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與英國政治領袖

在倫敦時,當時格萊斯頓[1]的內閣成員、一位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羅斯伯裏勳爵邀請我與他一起共進晚餐。對此我十分感激,因為我還見到了世界第一公民格萊斯頓先生。那年應該是1885年,因為我的書《勝利的民主》是在1886年出版的,我記得自己曾在某個場合,把早就準備好的書送給他和其他幾個大人物。

當格萊斯頓先生第一次邀請我與他共進晚餐時,我從來沒有在其他社交場合表現出如此大的克製。當時我已經和其他人有約了,我真希望這份來自英國真正的統治者的邀請變成一道命令。但是我還是遵守原來的約定,錯過了我最想見的人。幸運的是,不久之後我有機會在哈瓦特拜訪他。

羅斯伯裏勳爵為我捐贈的第一座圖書館(在丹弗姆林)揭幕,最近(1905年),他又為我最新捐贈的一座位於斯托諾韋的圖書館揭幕。在他上次來紐約時,我駕著馬車帶他沿著河邊大道遊覽,他說道,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城市能具有如此大的吸引力。他是一個傑出的人才,但是他的內心“充斥著蒼白的想法”。

如果他出身貧寒,在年輕時加入下議院,而不是沒有經過任何努力就直接加入上議院,他可能會在經過艱難生活的曆練後,變得更加堅強。因為現在的他相當敏感,缺乏不屈不饒的精神,而這正是政治生活需要的特質。他是一個迷人的演說家,當時討論某些話題時,他擁有最溫文爾雅的風格。(我寫下這段話時,可以說,他已經成為最著名的演說家,他達到了最高峰,向他致敬!)

一天早上,我應邀去拜訪他。在寒暄之後,他拿起一個信封遞給我,我剛進來時就注意到那個信封被小心地放在桌子上。

“我希望你開除你的秘書。”

“這可是個非同一般的命令,閣下。他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是個蘇格蘭人。”我回複道,“他怎麽了?”

“這不是你的筆跡,這是他的。對於一個寫‘羅斯伯’時多寫一個羅字的人,你有何評價?

我說,要是我對這種事都在意的話,那生活對我來說就變得無法忍受了。“我家裏每天都收到許多信,我肯定其中有20%到30%的信都寫錯我的名字,從‘客內基’到‘卡內格’。”

但他是認真的,這種小事也會讓他十分生氣。幹大事的人應該學會對這種小事一笑了之,否則就把自己也變“小”了。雖然他有迷人的個性,但同時他既害羞、敏感又任性保守,或許在下議院呆個幾年能讓他改掉這些特質。

作為一個自由主義者,當他在上議院造成了一些轟動後,我大膽地進諫了一些自己的民主意識。

“大膽地擁護國會,拋棄你世襲的頭銜,表明你對特權的蔑視,因為這些特權不是每個公民都能享有的。之後把自己打造成真正的人民領袖,當然如果你還保留貴族身份,那你不可能成為人民領袖。你年輕,聰明,有魅力,又有演說的天賦,如果你能全身心投入政壇,毫無疑問你能當上首相。”

讓我驚訝的是,盡管他已明顯動了心,但他依然平靜地說:

“但是下議院的人不可能接納我這個貴族。”

“這正是我希望的。如果我是你,被拒絕後,我會繼續努力,爭取競選下一個席位,推動這件事向前發展。能主動放棄世襲頭銜的人,是一位高貴的市民,有權參選並當選任何職位。勝利是必然的,你扮演的是克倫威爾的角色。民主黨崇拜的,是一位打破先例或是一位創造先例的人。”

我們結束了這個話題。後來,我對莫立說起這件事時,我永遠忘不掉他的評論:

“我的朋友,克倫威爾並不住在伯克利廣場38號。”

