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中期帝國(780—1204年)2
皇帝和王朝
中世紀拜占庭帝國繼承了羅馬帝國的朝廷官吏、個人與皇帝家族之間深刻的區別。一個成功而且在政治上狡詐的將軍極有可能奪取軟弱而不得人心的皇帝的權力,而後證明其篡位是秉承神意的委托,因為“沒有比繼位更顯示成功的了”。780—1204年在位的39個皇帝中,有19位被暴力廢黜,有6位被當場刺殺,另2位因被刺瞎而喪命,瞽目刑罰是廢除皇帝資格的通常做法。還有至少3個皇帝的死因被懷疑是邪惡手段造成的,另有數百起流產的宮廷陰謀和叛亂,其中至少8起對在位皇帝形成了主要的軍事威脅。另外,拜占庭帝國像古代羅馬一樣,承認皇家的特殊地位和每個在位皇帝為穩定統治而任命其繼承人的原則。最成功的篡位者大多處於皇帝親信助手的範圍,他們幾乎都千方百計通過與前任皇帝家族建立婚姻關係而穩固其奪取的權力。
到8世紀時,王朝繼承尚未正常化,此後四百年,這一點注定還要繼續下去。這個發展過程中的重要一步顯然是由伊蘇裏亞(Isaurian)王朝邁出的:大概根據君士坦丁五世(741—775年在位)確定的慣例,其孫子君士坦丁六世(780—797年在位)“生於紫色寢宮”中,也就是說生在特殊的皇宮產房中,該寢室內牆壁都用罕見的紫色大理石做貼麵裝飾。“生於紫色寢宮”的人(porphyrogenitus)將在競爭皇位的任何鬥爭中享有特權式的開端。如果君士坦丁六世沒有被自己的母親伊琳妮廢黜的話,那麽伊蘇裏亞王朝還將繼續統治,而伊琳妮自己後來也招致罷廢的下場。那個廢黜了她的人叫尼基弗魯斯一世(802—811年在位),他和兒子斯塔烏拉喬斯(Stavrakios, 811年在位)及女婿米海爾一世·朗加貝(Michael Rhangabe,811—813年在位)沒能建立一個重要的王朝,這主要是因為他們在與保加利亞人的戰爭中遭到失敗。“亞美尼亞人”利奧五世(813—820年在位)廢黜了米海爾一世,他的統治更加成功,但是他卻成了皇位覬覦者阿莫利翁的米海爾二世(Michael of Amorium, 820—829年在位)的犧牲品,後者羨慕他繼承皇位,不久就殺害了他。然而很快,米海爾二世就麵臨另一位篡位者“斯拉夫人”托馬斯(Thomas the Slav)領導的重大叛亂。隻是米海爾二世最終擊潰了托馬斯,他還通過迎娶君士坦丁六世的女兒尤弗羅西尼(Euphrosyne)作為其第二任妻子而贏得帝王的榮耀。後來皇位被其子狄奧菲魯斯(829—842年在位)繼承,而後者又將皇權留給自己年幼的兒子米海爾三世(842—867年在位)。米海爾三世的垮台不是因為他年少的時間過長,而是因為他任命為次級共治皇帝的那個局外人,即“馬其頓人”巴西爾(Basil the Macedonian)。巴西爾一世(Basil Ⅰ, 867—886年在位)創立的這個王朝持續了兩個多世紀,米海爾·普塞羅斯就這個王朝寫道:“我認為沒有任何其他家族像他們這個家族一樣受到上帝的眷顧。”此後確實出現了一些令人震撼的時期。利奧六世在經曆三次婚姻後,因為與最終為他生下男性繼承人的女子結婚而惹惱教會。年輕的君士坦丁七世(913[3]—959年在位)的年幼無知被幾個野心勃勃的機會主義者利用,開始是他的叔叔亞曆山大(Alexander, 912—913年在位),最後是帝國海軍艦隊司令羅曼努斯·利卡潘努斯(Romanos Lekapenos),後者不僅巧妙地使自己擔任了最高皇帝的角色,並設法使君士坦丁七世和自己的女兒海倫(Helen)結婚,而且還為自己的兩個兒子加冕為帝,並且使他們的地位高於君士坦丁七世。