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被坑:“圍園殺後”中的驚天密謀

1887年光緒親政後,隨著醇親王奕譞及其福晉的先後去世,慈禧太後與光緒的“母子失和”現象日益嚴重,戊戌變法那一年更是演化到極端。戊戌年變法的失敗,其深層原因固然是保守勢力作祟,但直接觸發點卻是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等人策劃的“圍園之計”。

時人蘇繼武在《戊戌朝變紀聞》中繪聲繪色地描述了當年那場政變的場景:八月初六日,也就是光緒接見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的次日,慈禧太後突然禦臨便殿,其設竹杖於座前,慶親王奕劻及軍機大臣、禦前大臣等人跪於案右,光緒皇帝則跪於案左。隨後,慈禧太後疾聲厲色地嗬斥光緒,稱“康有為叛逆,圖謀於我”,其厲聲追問道:“你知道,還是不知道?或者你也是同謀?”威嚇之下,光緒嚇得魂飛齒震,不知所對,好半晌才擠出兩個字:“知道。”慈禧太後怒喝道:“既知道,還不將康有為正法,反要放走?”

而據費行簡在《慈禧傳信錄》一書中的記載,慈禧太後當時大罵光緒,說:“汝以旁支,吾特授以大統,自四歲入宮,調護教誨,耗盡心力,爾始得成婚親政。試問何負爾,爾竟欲囚我頤和園,爾真禽獸不若矣!”

曾為清廷史官的惲毓鼎也在後來的《崇陵傳信錄》中稱,慈禧太後曾當麵怒罵光緒:“我養育你二十餘年,乃聽小人之言謀我乎?”光緒戰栗半天,說:“我無此意。”慈禧太後唾之曰:“癡兒,今日無我,明日安有汝乎?”

在將譚嗣同等“戊戌六君子”處死之後,清廷曾發布了一道有關康黨罪狀的上諭,其中稱:“前日竟有糾約亂黨謀圍頤和園,劫製皇太後,陷害朕躬之事。”但由於清廷的倒行逆施,近代以來的曆史書寫多不采信或幹脆忽略處理。康、梁等維新黨人也從未承認有過“圍園”密謀。民國後參與修撰《清史稿》的金梁曾當麵問康有為,是否真有“兵劫頤和園事”,康有為怫然變色道:“烏得有此?我朝以孝治天下,小臣麵對,誰敢妄言?此皆榮、袁輩不學無術,藉危詞以邀權勢耳!”

康有為說的“榮、袁”,即榮祿與袁世凱。正因為後者的告密而引發了一場流血的政變,清廷上諭很可能以此為根據。不過,近代史家描寫戊戌變法多以梁啟超的《戊戌政變記》為底稿,其中對“圍園密謀”隻字不提而多稱頌變法誌士的非凡事跡。但入民國後,梁啟超在《中國曆史研究法》中卻又自承:“吾二十年前所著《戊戌政變記》,後之作清史者記戊戌事,誰不認為可貴之史料?然謂所記悉為信史,吾已不敢自承。何則?感情作用所支配,不免將真跡放大也!治史者明乎此義,處處打幾分折頭,庶無大過矣!”

不過,康有為在其生前密不示人的《自編年譜》中卻隱約透出了一絲非同尋常的信息:戊戌年八月初三,在接到光緒帝“朕位幾不保”的密詔後,康有為與梁啟超、譚嗣同等人商議後決定由譚嗣同去遊說袁世凱勤王。盡管文中沒有提及“兵圍頤和園,捕殺慈禧太後”的密謀,但其中有要袁世凱“率死士數百扶上登午門而殺榮祿、除舊黨”之語。

當天晚上,楊深秀、宋伯魯、王照等人前來探慰,康有為未向他們泄漏密詔事,“而以李提摩太交來《瓜分圖》,令諸公多覓人上折,令請調袁世凱入京勤王”。康有為的記載與梁啟超在《戊戌政變記》中的描述有明顯不同,即康有為所記明確為在北京搞政變,而梁啟超卻稱要趁光緒皇帝九月份去天津閱兵之時發動政變。

