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你想吃個夜宵嗎,小懶蟲?”

他說:“我真的睡著了,是嗎?這情有可原。至於夜宵,我吃。有什麽吃的?”

“隨便點,想吃什麽點什麽。如果我這兒沒有,我就派人去買。在你身邊我感覺很平和,親愛的。”

“好啊,我想點10個高挑的未成年紅發處子,怎麽樣?我是說‘女孩’。”

“行啊,親愛的。我的加拉哈德[2]值得擁有世上最好的東西。我最親愛的男人,為什麽你有這種偏好?你的心理檔案沒說你對有異國風情的女子有偏好。”

“把我剛才點的取消吧,換成芒果冰激淩。”

“好的,先生,我立刻派人去買。或者你也可以來一份新鮮的蜜桃冰激淩,這種立刻就能吃到。開個玩笑,從我十六歲之後就沒人跟我開玩笑了。很長時間了。”

“那我就來份桃子的吧。上次吃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馬上就來,我最親愛的男人。你是用勺子吃還是由我來把它糊在你臉上?這類玩笑我也沒開過。我和你一樣,剛接受了一次回春術,比你看起來還年輕。”

“男人需要看起來成熟些。”

“女人則喜歡看起來年輕些,我們一向如此。但是我不僅知道你的回春年齡,還知道你的真實年齡,加拉哈德。我的真實年齡比你小。想知道我怎麽知道的嗎,親愛的?我一見你就立刻認出你了,你的回春術是我幫著做的,親愛的。我非常高興我做過。”

“不是吧!”

“但是我很高興,親愛的男人。這真是個驚喜,我沒有料到。做回春術的技師很少再能見到他們的顧客。加拉哈德,你發現了嗎?我們沒有為了確保能一起過個銷魂的假日而用任何老套手段,但我還是過得無比銷魂。過去那麽些年我從未感覺過像現在這麽年輕、快樂。現在也是如此。”

“我也是。可是,我的蜜桃冰激淩呢?”

“你這個豬頭、禽獸、畜生。我可比你高大,別讓我把你絆倒,壓在你身上。親愛的,你要幾個冰激淩球?”

“你就往碗裏盛吧,直到你胳膊酸為止。我得恢複一下我的體力。”

他跟著她來到食品儲藏室,看她動手給他們兩人盛了一碗摞成小山似的冰激淩。“先問一下,”他說,“你不會真往我臉上糊冰激淩吧?”

“哎呀,你這人!我的加拉哈德,你不會真覺得我會對你做出這種事吧?”

“伊師塔[3],你可是個性情非常古怪的女性,我身上的瘀青可以證明這點。”

“瞎說!我溫柔得很。”

“你是不清楚自己的力量有多大,再說你還比我高大,你自己都說了。就因為這個,我不該叫你‘伊師塔’,而是應該叫你——她叫什麽來著?就是故星神話中那個亞馬孫族的女王。”

“親愛的,她叫‘希波呂忒’。但是我要做亞馬孫人還不夠格,至於原因嘛,就是你剛才幼稚地誇我的那些話。”

“你在抱怨嗎?他們隻需要給你動個十分鍾的手術就能糾正你身體上不合格的地方,連一道疤都不會留下。算了,還是‘伊師塔’更適合你。但是關於這件事有點不公平。”

“親愛的,怎麽不公平了?我們還是拿著冰激淩去火爐前,坐下來邊吃邊說吧。”

“行啊。伊師塔,是這樣的,你告訴我,我曾是你的顧客,你記得我的兩個年齡,那麽,精通邏輯的我由此推斷,你也一定知道我登記在冊的姓名和家庭情況,你甚至可能記得我的部分宗譜,因為你一定為了給我做回春術仔細研究過這些資料。但是,按照‘七小時’的習慣,我連你的真名都無從得知。這樣的話,我隻能在頭腦中把你記成‘那個因為和我共度了我生命中最快樂的七個小時允許我叫她“伊師塔”的——’”

“我手裏還有好多冰激淩可以糊你呢!”

“‘——高大的金發總技師。’這七個小時快結束了,我還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找一天讓我帶你去極樂世界呢。”

“加拉哈德,你是我見過的最會氣人的情人。你當然可以帶我去極樂世界,而且七小時過後你也不必非得回家。我的真名就是伊師塔,但是如果在沒必要的情況下,也就是下班後,你再提一次我的職階,那我就動真格的,在你身上新添上大片的瘀青,讓你長長記性。”

“真會欺負人,我好害怕呀。可我覺得我應該準時離開,這樣在我們該回去值班之前,你就能有足夠的睡眠時間了。但是你的真名怎麽會恰好是‘伊師塔’呢?難道就像在一副牌裏連著翻出了五張老A,我們互相起昵稱的時候我撞了大運?”

