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對歐洲宣戰(1792—1797)
18世紀90年代,路易十六不是第一個被臣民砍頭的國王。1792年3月,對法國王室遭遇的危機憤憤不平的瑞典古斯塔夫三世在斯德哥爾摩的一個化裝舞會上被暗殺。凶手是幾名貴族,他們對開明專製的議程很不滿。在他們眼裏,強製推行這種議程的是路易十六的秘密諫臣,其真正動機是要博取民心。古斯塔夫在最後的講話中譴責了雅各賓派,於是暗殺他的陰謀者為了轉嫁責任,把暗殺說成是受到雅各賓派的指使。所以,即便是在革命爆發前,法國人也有理由討厭君王,後來他們處決路易十六的做法就是明證。8月10日之後,各君主國還沒有做好戰爭準備,他們的駐法大使尚未被召回。美國大使也很焦慮,對於去留拿不定主意。而且,在瓦爾密大捷之後的歡欣中,法國人宣稱他們醞釀的新的戰爭目標不僅僅是要離間警告那些君王,還有君王權力所依靠的整個社會等級製度。
在瓦爾密牽製了普軍,迪穆裏埃功不可沒。他允許普軍撤退,阻攔他們的隻是糟糕的天氣。而迪穆裏埃自己則轉道北上,進攻奧屬尼德蘭。這是最開始的前線,也是敵軍最初的大本營;在尼德蘭,迪穆裏埃取得了決定性勝利,這讓他在接下來的那個政局動**的秋天成為發號施令的人。11月3日迪穆裏埃跨過了邊界,三天後在熱馬普大敗奧軍。短短一周內,迪穆裏埃又來到了布魯塞爾,月底他已經席卷了整個奧屬尼德蘭以及列日主教轄區。與此同時,在南部瓦爾密戰役後加入反法聯盟的薩瓦地區,遭到了孟德斯鳩指揮的法國軍隊入侵,尼斯被攻占。在萊茵河地區,屈斯蒂納侵入各教會公國,並於10月21日攻占了美因茨,10月23日攻占了法蘭克福。
8月才剛剛打了敗仗的法國軍隊,何以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徹底扭轉敗局?一個明顯的優勢就是數量。瓦爾密和熱馬普兩場戰役中,法軍人數遠遠超過敵軍。實際上,近十年來法國人口不斷增長,當時已接近2900萬,與任何一個敵國相比,法國能召集更多的士兵。戰爭第一年就出現了大量熱血誌願軍,1789年之後,有18萬愛國新兵決心捍衛新製度。此外,雖然原來的王家軍隊因為士兵的叛逃、兵變和大批軍官的出逃,人數大大減少,但是那些決定留下來與革命軍一起作戰的肯定是法國最盡忠職守、戰鬥水平最高的士兵,而且正規部隊的空缺迅速由能力超拔的軍士填補。還有,在瓦爾密和熱馬普兩次戰役中,炮兵成為決定性的因素,是最少受到革命劇變影響的部隊兵種,即便是在征召愛國誌願軍的**時期,炮兵也隻會接受那些有作戰經驗的士兵。上述這些都意味著,法國的軍隊絕非像反法聯盟想象的那樣無能,那麽不堪一擊。
數量不足、過於自信、情報不充分、甚至異想天開……德意誌軍隊的問題遠不止這些,後方的俄國人也讓他們分心。1792年4月,波蘭貴族不滿國王斯坦尼斯拉斯於1791年5月3日頒布的中央集權憲政改革條令,與聖彼得堡串通一氣,在塔格維卡結成了同盟。一個月後,俄國軍隊侵入波蘭。8月底,盡管在參加過美國獨立戰爭的老兵塔德烏什·科希丘什科的領導下,波蘭取得了一場精神勝利,但最終還是淪陷了,國王投降了。法國人視波蘭的抵抗戰與他們自己的抵抗戰一樣,於是8月26日立法議會賦予科希丘什科法國公民的頭銜。
俄國的勝利導致普魯士軍隊從法國的西部邊界撤出,弗裏德裏克·威廉將部隊集中在東部,為了得到他夢寐以求的勝利果實——第二次瓜分波蘭。如果成功,他就可以得到格但斯克港口,那時不管葉卡捷琳娜二世給予什麽,他都無所謂了。
所以整個秋天,法國軍隊持續向東推進,幾乎沒有遭遇任何有力抵抗,**敵國領土。發動這場戰爭的人宣稱革命的原則將使他們無堅不摧,這樣的說法依舊支配著國民公會裏的法國公共生活,現在他們認為自己的預言是正義的,準備繼續擴大他們的雄心。11月19日,在一份著名的法令中,國民公會宣布“以法國國家的名義,將為所有那些想要恢複自由的人民伸出兄弟般的援助之手”。一個月後,也就是12月15日,國民公會授權各軍官在其攻占的領土上,推行法蘭西共和國的所有社會措施,所有現行的稅收、什一稅、封建租稅和奴役都被廢除,也包括貴族製度及其各類特權。一些代表宣稱法國的箴言就是向城堡宣戰,把和平帶到村舍!以和平、援助、兄弟之情、自由和平等的名義,他們將援助全人類建立“自由和人民的政府,各政府之間攜手合作,同仇敵愾,奪走舊製度的權力,新機構的主要使命乃是負責為‘共和國的軍隊提供裝備和補給’,為他們駐紮的部隊擔負所有的開銷”。這意思很明確:被占領土,不管是否歡迎,是否同仇敵愾,都要為駐留的法國人承擔開銷,也就是說傀儡政府般的行政管理將滲透到每一個令人不快的細節中。12月15日,國民公會還宣布了指券也將在各個占領地區推行。1792年即將結束,這還不是由巴黎傳來的唯一不祥之兆。在法國的保護下,一些領地甚至沒有設立人民政府的自由,這些地區在兩年前才放棄征服戰爭,逐漸想要並入法國。