之後,康有為在《自編年譜》中又稱,在譚嗣同去遊說袁世凱的當晚,梁啟超在金頂廟容閎處等候消息,而他也於淩晨進城,與梁啟超一起等候消息。之後,因“知袁不能舉兵,扶上清君側,無如何,乃決行”。由此或可看出,梁啟超之說有故意轉移視線的嫌疑,如果真要等到九月份在天津發動政變,何以康、梁諸人等候消息的心情如此之急切?

譚嗣同被捕後,其在獄中牆上題寫絕命詩:“望門投宿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譚詩中說的張儉與杜根,都是不畏權貴、敢於直諫的大丈夫。據《後漢書·黨錮列傳》,東漢末期張儉任山陽東部督郵時,曾嚴劾宦官侯覽及其為非作歹的家人,為民間所敬仰,其後因黨錮之禍而被迫逃亡。“望門投止”說的是張儉在逃亡時,人們敬重他的人品而冒著破家滅族的危險接待他,甚至“郡縣為之殘破”。杜根是東漢安帝時期的郎中,性格耿直。當時安帝年幼,由鄧太後攝政,外戚專權。安帝成年後,杜根上書要求太後歸政。鄧太後大怒之下,令人將他裝在麻袋裏摔死。執行的官員憐惜杜根是忠臣,於是有意手下留情,將他打暈之後扔出城外。事後,鄧太後還不放心,又派人去查看。杜根裝死三日,目中生蛆,這才僥幸逃脫。15年後,鄧太後死,杜根這才複出並官拜侍禦史。

譚嗣同的絕命詩用典準確,讀起來雄渾悲壯,豪邁激揚。但可惜的是,原文其實是這樣:“望門投趾憐張儉,直諫陳書愧杜根。手擲歐刀仰天笑,留將公罪後人論。”兩個版本的前兩句大意相同,但後兩句透出一個明顯的細節差異是,原詩是“手擲歐刀仰天笑”,改作之後卻成了“我自橫刀向天笑”,一個主動,一個被動,性質完全兩樣。

據台灣曆史學者黃彰健的考證,這改詩的不是別人,正是譚嗣同的同誌兼好友梁啟超。所幸的是,譚嗣同的絕命詩為當時獄吏所錄,後來交給了參與此獄的刑部主事唐烜(戊戌六君子之一、禦史楊深秀的同年)之手,原詩才得以保存下來。不過,原詩的流傳範圍及其影響力當然遠遠比不上梁啟超所改之詩,否則也無須學者考證了。(晚清史學者孔祥吉則認為,梁啟超雖然對譚嗣同題壁詩有所潤色,但大體可信,僅修改數字而已。)

那麽,梁啟超篡改譚詩的目的,是否如同他所撰的《戊戌政變記》一樣,為了掩蓋一些見不得人的曆史真相呢?這個不得而知。有意思的是,在光緒皇帝與慈禧太後先後離世後,康有為在《上攝政王書》中將“圍園殺後”傳聞指為守舊派及袁世凱等人對維新派的誣蔑,其在文中稱:“戊戌春夏之交,先帝發憤於中國之積弱,強鄰之侵淩,毅然維新變法以易大下。其時慈官意旨所在,雖非外廷所能窺伺,就令兩宮政見小有異同,而慈孝感召之誠,終未嚐因此而稍殺。自逆臣世凱無端造出謀圍頤和園一語,陰行離間,遂使兩宮之間常有介介,而後此事變遂日出而不窮,先帝所以備曆艱險以迄今日,實唯此之?故。”

