒看著那位女人和風纏鬥,試圖點燃香煙,然後她的目光轉移到花園。她從樓上看不到全麵景觀,縱橫交錯的爬藤植物擋住了部分視線,但她還是可以瞥見小男孩雕像的頭部。

奈兒斜靠在灰塵滿布的窗欞上,她的手掌撫摸著為鹽所侵蝕的木頭。她現在知道,她小時候來過這座小屋。她曾站在這個地方,這個房間,眺望相同的海洋。她輕輕閉上眼睛,命令她的記憶開始聚焦,重新啟動。

一張床曾經矗立在她現在站的地方,一張樣式簡單的單人床,有著黃銅床頭,暗淡的球形圓頂需要擦亮。一個倒圓錐形的紗網從天花板垂掛下來,猶如暴風雨攪拌遠方海洋時,隱約徘徊在地平線的白色迷霧。一條百衲被在她的膝蓋下,感覺涼爽。漁船隨著潮汐上下顛簸,片片花瓣漂浮在下方的池塘上。

坐在這個凸出小屋的窗戶裏就像懸掛在懸崖頂端,就像她最喜愛的童話故事裏的公主,化身為鳥兒,在金鳥籠裏飛來飛去……

樓下傳來大聲講話的聲音,她的爸爸和那位女作家。

她的名字是艾弗瑞,尖銳而凹凸不平,仿佛用銳利的剪刀從硬紙板剪下來的星星。她的名字是項武器。

憤怒的話被來回拋擲。爸爸為什麽對女作家狂吼?總是輕聲細語的爸爸。

小女孩感到害怕,她不想再聽下去。奈兒緊閉她的眼睛,試圖傾聽。

小女孩用手捂住耳朵,在心裏默默唱著歌,說著故事,想著那座金鳥籠,那位公主鳥兒一直搖擺懸吊,等待解救。

奈兒嚐試將小孩的歌和金鳥籠的影像推到一旁。真相靜靜躲在她腦海的冰冷深處,等著奈兒用手抓住它,將它拖到意識表麵……

但今天不行。她睜開眼睛。今天,那些記憶的須蔓過於滑溜,環繞它們的水過於渾濁。

奈兒走下狹窄的樓梯。

房地產經紀人將大門鎖上,她們沉默地走下小徑,直到停車的地方。

“你意下如何?”房地產經紀人以漫不經心的敷衍語調詢問,她以為她知道答案。

“我想買下它。”

“我也許可以介紹別的房子給你……”經紀人從車門處抬起頭看她,“你想買下它?”

奈兒再次凝視著翻滾的海洋和為迷霧所籠罩的地平線。她喜歡險惡的天氣。當黑雲低垂,大雨即將降臨時,她覺得恢複氣力,全身精力充沛。她的呼吸更為深沉,思考更為清晰。

她不知道她該用哪來的錢來買那座小屋,她必須賣掉某樣東西才行。但奈兒很確定,她一定要擁有它。從她記起她是那個在魚池旁的小女孩,在另一個人生中的小女孩的那一刻起,奈兒就知道了。

經紀人一路將車開回特瑞納客棧,上氣不接下氣地向她承諾,她一打好合約,就會帶著合約過來找奈兒。她還可以介紹給奈兒一位優秀的律師。奈兒關上車門,走上門階,進入大廳。奈兒一心沉溺在估算時差中——她該加上三個小時,然後把早上改成下午?——她想打電話給她的銀行經理,試圖解釋她為什麽突然買下一座康沃爾的小屋。她沒看見有人朝她走過來,直到她差點撞上她。

“抱歉。”奈兒說,突然停住腳步。

羅蘋·馬丁在眼鏡後麵迅速眨眼。

“你在等我嗎?”奈兒問。

“我帶了一些資料給你。”羅蘋遞給奈兒一疊釘在一起的紙張,“這是我最近在寫的,有關芒特榭家族專文的研究資料。”她不自在地改變站姿,“我聽到你在問老傻瓜他們的事,我知道他沒辦法……他無法提供太多協助。”她撫平早就十分平滑的頭發,“資料東拚西湊的,但我想,你也許會很有興趣。”

“謝謝你,”奈兒真誠地說,“我很抱歉……”

羅蘋點點頭。

“你的祖父……?”

“總算平靜多了。事實上,我在想,你是否願意再過來和我們共進晚餐。在下個星期的某晚,我們就約在老傻瓜的房子見麵。”

“謝謝你的邀請,”奈兒說,“但我不認為你的祖父會同意。”

羅蘋搖搖頭,頭發整齊地搖擺。“哦,不,你誤會了。”

奈兒抬高眉毛。

“這是他的點子,”羅蘋說,“他說他有事想告訴你。關於那座小屋,以及伊萊莎·梅克皮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