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從未卷入過政治。父親警告我不得參與。“別卷進去,拉裏,”他鄭重地跟我說過,“如此獲得的曝光率是壞的曝光率。觀眾不喜歡。”我也從未投過票——甚至在九八年的修正案使得流動人口(當然包括大多數的演藝人員)便於行使權利之後也未投過。

盡管我的政治嗅覺遲鈍得可憐,我卻異常討厭邦夫特。我覺得他是個危險人物,極有可能是人類的叛徒。站在他的位置上等著被人暗殺,這想法——怎麽說呢——是對我的侮辱。

話說回來,這種角色可是千載難逢!

我曾經在《年輕的鷹》[1]中擔任過主演,還在其他兩出配得上愷撒英名的戲中出演過愷撒。在現實世界中出演這麽個角色——盡管可能會讓一個人替代別人上了斷頭台——這麽一個機會,哪怕隻有幾個片段,也是每個演員的終極追求,可以創造極致完美的藝術。

我不禁開始推測先前那幾個無法拒絕這種**的同行都是誰。他們都是藝術家,這一點毋庸置疑——盡管永不為人所知是他們演出成功得到的唯一回報。我試著回憶前幾次邦夫特遭暗殺的時間,又有哪幾個能勝任此角的同行恰好在那時突然死了,或者銷聲匿跡。沒啥線索,因為我對當代政治曆史的細節並不清楚,更因為演員淡出舞台實在是太頻繁了。即便對於最優秀的人來說,在這一行的發展也取決於運氣。

我發現自己已開始深入研究起角色來。

我相信自己能勝任。不是我說大話,即便後台著火了,腳上踩著高蹺,我依然能完成演出。首先,體形上沒問題。邦夫特和我能互換衣服穿,起褶子的位置都會一致。這些誘拐了我的小小陰謀家太過注重體形上的相似了,要是缺乏藝術的支持,體形再怎麽相似都沒用——而且,如果演技到位,體形也不必太相似。不過,我承認它確實也有點作用,他們在計算機上玩的蠢把戲挑中了一個真正的藝術家(完全出於運氣!),而且他的身材和骨架就如同那位政治家的雙胞胎兄弟一般。他的輪廓幾乎和我的一樣,甚至連雙手都很修長,具有貴族氣息——給手化妝可比臉難多了。

那條略有點瘸的腿,可能是某次暗殺的結果——簡單!在看了他幾分鍾之後,我確信自己可以下床(當然是在一個重力加速度的情況下),以他行走的方式行走,而且心裏不用刻意去想。他先撓撓鎖骨、然後撫摸下巴的樣子,每次開口說話之前不易察覺的微微抽搐——這些也不是問題,它們都映入了我的潛意識,如同水滲入了沙子。

需要指出的是,他的年齡比我大了十幾二十歲。不過,出演一個比我實際年齡大的角色,比要我去演一個年輕的角色可簡單多了。不管怎樣,對於演員來說,年齡隻是一種內在的態度,與新陳代謝的實際時間沒啥關係。

我在二十分鍾內就能替他出現在大會上發表演講。不過,我理解這個角色對我的要求會高許多。達克暗示過,我必須騙過那些熟悉他的人,甚至需要在某些私下的場合表演。這把難度一下子就提高了。他的咖啡裏要加糖嗎?如果加的話,加多少呢?他用哪隻手拿煙,又用什麽手勢呢?我找到了後者的答案,並深深植入了我的潛意識裏。眼前影像叼煙的樣子讓我確信他曾使用火柴和老式卷煙多年,直到後來他不得不隨大溜改吸新式卷煙。

最困難的莫過於人不是單一的個體。在每個認識他的人眼裏,他都是不一樣的個體——這就意味著,若要取得成功,扮演者必須在不同的“觀眾”麵前做出改變,以不同的麵目出現在他的每個熟人之前。這不僅僅是困難,簡直是統計學上的不可能。小小細節就能壞了大事。你的角色和張三李四之間都有什麽共同的經曆?假如有成千上萬個張三李四呢?扮演者怎麽可能全都掌握?

就表演而言,和所有的藝術一樣,是一個概括的過程,隻需保留重要的細節。但是,要扮演一個真人,任何細節都是重要的。時間久了,吃不吃芹菜這種愚蠢的問題都會讓你露出馬腳。

然而,我想多了,我鬱悶地意識到,我的表演隻需持續到某個神槍手向我射出子彈為止。

當門打開,達克以他慣常的幽默喊道“有人在家嗎”,我仍在研究著我要去替代的這個人(我還有其他事可幹嗎)。燈亮了,三維畫麵暗淡了,我仿佛被人從夢中喚醒。我扭過頭,那個叫作佩妮的女人正吃力地從液壓**抬起頭,達克雙手抱胸站在了門口。

我看著他,驚奇地問道:“你怎麽還站得起來?”我意識中的一部分,也就是那個獨立於我的專業部分,注意到了他的站姿,並在一個標著“如何在兩個重力加速度下站立”的抽屜裏存儲了一份文檔。

他衝著我露齒一笑:“沒什麽大不了的。我穿了足弓撐。”

“噢……”

“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站起來。通常我們不鼓勵乘客在大於一個半的重力加速度下離開鋪位——很有可能哪個傻瓜會摔斷他的腿。不過,有次我看到一個強壯的舉重運動員在五個重力下還下床行走——他的身體因此廢了。兩個重力沒問題——就像你肩膀上還扛著個人一樣。”他瞥了眼那個年輕的女人,“跟他說明白了嗎,佩妮?”