更有意思的是,在遞送此書之前,梁啟超特地交代老師康有為,其中稱:“戊戌密謀,鄙意謂必當隱諱,蓋投鼠忌器,今兩宮皆殂,前事非複嗣統者所忍言,非傷德宗,傷孝欽,為監國計,實無從理此曲直也。故弟子寫信入都,皆力辯戊戌絕無陰謀,一切悉由賊虛構,專歸罪於彼一人,則可以開脫孝欽,而事易辦。師謂何如?望此後發論,跟此一線,以免異同,為叩!”梁啟超之舉,目的就是要與老師統一口徑,以避免當年的密謀外泄,於己方不利。

20世紀80年代,楊天石先生在日本發現一本寫於戊戌年後不久的《詭謀直紀》,作者為當年參與變法的維新黨人畢永年。之後,這本小冊子立刻在史學界引發了一場大討論,其中不乏湯學均、房德鄰、孔祥吉等名家的參與。在《詭謀直紀》中,作為譚嗣同的好友兼同鄉的畢永年自稱受命為“圍園”的執行人。事前,康有為曾告訴他,準備以袁世凱兵力為後盾,並讓他帶領百名壯士“奉詔往執西後而廢之可也”。而後,又有人告訴他,康有為的真實用意是,“俟往頤和園時,執而殺之可也”。

作為另一個輔證,當時的新政顧問、英國傳教士李提摩太在其《留華四十五年記》中稱:“(慈禧)下諭秋天要在天津閱兵。皇帝恐怕在檢閱的借口之下,慈禧將要奪取所有權柄,而把他放在一邊。維新黨催著他要先發製人,把她監禁在頤和園,這樣才可以製止反對派對於維新的一切障礙。皇帝即根據此點召見榮祿部下的將領袁世凱,計劃在他的支持下,帶兵至京看守她住的宮殿。”後來,溥儀的洋帝師莊士敦也曾說,1901年斯坦利·史密斯出版的《中國內幕》中也曾提及“圍園殺後”一說,不過莊士敦本人對此卻將信將疑。

再說畢永年,其在得知譚嗣同遊說袁世凱失敗的消息後,知事機已泄,隨即遠遁避禍。在流亡日本期間,畢永年與康、梁等人發生矛盾,由此才有了這本揭露性的《詭謀直紀》。盡管各史家對這份史料所述內容的真實性有過相當激烈的爭論,但因為它與袁世凱所寫的《戊戌日記》有頗多印證之處,因而這本《詭謀直紀》雖然有不少失實之處,但也不能完全認定為“偽作”。

如果說清廷上諭是“欲加之罪”、袁世凱《戊戌日記》可以因人廢言的話,那麽,結合畢永年《詭謀直紀》、康有為《自編年譜》及諸多時人筆記似乎可以推定,康有為等人在戊戌年確實有利用袁世凱“兵圍頤和園”的計劃。

近年,茅海建先生在《戊戌變法史事考》中認為,戊戌政變可分為兩個階段:在光緒接見伊藤博文後,慈禧太後隻是限製了光緒的權力,過程相對和緩;但在袁世凱告密的消息傳到京城後,政變立刻走向流血化。這似乎也是目前近代史學界的共識。

如果“密謀說”與“階段說”成立的話,曆史學界外的兩種大眾觀點或有必要更正:一是袁世凱告密導致戊戌變法失敗(政變非因告密引起,但告密導致了嚴重的流血後果),二是慈禧太後發動流血政變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保守,而是因為她的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脅。假如回到曆史的現場,在當時這樣一個號稱“以仁孝治天下”的時代(即康有為所稱的“我朝以孝治天下”),如果維新變法由“圍園殺後”密謀而遭受失敗,那康梁等人的急切與毛糙或許也有可罪之處。