的確,這種想法並不是法國最先提出的。當法國軍隊在9月跨越薩瓦邊界時,當地民眾就高呼著要並入法國,他們說要像阿維尼翁一樣。秋天,一些德國人也提出萊茵河地區要並入法蘭西共和國,因為萊茵河是法國的自然界河。持此觀點的德國代表是自由派領袖格奧爾格·福斯特,他曾協助入侵美因茨。對於這種觀點,國民公會的最初反應是慎重的。阿維尼翁是法國內陸深處的一塊飛地,而且那位遠在他方的統治者並沒有軍隊,這與萊茵河地區的情況完全不同。法國軍隊占領的這片地區是戰略要地,處於兩國疆界之間,如果並入法國,可能會延長甚至擴大衝突,也會使後來的維和行動更加複雜。尤其是當這種措施運用到所有征服戰爭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場,即攻占比利時的行動中時,就更為明顯。1790年被奧地利攻占者驅逐的大約2500名流亡者跟隨著迪穆裏埃前往布魯塞爾,他們希望法國人能幫助他們重新建立一個獨立的國家,結束利奧波德二世的統治。迪穆裏埃正盤算著要建立一個自己的公國,於是支持這些流亡者選舉國民公會的計劃,但是巴黎支持迪穆裏埃這種自作主張的人並不多。11月27日布裏索寫信給迪穆裏埃說:“有一種觀念正流行於此地,即法蘭西共和國將要以萊茵河作為國界。”[1]當年12月和1793年1月,丹東作為特使兩次出使比利時的軍隊。1月31日,他宣稱“法國應以自然邊界作為疆界。我們應該抵達自然界限的四個點:海洋、萊茵河、阿爾卑斯山和比利牛斯山”。丹東認為比利時是要並入法國的,但是萊茵河並不是比利時的邊界,荷蘭共和國一直延伸到萊茵河南部。法國軍隊哪怕在荷蘭停留片刻,都會引起英國的反對。
皮特政府無疑很討厭法國大革命及其所代表的一切,但是他們並不想與其開戰。1792年2月,皮特在議會中宣布最多需要15年,和平就會降臨。的確,他認為一旦大陸戰爭開始,反法聯盟肯定會節節勝利,但是皮特拒絕英國卷入戰事,即使是在8月10日以後也堅持這樣的立場。英國並沒有遭受任何嚴重的損失,而且法國的入侵似乎不會很快取得勝利。改變時局的正是入侵比利時的戰爭,因為英國在整個18世紀的政策就是要讓這些低地國家免遭法國侵入。11月16日法國拉開了斯海爾德河戰役的序幕,他們公然藐視荷蘭共和國自建立以來的官方政策,打破了《威斯特伐利亞和約》維持的體係。這威脅是蓄謀已久的,也是精心設計的。法國的軍官和巴黎的預謀者開始肆無忌憚地宣稱要顛覆1788年由英國和普魯士擔保的荷蘭協議,他們的壓力其實來自那支“巴達維亞軍團”,這是從夏天開始由那些流亡到法國的愛國分子組織起來的。11月底,膽戰心驚的總督威廉五世正式向倫敦求助,英國開始動員它的海軍。
審訊並處決路易十六預示著最後的破裂。8月10日之後,巴黎血腥的場景已經讓那些旁觀者疏遠了,盡管出逃事件發生後是這些人的善意保住了早已蒙羞的王室。法國軍隊的勝利鼓舞了英國的通信委員會,這個委員會不斷給國民公會發送各類慶賀祝詞、訓告,甚至捐來很多靴子(他們認為士兵的服裝太單薄,還穿著木製的鞋子),它也將有產階級送入政府支持的“捍衛自由和財產,反對共和派和平等派結社”。這個結社是由約翰·裏弗斯在11月底建立的,一個月內就有了2000個分會,其成員遠遠超過通信委員會。所以當皮特向議會要錢,意欲組織一場戰爭來攻打一個謀殺了國王的國家的時候,他公開宣稱議會有義務協助那些海外的同情者,無論何時,隻要他們需要幫助。皮特很清楚,有大批民眾支持他的觀點,而且立法機構也會考慮這一點。他的敵對勢力輝格黨是分裂的,最終以失敗告退。皮特和法國的秘密協商一直延續到1月。當路易十六被處死後,英國馬上和法國斷絕了關係。1793年2月1日,法國向英國宣戰,就在同一場會議上,他們也向荷蘭共和國宣戰了。
法國人已被勝利衝昏了頭腦,此時他們與整個歐洲對抗。丹東對國民公會大聲叫嚷:“他們有國王,這就是威脅!”[2]一貫誇誇其談的布裏索說:“我們無法平靜,除非歐洲——整個歐洲都陷入戰火中。”[3]法國人大肆吹噓兼並戰爭,表示他們對歐洲的蔑視。1792年11月27日國民公會收到一份自稱是“阿洛布羅熱主權國民議會”的文件,隨後便兼並了薩瓦。1793年1月31日,尼斯也並入了法國。2月,選舉在萊茵河南岸舉行,雖然它遭到大多數居民的抵製,但最後還是產生了一個由被圍困的合作者和入侵者組成的公會,他們在福斯特的領導下正式請願,要求並入法國。同時比利時人也得到機會,提出了全民投票公決。在整個2月及3月初,荷蘭絕大多數人要求並入法國,而少數攻占地區的反對者也漸漸被勸服,投了讚成票。3月,這幾個地區一個接一個地相繼並入法國。此時,迪穆裏埃已經得到了荷蘭共和國的南方諸省。法國人認為自己戰無不勝,不可阻擋。
但是,實際情況並非盡如法國人所願。他們漸漸覺得自己作出的承諾有些不切實際,而且還無端地招致了新的敵人。與此同時,原來的敵人正在重整旗鼓,準備反擊。比如,路易十六頭顱落地後的兩天,波蘭的問題就有了結果。俄國的葉卡捷琳娜二世提出再次瓜分波蘭,她並不想與波蘭打仗,她得到了最大的一份領土和人口,而普魯士得到了格但斯克港口以及連接西裏西亞和波羅的海諸省的一大片廣袤的楔形領土。奧地利被排除在外,這令皇帝很不高興,他趕走了主要的幾名大臣。但是,普魯士和奧地利結成的反法聯盟穩固如初,而且他們開始關注西邊的局勢。的確,早在1792年12月2日,普魯士就已經奪回了法蘭克福;1793年3月初,奧地利軍隊再次進入荷蘭南部地區。3月18日他們在內爾溫登遭遇迪穆裏埃,結果迪穆裏埃一敗塗地。對新生的共和國來說,這是充滿災難的一年的開始。
