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當賽奇修女的身影出現時,二類房間裏所有的保育員和保姆都屈膝行禮。盡管她們看上去都很警惕——因為弗洛拉竟和祭司走在一起。她的漿流停了,可祭司並沒有生氣,看起來似乎隻是想要和她談談。
“我必須說,這次的試驗是成功的。”她對弗洛拉說,“而且我很確定,狄澤修女已經讓你充分感受到了,能夠提供這份神聖的服務是一項特權。”
“是的,修女閣下。我非常感激。”
“但你對二類房間很好奇——在我的印象裏,那地方是很無聊的。這是為什麽呢?”
弗洛拉呼吸著賽奇修女身上那強烈的氣息,漸漸鎮定下來。她感到一種無法抗拒的渴望,這讓她想要一吐為快。
“在一類房間裏,所有東西都一模一樣。”
賽奇修女笑了笑。
“這就是同等護理的要點。可這讓你覺得無聊了。”
“是的,修女閣下。請寬恕我!”弗洛拉低下了自己的頭,但賽奇修女把她的頭抬了起來,並用自己那長長的觸角搭在了她的觸角上。
“讓我們忘了那笨拙的屈膝禮吧,也忘了你膽敢妄想麵見神聖母親。據我所知,你很虔誠,工作也很努力。”
“我希望如此,修女閣下。”
“還有,你熱愛女王陛下嗎?”
“用我的整個身體和靈魂。”弗洛拉的觸角顫抖,因為她覺得賽奇修女正在觸及自己的內心。
“你會盡己所能為她服務嗎?”
“用我的整個生命。”
“很好。”賽奇修女一邊向前走著,一邊說道,“在這種物資匱乏的時候,你在育兒室裏的作用是驚人的。有時候,我們就是要容忍異常事物的存在,並做出一點嚐試。”她微笑著問,“這地方和你想象的一樣嗎?”
“比想象的還好,修女閣下!這裏充滿了活力,所有東西都棒極了!”
“那麽請開始接受信息吧,我希望你能了解它。”
* * *
二類房間裏有很多的裝飾品,遊戲區都鋪著精美的地磚——這讓弗洛拉目不暇接。這裏還有很多漂亮的保育員和保姆。她們或是和那些精力旺盛的小家夥坐在一起,歌唱玩耍著;或是從閃閃發亮的大平盤裏取出食物喂給它們。美麗健康的幼蟲隨處可見。她們都很快樂,微微上翹的小臉上還點綴著金色的花粉。這裏沒有濃重的漿流味和喃喃的祈禱聲,取而代之的是保育員們的歌謠聲、歡笑聲,還有新鮮麵包那誘人的香氣。
賽奇修女看著她問:“關於喂養方式,你都知道什麽?”
“什麽也不知道,修女閣下。”弗洛拉欣賞地看著兩隻胖胖的幼蟲——它們咯咯地笑著,保育員們正在胳肢它們。“狄澤修女問過我這些。我隻知道,控製時間是非常重要的。而且鈴聲有很多種。”她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仿佛胳膊正不由自主地想抱起一隻,於是她轉過臉來,以免被邪惡的欲望控製,“我們必須適時停住,不能再多喂一滴。”
“原因是什麽?”
“我也不明白,修女閣下。”
賽奇修女用自己的觸角碰了碰弗洛拉的一隻觸角。一陣尖銳的共鳴聲頓時出現在弗洛拉腦中,讓她幾乎無法忍受。然後,隨著賽奇修女的觸角離開她的身體,這種感覺也戛然而止。
“很好。你說的都是實話。”她把長長的觸角卷曲起來,“不過,把關於狄澤修女們的事告訴我:她們會在保育室開會,或者說集會嗎?”
“應該沒有。”弗洛拉感到一種強烈的衝動——她想給出正確的答案,並希望自己能讓祭司高興,“但我隻認識一個狄澤,就是我的監管修女。”
“啊哈,沒錯。對你來說,她們都一模一樣。可她們雖然看起來幾乎一樣,但仍需要靠語言才能明白彼此的想法。這是最奇特的。不過,如果你看到她們在私下裏集會,一定要來告訴我。明白嗎?”