但這兩個愚蠢的兒子推翻了他們的父親,並邀請君士坦丁七世和他們一起(944年)阻止利卡潘努斯王朝的建立。然而,君士坦丁之子羅曼努斯二世(959—963年[4]在位)的英年早逝激發了軍事將領奪取最高皇權的鬥爭,他們以其年少的兒子巴西爾和君士坦丁八世為犧牲品。尼基弗魯斯二世·福卡斯(963—969年在位)及其謀殺者和繼承人約翰一世·齊米斯基斯(969—976年在位)將巴西爾和君士坦丁八世的地位貶低到傀儡的角色,盡管他們的統治都很短暫,但他們還是在自己的親戚和同夥中留下野心勃勃的遺產。巴西爾二世(976—1025年在位)花費十三年時間平息賊心不死的巴爾達斯·斯科萊羅(Bardas Skleros)和巴爾達斯·福卡斯(Bardas Phokas)的篡位活動。而巴西爾二世本人也因為未婚給王朝造成一連串新的難題,因為在他去世時,王朝繼承權隻能傳給其年邁的哥哥君士坦丁八世(1025—1028年在位)和君士坦丁八世的兩個女兒鄒伊(Zoe, 1028—1052年在位)和狄奧多拉(1042—1056年在位)。此後的四位皇帝都是通過與鄒伊聯盟而執掌皇權的:羅曼努斯三世·阿吉羅斯(Romanos Ⅲ Argyros, 1028—1034年在位)、米海爾四世(1034—1041年在位)和君士坦丁九世(1042—1055年在位)先後成為她的丈夫;而米海爾五世(1041—1042年在位[5]是她的義子。這種安排遠不能使皇後感到滿意,因為她們被排斥在朝廷之外——除了在1042年短暫且不成功的聯合執政。同樣,皇帝也不滿意,因為他們的權力都依賴於鄒伊。還有,到了她第二次結婚時,她不能懷孕生育的事實就變得明朗了。
但是,最終突顯出來的是王朝世襲原則的強大力量,它使馬其頓王朝能夠在所有這些興衰變遷中幸存下來,它也阻止了篡位者殺害繼承皇位的幼子和女性繼承人的企圖。在該王朝統治末年,對王朝的尊崇如此強烈,以至於在鄒伊及其最後一任丈夫君士坦丁九世去世後,狄奧多拉可以單獨統治且沒有遭遇反叛(1055—1056年)。
拜占庭帝國經過25年才彌補上馬其頓王朝留下的皇位世襲斷檔期,這個時期發生過幾場外部危機。狄奧多拉任命的年邁官僚米海爾六世(1056—1057年在位)隻是暫時中止了世襲,而伊薩克一世·科穆寧(1057—1059年在位)更勝他一籌,他在遜位時將皇位傳給君士坦丁十世·杜卡斯,而沒有傳給自己家族的成員。君士坦丁十世(1059—1067年在位)及其兄弟、愷撒約翰·杜卡斯(John Doukas)盡最大的努力去開創一個新王朝,但是君士坦丁十世的兒子米海爾七世在極為關鍵的時刻卻是塊毫無希望的材料。羅曼努斯四世迎娶君士坦丁十世的遺孀,並養育了君士坦丁十世與她生下的兩個兒子,而推翻米海爾七世的尼基弗魯斯三世·博坦尼亞提斯(Nikephoros Ⅲ Botaneiates, 1078—1081年在位)卻沒有子嗣。盡管約翰·杜卡斯確信曼濟科特戰役終結了羅曼努斯四世建立王朝的野心,但是他隻有通過與下一個成功篡位的皇帝阿萊克修斯一世·科穆寧(1081—1118年在位)合作,才能使杜卡斯家族繼續發展成為拜占庭曆史上最傑出的皇室家族之一。