在法國人正式宣戰前,英國人已經在策劃一個龐大的反法聯盟。1792年底,他們向西班牙發出照會,要求與之結盟,英國人知道在瓦爾密戰役前,波旁家族地位較低的一支加入了普奧聯盟,讓路易十六重新登上王位,恢複他的特權。路易十六被砍頭的消息引發了普遍的厭惡情緒,法國駐西班牙特使被趕出西班牙。3月7日,即西班牙同意與英國合作,封鎖法國地中海海岸之後不久,法國作為報複宣戰。3月25日,英國成功勸服葉卡捷琳娜二世加入反法戰爭。一個月後,撒丁王國得到了英國的一筆資助;7月,葡萄牙和那不勒斯也被英國用外交手段拉入戰爭。同時,德意誌各小國比以前更積極地準備向倫敦派出雇傭軍。這個聯盟並沒有一項相互綁定的基本條約,然而在路易十六被處決後的一個多月裏,歐洲大多數國家公開和法國作戰了。
勝利是顯而易見的。內爾溫登戰役中,法國軍隊在戰場上節節敗退。這場戰役證明法軍在瓦爾密和熱馬普隻是僥幸獲勝。迪穆裏埃也放棄了重整軍隊的努力,向奧地利請求停戰,並承諾與盟軍合作,將率領剩餘部隊向巴黎進發,釋放囚禁在那裏的王後和王子,並宣布王子為路易十七。但是當他下令向巴黎進發的時候,他的部下拒絕服從,4月5日迪穆裏埃做了和拉法耶特一樣的事情,投靠了奧地利。此時法國人也被趕出了萊茵河地區,美因茨地區隻剩下兩萬孤立無援的士兵;而在法國本土旺代地區又爆發了武裝騷亂。4月,丹東決定使用安撫手段,他在國民公會新成立的救國委員會中負責外務。但羅伯斯庇爾卻提出要采取極端措施,凡是和敵人談判的人都要被處決;他勸說國民公會放棄無限製的自由以及沒有目標地幫助任何向法國求援的承諾。丹東暗中與反法聯盟的各方勢力秘密協商,這讓人感到法國革命似乎到了窮途末路。
這個夏天的所有事情好像都在朝著一個方向發展。6月,法國大部分地區出現了“聯邦黨”叛亂,強烈反對國民公會順從巴黎的意誌。7月,法國軍隊完全被趕出了比利時,當地民眾十分高興,奧地利軍官科堡再次踏上法國領土,並於7月20日攻下孔代的堡壘。數周後,瓦朗西安納也遭遇了同樣的境遇,一支盎格魯-漢諾威軍隊攻下敦刻爾克。在德國邊界,美因茨的戍衛部隊一度抵抗,7000名士兵喪命,於7月23日投降。在南方,西班牙軍隊侵入魯西永,5月18日大勝法國守軍,隨後又在馬爾斯德烏打敗守衛部隊。最不光彩的是8月27日土倫叛亂,作為地中海沿岸最重要港口城市,土倫港及其軍械、艦隊統統歸屬了英國。
法國的命運被徹底改變。巴黎的疑心更重了,政治運動也頻頻發生。很多人認為這些政治騷亂的原因就是變節,和敵人串通一氣,迪穆裏埃的背叛不就是證據嗎?在他叛變之後,最愛國的軍官也不願再冒險了,他們覺得如果失敗,很有可能會在斷頭台上結束自己的生命。屈斯蒂納和烏沙爾兩位軍官肯定就是這樣想的。1793年數次敗仗的原因可能正是1792年的勝利。法國人太自信了,他們親眼見證了那些專製敵人的軍隊潰不成軍的狼狽樣子。實際上,1792年底,數千誌願軍紛紛卸甲回家,他們入伍打戰就是為了應付1792年的危機,而現在危機過去了,他們被允許回家。到了1793年2月,武裝軍人隻剩下23萬人。所以當共和國再次麵對它的敵人時,軍隊人數已經大減,而敵方軍隊和物資卻得到了大規模的擴充。1793年上半年,法國既要應對國外的敵人,還要處理國內的叛亂,局麵變得十分糟糕。
但是法國的虛弱無力並沒有讓它的敵人占到多少便宜,這很讓人感到奇怪。他們能侵入法國,卻從未深入腹地,而且整個反法聯盟沒有統一的部署,同盟國之間也沒有合作。此外,聯盟中的國家其實並沒有一致的目標,雖然他們都宣稱要恢複法國的君主製,但要讓此時落入共和國手裏的那個體弱多病的孩子當國王,好像不大合適。雖然路易十六不是他們最中意的人選,但他的存在或許還能讓他們覺得有些希望。趁著打仗,英國人很樂意出兵攻占法國多事的加勒比海諸島,但他們的主要目的卻是希望比利時重回奧地利的懷抱。奧地利當然也想要奪回比利時,不過他們另有盤算,且蓄謀已久,就是一旦得到比利時,就拿來換取巴伐利亞。從1786年開始,比利時帶給他們的除了麻煩還是麻煩。當奧地利控製比利時後才發現這裏的百姓還是和以前一樣難對付,因此有點心灰意冷,不願意再為反法聯盟拚盡全力。此外,新上任的奧地利大臣圖古特決定為入侵波蘭保存實力,以免引起事端。如果還有瓜分波蘭的機會,他可不想被落下。普魯士和俄國都不確定下一次瓜分波蘭會在何時,所以駐守在法國邊界的普魯士軍隊行軍緩慢,也沒有後援。俄國隻不過是騷擾一下那些穿越波羅的海封鎖線的法國商船。隻要是和法國開戰,英國采取的第一步往往就是騷擾商船。不久葉卡捷琳娜二世就不願再為盟軍提供援助,原因是英國拒絕給她提供補給。不少盟軍的政治家都覺得他們用不著費太多力氣,法國就會一敗塗地。正如皮特在1793年7月19日說的那樣:“如果我們能在各個方麵重創法國,而他們國內的危機也在持續,法國不大可能還會長久抵抗強有力的進攻。”[4]
但是法國人在抵抗,而且接連取得了數次勝利。9月6日到8日的翁斯科特混亂戰役雖然不具有決定性的意義,但是敦刻爾克解圍了,偉大的老約克公爵率領的英國圍軍敗退。10月15日到17日的戰役更驚心動魄,在這場持續三天的戰役中,茹爾當領導的法軍在瓦迪尼斯擊退了邊界的奧地利主力。這是一次以少勝多的戰役,法軍沿路追擊奧軍,一直把他們趕出了國界。茹爾當年僅31歲,卻是參加過美國獨立戰爭的老兵,他真誠的共和熱情遠遠高於迪穆裏埃和屈斯蒂納。拉紮爾·卡諾親眼見證了茹爾當指揮的勝仗。卡諾是救國委員會的成員,軍務是這個委員會最關切的事務。憑借此後幾年的努力,卡諾獲得了勝利組織者的持久名聲。