“是的,修女閣下。”
說著她們就來到了二類房間的盡頭。這裏有一些巨大的鑲板,上麵雕刻著不同的花紋——這說明後麵還有幾重大門。弗洛拉並不明白那些花紋的含義,但她本能地知道不要去觸碰它們。賽奇修女的話解答了她並未出口的疑問:
“這些代表著神聖時刻。在那種時刻裏,我們都在祈禱聲中入睡。”她的聲音很溫柔,麵孔也熠熠生輝,仿佛她正經曆著某種極其強烈的、內在的喜悅,“每次舉行奉獻儀式時,我們都會回憶起那種狀態。”她全身心沉浸在冥想之中。
弗洛拉默默地站在她身邊——她感覺這樣就對了。不過她的注意力被一件事吸引了——又是一個可憐的清潔工。她正拿著簸箕和毛刷,沿著房間的排水溝工作。她看了弗洛拉和祭司一眼。弗洛拉夾緊膝蓋,盡可能地抬頭挺胸,為的是突出自己與之不同。清潔工繼續打掃著,從她們身邊經過。盡管隻是被看了一眼,弗洛拉卻感到了憤怒與不安。
“不要責怪自己:沒有誰能選擇自己的出身,換句話說,每隻蜜蜂都可能是賽奇。”祭司微笑著,已經不再沉浸於那種喜悅中,“因為你們沒有血緣上的傳承,這才構成了我們社會的基礎。確切地說,在你們的作用下,我們的蜂房才避開了那些不純潔的雜交花卉。”
“賽奇修女!賽奇修女!”
狄澤修女高亢而緊張的聲音穿過二類房間的長甬道傳了出來。在她現身之前,她們就已經聞到她身上傳出的恐慌氣味。隻見她朝她們跑了過來,觸角上下擺動,臉上流露出強烈的恐懼。
“請你們——你們必須——你們兩個,我請求你們——”狄澤修女幾乎說不出話來了,“所有蜜蜂都必須馬上匯報。生育警察來了,現在就在我們房間!”
* * *
弗洛拉跟著賽奇修女穿過二類房間走了回來。所有保育員和保姆都把自己的小家夥緊緊地抓在身邊,並默默看著她們。透過巨大的雙扇門,她看到一類房間已經不再像以往一般昏暗而寧靜。那裏被完全照亮了,一股強烈嚴肅而苦澀的氣味在四下裏彌漫。弗洛拉努力在腦中回憶著,以致腳下一絆。賽奇修女伸手抓住了她,接著賽奇修女加快腳步,強化自身的氣息,並用這氣息籠罩著她們。
“你沒什麽可害怕的。”
她們進到房間裏。弗洛拉起先以為保育員們都離開了,因為小床都無人看管,孩子們也已經開始啼哭。但接著,她就看見大家都站成一排,正聚在修女工作台旁。她們中有些已經因為害怕而大哭起來,觸角正不受控製地起伏著,剩下的蜜蜂則僵硬地站在那裏。房間周圍站著的就是生育警察。她們的家族氣息被一層裝飾性氣息所覆蓋。她們眼中一片空白,光滑的黑色皮毛映襯著身上的條紋——弗洛拉認出自己曾在到達大廳見過她們。賽奇修女釋放出一絲自己的氣息,包裹住弗洛拉的觸角。她感到自己的嘴被緊緊箍住了。祭司先是把她安置到第一排隊尾,接著便向前邁了一步,朝警察鞠了一躬。
“巡查修女閣下,主任修女閣下,歡迎你們。”
巡查員先是向她回禮致敬,接著便轉身對保育員說話。
“我們又發現了一例翅膀畸形。”在裝飾性氣息的作用下,她的聲音被扭曲成一陣刺耳的聲音。保育員們嫌惡地嘀咕著,也難掩她們的恐懼。
“讚美謹慎的西斯爾家族,她們在起降板守護著。”一陣陣氣息毫無規律地從她身上迸發出來。她檢查著保育員們。在另一邊,狄澤修女已經流出了眼淚。
“不可能在這兒,巡查警官,絕不會在一類房間裏,這不可能——神聖母親每天都會經過,她的氣息美妙而強烈——這兒不會有——”
“安靜!”巡查員鄙夷地說,“你難道覺得我會認為缺陷是陛下造成的嗎?你這樣幾乎是犯了叛國罪,修女!”
