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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在人行道上停留了一會兒,神情有些疑惑。

他看著街上越來越密集,越來越緊張的人群。

人們都在對這件事議論紛紛。天色開始漸漸暗下來,小雷米歸來的可能性也顯得更加渺茫了。該怎麽辦呢?該派誰負責什麽任務呢?鎮長從工人們當中走出來,朝警車走過去。他一邊走一邊試著安慰一些人,或是盤問另一些人……眾怒似乎沒有要散去的意思,因為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因為不同的原因,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公正待遇,都希望在這樣的場合裏,找到一個機會,把自己的不滿表達出來。

年輕的警察抖了抖身體,輕輕地拍了拍手,喚來他的同伴。

幾分鍾之內,他就把工作安排好了。他們打開了一張地圖,開始在人群當中征集起誌願者,就像在學校裏那樣,願意來的人舉手。有人開始數起誌願者的人數。德梅特夫人發現雷米失蹤的時候,已經去鎮中心搜索過一圈了,所以每個人都領到了指令,去外圍地區,在通向博瓦爾鎮的各條大路小路上巡邏。

引擎一個接一個發動了,人們煞有介事地坐到駕駛座上,這架勢,像是一起出發去打獵。鎮長先生本人也坐上了鎮政府的車輛。盡管知道所有人都是出於好心在做善事,但空氣中卻不知為何彌漫著一種有征服欲的複仇心,這樣狂熱的氛圍像極了群體暴力事件的前兆。

在窗邊觀察著這一切的安托萬,有了一種矛盾的感覺,他幾乎確信,那些正在遠去的人,其實正在向他走來。

那位年輕的警察並不急著上車,而是若有所思地觀察著這群壯誌滿滿的人。已經發生的一切,恐怕再也不會輕易停下了。

這件事已經上了省級通報。

雷米·德梅特的照片和尋人啟事也被張貼在所有的公共場所。

婦人們輪流著去德梅特家給貝爾納代特做伴。庫爾坦夫人把買回來的東西整理好,做好晚餐,在樓下喊了一聲:

“安托萬!我去貝爾納代特家了。”

還沒等到回答,她已經腳步匆忙地穿過了院子。

安托萬還沉浸在方才警察來訪的震撼之中。這個男人身上有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舉手投足間透露著猜忌。

安托萬並沒有使他信服。

這個想法令安托萬心弦緊繃。他看到警察在人行道上停留了許久,一直在回想安托萬剛剛說的話,仿佛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再上來向他確認一些信息。

安托萬盯著此刻空無一人的院子,連大氣都不敢出。說不定等他一轉身,警察就已經出現在房間裏,關上了門,坐在**盯著他看,而外麵的世界則會像死去了一般寂靜。

警察會一言不發地待上好長一段時間,而安托萬明白,他無法抵抗這沉寂,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而他的沉默就等於招供。

“所以說,你去了池塘……”

安托萬點點頭說,沒錯。

警察看起來很遺憾的樣子。他抿住雙唇,咂巴了一下嘴,表達著他的失望。

“安托萬,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嗎?”

他指了指窗戶。

“一會兒他們就都回來了。當然,大部分人什麽都沒找到。但是德梅特先生,他會在通往聖猶士坦的小路上停下來。”

安托萬咽了口唾沫。他並不想聽接下來的事情,但是警察並沒有因此而嘴下留情。

“他會在路上撿到你的手表,然後一路走到大櫸樹旁邊。他會彎下腰,伸出手臂,抓到什麽東西,然後把它拖出來。他會拖出什麽來呢,啊?是小雷米……死翹翹的小雷米,他的手和腿都軟得像一攤泥,還有他的頭,就像在你背上時一樣晃來晃去,你還記得嗎?”

安托萬一動不動,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

“然後德梅特先生會把他抱在懷裏,帶回家中。你能想象那個畫麵嗎?德梅特先生抱著他死去的孩子,穿過博瓦爾鎮,小區裏的所有居民都跟在他身後……接下來呢?你覺得他會怎麽做?他會邁著平靜的步伐回到家中,把雷米放在他母親的懷中,然後拿出他的獵槍,穿過院子,爬上樓,走進這裏……”

就在此時,德梅特先生手握獵槍,走進了房間。他的身形如此高大,進門的時候不得不低下頭來。警察一動不動地盯著安托萬,說道:“我早就告訴過你了,現在你還想讓我怎麽做?”