他慢慢地,嚴肅地但又很確定地這麽說道。

羅斯伯裏是個好人,隻是被他的貴族身份所拖累。相反,莫立是從普通市民一路奮鬥到現在。他的父親是個外科醫生,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供他兒子上大學。現在莫立還是“誠實的約翰”,絲毫沒有因為被提升為貴族階級和被授予騎士勳章而有任何改變,這兩項榮譽都隻授予優秀的人才。和他情況類似的,還有“鮑勃”裏德議員,他後來被授予勞爾伯恩伯爵,當上了大法官。他的繼任者霍爾丹勳爵也是如此,後來當上了大法官。還有阿斯奎斯部長,勞埃德·喬治和其他一些人。甚至今天共和國的統治者們,也不都是最徹底的民主黨人。

當世界第一公民去世之後,問題來了,誰來接替格萊斯頓?誰能接替格萊斯頓?內閣中年輕的成員一致同意把決定權交給莫立、哈考特還是坎貝爾-巴內曼。前者隻有一個缺點,但是十分致命——他無法控製自己的脾氣。不幸的是,這個問題曾經導致他多次爆發,證明他不適合當領導,因為冷靜、清醒、明智的判斷,是領導不可缺少的特質。

我很喜歡哈考特,反過來他也很向往美國的共和製。他後來娶了莫特利的女兒。他對我們的戶口普查和發表的報告最感興趣,正好我負責這一塊內容,常常寄給他這些資料。當然,看到我故鄉丹弗姆林的代表坎貝爾-巴內曼當選,我也感到由衷的高興,特別是聽到他在市政府向群眾致答謝詞時,提到那句話:

“我的當選要歸功於我的委員長,貝利·莫裏斯。”

我的舅舅貝利一直是丹弗姆林激進派的領袖。從過去到現在,我的家人卡內基家族和莫裏斯家族一直都是激進分子,是偉大的共和國的擁護者,就像有人讚美華盛頓和他的同僚時說的那樣:“了解並敢於宣布公民權。”有一點可以確定,說英語的國家在有序、合法的發展下,通過進步而不是革命,很快能製定出公民的黃金法則。

“頭銜隻是金幣上的標記,

人才是真正的金子。”

這種感覺當時已經在英屬殖民地流傳開來。親愛的祖國就像是隻母雞,把鴨子看成是小雞。看到他們在波浪中掙紮時,十分焦慮,他們曾在岸邊驚恐地大叫,但是最終還是會慢慢學會遊泳。

1905年的秋天,我們的朋友約翰·羅斯博士被授予榮譽市民稱號,我和夫人參加了這一儀式。他是卡內基丹弗姆林信托的主席,是最早的也是最熱情的職員,為了本地的利益而忙碌。馬克白牧師在演講中提醒觀眾,被授予這樣的榮譽市民稱號的人很少,目前在世的隻有三個人獲此殊榮——國會議員,後來成為首相的H.坎貝爾-巴內曼;前印度副總督,後來擔任殖民部長的丹弗姆林的埃爾金伯爵;還有我。對我來說,這是很好的組合。我自己是完全沒有機會達到這麽高的官位的。

埃爾金伯爵是布魯斯的後代,他們家族的墓室在丹弗姆林大教堂中,他的祖先就安眠於大教堂的鍾下。我前麵寫到過斯坦頓部長如何在一群人中選出格蘭特將軍,說他不可能是指揮官的事。伯爵也很容易讓人犯類似的錯誤。當蘇格蘭的大學著手改革時,伯爵是委員會的二把手。當保守的政府成立波爾戰爭委員會時,伯爵這樣一個自由主義者被任命為主席。當上議院的決定引起了蘇格蘭聯合自由教會的極度混亂後,埃爾金伯爵又以主席的身份去解決這件事。國會把他的報告具體化,形成一份議案,又是他帶頭進行實際操作。當蘇格蘭大學基金需要挑選受托人時,我告訴巴爾弗首相,我認為埃爾金伯爵作為丹弗姆林的大資本家,有能力擔任主席一職。他說在英國,我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適的人了,因此他批準了。後來,約翰·莫立以一個丹弗姆林信托成員的身份(當時他還沒當上主席)對我說:

“我曾經以為埃爾金是我見過的最高高在上的,麻煩不斷的公眾人物,但是現在,我知道他是最能幹的人之一。他不會誇誇其談,而是默默地幹實事。”

