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我與哲學家斯賓塞
1882年,赫伯特·斯賓塞[1]及他的朋友洛特,和我一起乘坐塞爾維亞號,從利物浦前往紐約。我帶著一封莫立先生的介紹信,但是我已經在倫敦見過這位哲學家,我是他的門徒之一。作為一個旅行老手,我負擔起照顧他和洛特先生的職責。我們在航行中都待在一起。
一天,我們聊起了見到偉人們時的第一印象這個話題。他們是否和我們想象中一樣呢?每個人都談了自己的經曆。我的經曆是,我想象中的和實際上差距相當大。
“哦!”斯賓塞先生說,“比如我,也是這樣嗎?”
“是的,”我說,“你與我想象中差別很大。在我的想象中,我的老師是一位沉著冷靜的哲學家,像佛祖一樣,對於任何事情都無動於衷。我從沒想到,你會為了奶酪的種類問題大呼小叫。”前一天,當服務員給他端來柴郡幹酪時,他急躁地推開盤子,大喊道,“切達幹酪,切達幹酪,不是柴郡幹酪,我說的是切達幹酪。”這種呼喊不可能發生在聖人身上。他在自傳中,也提到了航行中的這件小事。
斯賓塞喜歡聽故事,而且很喜歡笑。美國故事看起來最能取悅他,我給他講了不少故事,通常他聽後都會爆笑不止。他十分渴望能了解美國西部地區,當時這片區域吸引了整個歐洲的注意,我給他講了一個關於得克薩斯州的故事,他被逗樂了。當一個移民失望地從得克薩斯州回來後,有人問起那片當時還十分貧瘠的土地,他說:“陌生人,我能說的隻有這些,如果我擁有得克薩斯州,我會賣掉它。”
如今真是大變樣了!得克薩斯州現在有400萬人口,據說1882年的棉花產量比全世界其他地方產量的總和還要多。
一次,我和斯賓塞在匹茲堡散步。走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另一個美國小故事:一個訪客走到花園,剛打開門,屋子裏衝出了一隻大狗撲向他,他立刻後退開迅速關上門。主人大喊道:
“他不會傷害你,你知道的,會叫的狗不會咬人。”
“是啊,”那個訪客顫抖著大喊道,“我知道,你也知道,可是這隻狗知道嗎?”
一天,我最大的侄子悄悄地打開房門,偷看我們聊天。事後,他的母親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這個11歲的男孩回答說:
“媽媽,我想看一眼在書裏寫沒有必要學習語法的那個人。”
斯賓塞聽到這個故事後十分開心,之後他常常提起這個故事。他對我那個侄子的未來很有信心。
一天,我們聊到,他已在反對在加來和多弗建設隧道的抗議書上簽字了,這讓我十分驚訝。他解釋說,他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樣,希望能建造隧道,沒有任何理由反對。但是,他簽字是因為他知道,他們的國人們都很愚蠢,英國的陸軍和海軍會引起騷亂,公眾會被嚇到,並刺激軍國主義。這樣就需要更多的陸軍和海軍。他提到,曾經發生過一次恐慌,導致了國家花費幾百萬修建防禦工事,最終被證明是沒用的。
一天,我們坐在大酒店的房間裏,看著窗外的特拉法爾加廣場。皇家近衛騎兵團經過了廣場,於是我們有了如下對話:
“斯賓塞先生,在十九世紀最文明的民族中,我從沒見過有人穿得像小醜一樣,而不感到悲傷或者憤憤不平。但正如我們所想,還是有人願意接受這樣的工作——直到最近這還一直是隻有紳士才能從事的職業——研究殺死他人的有效辦法。”
斯賓塞先生說:“我和你有同樣的感受,但是我會告訴你,我怎麽抑製我的憤怒。當我感到自己要發怒時,我會用愛默生的故事來使自己冷靜下來。他曾經在法尼爾大廳在噓聲中被人推趕下台,因為他居然敢於反對奴隸製。他描述自己在極其憤怒中走回家,直到他拉開花園的門,透過花園裏高高的榆樹枝,他看到了天上閃爍的繁星。他們好像在對他說:‘怎麽了?這麽大的火?我的孩子?’”我和他都笑了,我很感謝他給我講了這個故事。我常常會默默對自己說,“怎麽了?這麽大的火?我的孩子?”然後就平靜下來了。
斯賓塞先生美國之行的**,發生在戴爾蒙尼餐廳,這是專門為他準備的宴會。我把他送到那裏,看著這位偉人在那裏提心吊膽。他什麽也想不起來,隻記得他要發表的演講。我相信他之前幾乎沒有在公開場合發表演講的經曆。他最大的恐懼是,他不能說出任何對美國人民有益的東西,而最先欣賞他作品的就是美國人。他可能參加過很多宴會,但是沒有哪一次,有這麽多的尊貴客人出席。這是一次盛大的聚會,這些傑出人物對斯賓塞的評價十分獨特。晚會的**發生在亨利·韋德·比徹轉過身,對著斯賓塞先生說出了他致辭的最後一句話:
“我的父母給予我生命,而先生你給予我智慧。在關鍵時刻,你為我在沼澤中指出一條安全的道路,你是我的導師。”