德梅特先生往前走了幾步,獵槍端在胯部,身影漸漸遮住了安托萬的身軀,然後又遮住了他身後的窗戶,最後整個城市都消失在他的陰影裏。

砰!

安托萬發出一聲尖叫。

他雙腿跪在地上,雙手捧著肚子,嚇得吐出了膽汁。

他願意放棄一切,隻要能離開這裏……突然,這個想法像雷一樣劈中了他。

離開這裏……

沒錯,就是這樣,得趕快逃走……

他抬起頭,被這顯而易見的事情震驚了。為什麽沒能早點想到呢?這個想法就像一道亮光,把他從遲鈍當中拖了出來。原本龜速運轉的大腦此刻突然恢複了活力,他也變得異常亢奮。

他用衣袖的反麵擦了擦嘴角,在房間裏踱過來又踱過去。因為怕自己會漏掉什麽,他隨手抓起一個本子、一支記號筆,把腦子裏浮現的東西都快速記了下來:衣物、錢、火車、飛機?蜘蛛俠、護照!去德國的證件、食物、帳篷?旅行包……

得快點行動了。今晚,今夜就得走。

如果一切進展順利的話,到明天早上,他已經走遠了。

他本想悄悄地去跟艾米麗道個別,但又覺得她肯定會把事情捅得盡人皆知,絕對不行,他隻好打消了這個念頭。第二天早上,艾米麗將會得知,安托萬獨自一人踏上了冒險旅程,從今往後再也得不到他的任何消息,又或者,他會從世界各地寄來各種各樣的明信片。艾米麗會把那些明信片拿給班上的閨蜜看,晚上會看著它們偷偷哭泣,然後再把它們珍藏在一個盒子裏……

往哪個方向逃呢?人們肯定會猜測他往聖希萊爾方向逃走了,所以他要往相反的方向走。他不知道那條路會通往何方,因為印象中每次離開博瓦爾鎮的時候,總得經過聖希萊爾,於是他開始在地圖上找起來。

他的思維此刻正處在沸騰的狀態,好像每個問題都能馬上迎刃而解。馬爾蒙火車站在八公裏之外,而他會在夜裏疾行,遠離大路。到達火車站以後,他會買一張票。而且為了避免被認出來,他會請一個人代買。想到這裏,他突然對自己的聰明才智感到十分滿意。找一個女人,事情會簡單得多。到時他就說,他的母親剛剛把他送到這裏,但是走的時候忘了把票給他,然後再把錢亮給那個女人看……對了!錢!他的存折裏還剩下多少錢呢?

他急忙跑到樓下,打開門口配餐櫃的抽屜,還差點摔了一跤,還好,存折就在那裏。每次他生日的時候,他的父親都會在存折裏審慎地給他存一點錢。存折上還剩下1565法郎!到目前為止,母親總是對這筆錢避而不談,她總是不厭其煩地重複那句話,“等你成年的時候才能把這筆錢交給你,到時你就可以用這些錢買一些有用的東西”。去年安托萬不知道求了她多久,她才破例動用了這筆錢,給他買了一隻潛水表。

那隻手表……

安托萬渾身抖了一下。

那隻表可是用掉了存折上的1500多法郎啊!要是放到現在,他可以用這筆錢逃到很遠的地方,堅持好一陣子了!

他把存折拿回房間,顯得比任何時候都要亢奮。好了,還得想想逃跑的路線和策略。他迫不及待地想選出一個目的地來。先坐火車一直坐到巴黎,還是到馬賽?澳大利亞和南美洲看起來好像是最安全的,但他又在想,如果從馬賽走……算了,到了那裏再說吧。最好是坐船走,他可以靠在船上幹活來掙船票,至於他自己的錢,就可以留到那邊再花。他用手滑動了一下地球儀……不,還是晚一點吧……今天夜裏……