這就是布魯斯國王的後裔,謙虛和智慧的結合。

一旦得到了一個榮譽市民稱號,就開始不斷收到類似的榮譽。1906年,在倫敦,我連續六天被授予了六個地方的榮譽市民。接下來的一周,又得到了兩個榮譽,我隻得早出晚歸地去出席授予儀式。可能有人會認為這些儀式肯定很單調,其實不然,每一次的授予儀式都有所不同。我遇見了許多傑出的人士,包括各地的市長、鎮長和市政要員等,每個地方都有自身的情況和問題,也有自身的成功和失敗。大體來說,人們最關心的是本地區的發展問題。每個地方都是一個小世界,市政府是一個小型的內閣,市長就是首相。大家都對本地的政策感興趣,而對外交事務漠不關心。還要處理城市之間的問題,比如與鄰近城市共用的水資源、天然氣或者電力的輸入,都要通過協商,決定是同意結盟還是分開。

地方政府的不同,最能體現英國和美國的差別。在英國,一個家庭的好幾代人都一直住在同一地方,對於家鄉的熱愛與日俱增。如果父親當上市長,這能激勵兒子去繼承父親的職位。由此營造出的城市自豪感是無價之寶,能夠讓大家對家鄉的眷戀感達到頂點。當時他們競選議員是為了給家鄉作貢獻。對那些優秀市民來說,這是一個實現抱負的可靠方法。很少真正有人看穿——國會議員幾乎是為有錢人準備的,因為需要住在倫敦,但是沒有任何補償。然而,這種做法很快就會作出調整,英國會按照國際慣例,給立法者相應的報酬。之後,也許還會效仿其他國家,把國會會議改到白天,讓議員們能精神抖擻地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他們不必像以前,在完成本職工作,吃過晚餐後,身心俱疲地繼續國會的工作。

英國的市鎮議會聚集了最優秀的人才,清正廉潔,熱心公益,為家鄉而自豪,全心為家鄉服務。美國也在朝著這個方向改進,但還是遠遠地落後於英國。然而,隨著美國的移民越來越多,人們開始傾向於在本地永久居住。對於那些想要離開家鄉的人,我們應該培養他們對這裏的熱愛之情,而不是等著他們自己發現這點。自從蘇格蘭市鎮的市長一職被留給當地上層階級的地主以來,才隻過了一代人的時間。“英國人熱愛勳爵”這句話確實沒錯,但是這種愛正在快速地消失。

在伊斯特本、金斯林、索爾茲伯裏、伊爾克斯頓和許多其他古老的城鎮,我發現市長來自各個不同的階級,都是靠著自己的努力才達到現在的地位。議會的大部分成員也是這樣的,他們都不圖回報。我很高興能認識那麽多蘇格蘭、英格蘭和愛爾蘭的市長和議員,並獲得了這麽多地方的榮譽市民稱號。我在科克、沃特福德、利默裏克受到的待遇是最令人難忘的。我很驚訝地發現,彩旗上用蓋爾語寫著“十萬次歡迎你”,斯基沃的居民常常這麽說。

接受榮譽市民稱號的過程,讓我深入體會到英國各地的公眾生活和愛國精神。這樣,我才不會厭倦這個過程。我在市政官員中感到十分自在,消除了彩旗和沿路圍觀群眾給我帶來的尷尬感覺,而是把這看成是官員職責的一部分。甚至,當地主要官員發表的演講中的一些新詞匯都會引起我的思考。市長夫人們也為家鄉的榮譽而感到自豪和欣喜。

我的結論是,和其他國家相比,英國通過普選的官員能更好地管理整個國家,他們是政府重要分支的核心力量。國會本身可以指定各地議會派代表參加,不會影響它的工作效率。也許當這些成員可以得到足夠的報酬後,許多成員會聚集到威斯敏斯特,這樣對國家也有好處。