康、梁等人逃亡海外後,事件中的另一個重要當事人——光緒皇帝陷入了極大的困境。在前文對政變過程的描述中,蘇繼武與惲毓鼎有不一致的地方,即:蘇繼武稱光緒知道康梁等人的“圍園之計”,而惲毓鼎稱光緒並無謀害慈禧太後之意。從記述人身份的角度看,時任起居注官的惲毓鼎所說似乎更可信一點(茅海建先生也認為光緒並不認可“圍園劫後”之說,甚至毫不知情)。

以光緒之性格,如果說他敢對慈禧太後下手,這似乎有些說不過去。事實上,作為一個年幼即脫離親生父母而被強行抱入深宮的孩子,光緒雖然貴為皇帝,但其成長史卻頗多辛酸之處。據說,光緒初進宮時因身邊沒有親人而日夜啼哭,無奈之下,慈禧太後隻得賞與光緒的乳母四品官服並將之召進宮中(當時規定入宮須四品以上),小皇帝這才破涕為笑。但第二天早上,小皇帝又放聲大哭。慈禧太後不知所措,問光緒的乳母才知道,原來小皇帝在醇王府時常與府中某馬夫的兒子一塊嬉戲。慈禧太後聽後隻好再次破例,賞給馬夫的兒子四品官服,並立刻接到宮中,承擔陪小皇帝玩耍的重大政治任務。小馬夫來後,小皇帝這才嬉戲如常,慈禧太後也樂得輕鬆。

以上是野史,當不得真。不過話說回來,慈禧太後對光緒的態度也未必是外間人所傳的那樣惡毒與刻薄。事實上,光緒進宮時年僅四歲,當時既是姨媽又是伯母的監護人慈禧太後須親自過問小皇帝穿衣、吃飯、洗澡、睡覺等生活瑣事。在教育孩子這方麵,雖然慈禧太後有心想做好,但由於其性格及耐性方麵的缺陷,加上政務纏身,她的表現實在不能算合格,其親生兒子同治就是一個非常失敗的案例。

應該說,慈禧太後最初對光緒還是抱有很大期望的。她為小皇帝精心挑選了師傅,其中就包括書法及學問都聞名遐邇的翁同龢等人。但由於其至高無上的威權,慈禧太後對光緒的教育方法十分粗暴性急,小皇帝稍微不合己意,便是譏諷、嗬斥甚至責打,這對光緒後來的性格造成了極壞的影響。

慈禧太後對光緒過分嚴厲的原因,或許是鑒於當年其對同治過於縱容的教訓。但她忽視了極為重要的一點:同治畢竟是她的親生骨肉,即使遭到嗬斥和懲罰,也不會感到過分害怕。但光緒就兩樣了,他在宮中非常的無助與孤獨。在慈禧太後的麵前,他感到的不是親情而更多的是恐懼。

當時宮中據說有個服役的太監名叫寇連材,其在《宮中日記》中說,慈禧對光緒一貫疾聲厲色。在光緒小時候,她每天總是嗬斥之聲不絕,稍不如意,常加鞭撻,或罰光緒長跪。長此以往,光緒見了慈禧太後如同老鼠見了貓,戰戰兢兢,膽為之破。孤身入宮的光緒本就膽小,在慈禧的威嚴強壓之下,以至於長大之後都害怕聽鑼鼓吆喝之聲,聽到天上打雷也會嚇得腿直哆嗦。

寇連材還說,光緒每次吃飯時,雖然有幾十種菜肴饌品,羅列滿案,但離光緒坐的地方稍遠的菜大多已經臭腐,原因是菜幾天都沒有換過,而離得近的菜雖不臭腐,然大多久熟乾冷,一點都不可口。光緒每次都吃不飽,但又不敢說,有時想讓禦膳房換一饌品,禦膳房就必須奏明慈禧太後,而後者往往要光緒從小培養勤儉之德,光緒也就不敢再提。

寇連材不知是否真有其人,不過另一位太監信修明也在其回憶中說:“光緒在十歲左右時,由於經常吃不飽,他每至太監房中,必先翻吃食,拿起就跑。等到太監追上,跪地哀求,小皇帝已經將饃饃入肚一半矣。小皇帝如此饑餓,實為祖法的約束,真令人無法。”

