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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教堂的時候,男人們都紛紛走到德梅特先生身邊,拍拍他的肩膀,或是說上幾句不鹹不淡的話。貝爾納代特誰都不看,徑直朝前走了,而他們的女兒瓦朗提娜,卻還杵在對麵的人行道上,隻見她雙手插在夾克衫的衣兜裏,用一種矯揉造作的冷漠,看著從教堂裏湧出來的人們,大家不禁在想,她到底在等誰。

此時的安托萬腹部隱隱作痛,他害怕極了,卻又沒有任何人可以訴說,這是一種多麽可怕的孤獨啊。他無心逗留,隻想趕緊回家,於是不停地穿梭在人群當中。

像往常一樣,提奧被他的奉承者們簇擁在中間,而他顯然又在大嘴巴地“泄露”什麽秘密,身邊的小夥伴們都驚得瞪大了眼睛。安托萬大步走過他們身邊,繼續趕他的路。等到安托萬終於被打敗的時候,提奧將是整個中學裏的王者,再也不會有任何人膽敢挑戰他的權威。

安托萬心裏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挫敗感,筋疲力盡,幾乎快要窒息。

走到院子門口時,他又回過頭,看見自己身後遠遠的地方,他的母親挽著貝爾納代特,慢慢地走在一起。

看到兩人悲痛的身影,安托萬受到了致命一擊:德梅特夫人正在為她死去的孩子哭泣,而走在她身邊的,正是凶手的母親……

安托萬推開了門。

家裏此刻正彌漫著烤雞的香味,他的母親在去教堂之前就把雞塞進了烤箱。聖誕樹的腳下散落著幾個禮物盒,跟往年一樣,母親總是絞盡腦汁,永遠不會讓他發現這些禮物是何時被放在這裏的。他沒有開燈,屋裏隻有霓虹燈在閃閃爍爍。心情沉重……

經曆了彌撒的考驗,眼下與母親的聖誕晚宴又令他沮喪起來。

庫爾坦夫人對待日常生活中的所有節慶與活動,都貫徹著一種儀式教條主義,很少有什麽事情能逃脫她的這種癖好。一年又一年,他們的聖誕夜總是以一模一樣的形式度過。曾經,天真爛漫的安托萬也為這種儀式由衷地感到興奮,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對他來說,這已經變成了一種折磨。說實話,這頓晚餐實在漫長得可怕。他們得先看完電視一台的節目,在晚上十點半開始吃飯,午夜十二點的時候交換禮物……庫爾坦夫人從來不去區分聖誕夜和元旦前夜的晚宴,總是用同樣的方式組織,唯一的區別是,元旦沒有禮物。

安托萬爬上樓去找他給母親買的禮物。每年都得給她買一件不一樣的禮物,這可絕對不是個輕鬆的任務。他從衣櫃裏拿出一個盒子,但卻記不清自己到底買了什麽了。盒子角上的金色標簽上,寫著“煙草 彩票 禮物——約瑟夫-梅林路11號”。他是在勒梅西耶先生的店鋪裏買的,店鋪左邊進門處有一扇櫥窗,那裏麵擺放著一些刀具、鬧鍾、桌布,還有記事本……可實在是想不起來今年買的是什麽禮物了。

這時,他突然聽到母親推開了院子大門,於是他迅速衝下樓梯,把自己的盒子放在了其他盒子中間。

庫爾坦夫人一邊掛著大衣,一邊嚷道:

“天哪!這都是些什麽事兒啊……”

與貝爾納代特手挽手走了一路,她被弄得心煩意亂。這已經是小雷米失蹤之後的第二個晚上了,再加上今晚亂成一鍋粥的彌撒,還有說著讓大家做好最壞打算的神父,好吧,他原話不是這麽說的,可是他就是這個意思,以及弗蘭肯斯坦的被捕,再怎麽說,這也是她的一個熟人,所有這一切都讓庫爾坦夫人無法用理智去理解。

她摘下帽子,又把大衣掛上去,邊搖頭邊穿上拖鞋。

“我問問你……”

“什麽?”

“綁架這麽一個小不點……”

“哎呀,快打住,媽媽!”

可是庫爾坦夫人完全刹不住車。隻有在腦海裏想象出一些畫麵,她才有可能理解。

“我是說,你能想象嗎?綁架一個六歲的孩子?首先,這能有什麽用呢?”

此刻,她的眼前浮現出一個畫麵,然後忍不住咬著拳頭,淚流滿麵。

這麽長時間以來,安托萬第一次產生了想要走近她,把她抱在懷裏安慰她,請求她原諒的想法,可是母親悲痛的臉龐使得他心神不寧,不敢移動半步。

“等人們找到他的時候,這個小不點,肯定已經死了,這毋庸置疑,可是死相將會多麽難看呢?”