1892年4月,我和夫人到哈瓦特拜訪格萊斯頓先生,他對我的作品《美國的四架馬車在英國》一書,給予了高度評價。一天,他建議我和他一起在他的新圖書館消磨上午的時光。他一邊整理書架(他從不允許別人碰他的書),一邊與我聊天。我在書架間徜徉時,發現了一本很獨特的書,當時主人正站在遠處的梯子頂部,整理一些厚重的書籍,於是我向他大聲喊道:

“格萊斯頓先生,我發現這裏有本《丹弗姆林名人集》,是我父親的一個朋友寫的。我還是孩子時,還認識其中的一些名人呢。”

“是的,”他回答道,“如果你看一下這本書的左邊三四本書,你會發現另一位丹弗姆林人寫的書。”

我照著他的指示,看見了我寫的《美國的四架馬車在英國》一書。然而,在我找到這本書前,我就聽到梯子上方傳來的美妙而充滿熱情的聲音:

“麥加對於伊斯蘭教徒的意義,貝拿勒斯對於印度教徒的意義,耶路撒冷對於基督教徒的意義,這些就是丹弗姆林對我的意義。”

聽到這些話後,我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這些話是我自己寫的。這是我當時從南方回去,第一眼看到丹弗姆林時的感受。

“你究竟是怎麽得到這本書的?”我問,“我寫完這本書時,還沒有榮幸認識你,也不可能給你寄過這本書。”

“不認識,”他回答道,“我當時還沒有機會認識你。但是有人,我想是羅斯伯裏,告訴我有這樣一本書,我就派人去找來這本書,並且讀得十分開心。對於丹弗姆林的讚歌深深地打動了我,我一直對它念念不忘。”

這件事發生在我寫完這本書的八年之後,也從另一方麵證明格萊斯頓先生超強的記憶力。也許人們能夠諒解我這個虛榮的作家,我承認,我對他給出的高度評價感到由衷的感激。

那些在星期天以“聖經的朗讀者”身份出現的政治家,總是令人懷疑的。我承認,在我認識格萊斯頓先生之前,我不時也會有這樣的念頭,而當時,這位機警的老紳士至少也會想到,這些露麵對他拉選票沒什麽作用。但是當我真正了解他後,這些疑慮都消失了。他十分的虔誠和真誠。是的,甚至當他在寫日記時也是這樣(參考莫立的《格萊斯頓的一生》)。當他向下議院作了幾個小時的預算報告後,得到廣泛認同時,他“明白都是神的力量在支持他”。沒人可以否認,如此虔誠的信仰,很多人會覺得震驚,居然有人大膽到想象宇宙的造物主會關心格萊斯頓先生的預算,這最多隻是微小的地球上一件微小的事。這聽起來簡直是褻瀆神靈,但是我們都知道格萊斯頓先生正好相反——這樣的一種宗教信仰毫無疑問會激勵人們創造奇跡。

1887年6月,正值女王的周年紀念日,布萊恩先生和我在皮卡迪利大街的沃爾弗勳爵家共進晚餐,我們見到了格萊斯頓先生和夫人——這是布萊恩第一次認識他們。我們很早就從大都會酒店乘出租馬車出發,但是人群是那麽密集,我們隻能在聖詹姆斯街棄車步行。我們走到人行道上,布萊恩先生跟著我,我看見一個警察,向他介紹了我同伴的身份和我們要去的地方,並詢問他是否能把我們帶去那裏。他同意了,利用他的特權,為我們在人群中一路開道。但是我們到沃爾弗勳爵家時已經九點了,到十一點時我們就離開了。

格萊斯頓先生說,他和夫人可以穿過海德公園,從後麵繞路回家。他們想要先回到住處,再以同樣的方法到卡爾頓台去。布萊恩先生和我覺得我們應該去看看街景,試著從人群中擠回我們的酒店。我們確實這麽做了,我們在人群中緩慢地移動,經過改革俱樂部時,我聽到右邊附近的建築物裏傳來一個聲音。我對布萊恩先生說:

“這是格萊斯頓先生的聲音。”

他說:“不可能,我們剛剛分開,他正在回他住處的路上。”

“我辨認聲音的能力比我辨認臉的能力還強,我肯定那是他。”

最終,我說服他往回走了幾步。我們走近了那座房子邊,又往後走了走。我走到一個蒙著麵的人前,對他耳語道:

“‘大人物’半夜不睡覺,在這裏做什麽?”