心理學理論認為,兒童在被父母譏笑或虐待時,往往會產生一種逆反心理,但在父母的威權下,這種逆反心理又誘發一種內疚感,從而否定自己的行為。長此以往,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兒童往往患得患失,做事情猶豫不決,缺乏自信。光緒每次到慈禧那裏去請安,隻要慈禧不命他起來,光緒就隻能跪在那裏,動也不敢動。慈禧太後過分的責罰嚴重打擊了光緒的自信心,以至於其性格懦弱怕事。但值得注意的是,這種性格在青少年時往往又會出現強烈的逆反,正如其在甲午戰爭和戊戌變法中的表現一樣。

光緒親政後逆反的表現,更是加重了慈禧太後對光緒的不信任。在她眼裏,光緒始終是個懦弱自卑、猶豫不決、依賴性強、難以獨當大任的孩子,其在光緒親政後對朝政的不斷幹涉和把持,很大原因就是出於這種心態。但慈禧太後從不去想的是,光緒之所以成為一個人格心理存在嚴重缺陷的人,正是因為她的粗暴教育所造成的。

光緒進宮後,小皇帝與醇王府的關係完全被切斷。即使是他的親生父母醇親王奕譞及其福晉,也不許有任何的聯係。由此,身處深宮、遠離父母的光緒從小就缺乏母愛,他成天生活在恐懼當中,這對其成長當然是極其不利的。翁同龢在日記中說,他第一次見到光緒時,發現小皇帝性情敏感,體弱多病,學習時經常哭鬧不止或靜坐不理,令他感到極為頭疼。不過,在翁同龢的諄諄教導下,從小缺乏母愛和父愛的光緒卻突然找到了久違的世間情感。他後來逐漸接受了這個對他關心備至的師傅,並漸漸愛上了學習。

對師傅翁同龢的依戀是光緒發奮學習的一個重要因素。作為光緒的師傅,翁同龢不僅在學習上耐心教導,而且在生活上也給了小皇帝無微不至的照顧。時間久了,在從小就缺乏父愛的小皇帝心中,翁同龢在某種程度上扮演了父親的角色。光緒7歲時,翁同龢因回籍辦事,小皇帝得知後整整一天都情緒低落,彷徨不已。在翁同龢離開的兩個月裏,光緒無心學習,後來連讀書聲也沒有了。等翁同龢回京後,小皇帝拉著師傅的手,高興得眼淚直流。這一天,小皇帝精神振奮,朗朗讀書聲連太監們都被吸引了過來。後來,書房裏的太監偷偷地告訴翁同龢:“自從師傅走後,皇上從來沒有這樣大聲讀過書!”翁同龢聽後老淚橫流——小皇帝在宮中真的是太孤單、太可憐了!

對於光緒的成長,太監寇連材在《宮中日記》中總結說:“中國四百兆人中,境遇最苦者莫如我皇上(指光緒帝)。蓋凡人當孩童時,無不有父母以親愛之,顧複其人,料理其飲食,體慰其寒暖,雖在孤兒,亦必有親友以撫之也。獨皇上五歲登基,登極基後無人敢親愛之,雖醇邸之福晉(即光緒生母),亦不許親近,蓋限於名分也。名分可以親愛皇上者,唯西後(慈禧)一人。然西後驕侈**佚,絕不以為念。故皇上伶仃異常,醇邸福晉每言輒涕泣雲。”

寇連材雖然是個太監,但人情的認識頗為深刻。與之相比,慈禧太後在這方麵的情商就未免太低了。光緒親政後不久,原本可在中間起到緩和作用的醇親王奕譞及福晉分別於1891年和1896年去世,這使得慈禧太後與光緒的關係進一步惡化。特別在甲午戰敗後,光緒急於複仇的急躁情緒更是讓慈禧太後有些放心不下。

