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當起小信差,一周賺2.5美元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我能找到什麽工作。我剛剛滿13歲,十分渴望能找到工作,以幫助我們家在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這種對前景的展望成為了一個可怕的噩夢。當時我一直這樣想,我們每年一定要賺滿300美元,就是每月25美元。這是經過我計算,能夠保證我們生活所需,不需要依靠他人的數目。當時的生活必需品還是相當便宜。

霍根姨父的兄弟常常問我父母準備讓我做什麽。有一天,我目睹了一件有生以來最恐怖的事,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件事。他滿懷好意地對我母親說,我是一個有希望的小男孩,善於學習,他相信隻要我拿著個小籃子,擺點小玩意,在碼頭沿街叫賣,一定能賺不少錢。我到那時才知道女人被激怒後的反應,我母親那時正在縫紉,聽到後立刻跳了起來,伸出雙手在他麵前搖晃。

“什麽!叫我兒子去做小販,和這些碼頭上的粗人混在一起!我寧願把他扔進阿勒格尼河。你走!”她指著門口大喊道。霍根先生走了。

她站在那裏,像一個悲情的女皇。這一刻她崩潰了,但是她隻是流了一點眼淚,抽泣了一小會,就把我和弟弟摟進懷裏,告訴我們不要介意她的失意,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可以做的事情很多。“隻有我們始終做正確的事情,那就可以成為有價值的、受人尊重和敬仰的人。”這段話出自海倫·麥格雷戈給奧斯巴爾迪斯通[1]的回信。她在信中威脅要把她的俘虜“剁成盡可能多的肉塊,就像格子絨上的格子那麽多。”

但是導致我母親生氣的原因是不一樣的。並不是因為小販這個職業太簡單——母親教導我們懶惰才是可恥的,而是她覺得這個職業或多或少有無業遊民的特征,無法得到別人的尊重,這樣還不如去死。沒錯,我母親情願一手摟著一個孩子,和他們一起死,也不願意讓他們這麽小的年紀就與低俗為伍。

當我回顧早期的奮鬥時,可以這麽說:世界上沒有比我們家更值得驕傲的了。這個家充滿強烈的榮譽感,獨立性,自尊心。瓦爾特·司各特曾說,在他見過的人中,彭斯有著最特別的眼睛。我的母親也是這樣。就像彭斯所描述的:“即使她的眼睛看的是空地,也會閃耀著榮譽的光芒。”

英雄偉岸的靈魂遠離了任何低下、卑賤、欺詐、詭詐、粗俗、欺瞞和流言。我的父親也是天性高尚,受到大家的愛戴,是一個聖人。有這樣的父母,湯姆和我毫無疑問地被培養出高尚的人格。

這件事發生後不久,我父親發現必須得放棄手工紡織,進入布萊克斯托克先生的棉紡廠工作。布萊克斯托克先生是一位蘇格蘭老人,就住在我們住的阿勒格尼市。我父親也在這個廠裏給我找到了份工作,線軸工。我的第一份工作就在那裏——周薪是1.2美元。這是一段艱難的生活。在冬天,父親和我不得不摸黑早起吃早飯,到工廠時天都還沒亮,而在短暫的午休時間後,一直要工作到天黑。這樣的作息時間使我壓力很大,而這份工作本身也沒什麽樂趣。但是就如烏雲邊總是有銀光,我覺得從事這份工作是在為我的全部——即我的家庭分憂。後來我賺過數百萬,但這些錢無法帶來我第一周賺到錢時的快樂。此時,我是家庭的好幫手,能夠賺錢,不再僅僅是父母的負擔了。我常常聽見父親在唱那首好聽的《小船一排排》,我很渴望能實現最後幾行歌詞:

阿萊卡,喬克,吉納特

早早起床去上學,

他們將劃著小船,

我們想要看日出。

我準備劃起自己的小木筏。請注意,阿萊卡、喬克和吉納特是最早接受教育的孩子。蘇格蘭是第一個要求所有父母,不論貧富,都要送孩子們上學的國家。蘇格蘭也是最早建立教區公立學校的國家。

不久後,阿勒格尼的一個蘇格蘭線軸製造商——約翰·海先生需要一個男孩,問我是否願意去為他工作。我去了,每周能賺2美元。但最初,這份工作甚至比工廠的工作更令人厭惡。我得在線軸廠的地下室操作一台蒸汽機來燒鍋爐。這對我來說太難了。我每夜都坐在床邊擺弄蒸汽壓力表,有時擔心蒸汽壓力太低,樓上的工人們會抱怨沒有足夠的動力,有時又會擔心蒸汽壓力太高,鍋爐會爆炸。