“也是,也不是。”

“這算哪門子答案?”

“我所屬的家族支係有一些標準名,我的名字就是其中之一,但我從來不喜歡它,而我很喜歡你給我取的枕邊名,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所以你打瞌睡的時候,我給檔案館打了電話,把那個名字改成了‘伊師塔’。所以,現在我是‘伊師塔’了。”

他瞪著她:“真的?”

“別跟受了驚嚇似的,親愛的。我不會絆倒你,也不會讓你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我不是個溫順的居家女性,完全不是。要是你知道這間休息室裏多久沒來過男人,一定會大吃一驚的。你想什麽時候離開都行,畢竟你隻答應和我相處七個小時。但你要是不想走的話就不必走,你和我明天可以一起翹班。”

“真的嗎?為什麽,伊師塔?”

“我後來又打了一通電話,給明天的班派了一支臨時技師隊。我早該這麽安排的,可你讓我太開心了,親愛的,我無法分心做別的。明天老祖不會需要我們的,他正在深度睡眠中,不會知道已經過了一整天。但是我希望在他醒來的時候能到場,這樣一來,我也能順便重新安排第二天的值班名單。我們可能要值一整天的班,這都要看他醒來之後的情況。就這樣,我可以安排。我不會執意讓你連續值兩輪或三輪班的。”

“如果你安排的話,我也能夠接受,伊師塔。你禁止我提的職階名稱,你的實際職階比那個高,對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隻是說‘如果’,並沒有證實——我禁止你隨意猜測。如果你不想繼續跟進這個顧客的話,那就隨你的便。”

“嘿!你確實刻薄。我為什麽要這樣受你欺負?”

“親愛的加拉哈德!對不起,親愛的,等你值班的時候,我希望你隻想著我們的顧客,而不是我。下了班,我是伊師塔,也隻想當你的伊師塔。這是我們這輩子接到的最重要的顧客,而且他可能會在診所住很長時間,會讓我們筋疲力盡,所以我們就別互相擠兌了。我是想跟你說——也是跟我們倆說——現在距離我們必須回去上班還有三十多個小時,你想在這兒待多長時間我都歡迎。若你想趕快離開,我也會微笑著送你出去,不會抱怨一句。”

“我不想離開,我說了。隻要我不會影響你睡覺就行——”

“不影響。”

“——另外我還需要一個小時的時間去取一包新的一次性用品,穿上長袍,做一次消毒。我真希望自己隨身帶了一包,可我沒想到會來這兒,所以沒準備。”

“好,那就給你一個半小時吧。我手機上有一條信息等著處理。老祖不喜歡我們穿隔離服的樣子,他想看到他身邊每個人的臉,所以我們必須安排時間來一次身體消毒,然後穿上常服照顧他。”

“啊……伊師塔,這樣做明智嗎?我們可能會朝他打噴嚏啊。”

“你以為這規矩是我定的嗎?親愛的,這條消息是行政大殿直接發來的。除此之外還有一條特別命令,靠近他的女性都必須長得漂亮,穿著打扮盡可能迷人,所以我必須得想想該穿著哪身衣服去殺菌消毒。**是不允許的,這也是規定。不過別擔心會打噴嚏,你沒有做過全身淨化嗎?經過那套操作,你就不會打噴嚏了,不管你有多需要都打不出來噴嚏。不過別告訴老祖你經過消毒了,因為上麵要讓他以為我們是直接從街上走進診所的,沒有采取任何特殊的防範措施。”

“我又不會講他的語言,怎麽告訴他呢?他有什麽特殊癖好,比如說憎惡**嗎?”

“我不知道,我隻是傳達命令而已,這條命令下達給了值班名單上的每個人。”

他沉思了片刻:“這可能與癖好無關,因為所有癖好都是對生存不利的,這是最基本的道理。你告訴過我,我們要攻克的主要難題是如何瓦解他漠不關心的態度。你很高興他脾氣壞,盡管你說這是高敏性[4]的表現,但你還是挺高興的。”

“我當然高興了,這說明他有反應了。加拉哈德,現在先別管那些了,我找不到合適的衣服穿,你得幫幫我。”

“我正要聊你該穿什麽。我覺得這是代理董事長的主意,不是老祖的意思。”

“親愛的男人,我不想讀他的心思,隻是按照他的命令行事。我在服裝搭配上沒什麽品位,以前也沒上過心,你覺得實驗室助理的連體工作服怎麽樣?這種服裝可以在消毒後看起來跟沒消過毒似的,而且我穿上顯得特別嬌小玲瓏。”