他是以緩慢、莊重的語調說出這些話的。我不記得自己是否曾有如此深刻的感受。顯然,這些話是來自一位感恩者。斯賓塞先生被感動了,這些話也引起了大家熱烈的評論。不久,比徹先生在一係列布道中,給出了他對進化論的觀點。這些布道引起了一些爭議和擔心,因為他承認斯賓塞是他的導師,這引起了宗教界的警惕。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比徹先生在結尾的布道中說:“即便他在一定程度上相信進化論,當人類進化到最高境界時,造物主會為他注入聖靈——生物中隻有人類有這樣的機會,把他帶入神的世界。”這就是他對批評家們的回應。
斯賓塞先生對於機械裝置特別感興趣。當他和我一起參觀我們的工廠時,新的設備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之後幾年,他不時地提起這些,並說,他對美國的發明和其推動力的預言完全實現了。當然,他為在美國得到的注重和關注而感到高興。
我去英格蘭時基本上都會去拜訪他,即使後來他搬到布萊頓後也是如此。他搬去那裏後,從房子裏就能望見大海,這深深地吸引著他。我從沒遇見這樣一個人,對每個行為、每個字,即使是最瑣碎的小事,都要仔細斟酌,完全在良知的指導下作出決定。他從不嘲笑宗教事宜。
然而,在神學的領域,他很少在意舉止。在他看來,宗教是一個存在缺陷的係統,阻礙了真理的發展。他覺得所謂的獎懲理論,隻會吸引較低階層的人民。但是他和坦尼森不一樣,坦尼森在某個場合討論某些舊觀念時,曾經作出了非常深入的評論。諾爾斯告訴我,坦尼森失控了。諾爾斯說,他對他兒子的詩人身份十分失望,因為他沒有準確描述他父親對嚴厲的神學的反抗。
斯賓塞是一個冷靜的哲學家。我相信,他的一生中從來沒有任何不道德的行為,或者對任何人做出過不公正的行為。他是一個對待任何事都一絲不苟的人。我強烈地想了解赫伯特·斯賓塞,很少有人會如此想要了解另一個人,因為很少有人像我一樣,對他和達爾文如此地感激。
有些人對神學持反對態度。他們年輕時,周圍都是教徒,這些人相信嚴苛的加爾文教派的真理和信仰,是未來幸福生活必不可少的保障。思維豐富的年輕人自然會被這種說法吸引,漸漸接受這樣的觀點。當他成長到一定階段時,他會關注自己身邊那些最優秀,學曆最高的人的信仰,因為那些人是他的榜樣,他們的指示肯定是正確的。他拒絕懷疑。懷疑,都是邪惡在對靈魂進行侵襲,除非信仰給予他解救之道,靈魂就會屈服於邪惡。不幸的是,不久他發現信仰並沒有發揮作用拯救他。他認為原罪才是一切罪惡的根源,使他無法看見自己希望看見的,無法相信他希望相信的。他很清楚,比起那些已經迷失的人來說,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他注定無法成為被上帝選中的值得拯救的人,那些人必須是牧師、長者和虔誠的信徒。
很快,他成為長期的反叛者,他們試著假裝自己和其他人一樣虔誠,表麵上認可所有的教義和信條,然而他們內心充滿了疑惑,完全無法接受他表麵上認可的那些教義。如果他是個有智慧有道德的人,結果隻有一種:正如卡萊爾在經過數周的掙紮和折磨後得出的結論:“如果這令人難以置信,那麽,就以上帝的名義,讓這不可信吧。”有了這種想法後,他從此遠離了懷疑和恐懼的重負。
我和我的三四個小夥伴也經曆過這種階段,當時我們懷疑神學,包括其中的超自然現象,通過各種贖罪獲得拯救的整個體係,及其中的一些細節。幸運的是,我接觸到了達爾文和斯賓塞的作品:《規範資料》《第一項原則》《社會靜力學》《人類的起源》。這些書解釋了人類應如何吸收對自己有益的精神食糧,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看了之後,我有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我不但擺脫了神學和超自然現象,我還發現了進化的真諦。“事物是不斷發展進步的”,成為了我的座右銘和安慰自己的源泉。人生來不是為了墮落,而是為了從低級向高級不斷發展。這個邁向完美的進程沒有盡頭。人類總是麵朝光明,站在陽光下抬頭看。
人類是生物的一種,天生會拒絕一切有害的事物,在試驗後,吸收有益的事物。換句話說,趨利避害是人的天性。我們可以設想,宇宙的建築師可能建造出完美的世界和完美的人類,使我們免受邪惡和痛楚,像天堂的天使一樣生活。盡管這個設想無法實現,人類被給予了進化而不是退化的力量。
《舊約》和《新約》就像其他地區的聖典一樣,也有自己的價值,不但記錄了過去,還包含了許多寓言故事。正如古代《聖經》的作者一樣,我們應該思索此時此地的生活和職責。偉大的聖人、教育家孔子說過:“未知生,焉知死。”下一世的職責,留到進入下一世時去考慮吧。
在這個莊嚴、神秘、未知的宇宙,我可能還不及太陽上的一粒塵埃。我往後退,看見了真理。富蘭克林是正確的,“對上帝最高的崇拜就是為人類服務。”能夠活在今生已經是個奇跡了,能活在來世也是奇跡。既然已經有了今生,為什麽沒有來世呢?因此有理由期待永生。讓我們滿懷希望吧!
[1] 英國19世紀社會學家及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