她把圍裙一角折起來,擦拭著眼角的淚水。安托萬完全崩潰了,飛奔著離開客廳,爬到樓上房間裏的他,終於失聲大哭。

他甚至沒有聽到母親走進房間的聲音,隻是感覺到她的手放在了脖子上,這次,他沒有甩開她。是不是到了該承認一切的時刻了呢?安托萬把臉埋在枕頭裏,和盤托出的想法從來沒有這麽強烈,他甚至已經開始準備措辭了,然而,解脫的這一刻還是沒有到來。

庫爾坦夫人發話了:

“我可憐的孩子,這件事對你來說也不輕鬆吧……說到底,那是個多麽善良可愛的小不點啊……”

現在,她又說起了雷米的過去,繼而無言沉思,腦海裏滿是這殘忍的畫麵。安托萬呢,隻聽得到血流衝撞著太陽穴的聲音,這聲音震耳欲聾,令他頭疼欲裂。

年末的儀式也因此第一次被打破了。

庫爾坦夫人打開了電視,卻沒有心思看。桌上的烤雞跟往年一樣巨大(聖誕夜的雞就得跟動畫片裏畫出來的美國火雞一樣龐大,吃一個星期才能吃完),兩人坐上飯桌,完全不關心現在是幾點鍾了。

安托萬什麽都咽不下。母親眼睛盯著電視屏幕,把一塊白肉放在嘴裏咀嚼了好久。娛樂節目的音樂充斥著整個餐廳,人們笑著,讚歎著,主持人們臉上洋溢著幸福,握在手裏的麥克風像極了幾個冰激淩球,他們大聲喊著幾句應景的話。

母親心不在焉地吃完飯,又一言不發地收拾好餐盤,簡直與平時判若兩人。接著,她把聖誕木柴蛋糕端上了桌,安托萬一直很討厭這道甜點。她用一種極其溫和敦厚和吸引人的語氣說道:

“總算可以拆禮物啦,要不我們來看看吧?”

他的父親總算有一次沒有搞錯禮物了,包裹裏裝的確實是PS遊戲機,可是安托萬隻隱隱感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喜悅,現在的他已經是孤家寡人,要去跟誰分享呢?他甚至不敢想,自己還有沒有明天。若是被捕,他能帶上這個玩意兒一起走嗎?

“你要記得給你爸打個電話。”庫爾坦夫人邊打開自己的禮物邊提醒道。

她裝出迫不及待的樣子,到底會是什麽呢?安托萬終於想起來他買的是什麽了:一個屋頂可以打開的小木屋,還能播放音樂。

“真是太美了!”母親已經驚歎起來,“你在哪裏買到的啊,簡直太棒了!”

她把發條轉上,一邊微笑聽著音樂,一邊在記憶的曲庫裏搜索著。這是那種所有人都聽過無數遍,卻從來不關心它叫什麽的曲子。

“啊,我知道這首。”庫爾坦夫人找著說明書,自言自語地說。

此時她念道:

“理查德·羅傑斯的《雪絨花》,對的,也許是……”

她站起身來,親吻了安托萬,而這位卻早已在忙著把遊戲機與電視連接起來。既然是他父親送的禮物,肯定得有些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他原來要的是《古惑狼賽車》,而送來的卻是《GT賽車》,而且還是去年的版本。

庫爾坦夫人把餐桌收拾好,洗完餐具,回到客廳。晚餐時她給自己倒的酒,連碰都沒碰過,此刻又拿在了手上。她看到安托萬手裏拿著遊戲機手柄,眼睛卻放空地盯著牆上方不知哪裏的一個黑點。她剛想開口問他怎麽了,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安托萬嚇壞了,馬上跳起來。

這樣一個晚上,而且在這個時間點,會是誰呢?

就連從不害怕的庫爾坦夫人,也帶著一絲遲疑,慢慢走向門廳。她打開貓眼,把額頭靠在門上看了一會兒,然後急忙把門打開。

“瓦朗提娜!”

小姑娘嘴上一直說著抱歉的話。

“是我的媽媽,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誰來都不開,誰叫都不答應……爸爸想問問……”

“我馬上就來!”

庫爾坦夫人在門口和廚房之間轉了好幾圈,脫下圍裙,又抓上大衣……

“快進來呀,瓦朗提娜!”