戊戌年中,光緒的“忤逆不孝”令慈禧太後一度萌生廢黜皇帝的念頭,但最終因茲事體大及中外阻力而不得不自行放棄。但在次年(1899年),慈禧太後宣布“乙亥建儲”,即選中端親王載漪之子溥儁為皇儲並入繼穆宗同治為嗣,名號曰“大阿哥”。

這事細說起來頗有些吊詭。因為光緒時年不過28歲,為何不待他生下子嗣而急於為同治立嗣,其中必有隱情。從惡意的角度來說,慈禧太後是為了報複光緒而出此下策;但從善意的角度來說,也可有另種解釋。鹹豐年後,同治與光緒都是小皇帝出身,這對於朝政來說隱患頗多,因為慈禧太後再精明,她也隻是一個深宮中的女人,其學識和視野無法應對19世紀末的危機年代,而當時的朝廷上下,“國賴長君”(國家的昌盛需要有年長有經驗的君主進行管理)似乎也是一種共識。

但問題的關鍵在於,光緒皇帝似乎沒有生育能力。從目前公布的醫案及光緒自述的“病原”來看,其自幼即體弱多病,而且患有長期的遺精病史。對於光緒的身體狀況,慈禧太後未必不是心知肚明,因為隆裕皇後並非他人而是她的親侄女。而且,光緒皇帝一生隻有一後兩妃,之後便再也沒有冊封過其他嬪妃,這在清朝皇帝中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通常而言,清朝皇帝的後妃至少在10人以上(如康熙、乾隆都在三四十人)。即便19歲即駕崩的同治皇帝也有5名後妃。光緒一生隻有一後二妃,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最合理的解釋是,光緒皇帝很可能因為長期的腎炎等疾病而導致無生育能力(甚至性能力),因此沒有繼續冊封後妃的必要。如果這種推測符合事實的話,這不僅是光緒個人的殘酷命運,也可以說是清王朝的一種難言之隱,甚至可以說是致命的。在1856年同治出生之後,在近半個世紀的時間裏,皇宮中就再沒有新生兒的啼哭之聲。這對於大清皇朝的國運來說,意味著什麽?

宮荒五十年,天要亡大清!

慈禧太後的出發點或許是好的。因為皇帝不僅是一個人,同時也是一個至為高級而尖端的職位,任何有作為的繼任者在上位前都必須接受長期而專業的帝王教育,一而再、再而三的小皇帝登基,無疑會引發越來越多的危機。眼看光緒確實生不出兒子,慈禧太後也隻能另想辦法,早做打算。她最終在皇親近支中選擇了端郡王載漪的次子溥儁為大阿哥人選,即所謂“皇儲”。

按慈禧太後的懿旨,溥儁係按當年吳可讀之議而入繼穆宗同治為嗣,名號為“大阿哥”。隨後,15歲的溥儁被接到皇宮內弘德殿讀書,由同治的嶽父、承恩公崇綺和原同治的帝師、大學士徐桐為師傅。由此,在溥儁生父、端郡王載漪周圍便聚集了一些保守頑固、盲目排外的親貴,如莊親王載勳、載漪的兄弟載濂和載瀾、軍機大臣剛毅、大學士徐桐等人。庚子年中,這些顢頇宵小之徒胡搞一氣,結果引發了更大的一場災難,這就是為人所熟知的“庚子國變”。在八國聯軍攻進北京後,慈禧太後攜光緒等逃到西安,一時間“國將不國”,清廷險些傾覆。

吃了這樣一場大苦頭後,慈禧太後與光緒的關係有所改善,而端郡王載漪被認為是“拳亂禍首”,由此連累“大阿哥”溥儁被廢出宮。皇宮雖然恢複了昔日的平靜,但帝、後之間的矛盾仍舊長期存在,直至兩人死亡的最終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