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巢房擠壓著她的身體。這裏的空氣是熱的，還散發著腐臭的氣味。她慌亂地扭動著手腳，抵著巢脾，這讓她全身關節發燙。她的頭被壓到了胸口上，腿部也感到了抽搐的痛楚。不過她的努力已經有了結果——巢脾的一麵已經沒那麽結實了。她拚盡全力向外一踢，感到某些東西正在破碎並開裂。她用力撕咬著，直到那裏出現了一道鋸齒狀的裂口——外麵便是更新鮮的空氣。

她拖著自己的身體，吃力地穿了過去，接著便跌落到一個陌生世界的地麵上。靜電咆哮著穿過她的腦袋，雷鳴般地震顫晃動著大地，上千種氣味使她迷亂。她能做的隻有呼吸，直到震顫與靜電都漸漸平息，而那些氣味也揮發到空氣中。僵硬的身體已經脫離束縛，信息逐漸充滿了大腦，她也隨之平靜下來。

這裏是到達大廳，而她是一隻工蜂。

她屬於弗洛拉家族，編號717。

當然，她的第一項工作便是動手清理自己的巢房。和那些整潔的鄰居不同，在為了孵化而進行的激烈鬥爭中，她擊碎了整個前壁。她觀察了一番，接著便學著他們的樣子，把碎片整齊地疊放在廢墟旁。她這樣做著，意識也因此而變得清晰。她感受到了到達大廳的遼闊，以及空氣中那種震顫是怎樣隨不同區域而變化的。

一排排巢房——就像她自己的一樣——鱗次櫛比地延伸到遠方。有些巢房雖然安靜，卻在發生著共振，似乎裏麵的住客們依然在沉睡。她近旁則是一派繁忙的景象——這裏有許多剛剛破裂的寢室，它們已經被清理幹淨；還有許多寢室正在開裂並紛紛掉落，伴隨而來的是新蜜蜂的降生。她還注意到鄰居們的不同氣味——有的甜美些，有的濃烈些——所有這些聞起來都是令人愉悅的。

這時地麵上傳來一陣猛烈而不規則的震**，隨之出現的是一隻年幼的雌蜂。她沿著巢房之間的甬道跑了過來，表情緊張而慌亂。

“站住!”甬道兩端回響起嚴厲的聲音。空氣中也湧起一股強烈的苦澀氣息。所有蜜蜂都一動不動，除了那隻年幼的蜜蜂。她腳下一絆，跌到了弗洛拉的那疊碎片上。接著她便爬進了破巢的殘骸，蜷縮到角落裏，舉起了自己的小手。

在一層辛辣氣息的籠罩下，幾個黑影沿著甬道朝弗洛拉大步走來。這氣息掩蓋了她們的臉，使她們看起來一模一樣。她們一邊把她推到一旁，一邊把流著眼淚的年幼蜜蜂拖了出來。一看到她們那帶刺的金屬手套，弗洛拉腦中突然傳來一陣恐懼，更多信息也隨之釋放。她們是警察。

“你是在逃避檢查。”她們中的一個拉扯著那女孩兒的翅膀。與此同時，另一個開始檢查她那四片尚未幹燥的薄膜。其中一片的邊緣是皺縮的。

“饒了我吧。”她哭著說，“我不會飛，我可以用其他方式服務——”

“畸形是罪惡的。畸形是不被允許的。”

那隻蜜蜂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兩名警官按住了頭。她們往下壓著，直到她啪的一聲斷裂開。她的身體在她們之間無力地垂了下來，接著就被她們扔到了甬道上。

“你。”一個異常刺耳的聲音對弗洛拉說著。她並不知道說話的是哪一個，隻好呆呆地望著她們腿後的黑色鉤刺。“不許動。”又長又黑的卡尺從她們的金屬手套裏滑了出來。她們測量了她的身高。“過度變異。不正常。”

“這樣就可以了，警官們。”隨著一陣芬芳和一個慈祥的聲音傳來，警察放開了弗洛拉。她們向一隻蜜蜂鞠著躬——她身材高大，衣著整齊，還長著一張美麗的臉。

“賽奇修女，這一隻極其醜陋。”

“而且體形過大。”

“看起來是的。謝謝了，警官們，你們可以走了。”

等她們離開後，賽奇修女微笑著對弗洛拉說：“害怕她們是對的。別動，我要看看你的家族——”

“我是弗洛拉717號。”

賽奇修女揚起了她的觸角：“一個會說話的清潔工。最值得注意的是……”

弗洛拉用自己那巨大的黑眼睛凝視著她那張茶色與金色相間的臉，問道：“我會被殺死嗎？”

“不要向一位祭司提問。”賽奇修女把雙手貼在弗洛拉臉頰的兩側，“把嘴張開。”她向裏看了看，“有可能。”說完她把頭傾到弗洛拉嘴上，給她喂了一滴金色的蜂蜜。

蜂蜜的效果立竿見影且令人驚訝。弗洛拉的思緒變得更加清晰，身體也充滿了力量。她明白賽奇修女希望她安靜地跟在身後，而她必須唯命是從。

她們沿甬道向前走著。她注意到所有蜜蜂都在躲避著她的目光，並埋頭苦幹。她還看到了那隻年幼工蜂的屍體——它已經被帶到了前麵。一隻黑色的蜜蜂正弓著背在天溝裏走著，嘴裏就銜著那具屍體。類似的蜜蜂還有很多，她們都在甬道邊緣走來走去。有的銜著幾包汙損的蜂蠟，有的正在擦洗破裂的巢房。誰也沒有抬起頭來。

“這些都是和你同族的姐妹。”賽奇修女順著弗洛拉的目光望去，“她們都不會說話。你不久就要加入她們的行列，成為一名清潔工，為我們的蜂房提供寶貴的服務。不過我們先要進行一次私人試驗。”她對弗洛拉微笑著說，“來吧。”

弗洛拉愉快地跟在她身後。她渴望蜂蜜——在這種欲望下，關於殺戮的一切記憶都已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