但是出於自尊,我沒有告訴父母這些。他們有自己的麻煩。我必須像個男子漢一樣忍受自己的痛苦。我的希望很高,每天都在盼望會發生一些改變。我不知道會改變什麽,但是我覺得,隻要我堅持,一定會有轉機。此外,在這些日子,我不會忘記問自己,華萊士會怎麽做,蘇格蘭人應該怎麽做。有一點我可以肯定,他永遠不該放棄。

一天,機會來了。海先生要開一些賬單。他沒有文員,自己也不擅長書寫。他問我會寫什麽字體,然後給了我一些活。結果令他很滿意,他發覺以後找我幫他做賬很方便。我也很擅長數字。不久後他就覺得讓我離開蒸汽機,做點別的事對他更有利。另外,我相信他也是出於好意,要把我從蒸汽機那解放出來,因為他有一顆善良的心,而且也是蘇格蘭人。這份新工作沒那麽討厭,除了有一小點。

我現在的職責是把新生產的線軸放進油桶中。幸運的是,這個工作有單獨的車間,而且我是單獨一人。但是,不管我下多大的決心,對自己的弱點多麽憤怒,都不能使我的胃不再翻江倒海地難受。我想努力克服油的氣味所引起的惡心,但始終做不到。即使是想起華萊士和布魯斯也無濟於事。但如果我不吃早餐或午餐,晚餐時我的胃口會好一點,而且那時被分配的任務也做完了。一個真正的華萊士或布魯斯信徒是寧死也不願放棄的。

比起棉紡廠,我為海先生工作是顯著的進步,我也結識了一個對我很友好的雇主。海先生使用的是單式記賬法,這點我可以幫他做好。但是我聽說所有大公司都是使用複式記賬法。於是我和我的同事們商議了此事,約翰·菲普斯、托馬斯·N.米勒和威廉·考利,我們都決定參加冬季的夜校,學習這個更複雜的係統。於是我們四個去了匹茲堡的威廉斯先生那裏學習複式記賬法。

在1850年初的一個晚上,當我下班回家,得知電報公司的經理戴維·布魯克斯問我的姨父霍根,是否知道在哪可以找個可靠的男孩當信差。布魯克斯先生和我姨父都是國際跳棋愛好者。他們就是在玩跳棋時談到這個重要的問題。這樣的小事能產生意義最重大的結果。一個詞,一個眼神,一個重音可能不僅影響個人的命運,甚至還可能影響整個國家。他是一個把所有事都當成小事的有膽識之人。他常說,如果有誰建議他忽略小事,那麽有沒有人能告訴他,什麽才算是小事?年輕人應該記住,小事是上帝給予的最好的禮物。

我的姨父提到了我的名字,還說他會問我是否願意接受這份工作。我記得很清楚,當時召開了家庭會議。當然,我欣喜若狂,我比任何一隻被關在籠子裏的小鳥更渴望自由。母親同意了,但父親有點猶豫,他說,這對我來說太難了,我年紀太小,長得也很瘦小。一周2.5美元的報酬顯然是想找一個大男孩。我也許得在晚上去村裏送信,可能會遇到危險。總的說來,我父親還是希望我能待在我原來的地方。不久後,他又撤回了他的反對意見,願意給我個嚐試的機會。我相信他是去谘詢過海先生的意見了。海先生認為這對我來說是個機遇,雖然正如他所說,我的離去對他是一種損失。但他仍然建議我去嚐試一下,如果我失敗了,他還好心地說,他願意幫我保留原來的職位。

決定之後,我要去河對麵的匹茲堡拜訪布魯克斯先生。我的父親想要和我一起去,最後定的方案是,他陪我到電報公司,地址是第四大街和伍德大街的交叉處。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預示著好兆頭。父親和我從阿勒格尼走到了匹茲堡,離我們家將近要兩英裏。到達門口後,我讓父親在門外等我。我堅持要獨自上二樓去見這位重要人物,接受我的命運。我這麽做,可能是因為在那時,我已經開始有點把自己看成是美國人了。一開始,其他孩子會喊我“蘇格蘭佬!蘇格蘭佬!”而我會回答:“沒錯,我是蘇格蘭人,我很自豪。”但是在言談中,我大部分的蘇格蘭口音已經改掉,隻剩下一點。我覺得如果我能和布魯克斯先生獨處,則可以表現得更加聰明。要是我的蘇格蘭父親在場的話,可能會笑話我裝腔作勢。