格萊斯頓被我們發現了。我告訴他我認出了他的聲音。

“所以,”我說,“真正的統治者出來查看為名義上的統治者準備的彩燈!”

他回答道:“年輕人,我以為現在是你睡覺的時候。”

我們和他一起待了一會,他小心翼翼地確保自己的頭和臉不露出來。當時已經是午夜了,他已經八十高齡,但是還是像一個孩子。當他把格萊斯頓夫人安全地送回家後,他決定出來湊熱鬧。

格萊斯頓先生和布萊恩先生在晚餐時的對話,主要討論了英國和美國議會程序之間的差別。在晚上,格萊斯頓先生反複詢問了布萊恩先生,眾議院的程序模式,因為他曾在那裏作過演講。我注意到,“先決問題”和限製無謂的辯論的概括性規則,給格萊斯頓先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場對話不時地拓寬了範圍。

格萊斯頓先生的興趣可能比英國其他所有人都廣泛。在蘇格蘭,我在阿米斯特德家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還是和以前一樣,頭腦清晰,思維活躍,對萬物依然抱著強烈的興趣。當時他最感興趣的是美國高大的鋼鐵建築。他一直在讀這方麵的書,因此問了我很多相關的問題。最讓他困惑的問題是,第五或第六層常常比第三或第四層先完工。我為他解釋了,他十分滿意。他是一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

莫立先生(盡管是個勳爵,他依舊保留了作家本色)很早便成為了我們在英國的朋友之一。他是《雙周評論》的編輯,我第一篇發表在英國期刊上的稿件就是經他之手。到了晚年,我們的友誼更加深厚,我們互相承認彼此是自己最親密的朋友。興之所致,我們常常在星期天下午交換短箋(有時候是長信)。我們根本不是同一類人,我們互相吸引是因為差異能夠互補。我是一個樂觀主義者,認為所有醜小鴨都會成為天鵝。而他是個悲觀主義者,杞人憂天,有時會陷入空想,總覺得草木皆兵。在我看來,世界是光明的,地球是一個真正的天堂——我是如此快樂,對命運充滿感激。莫立幾乎很少為任何事瘋狂,他的判斷總是經過深思熟慮,他的眼中從來都隻能看到太陽上的斑點。

我給他講了一個故事:有一個悲觀主義者,從來沒有什麽事能讓他高興;還有一個樂觀主義者,從來沒有什麽事能讓他不高興。天使們向他們祝賀,他們獲得了進入天堂的機會。悲觀主義者回答道:

“是的,這是個好地方,但是不知怎的,我覺得這個光環好像不適合我。”

樂觀主義者講了個故事進行反駁:一個人被帶到了煉獄,魔鬼把他放在岸邊,自己去泉水邊喝水(那裏的溫度太高了)。一個老朋友走近他,說:

“吉姆,你怎麽樣?你沒救了,你肯定走投無路了。”

吉姆回答道:“噓——事情還可能更糟呢。”

“怎麽可能,你已經被帶到無底深淵了。”

“噓——”他指著魔鬼說,“他可能會想起來要我背他。”

莫立和我一樣,十分喜歡音樂。我們都沉迷於斯基沃的早晨,因為能聽到管風琴的演奏。他和亞瑟·巴爾弗一樣,都很喜歡清唱劇。我記得他們還曾一起去水晶宮看某部清唱劇。他們兩個都是理智又充滿哲學思維的人,我覺得他們都可以算是半個哲學家。但是巴爾弗最近的作品有點不理智——這點莫立絕不會嚐試。他一直腳踏實地,隻走明確的道路,不會發生在尋找路線時“迷失在樹叢中”的危險。

近期,莫立最驚人的言論出自他在倫敦世界編輯大會上的演講。他說,對於形成和維持現階段已改良的政治和社會狀況,彭斯的幾行詩歌比那些編輯們寫的幾百萬篇社論對人們的影響更大。之前他曾說過,偶爾有一些文字或語言,會美化它們所描述的事物。湯姆·潘恩的《人權論》就是如此。