湊近了看,這個小姑娘與之前安托萬在教堂裏見到的樣子不太一樣,她的嘴高傲地噘著,眼神裏寫滿了輕蔑,鮮豔的唇膏顏色,讓蒼白的臉色更加凸顯。那雙畫著深藍色下眼線的眼睛,此刻正濕漉漉的。她往客廳裏跨了一步,看到安托萬站起身來,簡單地點了下頭,而作為回應,安托萬也快速招了招手。他盯著這個年輕女孩,現在她又換上了一副冷漠的樣子,就好像她是孤身一人在這兒,沒有人在看她。

她還保留著之前去做彌撒時的裝束,紅色牛仔,白色人造革夾克。像是才意識到屋裏溫暖得過分似的,她歎了一口氣,把外套解開,露出裏麵粉色的安哥拉羊毛衣,渾圓的胸部緊緊貼著毛衣,格外顯眼。安托萬不禁覺得奇怪,為什麽有人的胸可以長成這樣,之前可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圓的胸部。透過羊毛衫,甚至能看見她的**。她的香水聞起來像一種知名的花,安托萬知道這種花……

“唉,你怎麽還沒準備好?”庫爾坦夫人大衣已經穿好,不耐煩地問道。

“我也要去嗎?”

“老天!在這種情況下,當然要去啊……”

她尷尬地看了一眼瓦朗提娜。

安托萬不明白是什麽情況使得他也必須出現在那裏,她這麽說難道是因為瓦朗提娜在這裏嗎?

“好了,我先走了,你一會兒來找我吧,安托萬,好嗎?”

一想到要走進鄰居家的大門,麵對德梅特先生,安托萬的肚子就疼得厲害。

門啪的一聲關上了。

他用眼神尋找著出路。

“這是什麽?”

安托萬猛然轉過身。原來瓦朗提娜並沒有跟隨庫爾坦夫人一起離開,她就站在安托萬前麵,手裏拿著他的PS遊戲機,做出十分好奇的樣子。她手裏握著遊戲機手柄,兩隻手柄指向天花板,好像是在笨拙地拿著一個錘子。然後,她纖細的小手開始撫摸手柄,伸直的食指順著手柄摸來摸去,好像想要看看它有多光滑,材質又是什麽。

“這是什麽?”她重複道,眼神緊緊盯著安托萬的眼睛。

“這是……用來玩的。”安托萬一字一頓地說。

她微笑著看著他,不停地玩弄著操縱杆。

“啊,是用來玩的啊……”

安托萬模糊地答應了一句,然後趕忙走開,飛速跑上樓梯,走進房間裏。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心髒發了瘋似的狂跳。突然他想不起來自己上這兒幹什麽來了,噢,對,要找鞋子。他在**坐了下來。

筋疲力盡的感覺再次襲來,他忍不住躺倒在床,閉上了眼睛。

眼前重新浮現出瓦朗提娜的手,他仍然能感覺到她猶如磁場般的存在。此時的痛苦和疑慮如此強烈,以至於他重新找回了那種焦急的感覺。

恨不得自己馬上被抓起來,被逮捕。

急切地想承認一切,得到解脫,然後終於可以睡著。

再也不能像這樣在恐懼中,在這種瘋狂的想象中活下去了,與之相比,自首的可怕後果也慢慢變得淡薄。隻要他一合眼,比如此刻,雷米就會出現在眼前。

總是同樣的畫麵。

躺在黑洞裏的小男孩,向他伸出雙手……

安托萬!

或者隻有那隻想緊緊抓住什麽的小手,還有那越來越遠,漸漸消逝的雷米的聲音。

安托萬!

“你已經睡下了嗎?”

安托萬就像觸電了一般,從**彈起來。

瓦朗提娜站在門檻上,外套已經被她脫下來,用食指鉤住,隨意地搭在肩膀上。

她正在用一種稱不上好奇的好奇心,觀察著安托萬的臥室。然後她往前走了幾步,安托萬從來沒見過她這樣輕盈舞動的步伐。剛剛聞到的香水味,也充斥了整個房間。

瓦朗提娜並不看他,慢慢地闖入房間裏,就像在參觀一個博物館,表情隨意又冷淡。

安托萬渾身燥熱,試著找到合適的舉動。他彎下腰,抓到自己的鞋子,開始係起了鞋帶,一直不敢抬頭,眼睛隻能直勾勾地盯著地板。

他感覺到瓦朗提娜慢慢地走進了他已經不能再狹小的視野。走到他麵前站定時,她的雙腿微微張開。安托萬隻能看到她的白色網球鞋和微微打濕的紅色褲腿。這時他要是抬起頭,視線就會撞上瓦朗提娜的褲腰帶。

他繼續做著自己的事,可是手已經抖得不聽使喚,下麵的**突然**,他幾乎感到了一絲疼痛。瓦朗提娜卻沒有移動半步,耐心地等著他終於係好鞋帶。安托萬隻好一躍而起,為了避免碰到她,繞道而走,可是他們之間的空間如此狹窄,很快他就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了**,接著又像鯉魚打挺一樣迅速翻個身,生怕瓦朗提娜看到他褲襠鼓鼓囊囊的隆起。等他再爬起來的時候,他已經走到了門邊……

瓦朗提娜沒有轉身,而她的外套已經落在了地上,安托萬隻能看到她的後背。

隻見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床前,兩隻手在胸前交叉,環抱著自己的肩膀。安托萬先是注意到她手指上豔麗的粉色指甲油,然後又忍不住把目光聚集在那渾圓的屁股上,它看起來如此緊實,還有那纖細的髖部,以及她背上若隱若現的胸衣肩帶。

突然,他感到一陣不適,說不清楚到底是自己開始失去平衡,還是瓦朗提娜正在晃動她的身體,令人難以察覺地蠕動,就像在跳一種無聲而又靜止的色情舞蹈。

安托萬靠在門框上,覺得自己需要透透氣。快!得馬上出去!