我穿著一件白色的亞麻布襯衫,通常隻在神聖的安息日才穿的。外麵穿著藍色的緊身短上衣和周日才穿的行頭。曾經有一段時間,在我加入電報公司後的幾個禮拜,我隻有一套夏天穿的亞麻衣服。每個星期六晚上,無論那晚是不是我值班,是不是接近半夜才回家,我的母親總會幫我把衣服洗幹淨,然後熨幹,而我能在安息日的早上穿上幹淨的衣服。為了我們能在這個西方世界獲得自由活動之地,我母親這個女英雄什麽都能做。父親長時間在工廠工作,十分辛苦。但他也像英雄一樣繼續堅持,還總是鼓勵我。

那次麵試很成功。我小心翼翼地解釋我對匹茲堡了解不多,也許我不該做這份工作,也許我不夠強壯,但是我想要嚐試一下。他問我什麽時候能來工作,我回答說現在就可以。回顧起這件事,我認為這個回答值得年輕人深思。如果沒有抓住機會,將是一個巨大的失誤。他為我提供了一個崗位,但可能會發生些其他的事,可能其他男孩也會來應征。為了能順利進入公司,我提議如果可以,我想留下來。布魯克斯先生很友善地叫來另一個男孩——讓他帶我四處看看並跟著他學習業務。不久,我就找機會跑回街角,告訴我父親一切順利,然後跑回家告訴母親,我得到了那份工作。

這是在1850年,我開始了真正的人生。曾經我在地窖操作蒸汽機,每周賺兩美元,身上沾滿煤灰,生活完全沒有一絲改善的跡象。現在我進入了天堂,沒錯,天堂。這裏有報紙、鋼筆、鉛筆、陽光包圍著我。幾乎每一分鍾我都能學到新東西,或是發現有太多東西要學,而我又知道得太少。我感到我的腳下就是梯子,一定要往上爬。

我隻擔心一點,就是我學得不夠快,不能記住需要送電報的不同商家的地址。因此我開始沿著街道的一邊走過去,記憶這些房子的招牌,再沿著街道的另一邊走回來。晚上,我會訓練自己的記憶,按順序念出不同的公司名稱。不久,我能夠閉上眼睛,從商業街的起點開始,沿著街道的一邊,按照順序念出公司的名稱,一直到街道的終點。然後再沿著街道的另一邊,從終點念著商鋪的名字回到起點。

下一步是多認識人。因為如果認識公司的成員或雇員,對於信差來說是個很大的優勢,可以少走很多路程。他可能遇到一個人,直接讓他帶信回辦公室。在送信的孩子中,能在街上送出信被看做是巨大的成功。而如果在這種方式下遇到了重要人物(對信差來說大部分人都是重要人物),基本上都會認出送信的男孩,稱讚他一番,這樣送信的孩子也會感到額外的成就感。

1850年的匹茲堡和現在差別很大。當時的匹茲堡還沒有從1845年4月10日那場大火中恢複過來,那場大火燒毀了城市的整個商業區。那時房子主要是木製的,很少有磚塊建造的,而且沒有一處建築是防火的。整個匹茲堡及周邊的人口不足四萬。當時的商業中心還沒有延伸到第五大道。因此那時是一條非常安靜的街道,隻是因為有一座劇院而出名。阿勒格尼的聯邦街上有零星的商鋪,之間有大片的空地。我記得曾經在現在第五區中心的池塘上溜冰。我們的聯邦鋼鐵廠的地址在當時是一片卷心菜地,許多年後又恢複成了卷心菜地。

我曾經給羅賓遜將軍送過很多次電報,他是俄亥俄河西部第一個出生的白人孩子。我見證了從東部架設到市裏的第一根電報線路。後來,我還見證了第一個火車頭,這是為俄亥俄州和賓夕法尼亞州的鐵路準備的。它是通過運河從費城運來的,在阿勒格尼從一艘敞艙駁船上被卸下。那時還沒有開通與東部聯係的直達鐵路,乘客們需要在阿勒格尼山腳下通過運河,到達離鐵路30英裏的霍利迪斯堡,之後又需要通過運河到達哥倫比亞,然後再坐81英裏的火車去費城——這一趟旅程要花三天時間。

因為建立了日常交往,匹茲堡一天中最重要的事件,就是來往辛辛那提的郵輪的到達和離開。由於這裏是內陸河到運河之間的樞紐,本市主要的商業活動是促進東西部的商品流通。一家軋鋼廠開始冶煉鋼鐵,但是卻連一噸生鐵都沒煉出,之後很多年也沒有煉出過一噸鋼鐵。主要是缺乏適當的燃料,這家生鐵冶煉廠一開始就徹底失敗了。盡管世界上最有價值的煉焦煤礦就在幾英裏之外的地下,但沒人想到用焦炭提煉鐵礦,就像儲藏在地下的天然氣一直沒人去開采。