30萬征兵法早在2月24日就通過了。這份法令引發了旺代叛亂,在法國的西部和北部也遭到強烈抵製。但是到了夏天,據官方統計,武裝人數已達64.5萬人。8月,國民公會接著宣布了一個全國動員計劃,其規模前所未見,這就是全民征兵。首先,巴黎各區的無套褲漢組織起來,動員全國備戰。這一請願是在8月12日到16日之間提出來的。實際上,卡諾剛一加入救國委員會就起草了法令。法令規定以23歲為界,未達年紀的所有法國人都可以被征召入伍;18歲到25歲的未婚男子都需要服兵役;其他人要到製造工廠、糧食生產的地方以及運輸部門服役;婦女需要趕製衣服,在醫院當醫生或護士,孩子要去製作綁帶,甚至老人“也要去公共場所,在軍營裏鼓勵士氣,傳播反國王、團結共和國的思想”。所有的馬匹和公用房屋都要召為軍用,很多地方要設立軍械製造場,政府有權在戰時做任何認為有必要的事情。到了1794年9月,這些措施催生了一支由116.9萬人組成的軍隊。實際上,這其中全副武裝、受過軍事訓練的不過75萬人。但即便如此,這支共和國的軍隊也是歐洲曆史上最龐大的軍隊。
前所未有的規模需要前所未有的組織和戰略。在整個1792年,法國的軍隊基本上是由舊製度下的陸軍殘餘力量組成,而這些人越來越少。國王衛隊往往充當先鋒,有時也會和陸軍及誌願軍部隊混在一起。部隊之間總有齟齬,相互瞧不起。他們拿到的軍餉有差別,而且組編方式與服飾裝備都不一樣。2月21日國民公會投票結束了這種情況,執行混編原則,把一支陸軍和兩支誌願軍混編在一起,組成一個小型旅。這個辦法早被迪穆裏埃在戰場上試驗過,獲得了成功。混編原則規定了統一的軍餉、晉升製度、服飾和裝備。這次改革進展緩慢,直到1794年1月頒布了一項新法令,混編才最終得以普及,此時已過去了兩年時間。但混編最終還是提高了效率,也優化了共和國軍隊的組織,理順了起初的混亂情況,並培養了軍隊煥然一新的自豪感。這是一支由公民組成的軍隊,與德意誌的專製君主派來對付他們的軍隊完全不同。德意誌的軍隊由雇傭軍和強製入伍的農奴組成,武器裝備和後備補給也遠遠不如共和國的軍隊。很多戰爭食物與軍械補給都依靠野蠻征用或者把軍隊安置在老百姓家裏,當共和國的軍隊在1794年下半年再次踏上外國疆土的時候,他們的補給是由法國邊界地區供應的。1793年8月到1794年7月間新建的30座工廠為他們提供軍械,金屬原料靠熔化教堂扶梯的扶手、大鍾及其他飾物得到。不少人被派去尋找硝酸鈉,他們在地窖和酒窖中尋找,這樣就不需要從東部進口。硝酸鈉是火藥的主要原料。從1793年到1794年,法國備戰依靠的就是這種權宜之計保證了軍隊的需要。雖然手段十分粗暴,蠻不講理,但這樣的做法是不得已而為之,盡管多少帶有偶然性,因為更正式和有組織的做法收效太慢。而那些專門針對這支由年輕共和國建立的龐大軍隊的策略為後世提供了更多的啟示。要在短時間內訓練這樣一支軍隊,讓他們掌握18世紀戰場上那些準確正規的作戰手段是不可能的,但是靠著人數的優勢,以及高昂的愛國熱情的驅使——這種熱情首先見證於瓦爾密戰役,隨後是熱馬普戰役——共和國的軍隊根本沒有必要掌握那些戰術。法國人打敗他們的敵人,依靠的就是人海戰術。指揮官看到這麽多人嚇壞了,更不用說這些法國士兵對生命毫不珍惜,不久他們就明白了這種力量的效果。民兵們更是覺得無所不能,因為他們是在捍衛自己的祖國,就像1793年那樣。他們再次把暴行引入戰爭,至少在西歐的戰場上,一個多世紀裏再也見不到仁慈和憐憫。
即便如此,法國人也花去不少時間才見證了這些努力的全部成果。1793年秋天他們的大部分時間都用於壓製和痛擊國內不同的叛亂。在瓦蒂尼戰役之後,唯一振奮人心的勝利部分源於這種手段的成功。12月19日土倫被重新奪回,英國艦隊倉皇逃走。在這場驅逐戰中,扮演關鍵角色的是25歲的炮兵指揮官拿破侖·波拿巴,他在土倫戰役中聲名鵲起,兩個月內即晉升為將軍。他計劃侵入意大利,但是主要的對抗還是發生在佛蘭德斯,反法聯盟想要在1794年春天全線進軍。弗朗茨二世從維也納來到此地激勵他的部隊,他稱讚討好自己的比利時臣民,這些人還是第一次被他們的奧地利統治者接見,但是他並不想給民眾留下深刻印象,他本人對那裏的民眾也沒有什麽好印象。弗朗茨皇帝從西部回來,波蘭的消息讓他擔驚受怕,因為那裏剛剛發生了一場大戰。5月17日到18日,法國人在圖爾寬阻擋了一支人數遠遠超過他們的反法聯盟軍隊,而這些軍隊威脅到一些關鍵的堡壘。六周後,也就是6月26日,奧地利軍隊在弗勒呂斯經曆了一場慘烈的遭遇戰後撤退。即使在海上,法軍也頂住了享有不可戰勝之名的英軍。過了冬天,卡諾在救國委員會裏的同僚、前清教徒牧師讓邦·聖-安德烈計劃重整虛弱的、已經喪失士氣的布雷斯特艦隊。5月中旬,這支艦隊就下海護送從美國運來的大批糧食入港。在英國人喜歡稱之為“六月的第一次光輝勝利”的戰役中,法國軍隊受到重創,損失了十三艘戰艦,但是勝利者也精疲力竭,所以他們的艦隊遠遠地躲開法國人,才沒有遭受攻擊。無論怎樣,弗勒呂斯之戰很關鍵,它是戰爭的轉折點。從那一刻起,法國人轉守為攻。