在這次演講後,他來到斯基沃,我們聊起這個話題。我提到了他對彭斯的致敬和他引用的六句詩,他回答說,他沒必要告訴我是哪六句。

“確實沒必要,”我說,“我能背出來。”

後來,在蒙特羅斯為彭斯塑像揭幕時,我作了一次演講,背誦了我認為他之前引用的詩句。莫立認可了我的猜測。這麽說可能有點怪,他和我在幾年前一起被授予蒙特羅斯榮譽市民的稱號,所以我們是榮譽市民同鄉。

1904年,我終於邀請莫立來美國遊覽,他走遍了大半個美國。我們試著安排他和一些同他一樣傑出的人物見麵。一天,參議員埃利·魯特應邀來我家做客,莫立和他聊了很久。在參議員離開後,莫立評價說,他很喜歡這個同伴,是他遇到的最滿意的美國政治家。他沒有看錯,埃利·魯特對公共事務的準確的判斷力和廣博的知識無人能及。

莫立離開我們後,去白宮拜訪了羅斯福總統,和這位偉人一起共度了幾日,收獲頗豐。後來,莫立評價說:

“我在美國見到了兩大奇跡,羅斯福和尼亞加拉大瀑布。”

這個比喻實在是恰到好處——兩者都咆哮,翻滾,活躍,不知疲倦地做好自己的分內工作。

莫立是管理阿克頓圖書館的最佳人選,因此我把它作為禮物送給了他。當格萊斯頓先生告訴我阿克頓勳爵的狀況後,我同意了他的建議,買下了阿克頓的圖書館,並允許他在有生之年繼續保留這個圖書館。不幸的是,他沒有堅持太久,僅僅幾年後就去世了。於是我擁有了圖書館的所有權。我覺得莫立自己能夠充分利用這個圖書館,最終肯定也會把它留給可靠的機構。當我開始告訴他我擁有這個圖書館時,他打斷了我,說:“好了,我必須告訴你,你買下這座圖書館的當天,我就知道這事了。”

格萊斯頓先生保守不了秘密,他為了阿克頓先生一生都能使用圖書館而感到相當開心。

我和莫立的關係十分親密,但我們彼此都沒有和對方說起這件事,但是讓我驚訝的是,莫立沒有對此感到驚訝。這件事證明了格萊斯頓和莫立之間的親密關係——莫立是唯一一個他忍不住要與之分享世俗快樂之事的人。但是在神學上,兩人的觀點相差甚遠,倒是阿克頓和格萊斯頓在這點上是一致的。

在我成立蘇格蘭大學基金會後的那年,莫立作為大臣陪同國王陛下出訪巴爾莫勒爾。他發電報給我,說必須在我們啟程前見我一麵。我們見麵了,他告訴我,陛下對我給大學和家鄉其他的捐贈印象深刻,希望知道他能為我做點什麽。

我問:“你怎麽說的?”

莫立回答說:“我覺得什麽都不用做。”

我說:“你說的很對,除非國王陛下願意給我寫一封信,表達他對我所作所為的感激之情,就像他曾經給你寫的信一樣。我會珍藏這封信,把它傳給我子孫,他們都會為此而感到自豪。”

我的這個願望實現了。國王親筆簽名的信我已經在前文引用過了。

對於莫立來說,斯基沃成為最好的度假勝地。每年夏天,在夫人的陪伴下,他都會來探望我們好幾次,已經成為我們家庭的一員了。他和我一樣,都很喜歡駕駛遊艇。幸運的是,駕駛遊艇對我們倆來說都是最好的良藥。莫立是也必定一直都是“誠實的約翰”。他不會搪塞別人,也不說廢話,對待所有問題和緊急情況都鎮定自若;做事深思熟慮,心胸寬廣,為人低調,但會不時在適當場合表現出溫柔的力量。之後又會繼續保持沉默。