那時鎮上有四輪馬車的人不超過半打,而幾年以後,有人試圖引進出租馬車和馬車夫。直到1861年,匹茲堡年鑒上最值得關注的金融事件是法恩史達克先生的退休。他的合夥人付給了他17.4萬美元的巨額股權收益。當時那是多麽大的一筆數字啊!而現在又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作為一個信差,我很快認識了市裏的那些領軍人物。匹茲堡的律師界十分出色,威爾金斯法官是領軍人物,他和麥克坎德雷斯法官、麥克盧爾法官、查爾斯·沙勒及他的合夥人埃德溫·M·斯坦頓——日後偉大的戰爭部長(被稱為“林肯的右臂”),我都很熟悉。特別是最後一位,因為他很友善,在我還是個孩子時就注意到我了。在商業圈,那些還在世的傑出人物有托馬斯·M·豪依,詹姆斯·帕克,C.G.赫西,本傑明·F.瓊斯,威廉·索,約翰·查理範特,赫倫上校等,都是送信的孩子們的榜樣。而且他們的生活經曆也證明了他們都是不賴的榜樣。(唉!當我1906年再次校對這段時,他們全都去世了。事實總是這樣嚴酷。)

從各個方麵來說,我的信差的工作都是快樂的,也是在這個時期,我建立了與幾個密友的友誼。那個資深的信差被提升後,需要補充一個新人。然後戴維·麥卡戈來了,後來他成為著名的阿勒格尼山穀鐵路的負責人。他成為我的夥伴,我們倆負責傳遞所有來自東線的信件,而另外兩個男孩負責西線的信件。當時,盡管在同一幢摟,但是分成了東線電報公司和西線電報公司。戴維和我立刻就成為了好朋友,一個重要的紐帶是他也是蘇格蘭人。盡管他出生於美國,他的父親可是地道的蘇格蘭人,即使是在口音方麵也如此,就像我的父親一樣。

和戴維一起工作了一段時間後,需要再增加一個人。這次,公司問我是否能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我沒費什麽力氣就找到了我的好友羅伯特·皮特克恩。他後來接替我的位置,成為賓夕法尼亞鐵路在匹茲堡的主管和總代理。羅伯特和我一樣,不僅是蘇格蘭人,還是在蘇格蘭長大的。所以“戴維”、“鮑勃”和“安迪”成為了匹茲堡東線電報傳送蘇格蘭男孩三人組,一周能賺2.5美元,在當時可算很多了。我們三個每天早上的職責就是打掃公司,我們輪流做,可以看出我們都是從最底層做起的。侯·奧利弗兄弟公司的負責人H.W.奧利弗,和市政府律師W.C.莫蘭德,都先後加入了電報公司,以和我們一樣的方式起步。在生活的競賽中,年輕的奮鬥者不用害怕富家子弟,或者是他的外甥或侄子。他倒是要提防從打掃辦公室起步的“黑馬”。

那個時候,當信差有很多樂趣。有時水果批發店會送給信差一袋蘋果,因為信差及時遞送了信件。有時麵包店和糖果店會送給信差蛋糕,信差會遇到一些善良的人,而他也會尊敬他們。他們會說些好話讚美信差的及時性,也許還會讓他在回公司的路上送個信。我不知道還有別的什麽工作能比這更容易讓一個孩子受到關注,而這些是一個真正聰明孩子晉升所必需的,明智的人總在尋找聰明的孩子。

當信差最值得激動的事就是,如果我們送信超過了一定的數量,就可以多拿到十美分。可以想象,大家都很渴望這些“十美分信件”,為了爭奪送信的權利,我們之間會發生爭吵。某些情況下,偶爾會有人不按順序搶著去送信。這是導致我們之間嚴重矛盾的唯一原因。為了解決這一問題,我提議我們應該共享這些信件,在每個周末再平分這些錢,我因此被任命為財務。從此又恢複了和平和歡樂。這種共享額外收入不是為了創造虛假繁榮,而是真正的合作。這是我在財務策劃方麵的第一次嚐試。

孩子們認為他們有極好的權利花掉這些平分的錢,大部分人都在臨近的糖果店開了流水賬戶。有時這些賬戶會嚴重超支。因此我這個財務必須正式通知糖果店老板,我不會為這些饑餓和貪心的孩子們負擔債務。羅伯特·皮特克恩是透支最厲害的人,他不僅隻是喜愛甜食,簡直就是上癮了。一天,當我在責罵他時,他悄悄地對我說,他胃裏住著些東西,不用甜食喂它們,它們就會亂咬他的內髒。

[1]這是司各特名著《羅布·羅伊》中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