所以,經曆了一年絕望而又狂躁的活動之後,法國開始收獲成果了,但是與1792年一樣,並不是所有的勝利都歸結於他們自己的努力。波蘭人再一次在關鍵時刻分散了敵人的注意力。法國人很同情1792年科希丘什科與俄國人的戰鬥,科希丘什科頗受鼓舞,1793年他來到巴黎,用六個月時間勸說剛剛成立的法蘭西第一共和國支持波蘭剛發生的起義。但他得到的隻是些恭維,8月他重新與聚在裏斯本的流亡同胞們碰頭,密謀起義。即便如此,法國也沒有提供實際的幫助,法國的敵人也一樣。他們顯然有能力激起巨大的熱情,在傳統的波蘭政治修辭中,自由、民族權利和代議政府依舊是很有蠱惑力的言辭。但科希丘什科不想倉促起事,盡管他對俄國的占領深惡痛絕。在俄國占領期間,波蘭左翼勢力的發展十分迅速。1794年春天,部隊內部發生了兵變,科希丘什科不得不采取行動。在4年的國會期間,波蘭的部隊人數已經增加到5萬,而俄國人千方百計想要將其減少到1.5萬。不能讓俄國人借鎮壓兵變之機屠殺密謀者們寄望的武裝力量,於是科希丘什科3月24日來到克拉科夫,宣布起義。兩周後,也就是4月4日,他擊退了前來對付他的俄國軍隊,這個消息引發了一連串的起義,反對盤踞在維魯以及華沙的俄國軍隊。現在,各地都出現了三色帽徽,波蘭人翻譯了《馬賽曲》,喊出了“Ca ira”(一切終將實現)的口號;“國家起義盟友協會”也成立了,被人們視為雅各賓俱樂部。俄國從波蘭首都撤走時,民眾的怒火吞噬了一半人數,這是1792年在巴黎的九月屠殺中被殺人數的兩倍。那裏也出現了民眾報複行為,針對那些與在塔戈維查聯盟國家變節者有勾搭的人。科希丘什科想要在波蘭實行全民皆兵政策,以此來趕走外國入侵者,唯恐“人民的高貴熱情冷卻”。[5]5月7日他簽發了一份聲明,保證農民人身自由,減少他們交給地主的負擔,並暗示未來會有更多的自由。
並不是所有的起義領導者都會作出這般明智的承諾,大多數起義領導人來自波蘭富有的貴族階層,他們其實表現出來的不過是對一個參與程度有限的君主製國家以及周圍諫臣的那種最本能的偏見。很明顯,波蘭掌握在一個國際性的雅各賓主義者手裏,弗裏德裏克·威廉二世的那種被稱為殘暴派的影響不會被清除,除非整個波蘭徹底被軍隊操控。普魯士決定起帶頭作用,他們想討價還價,得到更多好處,於是在葉卡捷琳娜二世的鼓動下,普魯士軍隊於5月向波蘭逼近。他們並不知道這個女人暗地裏早已煽動奧地利入侵波蘭南部,結果普魯士軍隊在克拉科夫完勝奧軍,並和俄國軍隊一起攻下了華沙。但是到了9月,普魯士人不得不撤退,因為1793年他們從波蘭吞並的那些地區發生了叛亂。這給奧地利提供了機會,他們可以奪取波蘭南部更多的領土,而俄國人決心使華沙孤立無援,因此請來了亞曆山大·蘇沃洛夫。這是一名從慘烈的巴爾幹戰爭中走出的軍官,作戰經驗相當豐富。10月初,蘇沃洛夫在馬策約威策大勝科希丘什科之後,率領著具有數量優勢的軍隊向首都進發。11月蘇沃洛夫進攻了布拉格及其位於維斯杜拉之外的郊區,在那裏,俄國人的軍隊以極其殘忍的舉動為六個月前自己的遭遇複仇。大約有一兩萬波蘭人死於那場報複行動,而蘇沃洛夫很驕傲地匯報:“整個布拉格到處都是死屍,血流成河。”[6]在前後十年的時間裏,這是最駭人聽聞、最具毀滅性的一天,華沙居民意識到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就投降事宜進行談判。他們的投降很快被接受了,到1794年底,波蘭的獨立鬥爭基本結束,科希丘什科則成為聖彼得堡的階下囚。波蘭周邊的列強早在戰爭結束之前就打定主意要將其瓜分,在1795年,他們花了大量時間在具體的分割份額問題上討價還價,春季,普魯士為了爭得更多的割地,似乎還準備和另外兩個國家開戰。為做好準備,普魯士和法國在1794年達成休戰協議,並為促成最終的和平展開談判。而實際上,普魯士從西歐戰場退出已經整整18個月了。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波蘭的起義受到法國啟發——它複製了法國的革命形式和語言風格,被它的敵人看作是明顯的雅各賓式起義。當法國後院起火時,它分擔了法國的壓力——但直到起義結束,法國也未曾考慮過要去幫助它。不過,博愛和協助是吉倫特派的政策,在1793年至1794年間掌權的山嶽派更關心如何維持國內革命形勢,而非輸出革命。因此,直到1794年11月,即波蘭徹底淪陷之後(盡管法國人尚不清楚戰局),法國的執政者才開始考慮波蘭人民,而且無論怎麽說,法國軍隊的勝利的確是在輸出革命。
弗勒呂斯一役之後,奧地利宣布放棄比利時,法國在夏季已經重新將其占領。圖古特宣稱法國為比利時付出了太多,太不值得。而法國再一次進入荷蘭共和國的南部,重新喚起了1787年失敗的愛國者們的希望——他們的希望曾在1793年被碾得粉碎。愛國者的俱樂部表麵上以“讀書會”作為掩護,在萊茵河口以北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出來,而隨著普魯士和法國開始談判,總督威廉五世也意識到,他於1787年建立起來的保護屏障正在崩塌。他雖然有能力剿滅一場尚未成熟的親法派密謀,但隨著18世紀最寒冷冬天的到來,河流結冰了,荷蘭也就喪失了最重要的防禦。法國軍隊蜂擁過河,而在他們之前撤離的、來自約克的英軍也**過此地,所以歡迎法國軍隊的不隻是長期以來的愛國者們。1月18日,威廉五世乘船駛往英國,愛國者們正在多地逐一鏟除他的部下。權力的轉換非常和平,也許是因為這一切實際上早在法軍到來之前就開始了。法國人在入境前曾許下諾言:一旦英國和普魯士的傀儡威廉五世被趕下台,荷蘭人就能自由地重組國家,並推行自己想推行的政策。荷蘭的愛國者們相信法國的承諾,並且也勸其他人相信法國,但在這個問題上,他們自欺欺人了。法國的一位將軍極為露骨地表達了法國的態度:
荷蘭沒有努力避免被我們劃入一般被征服國家之列的命運。解放荷蘭靠的是我們不屈不撓的軍隊和將軍們的指揮才能,而非任何革命。因此,我們沒有理由對荷蘭區別對待,它和其他被征服的國家一樣。除了極少數的愛國者之外,這個國家盡是軟弱的冒險者,他們追隨野心勃勃的陰謀家和貪婪的投機分子,永遠不敢為了幫助我們而拿起武器。[7]
整個18世紀,法國人一直認為荷蘭富得流油,而為了法國利益,搶奪其財產的念頭更是揮之不去。因此,雙方5月在海牙簽署的和平條約是懲罰性的,巴達維亞共和國(荷蘭當時的官方名稱)被要求支付1億裏弗的戰爭賠償,並以極為優惠的利率再借給法國1億裏弗的資金。荷蘭被迫割讓多塊南部領土,其中包括斯凱爾特河河口的控製權,並提供給法國占領部隊共計2.5萬人所需的供給。最終荷蘭被迫與法國結盟。荷蘭的海軍很有實力,法國是想利用這支海軍來對抗大不列顛的海軍。這就是法國共和國的博愛與幫扶的真正含義:完全是為了滿足法國的需要,實現法國的目標。對於歐洲其他同情法國的人而言,這是一個極為重要的警示信號,而另一方麵也印證了他們的猜想,同情者的數量其實很少。荷蘭一例的真正意義也許還沒有完全彰顯出來,1793年的聯盟正在迅速瓦解,到了1795年5月,情況就十分明朗了。
在荷蘭接受法國條件的前一個月,普魯士終於撤軍了。根據4月5日簽訂的《巴塞爾協約》,它將萊茵河左岸全部留給法國,讓其自行處理,以此換取法國對普魯士在德意誌北部霸權和對該地區中立地位的承認。對普魯士而言,這份協約來得太遲了,它本可以更早擺脫這一累贅,把所有力量集中到波蘭,以達成自己的目的;而萊茵周邊各省和當地選舉人則要接受法蘭西共和國的支配了。法國占領部隊開始係統地搜尋這塊尚且富庶的土地,用以支持法國的戰爭。7月,法國與西班牙簽訂了和約(同樣是在巴塞爾), 1794年底西班牙軍隊被趕出了魯西永,法軍則開始向加泰羅尼亞和巴斯克省區進發。他們在這些地區遭遇的抵抗比在其他陣線的抵抗要猛烈得多,這裏的居民堅定地抵製無神論的法國軍隊,但馬德裏宮廷卻擔心會遭到親法派的顛覆。一位馬德裏神父寫道:“在酒館和時尚沙龍裏,打仗、革命、集會、國民代表、自由、平等一類的字眼兒不絕於耳。即使是妓女都會向你打聽羅伯斯庇爾。”[8]1795年2月,當局破獲了一起共和主義暴動陰謀。密謀者是一群教師和律師,領導人是一個名為比克內利的滿腹經綸的理論家,他們本被判處了死刑,但由於法國在與西班牙簽訂和約時的堅持,他們得到緩刑。這次密謀和其他密謀的傳聞足以把戈多伊嚇出一身冷汗,他開始考慮討價還價。戈多伊能力平庸,是西班牙王後的寵臣,也是政府要員。而法國其實並未真正受到西班牙的威脅,隻不過它急於把部隊向東調動,想要對抗奧地利,因此也表現得寬宏大量。在歐洲方麵,法國隻要求西班牙扮演調停人的角色,讓它把葡萄牙和意大利小城邦勸回談判桌。在海外,西班牙放棄了聖多明各東部的殖民地,但由於西部的法國殖民地一片混亂,加勒比海也在英國掌控之中,所以法國一時未能從新占領地中得到好處。法國與普魯士和西班牙達成和約的真正意義在於,它終於能夠放開手腳,對反法聯盟中的剩餘國家進行致命一擊。在1795年8月,所謂的剩餘國家包括葡萄牙、撒丁王國和一些意大利小國,還有最重要的——大不列顛和奧地利。
按照當時的情況,奧地利是最弱的國家。其東部國界很不安定,甚至連奧地利皇帝的兄弟托斯卡納公爵都將之放棄了,其維持戰爭的唯一方法是向居心叵測的英國借錢。奧地利國內也存在分歧,不少國民對戰爭已經厭倦,並且越來越同情遭到圍攻的波蘭。尤其是在匈牙利,秘密警察發現了一個“雅各賓”團體,他們向法國發去求和信號,還定期集會討論如何推翻現存政府。在1794年7月到9月之間,25名密謀者在維也納被捕,在匈牙利也有34人被捕。對維也納密謀者的審判揭示了他們的所謂叛逆行為:他們隻是計劃種植自由樹,作一些激進的宣誓。而匈牙利密謀者的首領——前神父馬丁諾維奇則準備建立共和國,並且攻擊教會,推行與1794年5月科希丘什科宣稱的類似對農奴讓步的政策。正是這些信念使馬丁諾維奇丟掉了性命,和他一道被判刑的還有另外6名密謀者,唯一的區別就是這6個人隻是被判處終身監禁。這場公審大會的用意就是威懾民眾,警告他們不要再嚐試“雅各賓主義”的那套做法。對於改革皇帝約瑟夫和列奧波德而言,密謀者們帶來的啟示與其說是效仿法國的革命願望,不如說是效仿法國的慘痛回憶。而密謀者最擔心的事情——自1780年以來的改革措施被廢止——現在也在加速降臨,因為他們讓弗朗茨皇帝感到了恐慌。盡管遭到國內敵手的阻撓,但因為意識到法國的威脅日趨嚴重,弗朗茨皇帝還是於1795年夏季簽署了不引人注目的試探性議和書,但在10月1日,法國表現出對任何有缺陷的勝利的輕視——它再次宣布比利時被占領地區是法國的領土。比利時的前任統治者沒有得到任何賠償,於是決心繼續抗爭。而在英國方麵也是一樣——毫不妥協的領土兼並導致了持續不斷的戰爭。