自阿萊克修斯一世開始的王朝男性血統世襲製延續了一個多世紀。科穆寧家族還是拜占庭曆代皇朝中延續時間最長的皇族,因為1118—1461年相繼為帝的所有君士坦丁堡的皇帝和拜占庭皇位繼承者幾乎沒有例外地都源自阿萊克修斯一世,並且使用“科穆寧”(Komnenos)的名號;使用這一姓氏是對前朝先例的重要背離。拜占庭帝國最後幾個世紀出現的這種異乎尋常的變化,原因不僅在於阿萊克修斯一世及其繼承者長時間的統治——他們有效地應付外部敵人和外部陰謀,而且在於他把皇室建設納入帝國中央朝廷製度框架的係統政策。其王朝世襲繼承的基礎是王朝的統治,其中皇帝的身份並不僅僅是垂直地代代相傳,而且還橫向擴展到他的整個親族和相互聯姻的各個家族,首先和最重要的是阿萊克修斯一世的妻子伊琳妮的杜卡斯家族。馬其頓王朝沒有尋求與其他家族建立聯姻關係,或至少沒有區分各家族的等級次序,但是阿萊克修斯一世卻精心經營著這些關係。結果,一代人以後就形成一個完整的新貴族,他們擁有大量財富,生活方式典雅尊貴,占據軍界要職,均為皇帝的親戚,具有貴族“塞巴斯多”(sebastos)以上的高等級頭銜,這個希臘語頭銜相當於“奧古斯都”。阿萊克修斯一世及其子約翰二世(1118—1143年在位)因此能夠順利地進行帝位交接,而沒有受到來自皇家以外的挑戰。然而,越來越多的挑戰卻來自日益膨脹的皇室內部,最終當曼努埃爾一世(1143—1180年在位)去世並留下個11歲大的兒子阿萊克修斯二世(1180—1183年在位)時,這種挑戰便具有破壞性。曼努埃爾一世的堂兄安德羅尼卡一世(1183—1185年在位)廢黜並殺害阿萊克修斯二世,這使得他本人或者在他以後輪番奪取皇權的皇帝都不可能確保皇室貴族的忠誠,例如伊薩克二世(1185—1195年在位)、伊薩克的兄弟阿萊克修斯三世(1195—1203年在位)、伊薩克的兒子阿萊克修斯四世,以及殺害後者的凶手“陰暗者”阿萊克修斯五世·杜卡斯(Alexios Ⅴ Doukas “Mourtzouphlos”, 1204年在位),這樣也就不能阻止第四次東征的十字軍占領君士坦丁堡。
最近,學術界越來越多地關注研究拜占庭帝國的皇後,在中世紀,同樣在古代晚期,宮廷中的婦女群體顯然在皇帝和王朝政治舞台背後發揮著重要作用。同樣明顯的是,皇後作為妻子和母親的重要性,隻有當她們的兒子尚且年幼(例如伊琳妮之於君士坦丁六世、狄奧多拉之於米海爾三世、鄒伊之於君士坦丁七世、狄奧發諾之於巴西爾二世和君士坦丁八世、尤多西亞之於米海爾七世、瑪麗亞之於阿萊克修斯二世)或者當男性繼承人死光了的時候(如同馬其頓王朝末期在鄒伊和狄奧多拉身上所出現的情況),她們才會出現在舞台中央。但是,阿萊克修斯一世的寡居母親安娜·道塞娜(Anna Dalssena)在建立與其他家族關係方麵的確是個不可或缺的人物,這些關係有助於科穆寧王朝的崛起和團結。同樣,她對於阿萊克修斯一世初期的成功統治也非常重要,因為他能夠委托她負責君士坦丁堡的國務管理,而放心離開首都前去迎戰帝國的敵人。在其統治末年,阿萊克修斯一世越來越依賴其妻子伊琳妮·杜卡斯來穩定國內局勢。這兩個婦女對其統治的貢獻也越來越多地為阿萊克修斯一世的長女所記載,她在關於其父親的傳記《阿萊克修斯傳》(Alexiad)一書中描述了這些內容,這部書不僅是無與倫比的拜占庭女性文學的傑作,而且是一個認為自己就是為皇權而生的女性對其屢受挫折的抱負的申述。
教會和國家
拜占庭帝國被人們正確地描述成神權政治國家:包括皇帝在內的所有拜占庭人都認為其最高統治者是萬王之王基督。基督說過的話廣為人知,“我的王國並不在這個世界”,他還使用帶有皇帝胸像的羅馬錢幣,來強調愷撒和上帝完全不同的權力。拜占庭基督徒根據《聖經》中這些和其他的說法,認同其帝國和基督王國之間的明顯區別。按照基督王國仍在未來、基督複臨和末日審判的說法,基督王國應該高居於所有現世帝國之上,包括羅馬這個《但以理書》(Daniel)中預言相繼出現的四大帝國中最後的帝國在內。