張伯倫和莫立都是激進派,兩人是好朋友。我在英國時,常常和他們見麵交換意見。“地方自治”被提上議程後,英國對美國的聯邦製度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我受邀在多個城市發表公開演講,解釋和讚揚美國的聯邦製,由最自由的地方自治構成了最堅實的國家。張伯倫先生想要了解更多的信息,於是我給他寄了安娜·L.道斯寫的《如何治理國家》。我也和莫立,格萊斯頓和許多其他人討論了這個話題。

我不得不寫信給莫立先生,我不讚成第一個地方自治法案,並闡明了理由。當我遇見格萊斯頓先生時,他對此表示了遺憾,並和我進行了深入的交談。我反對國會排斥愛爾蘭議員,這是一種分離的行為。我說,我們美國從來不會阻止南方各州派代表去華盛頓。

“如果他們拒絕,你們怎麽辦?”他問。

“使用一切文明的手段——首先,停止通信。”我回答到。

他停頓了一下,重複道:“停止通信。”他覺得這涉及範圍過廣,於是沉默了一會,就轉移了話題。

當被問到我應該怎麽做時,我總是指出一點,美國有許多立法機構,但是隻要一個國會。英國應該學習美國,隻設立一個國會,並為愛爾蘭、蘇格蘭和威爾士分別設立地方立法機構(而不是國會)。應該把這幾個地方設計成和紐約州與弗吉尼亞州一樣。但是不同於美國,英國沒有最高法庭來決定法律是否通過。法律不但要通過立法機構,還要通過國會的批準。因此司法機關,而不是政治機關,成為最終的權威。英國應該設法把國會建成全國最終的權威機構,而不是采取分離愛爾蘭的方法。因此,考慮到反對意見,在下議院的會議上,應該會連續討論三個月關於建立愛爾蘭地方立法機構的議案。討論的結果會更具操作性,除非這則議案沒有通過。除非立法不當,這項條款會成為一紙空文,但是如果真的立法不當,也算是一種有益的經曆。我認為,還必須向那些膽小的人們保證,這項議案不會引起任何脫離國家的行為。

之後我極力向莫立先生推薦這個觀點,他告訴我帕內爾曾經建議過,但是被拒絕了。格萊斯頓先生當時可能說過:“很好,我和其他人都認為我們不需要這個議案,不過這可以讓英國更加團結。在這個問題上,我現在無法繼續,接下來是你們的職責了。”

一天早晨,在哈瓦特,格萊斯頓夫人說:

“威廉告訴我,他和你的交談十分精彩。”

毫無疑問,事實如此。他幾乎很少聽到一個真正的共和黨人的輕鬆愉快的談話,也無法理解為何我不能想象不同的世襲頭銜。我覺得很奇怪,人們會特地放棄父母為他們取的名字,而去繼承父母的名字。尤其有趣的是,世襲的貴族們需要努力克製,才能不嘲笑那些新貴族們,因為他們的頭銜也許是花了一萬英鎊買來的,這些錢被或多或少地用作黨派基金。

布萊恩先生和我們一起來到倫敦。我告訴格萊斯頓先生,布萊恩先生曾經看見年邁的他手裏拿著帽子,在寒冷的天氣裏,在一個花園派對上向那些光有頭銜的無名之輩致敬。對此布萊恩感到十分驚訝和痛心。我們提到了政教合一,還有我的預測。我認為由於英國是島國,無法擴張,因此各民族會重新團結在一起。我認為,廢除英國教會的國教地位是必不可少的,因為這不是正常現象,其他民族都沒有這種情況。其他說英語的國家鼓勵各種宗教的發展,而不是支持某一個。格萊斯頓先生問:“你覺得我們的教會還應維持多久?”

我的回複是我無法定下一個確定的日期,在政教分離問題上,他比我更有經驗。他微笑著點頭。

我進一步提出,和其他大國相比,英國的人口肯定會有一定程度的減少,他問:“你預測英國的未來是怎樣的?”