事實上,在反法聯盟瓦解之後,皮特主動提出達成和平協議。直至1796年春天還抱著這樣的希望——新建立且尚不穩定的法國政府也許會在比利時問題上讓步。這樣英國就能體麵地退出戰爭——這場在任何意義上都消耗極大,遠遠超出他想象的戰爭。從1793年底,一切就開始對英國不利了。土倫失守,荷蘭的約克部隊表現糟糕,反法聯盟也趨於瓦解。1795年6月,一場野心勃勃的海陸行動計劃拉開了帷幕,目的是讓3300人——大多數是流亡者——在基伯龍海灣的布列塔尼海岸登陸,以便和人數更多的舒安保王黨遊擊隊取得聯係,但這次行動最終慘敗。在皮特將英國注意力投向西印度群島之後,聖多明各的法國殖民者就對英國保護反叛黑奴的行為極為頭痛,一支小部隊還在1793年被遣往該地。隨著西班牙人將自己的一些島嶼割讓給法國,英國越來越關注如何能實現本國殖民地的長治久安。1795年早期,類似的奴隸起義也席卷了英國的西印度殖民地,頗具共和主義色彩的武裝民船在瓜德羅普興風作浪。不過,如果能將加勒比海收歸英國囊中,則會帶來顯而易見的商業利益。於是英國在1795年11月進行了大規模擴張,最終確保了現有殖民島嶼的安全,並占據了其他島嶼。但英國從未能征服瓜德羅普和聖多明各,而皮特在1795年隻能以現有的成績聊以**並自吹自擂——例如在荷蘭反戈之後,英國拿下好望角的戰績。
英國國內也不太平。效忠派的浪潮曾經推動英國加入戰爭,但因為勝利的消息遲遲沒有到來,這股勢力也逐漸退去了。與效忠派針鋒相對的團體曾因英法開戰而陷入暫時的沉默,而到了1793年底,他們又恢複了活力,並掀起了反戰運動,這再次推動了激進的議會改革。盡管蘇格蘭處於戰爭之中,改革團體還是組織召開了兩次國民會議,而愛爾蘭的多數天主教徒則史無前例地召開會議,要求取得和新教徒完全一樣的民事和政治平等。鑒於愛爾蘭天主教徒很清楚法國教會的遭遇,皮特認為有必要安撫他們,1793年早期,他要求極不情願的愛爾蘭議會對天主教徒的要求進行讓步——除了給予他們議會席位。但在這之後,改革者再也沒有得到任何讓步。就像皮特所言,一個人不能在風暴中修理屋頂,議會中的絕大多數人同意他的看法。自從柏克在1790年抨擊法國大革命,作為反對派的輝格黨就四分五裂了。1794年夏,在柏克的極力主張下,很多輝格黨領袖進入了政府。福克斯和其他的反戰派成了孤立無援的少數,隨著潘恩式的宣傳被指控為擾亂治安,他們的抗議也變得徒勞。蘇格蘭的法官很快就把會議組織者發配到了博特尼灣,愛爾蘭議會則徹底禁止了此類集會。“集會”一詞此時帶有了“叛國”之意,在1794年的英國,哈第和其他英國“雅各賓”領袖都被判處“叛國罪”,當時英國人發現,法國曾在春季派間諜經英格蘭到愛爾蘭,對當地發生親法國起義的可能性進行評估匯報,於是英國采取了上述行動。該間諜在都柏林被捕,此前他曾經和“愛爾蘭人聯合會”的領導人取得了聯係——該組織沒有宗教教派,由議會中的改革派於1791年在貝爾法斯特建立,致力於削弱英國在愛爾蘭的統治。另一方麵(據該間諜匯報),英國發生親法國叛亂的時機尚未成熟,但是皮特還有別的憂慮。因為1794年12月所有被指控叛國罪的人都被無罪釋放,這完全依靠當時的陪審團體製。於是皮特直接訴諸修訂法律的行為。早在1794年5月,人身保護權就已經被暫時取消,而在1795年11月臭名昭著的“雙法令”中,叛國行為的認定範圍被拓寬,與此同時,法官被賦予了取締大型集會的權力——改革團體在整個夏天都非常熱衷此類集會。10月,喬治三世前往議會,準備啟動這些政策,他的馬車在途中遭到了襲擊。這些政策所帶來的影響很快給皮特的統治貼上了“恐怖”的標簽。在愛爾蘭,愛爾蘭人聯合會被解散,領導人沃爾夫·托恩被懷疑推動法國幹涉,遭到了流放,卻沒有受到指控。他來到法國,從1796年春季開始孤獨卻頑強地遊說督政府:法國出兵愛爾蘭將引發一場大規模的起義,大不列顛會失敗並退出戰爭。
拿破侖的陣地並不像表麵上那樣堅固,他的通信線拉得太長,岌岌可危;他身後的威尼斯境內也暗流湧動,盡管該共和國處於中立地位,但仍有很多民間運動此起彼伏,而且法國軍隊正逐漸撤離該國——就像其他地方一樣。無論如何,拿破侖現在離維也納隻有不到百公裏之遙了,帝國首都一片恐慌。而拿破侖並不知道,此時德國方麵的法國部隊終於跨過了萊茵河,所以當他提出和談的時候,奧地利已經準備好接受他可能提出的任何條件。但出乎奧方預料的是,在他們於1797年4月18日簽訂的《萊奧本初步協議》中,法方並沒有提出他們揣測的要求,或者說,並未造成他們猜測的損害。他們被要求承認失去比利時,這毫無懸念。早在三年前,他們就已經在實際行動中把比利時丟掉了。他們也樂於承認共和國法律中所劃定的法國疆界,因為其中並未就萊茵河左岸地區的歸屬作出明確說明。盡管波拿巴不願意歸還米蘭,但他還是準備對奧地利的損失有所補償,他提議,奧地利應該接受威尼斯作為賠償條件。威尼斯境內的騷亂被證明是一個最理想不過的理由,現在這個古老的共和國像波蘭一樣被瓜分了。威尼斯市本身,以及阿迪傑河以東的威尼斯領土都歸奧地利所有,奧地利因此擁有了漫長的亞得裏亞海岸線。剩下的領土歸法國,拿破侖在幾個月之後將其並入了倫巴第的傀儡政權——內阿爾卑斯共和國。