“如果我的意思真如您所說的那樣,就讓神聖母親在我下一次呼吸前打死我吧!”狄澤修女彎下膝來,可後背被巡查修女用腳一下扯住。
“測量她。”她用力把狄澤修女推到兩名手下身邊。接著,她們便各自用黑色卡尺卡住了狄澤修女的粗腰。恐懼讓狄澤修女失禁了。便溺的味道混合著保育員們恐慌的氣息,在她們的呼吸孔周圍彌漫開來。在她們身後,所有幼蟲都開始大哭。而賽奇修女隻是平靜地看著。
“不是她,總之不是她。”巡查員放開了狄澤修女,接著便向保育員們走去,“畸形是蔓延在蜂房裏的罪惡,瀆聖的異教徒就藏在某個地方,她竟敢竊取女王陛下神聖的母親身份。所以才會有疾病,所以畸形才會增加。都是因為這肮髒的東西!”她的觸角在不由自主地**著。弗洛拉能感到她對於暴力的渴望。
“隻有女王陛下才能生育。”賽奇修女一邊看著保育員們,一邊回應道。
“隻有女王陛下才能生育。”幾名保育員也應聲道,但其他蜜蜂都盯著狄澤修女。她一邊羞愧地彎著觸角,一邊拚命想把自己清理幹淨。巡查員舉起一隻長長的利爪,向房間裏伸去。
“我們要檢查每一張小床,我們還要測量每名保育員的腹部,直到揪出罪犯為止。然後我們要把她那汙穢的身體撕成兩半,清理蜂房中的罪惡。”
“請履行你的職務,巡查員修女閣下。”賽奇修女又鞠了一躬。
一經巡查修女示意,她的幾名手下便開始有條不紊地在成排的嬰兒床間穿梭。其他手下則用各自手中的卡尺,測量著保育員們的腹部——她們都嚇壞了。
在輪到弗洛拉時,她痛苦地望向賽奇修女。她深信自己會被貪婪的欲望推向厄運,但祭司沒有理會她。幾把卡尺同時卡住了她的腹部,不過警察們繼續向前走著。她們檢查了所有的保育員,並沒發現什麽問題。
幾名保育員大著膽子回過頭去,看了看那些小床——**的幼蟲寶寶紛紛哭嚎著。警察們正在檢查這些寶寶。她們的觸角像探頭一樣有力。在觸角的探查下,陣陣顫抖從寶寶那脆弱的小身體上傳了出來。寶寶們害怕地哭著,吐出了吃下的食物。嘔吐物和嬰孩排便的氣味混合在一起。
“我們的母親啊,她是分娩的藝術家。”狄澤修女的聲音很微軟,但保育員們紛紛支持地和聲唱著。
“神聖的是您的子宮啊。”她們想用歌聲來驅散恐懼。
“您一夕成婚啊,女王之國便誕生。”
弗洛拉也想和她們一起歌唱,但賽奇修女的氣息緊緊束縛著她。
“從死亡中降臨,生命不朽——”這時,一陣尖叫從嬰兒床那裏傳來,打斷了甜美的歌聲。
在保育員們恐懼的目光下,一名警察彎下了腰,緊接著便舉起了一隻幼蟲,那尖叫聲就變成了痛苦哀鳴。幼蟲極力想蜷縮起身體,可它被另一名警察拉開了——皮膚撕裂的聲音隨之傳來。
此時的巡查修女正站在弗洛拉身邊——一隻爪子從她的金屬手套裏滑了出來。“帶過來。”她說。
嬰孩的尖叫聲漸漸降低了。她用滾燙的觸角在它身體上探查著,直到那珍珠般的皮膚皺縮下去。“有可能。”她宣布道,“它身上有一種肮髒而怪異的氣味。”
“那是恐懼的味道!”狄澤修女大喊。
巡查修女好像沒聽見似的,她舉起嬰孩,用自己的鉤刺刺穿了它的身體。它痛苦地哀嚎著,扭動著。隨後,巡查修女又把它遞給手下。
“消滅它!”
“等一等。”賽奇修女指著弗洛拉說,“讓她來。”
弗洛拉的身體感到一陣晃動,接著便又能活動了。巡查修女抽回自己的爪子,想把幼蟲寶寶摔在地板上,可弗洛拉一把抓住了它,並把它扯向自己——這是她抱過的第一個孩子啊。溫暖的鮮血浸濕了她的毛發。她把這痛苦的小家夥按在自己身上,試著幫它止血。
生吞了它——一個聲音在弗洛拉腦中響起。她更加緊緊地抱住寶寶。這時,一個尖厲的聲音從觸角上傳來。
立刻執行。把它撕碎。
弗洛拉低下自己的頭,用手臂護住寶寶。那個聲音變得更大了。它在她腦中咆哮著。
消滅它——
她覺得自己的觸角就要炸裂開來,身體也仿佛被什麽東西抽打著。她蹣跚著跌倒了,寶寶卻仍被她抱在懷裏。在這種抽打下,她的身體開始顫抖,觸角仿佛變成了兩根木棍,痛苦不已地陣陣**著。寶寶尖叫著被拽走了。她能感覺到溫熱的鮮血濺在自己臉上。她還能聽到肉體被撕裂的聲音,還有生育警察們吞咽的咕嘟聲。於是弗洛拉開始尖叫。她的舌頭在嘴裏僵硬地扭曲著,連聲音也被哽住了。
“是我要求得太多了……”賽奇修女那溫和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試驗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