我提到了希臘在古代國家中的地位,然後說英國孕育了喬叟、莎士比亞、斯潘塞、彌爾頓、彭斯、司各特、史蒂文森、培根、克倫威爾、華萊士、布魯斯、休姆、瓦特、斯賓塞、達爾文和其他名人,也許並非偶然。天才依靠的不是物質資源。多年之後,英國可能不能維持工業大國的地位,不是由於她的衰落,而是由於其他國家的快速成長。在我眼中,她會成為一個現代的希臘,在世界扮演精神領袖的地位。

他聽進了我的話,沉思著重複著:

“精神領袖,精神領袖,我喜歡,我喜歡。”

我從來沒有這麽享受過如此愉悅的交流。在哈瓦特,我又一次拜訪了他。1897年的冬天,在蘭德爾勳爵的家裏,我和他最後一次見麵,當時他已經病得很重了。他還是那麽有魅力,對我的弟妹露西特別殷勤。露西還是第一次見他,但是對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當我們駕車離開時,她喃喃道:“一隻生病的雄鷹!一隻生病的雄鷹!”對我來說,這是當天對這位累壞了的領袖最好的形容。他不僅是個偉大的人,還是一個真正的好人,有著正派而高貴的心靈,不斷地向前進。他為自己贏得了“世界第一公民”的稱號。

1881年,我在英國和塞繆爾·斯托裏議員開始合作做生意。他是一個十分能幹的激進分子,也是一個真正的共和黨人。我們購買了幾家英國報社,開始了激進派的政治宣傳。帕斯莫爾·愛德華茲和一些其他人加入了我們,但是結果不甚理想。我的英國朋友之間產生了一些不和諧的爭議,最終我決定退出,幸運的是我沒有任何損失。

之所以創作我的第三部文學作品《勝利的民主》,是因為我意識到那些見多識廣的外國人,尤其是英國人,對於美國的了解如此之少,甚至那些少有的了解,都是些被扭曲的觀點。那些優秀的英國人居然不知道共和製,這是多麽讓人驚訝。我永遠不會忘記,在1882年我和格萊斯頓先生的第一次談話。當我有機會提到,目前大部分說英語的國家都是共和製,隻有小部分國家是君主製,他說:

“為什麽,怎麽會這樣?”

“格萊斯頓先生,”我說,“美國說英語的人口,比英國及其所有殖民地的人口還要多,即使英國殖民地的人口翻倍也比不上美國。”

“啊!居然這樣!你們有多少人口?”

“6600萬,而你們的人口還不到一半。”

“是啊,真讓人驚訝!”

關於國家財政的情況同樣讓他感到十分驚訝。根據1880年的普查,這個才一百年曆史的共和國,有能力買下英國和愛爾蘭,及他們擁有的所有資本和投資項目,並能還清英國的債務。即使這樣,也不會耗盡美國的財力。但是最令人吃驚的是我提到的自由貿易的問題。我指出,美國才是現在世界上最大的製造業國家。(我記得,之後霍爾丹大法官也犯了同樣的錯誤,把英國當成世界上最大的製造業國家。我糾正了他的錯誤,他為此對我表示感謝。)我引用了馬爾霍爾的數據:1880年,英國的製造業產值為8.16億英鎊,美國為11.26億英鎊。他的原話是:

“難以置信!”

我還說了些其他讓他覺得十分驚訝的事實,然後他問道:

“為什麽沒有作家寫寫這個主題,把這些事實以簡單直接的形式告訴世界?”

事實上,當時我正在為《勝利的民主》一書搜集資料。我正打算寫一本他形容的那樣的書,我告訴了他這點。

我寫《環遊世界》和《美國四架馬車在英國》時並沒有太費勁,但是當我於1882年開始準備《勝利的民主》一書時,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這本書需要紮實和艱苦的工作。我需要檢查和安排數字,隨著我的研究的深入,我越來越沉迷其中。幾個月來,我的腦子裏似乎裝滿了統計數據。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流逝。我以為還是中午時,其實已經是晚上了。這項工作讓我疲憊不堪,加上當時我還不得不兼顧料理生意,這引發了我人生中第二場重病。我再三考慮後,才確信自己能再次開始寫作。

[1] 格萊斯頓在1868年到1892年間曾四度出任英國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