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下樓梯,衝向廚房的洗碗槽,把水量開到最大,捧起一捧水就把頭埋了下去,然後他打了個激靈,抓起抹布開始擦臉。

等他把抹布放下時,又瞥見瓦朗提娜的身影穿過走廊,走到了門邊。外麵的空氣瞬間衝進屋內,安托萬趕緊跑過去,而彼時瓦朗提娜已經走到了馬路上,步伐穩健,不慌不忙。她漠然地穿過父母家的院子,走進家門,卻並沒有把門關上。她如此確信,安托萬肯定就跟在身後。

還沒反應過來,安托萬人已經在德梅特家了。

這所房子特有的味道撲麵而來,安托萬一直很討厭這種味道。這是一種混合著白菜味、汗味和地板蠟的味道……

安托萬邁了一步,又趕緊停下。

德梅特先生就坐在長桌子的另一頭,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他突然就明白了,其實瓦朗提娜來找他,隻是為了把他帶到這裏,引到她父親跟前來。

小姑娘假裝在客廳裏逗留,漫不經心地打開電視,伸出一隻食指隨意地擺在櫃子上,然後仔細端詳起安托萬。此時的她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變成一個籠罩在陰影裏的輕佻少女,弟弟的靈魂飄**在這個屋子裏,像是一種威脅。突然,她轉身上了樓,沒有任何表示,也沒有看任何人一眼。

“她們在樓上。”德梅特先生用低沉沙啞的嗓音說道。

他揚起頭指了指樓上,從那裏傳出來一陣無法辨認的低聲細語。客廳裏沒有開燈,隻有廚房的一個燈泡和聖誕樹上的霓虹燈亮著,那是跟庫爾坦家一模一樣的霓虹燈,也許是在同一家店買的。

安托萬已經無法動彈。德梅特先生的麵前,擺著一個空酒杯和一瓶葡萄酒。他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簾,保持著這種狀態,沉默良久,然後又像是突然想起來客廳裏還有別人,他指了指自己身邊的椅子。安托萬害怕他會站起身來到門邊,強迫自己坐下,於是隻能害羞地走向前,走得越近,看得越清,這個野蠻又壯實的男人就越讓他感到害怕。

“坐吧……”

安托萬把椅子拉過來,發出一種像粉筆在黑板上劃過一樣的刺耳聲響。德梅特先生凝視他良久。

“你說,你是不是很了解雷米?”

安托萬微微抿起嘴唇:“對,算是吧,我是說,有點了解……”

“你覺得這個孩子,他會離家出走嗎?他才六歲啊!”

安托萬搖搖頭。

“你覺得他這個樣子能走到很遠的地方去嗎?他還能在自己出生的地方迷了路?”

安托萬明白,德梅特先生並不是在問他,他肯定已經冥思苦想好幾個小時了。安托萬沒有回答。

“還有,他們為什麽拒絕晚上去搜救?警察還能沒有燈不成?”

安托萬微微攤開雙手,無力解釋。

德梅特先生身上的味道本就夠難聞了,再加上一股酒味,實在令人難受,看樣子他沒少喝。

“我走了……”安托萬自言自語地說。

德梅特先生沒有任何反應,安托萬隻好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好像生怕吵醒了他。

突然,德梅特先生猛地轉向他,抓住他的髖部,把他拉到了自己跟前。他用手環抱住安托萬的腰,把頭埋在他的胸前,痛哭失聲。

安托萬差點被他的重量壓倒,但好歹還是站住了。他看到雷米父親粗厚而雪白的後頸,因為哭泣而劇烈顫抖,與此同時,還呼吸著他濃重的體味。

被這樣兩隻強壯有力的臂膀牢牢鎖住,安托萬想死的心都有了。

矮櫃上麵擺放著德梅特一家人的照片,它們被框在風格雜亂的相框裏,而其中的一個相框裏此時空空如也。就在這個相框裏,曾經擺放著交給警察的那張照片,雷米穿著黃色T恤,額頭前還留著一縷發髻……

他們並沒有把其他照片重新排開,以此填補這個空缺。他們還在等著雷米的照片重回原位,等著所有一切,都恢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