還得要一個箱子,不,一個旅行包,那個棕色的,就是母親收在地下室的那個,於是他又匆匆地跑下樓去。等他把旅行包拿到房間裏來時,才發現這個包是如此之大,他拿在手裏的時候,包底幾乎都挨著了地麵。他心裏想,如果人們看到他拿著一個這麽誇張的包出現在火車站裏,會不會有什麽想法?也許換個別的包會更謹慎一些,比如,他自己的背包?他把旅行包和背包並排放在**。一個太大,另一個又太小……不要猶豫了,快點決定!最終他選擇了自己的背包,然後馬上開始往裏麵塞起了襪子和T恤。他把蜘蛛俠玩偶塞進背包外麵的口袋裏,然後下樓把旅行包放回原處,又找出了他的存折、護照,還有上次去德國看他父親的時候,母親給他準備的一個證件。他總是記不清這個東西叫什麽。啊,對了,出境許可證。可是這個東西還在有效期嗎?

他還在猶豫著,樓下的大門突然間被打開了。

安托萬辨認出母親的聲音,還有克羅迪娜和凱爾納瓦爾夫人。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走廊裏觀察。

庫爾坦夫人備起了茶,三位婦人繼續談論起在街邊開啟的話題:

“這個小不點到底竄到哪兒去了?”

“肯定是去池塘了唄!”克羅迪娜說道,“不然他還能在哪裏走丟!肯定是掉到池塘裏了……”

“這還不一定呢,我可憐的克羅迪娜,”凱爾納瓦爾夫人回答道,“自從我們找到了那個肇事司機……”

“什麽……哪個肇事司機?”

“哎呀,克羅迪娜,就是那個軋死了德梅特先生家狗的人!”

凱爾納瓦爾夫人語氣裏有些慍怒。話又說回來,克羅迪娜是個很友好善良的女孩,隻是實在是太蠢了,有時為了讓她明白一件事情……庫爾坦夫人這時插話了,她說話的語氣就好像是在教育自己的兒子:

“那個肇事司機昨天軋死了德梅特家的狗……然後呢,今天早上有人看見他的車停在池塘邊了。所以說,這個人不懷好意,又經常出沒在附近……”

“我還以為,小不點是真的走丟了……”

克羅迪娜才明白過來,有點驚呆了。

“你想想看,克羅迪娜:我們從下午一點開始就再也沒見過那孩子,現在已經傍晚六點了。到處都找過了,他才六歲,就算走又能走多遠!”

“難道有人……啊,這不是綁架嗎?我的天哪!可是為了什麽呢?”

這一次,沒有一個人接話。

不知道為什麽,有人開始猜疑這是不是一起綁架事件,這讓安托萬有些安下心來,就好像這個猜疑能讓他洗清嫌疑一樣。

聽到身後有車輛在靠近,他趕緊衝到窗前。

有三輛車停了下來。夜幕降臨,人們隻能中斷了搜查行動。第四輛車也回來了,緊接著鎮長也開著鎮政府的車,停在了路邊。男人們在人行道上低聲交談著,出發前那種雄心壯誌,毅然決然的表情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局促不安甚至隱隱有些負罪感的樣子。

沒有一個人能鼓起勇氣,進去通知德梅特夫人這些不能稱之為消息的消息,然而她已經從屋子裏衝了出來,變得不成人形,一個接一個地聽著他們的報告。每聽完一個消息,她仿佛就被壓得更加佝僂一些。時間一點點過去,夜色已經完全覆蓋了村子,男人們一個個都空手而歸……最後,連德梅特先生也回來了。隻見他耷拉著肩膀,從車裏走出來,看到這一幕的貝爾納代特身體一晃,倒了下去,韋澤先生差一點沒來得及扶住她。

德梅特先生趕緊跑上前,把妻子摟在懷裏,一群人悲情地護送著他們回到屋子裏。

貝爾納代特臉色蠟黃,眼窩深陷,咬著雙拳的樣子,以及剛剛驟然暈過去的場景,都深深撼動了安托萬。

他真的很想把雷米還給她。

安托萬開始慢慢地哭起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這是怎樣一種深沉的悲痛啊,因為他知道,貝爾納代特再也見不到她的兒子活著回來了。