現在與法國交戰的隻剩下英國了。而在《萊奧本和約》簽署之初,英國是有可能實現和平的。1796年,英國未獲得任何勝利,隨著戰爭稅的增加和過度征兵,它的處境更加困難。10月,因為來自兩方麵長達數月的挑釁,西班牙加入了法國,向海上的暴君宣戰。而東歐之外的堅定反雅各賓派——即便實際行動不多——俄國的葉卡捷琳娜也於11月去世了。現在連皮特和喬治三世都承認,奧地利的失敗是早晚的事。一份官方和約被送到了巴黎。督政府本來對此期待已久,但現在的法國正在形成一個比突進意大利更大膽的計劃。另一位軍事奇才——拉紮爾·奧什曾平息旺代騷亂,摧毀基伯龍的入侵勢力,他對拿破侖的迅速成功嫉妒不已,所以很想通過再次取得勝利,來維持自己的聲望。因此,奧什非常輕易地相信了沃爾夫·托恩的話,因為托恩一再保證,如果法國以恰當規模的部隊介入,愛爾蘭將會發生起義,反抗英國的統治。而督政府——尤其是卡諾——也非常喜歡這個主意:就像英國在法國西部叛亂中所做的那樣,法國也要在英倫諸島煽動叛亂。於是,1796年12月法國斷然拒絕了和平提議,一支由46艘軍艦和1.5萬人組成的遠征軍駛往愛爾蘭。但是當奧什的部隊快要抵達目的地時,他們的艦隊卻被遠遠地吹離了航線,進入了大西洋,他們連岸都沒能靠近,就又顛簸著回到了法國。盡管地下組織愛爾蘭人聯合懷著極大的熱情做了很多準備工作,但他們所期望的法國人一登陸就會發生大規模起義的可能性甚微。法國部隊不僅來得太快了,而且在錯誤的位置登陸。作為盎格魯-愛爾蘭當權者的領主們嚇壞了,倫敦的英國政府也是一樣。1797年2月英國銀行發生了嚴重擠兌,這反映了英國多年借債給失敗的同盟國(例如奧地利)所造成的市場焦慮,但這場擠兌的導火線是一項旨在加強愛爾蘭防禦的都柏林緊急貸款。有著強大的西班牙海軍和荷蘭海軍作後盾,法國似乎很快就會卷土重來。盡管銀行遲遲未用黃金還款,但聽聞西班牙艦隊在聖文森特受損之後,公眾的恐慌情緒漸漸平息下來。幾周之後,英國發生了更為嚴重的災難:皇家海軍嘩變。從3月到6月,水手們要求更高的薪水、更好的環境以及更充足的補給,斯彼得和諾爾的艦隊陷入了癱瘓,諾爾的嘩變士兵甚至封鎖了泰晤士河口。不過他們保證,如果法國從海上來犯,他們願意拋開自己的不滿與之作戰,而且在艦隊中確實沒有發生明顯的顛覆性行為。在政府就海軍的主要要求作出讓步之後,嘩變立即平息了,至少有24名帶頭的士兵被處以絞刑。很多士兵被懷疑受到法國間諜的唆使,或者更糟——受到愛爾蘭人聯合會的影響。海軍保家衛國的決心和能力直到10月才完全恢複——當時荷蘭艦隊在坎伯當被擊沉,英軍主力正是嘩變中的艦隊和船員。
最初把英國帶入戰爭的是比利時問題,但現在歐洲大陸的情況是木已成舟,所以英國也準備承認比利時是法國的一部分。事實上,皮特已經準備好承認法國在歐洲征服的所有地區,而且為了確保和平,他甚至願意出讓英國曾從法國手中奪走的海外利益。但法國則要求歸還其盟友西班牙和荷蘭在海外輸給英國的領土,包括去往印度的要衝——好望角,不過沒有給出任何補償條件。督政府官員們現在是歐陸霸主,他們想要的是完勝。而皮特雖然迫切希望和平,但還沒迫切到如此程度。雙方談崩了,在接下來的幾周中,未撤離的英軍使坎伯當顯得很紮眼。實際上,還沒等《康波福米奧和約》上的墨跡晾幹,圖古特就已經開始考慮建立以奧英同盟為基礎的第二次反法聯盟了。但在當時,歐洲大陸獲得了五年來的第一次和平,隻剩下大不列顛孤軍作戰。
[1] T. C. W. Blanning, The Origins of the French Revolutionary War, London, 1986, p. 137.
[2] Stephens, Orators, ii. p. 189.
[3] Blanning, Origins, p. 137.
[4] J. H. Rose, William Pitt and the Great War, London, 1914, p. 144.
[5] B. Lesnodorski, Les Jacobins polonais, Paris, 1965, p. 88.
[6] I. de Madariaga, Russia in the Age of Catherine the Great, London, 1981, p. 446.
[7] S. Schama, Patriots and Liberators: Revolution in the Netherlands, 1780-1813, London,1977, p. 201.
[8] R. Herr, The Eighteenth Century Revoluton in Spain, Princeton, 1958, p. 325.
[9] H. Acton, The Bourbons of Naples (1734-1825), London, 1956, p. 2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