“可我一直在揣摩代理董事長的心思,伊師塔,至少我在猜測他的意圖。另外,我覺得你穿實驗室的製服不合適,因為那樣一來你看起來完全不像‘直接從街上走進診所的’。如果我們可以排除老祖是有某種特殊癖好的話,穿衣服而不是**在他麵前出現的唯一好處是增加多樣性,形成鮮明的對比,有變化,有助於讓他從冷漠的狀態中走出來。”

她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加拉哈德,到現在為止,基於我自己的經驗,我之前一直以為男人對女人的服裝的唯一興趣就是把它脫掉。看來我得給你升職了。”

“我還沒準備好升職,我從事這個職業還不到十年。這一點我相信你是清楚的。我們還是來看看你的衣櫥吧。”

“親愛的,那你打算穿什麽?”

“我穿什麽不重要,老祖是男性,在所有關於他的故事和傳說中,他始終囿於他出生時代的原始文化,沒有發展出多樣的性向。”

“你怎麽敢肯定?靠那些傳說嗎,親愛的?”

“伊師塔,如果你懂得如何解讀傳說,就能從其中看出真相。我確實是靠猜的,但是我有理由做出這樣的猜測。我過去對於這類猜測非常在行,後來我接受了回春術——你給我做的回春術,然後我的思維就更活躍了。”

“親愛的,你說什麽?”

“下次再跟你解釋。我隻是說,我認為我穿什麽都無所謂,希頓古裝[5]也好,短褲和汗衫也罷,蘇格蘭短裙也不打緊,就算隻穿我在隔離服裏穿的那件**都無所謂。哦,不過我一定會穿色彩鮮亮點的衣服,每次上班都穿得不太一樣,但是他一定不會看我,隻會看你。所以,我們還是來挑挑他會喜歡看到你穿的衣服吧。”

“可你怎麽知道他喜歡看我穿什麽,加拉哈德?”

“很簡單。我喜歡看一個長腿金發尤物穿什麽,我就選什麽。男人看女人的眼光都差不多。”

他看到伊師塔的衣櫥裏竟然沒幾件衣服時,吃了一驚。在他和各色女人接觸的曆史中,她是唯一看起來沒有虛榮心、不購置多餘衣服的女人。他全神貫注地想了一圈,沉吟片刻,然後唱了一段打油詩。

伊師塔說:“你會講他的母語?!”

“嗯?什麽?誰的母語?老祖的?我當然不會講了。不過我一定得學學。”

“可是你剛才就是用他的母語唱的,那是他在專注忙活事兒的時候時常唱的一首小歌。”

“你是說這首嗎?‘界交有加小當譜,當譜胖鞭……[6]’我有過耳不忘的本事,就是這樣。其實我不明白這歌唱的是什麽。歌詞是什麽意思?”

“我不確定歌詞是什麽意思,大多數單詞我都沒學過,我懷疑這隻是胡謅的韻律詩文,唱出來寬慰心情的,從語義學上講沒什麽實際意思。”

“但這可能是理解他的關鍵。你有沒有試過問計算機?”

“加拉哈德,我沒有權限調取他套房裏的對話記錄,但是我懷疑根本沒有人能深入理解他,他就是個原始的——親愛的,他就是個活化石。”

“但我非常樂意理解他。他用的語言……難嗎?”

“非常難,缺少邏輯,句法複雜,成語繁多,蘊含著多重價值,有時候明明每個詞我都覺得認識,但還是搞不清楚整句話的意思。我真希望也有你那過耳不忘的本事。”

“代理董事長似乎可以毫不費力地聽懂。”

“我覺得他在語言方麵有特殊天賦,但是如果你想試試的話,親愛的,我這兒有教學程序。”

“收到!這是什麽衣服?晚禮服?”

“那件?那不是衣服。我買它是蓋在長椅上用的,後來買回家發現它和我的客廳不搭。”

“這是條禮服裙。站在那兒,別動。”

“別胳肢我!”

[1] 極樂世界:Elysium,原指希臘神話中英雄和好人的安息之所。——譯注

[2] 加拉哈德:Galahad,亞瑟王傳說中最純潔的一位圓桌騎士,也是唯一能拿起聖杯的人。——譯注

[3] 伊師塔:Ishtar,巴比倫和亞述神話中的一位主要女神,司愛情、繁殖和戰爭。——譯注

[4] 高敏性:個體之間用藥的效果存在個體差異。有些個體對藥物的反應非常敏感,所需藥量低於常用量,此稱為高敏性。——譯注

[5] 希頓古裝:古希臘人貼身穿的寬大長袍。——譯注

[6] 加拉哈德唱的是和老祖唱的歌發音差不多,但歌詞不正確。——編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