不久,她就會見到她死去的孩子。

躺在一張鋁製的**,身上蓋著一張床單。她將緊緊地抱著她的丈夫,而她的丈夫也會用兩隻手臂緊緊地環抱著她的肩膀。停屍房的員工慢慢地掀起床單,她將會看到雷米沒有任何表情的烏青的臉,還有右邊頭上的那塊巨大的血腫。這時她會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德梅特先生則會扶著她走出去,然後跟站在身邊的警察點頭確認,沒錯,這就是我們的小雷米……

幾分鍾以後,警察的小卡車也靠邊停了下來。

安托萬看到警察隊長在兩名同事的陪同下,穿過院子,按響了門鈴。然後他們又從屋子裏走出來,這一次還有德梅特先生大步走在中間,一副怒氣衝天的樣子。一行四人往小卡車那裏走去,還在現場的人們又迅速聚集起來。

安托萬聽到了幾聲尖叫,趕緊把窗戶打開來。

“你們要帶他去哪兒?”

“你們有什麽權力……”

“讓他們過去!”鎮長大喝一聲,試著阻攔湧向警察的人們。

“所以說,鎮長大人現在是跟警察一條戰線,站在民眾的對立麵了嗎?”

警察們顯得極其專注,極其有耐心。他們繼續朝前走著,把德梅特先生請上車之後,馬上發動了引擎。

大部分男人都跳上了車,尾隨警察的小卡車離去……

安托萬已經不知道該怎麽想了。

為什麽他們把雷米的父親帶走了?難道有人在懷疑他嗎?

啊,但願他們不會逮捕我,而是抓走別的什麽人,尤其是那令人膽寒的德梅特先生……他又想起了貝爾納代特,她眼睜睜地看著人們帶走了自己的丈夫……安托萬被這些自相矛盾的想法衝昏了頭腦,變得手足無措。

克羅迪娜和凱爾納瓦爾夫人已經走了,庫爾坦夫人開始熱起了飯菜。

安托萬又開始靜靜地準備起他的行李。背包實在太小了,沒法塞下所有他想要的東西。就這樣吧,反正他有錢,可以在路上買需要的東西。

晚上七點半左右,他的母親喚他去吃晚餐。

“你能想象嗎,這是個什麽事兒啊……”

與其說是在跟安托萬說話,還不如說她在自言自語。

直到此刻,她還認為這隻是一件街坊鄰裏間的趣聞。多年以後,人們還會時不時地聊到這件事。因為她深信,雷米一定會再次出現。她的理智告訴自己,這個孩子不會真的平白無故地就消失了。她還能回想起,之前也有好幾個孩子也是這樣失蹤了,大家也是這樣去找他們……她一邊擺餐具,一邊跟安托萬說道:

“喏,你姨媽鄰居的兒子……那時他才四歲,在洗衣籃裏睡著了,真是絕了。他們找了他好幾個小時,也叫來了警察,結果呢,讓她嫂子給找到了……”

正說著話,母子二人同時看到了警車上的炫閃燈照亮了窗戶。庫爾坦夫人先站起來,把門打開了。

警察的小卡車停了下來。然而車並沒有停在德梅特家,而是停在了庫爾坦家門口。

庫爾坦夫人敏捷地脫下圍裙。安托萬就站在她身後。

年輕的警察向他們走過來。

安托萬覺得自己就要死掉了。

“抱歉打攪您,夫人。我們想跟您的兒子再說幾句話……”

他一邊說著,一邊彎下腰,歪著頭開始用眼睛搜尋安托萬的下落。庫爾坦夫人皺起了眉頭。

“可是,為什麽呢……”

“就是走個程序,沒別的事。安托萬?”

這一次,警察並沒有在他麵前蹲下來,用同樣的高度跟他對話。

“你跟我來一下吧,我的好小夥。”

安托萬跟著他一直走到隔壁的院子,站在了另外兩個警察身邊。德梅特先生正等在那兒,也是一副令人費解的神情。他憤怒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安托萬。

警察轉向安托萬。

“你給我指一下,你最後一次看到雷米的時候,他具體站在哪裏?”