依據天國就存在於當下的現實中、是基督在人間服事的結果的說法,天國由教會代表,是由過著隱居生活或集體禁欲修道生活的聖徒構成的,是所有行聖餐禮的信徒都能夠感受到的。他們聚集在裝飾著天國小宇宙、天使和聖徒神聖繪畫的建築中,而明顯不穿戴帝王大禮服的基督畫像則高居所有天使和聖徒之上。教會有自己的空間、自己的教階等級、自己的法規、自己的大量財富、自己的選舉程序和議事大會;其完善性就存在於保持這些自由,不受世俗權力的幹涉,並匡正統治者道義上的過度行為。在這些基本原則方麵,拜占庭帝國與西方基督教世界完全一樣。的確,帝王尊崇教士權威的舉動正是從西方學來的,比如有關教宗斯爾維斯特一世(Silvester Ⅰ)接受君士坦丁的懺悔並為他洗禮的傳說,以及聖安布羅斯(St Ambrose)在狄奧多西一世下令屠殺塞薩洛尼基競技黨民眾之後,拒絕這位皇帝進入教堂聖地的傳說。
但是,拜占庭帝國以不同於西方的方式,認定基督時代的羅馬帝國並不是人間四大帝國的最後一個,而是基督的“第五王國”,皇帝和基督據說是“共同統治”,這種說法使人想到了《啟示錄》(Revelation)中預言的聖徒的千年統治。皇帝參與統治聖徒國度的思想有多種表達方式:君士坦丁大帝被封聖為“第十三使徒”;在位皇帝正式采用“神聖”或“聖人”的稱號;皇帝在聖禮儀式開始進入教堂聖地時,或為人民祈禱時,或發表特別布道演說(silentia)時,就獲得了準教士的身份;692年鑄造的金幣在毀壞聖像運動之後得到恢複,金幣正麵(也就是“頭像”一麵)印製基督像,而皇帝像則印製在背麵;教會法這類大部頭正典法律來源於帝國立法。在皇宮宏偉的教堂中能夠最清楚地看到教會和國家的融合。這裏有他們自己的教士群體,能夠被說服來為皇帝舉行典禮儀式,例如未經牧首批準的非法婚姻。皇宮大教堂也典藏有一些最為珍貴的聖物,君士坦丁堡因此而聞名天下;聖母教堂供奉著被認為是基督受難的“真十字架”的主要聖物。第四次十字軍東征之後,這些聖物通過各種渠道流入巴黎,它們都被收藏在路易九世(Louis Ⅸ,即St Louis)特地修建的教堂裏,他也因此把天主教與國家之間的融合具體落實在法國的古代統治(ancien regime)中。
路易九世適合11世紀格裏高利改革確定的政治和宗教文化,這種文化清晰地表達出羅馬教宗為首的普世教階製度和世俗國家君王統治之間明確的區別。這樣一種區別在拜占庭帝國是難以理解的,在君士坦丁堡,皇宮就位於牧首主教堂的下個街區。拜占庭帝國有自己的改革運動,以及其認定的宗教領袖,其中最著名的就是9世紀偉大的佛提烏和11世紀的米海爾·克洛拉裏奧斯(Michael Keroularios),他們提升了教會權威的優先地位。然而特別重要的是,這兩個人都是從世俗政治官職上轉入教會職位的。毀壞聖像派的失敗在某種程度上是教會對皇帝“殘暴統治”的勝利,但是皇帝繼續強製任免教會人選並安插他們希望的代表,他們受到的批評隻是死後蓋棺論定的名聲而已。無論如何,最傾向於幹預教會事務的皇帝也是最勤勉親政的改革者。當西方的格裏高利改革從教會管轄權中排斥君主的時候,11—12世紀拜占庭教會的改革則促使皇帝采用教會上位者(Churchs epistemonarches)這個正式名號,也就是教會紀律的最高立法者。
[1] 英文原版誤作1042年。本書第167頁的相同更改不再出注。
[2] 英文原版誤作1033。
[3] 英文原版誤作912年。
[4] 英文原版誤作962年。
[5] 英文原版誤作1042年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