所有人都在盯著他看。他的母親也站在身後。

他當時是怎麽跟貝爾納代特說的來著?跟警察又說了些什麽?他已經記不太清楚了,真害怕自己會說漏嘴。他隻記得那時說到了狗。安托萬站著一動沒動,警察又重複了一遍他的問題:

“安托萬,請你指一下,他當時的具體位置。”

安托萬突然明白過來,原來警察是故意站在這個位置,擋住了放垃圾袋的那個角落。現在一切都明晰起來。他走了一步,伸出了手臂。

“那裏。”

“那你站到他當時的位置上去吧。”

安托萬一直走到了垃圾袋旁邊,腦海裏想象著那個場景。他仿佛看到自己從街邊走過,看到雷米站在垃圾袋旁邊哭泣……

於是他朝前又走了幾步,就是這裏。

警察走到他身邊,抓起第一個垃圾袋,拖到跟前,然後往垃圾袋裏掃了一眼。德梅特先生雙手抱在胸前,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屋子門口浮現出貝爾納代特在逆光中的剪影,她把大衣的大領子緊緊攥在頸口。

“那當時雷米他在幹什麽呢?”警察又追問道。

問話持續了太長時間。如果隻是幾分鍾,安托萬還能應付,可是此時此刻,院子裏隻有一盞昏暗的雨棚燈,以及街邊路燈照進來的微弱光線。安托萬感到自己被貝爾納代特、德梅特先生還有警察放在了顯微鏡下,還有他可憐的母親,從頭到尾都在試圖弄明白,所有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再加上那些過往停留的路人,所有人都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終於,他忍不住哭了起來。

“沒關係的,我的好小夥。”警察邊說邊抓住他的肩膀。

此時,人們聽到了一陣低沉的拍打聲,像極了遠處的鳥兒在拍打翅膀。隻見一架直升機在遠處,從聖猶士坦方向的林區上空經過,並向地麵發射出間歇跳動的光束。

安托萬感到心跳得跟隱形的螺旋槳一樣快。直升機在夜空中盤旋,畫著一個又一個圈。

警察轉向德梅特先生,把食指放在警帽前,敬了個軍禮。

“感謝您的配合……我們已經發布了警報,有任何消息,一定及時通知您。”

然後,他又跟其他同事一起,坐上小卡車離開了。

人群也漸漸散開,大家都各自回家去。

“他們想弄清楚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庫爾坦夫人回到家時說道。

她把門關上,又用鑰匙把門反鎖好才回到客廳。

安托萬呆呆地站在客廳入口,眼睛盯著電視機屏幕。此時電視上正播出雷米微笑的臉,額前還留著一撮順從的頭發。那是去年的班級照片,安托萬認出了那件黃色T恤,上麵還印著一隻藍色小象。

評論員正在描述這個孩子的外貌:失蹤那天他穿了什麽,可能去了哪些地方,以及他的身高是一米一五。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數字讓安托萬的心碎了一地。

尋人啟事已經發布,屏幕下方出現了一串電話號碼。人們在談論著應該組織潛水員去池塘搜救。安托萬想象著那些消防員,把裝了警示燈的消防車停在池塘邊的路上。潛水搜救員坐在橡皮艇的邊上,敏捷又精準地往後一倒,鑽入池塘中……

報道新聞的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女記者,安托萬經常在電視上看到她。但是今天,這位記者顯得有些不一樣,因為她報道的內容是關於他們自己,她用一種低沉甚至可以說是莊嚴的聲音說話:“第一次搜救行動無功而返……”

然後電視上出現了幾張稍顯老舊的,應該是從曆史檔案裏拿出來的博瓦爾鎮的照片。接著是幾張地圖,上麵標明了警察車隊將會搜尋的幾條線路。

“……夜色已深,人們不得不中斷了搜救行動,隻能明天再繼續。”

安托萬的眼睛沒法兒離開屏幕。他驚訝地發現,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電視上隔三岔五就會出現這樣的悲劇慘聞。隻不過這一次,他直接牽涉其中,成了殺人凶手。

“……根據維倫紐夫檢察院關於失蹤人口搜尋的法律條文規定……”

“安托萬,你不來吃晚飯嗎?”庫爾坦夫人問道。

她轉過臉去,看到自己的兒子臉色異常蒼白。

“你這個樣子怕不是生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