“他還沒問過問題呢。”

“是嗎?洛倫佐,我還以為你有一堆問題想問呢。”

我聳了聳肩:“問不問都無所謂,反正我也活不了幾天了。”

“嗯?你怎麽了,夥計?”

“布洛德本特船長,”我苦澀地說道,“因為有女士在,我無法徹底地表達自己,因此我無法充分地討論你的祖先、生活習慣、道德和最終安息地。挑明了吧,我知道了要扮演的那個人的身份,我看穿了你在玩的把戲。我隻有一個問題:是誰想暗殺邦夫特?活靶子也有資格知道是誰想射自己。”

我第一次看到達克現出了吃驚的表情,隨後他大笑了起來,笑得太厲害了,看樣子快受不了現在的加速度了。他慢慢躺了下來,後背靠在了艙壁上,依舊在笑。

“我看不出有什麽好笑的。”我氣憤地說道。

他停住了笑聲,擦著眼睛:“拉裏夥計,你真的以為我要讓你做一個活靶子嗎?”

“顯然是。”我跟他說了有關前幾次暗殺的推測。

他給我留了點麵子,沒有再笑出來:“明白了。你認為這份工作跟中世紀王宮裏的試吃者差不多。好吧,我們該跟你明說了,要不然你在演的時候心裏老想著該死了,隻怕會演不好。聽著,我已經跟著頭兒幹了六年,在此期間,我確信他從未用過替身……話說,有兩次他遭遇暗殺的時候我剛好在現場——其中一次我還射殺了殺手。佩妮,你和頭兒在一起的時間更長。他用過替身嗎?”

她冷冷地看著我:“從來沒有。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頭兒會讓別人替他承受風險?我應該扇你耳光,這才是我應該做的!”

“別在意,佩妮,”達克輕聲說道,“你們兩個都有事要做,你得配合他。還有,他的猜測也沒那麽傻,外人對我們不了解。順便介紹一下吧,洛倫佐,這位是佩內洛普·拉塞爾。她是頭兒的私人秘書,做你的頭號教練再合適不過。”

“很榮幸認識你,小姐。”

“算我倒黴!”

“住嘴,佩妮,否則我打你的屁股——用兩個重力加速度。洛倫佐,我承認扮演約翰·約瑟夫·邦夫特有一定的危險——我們都知道針對他的暗殺已經有好幾起了。不過,我們擔心的並不是這個。事實上,出於明顯的政治因素,這次我們要對付的家夥們並不敢殺了頭兒——或是在你扮演他的時候殺了你。他們不是善茬兒——你懂的——隻要有機會,他們會殺了我,甚至會殺了佩妮。如果能找到你,他們也會殺了現在的你。但是,當你以頭兒的麵目出現在公眾場合時,你卻是安全的,因為他們無法承擔殺了你的後果。”

他仔細地盯著我的臉:“明白了?”

我搖了搖頭:“不明白。”

“沒事,你會明白的。這裏麵很複雜,跟火星人的價值觀有關。相信我就好了。在我們到達之前,你會搞明白這一切的。”

我還是不相信。這次,達克並沒有說什麽謊言——但是,他也可以通過刻意隱瞞一些事情來起到與撒謊相同的效果,我可是剛接受過教訓。我說道:“聽著,我沒有理由相信你,或是相信這位年輕的女士——請原諒我這麽說,小姐。不過,盡管我不喜歡邦夫特先生,他確實以誠實著稱,有時甚至誠實得過分。我什麽時候能見到他?一到火星嗎?”

達克那張討厭的、喜洋洋的臉一下子籠罩上了愁雲:“恐怕不行。佩妮還沒跟你說嗎?”

“跟我說什麽?”

“夥計,這就是我們要找人來扮演頭兒的原因。他們綁架了他!”

我的頭隱隱作痛,可能是因為兩倍重力的關係,也可能是因為受到了太多衝擊。“現在你知道了,”達克繼續說著,“你知道為什麽喬克·迪布瓦在你離開地麵之前無法信任你。這是繼首次登月之後爆出的最大的新聞,我們不幸趕上,隻能盡最大的努力防止它泄露出去。我們希望在找到他之前能由你來替代。事實上,你已經開始了扮演。這艘船並不是真正的‘拚搏號’,它是頭兒的私人飛船和移動辦公室——‘湯姆·潘恩號’。‘拚搏號’正環繞在火星軌道上,它的應答機發出的是這艘船的信號——那上麵隻有船長和通信官才知道這個秘密——與此同時,‘湯姆’開足馬力到地球接上了頭兒的替身。摸著些頭緒了,夥計?”

我承認自己還是沒有開竅:“好的,但是——我搞不懂,船長,如果邦夫特先生的政治敵手綁架了他,為什麽他們要保密呢?他們應該大搞宣傳才對啊。”

“在地球會這麽做。在新巴塔維亞會這麽做。在金星會這麽做。但我們對付的是火星。你聽過青年凱凱凱格拉爾的傳說嗎?”

“嗯?恐怕沒有。”

“你必須研究一下,它會讓你明白火星人的價值觀。簡單來說,幾千年之前,這個叫凱凱凱的小夥子應該按時出現在某地,以接受某種崇高的榮譽——類似於被加封為騎士。出於非他本人之過(從我們的觀點來看),他沒有按時到達。顯然唯一的解決辦法是把他殺了——根據火星人的準則。不過,因為他還很年輕,又取得了那麽大的功績,所以當時有些激進主義者爭辯說應該再給他一次機會重新來過。凱凱凱格拉爾拒絕接受求情,反而堅持依法受刑,最後獲準,被處死了。因此,他成了火星禮儀的守護神和象征。”

“他瘋了!”

“是嗎?我們不是火星人。他們是非常古老的種族,創造了涵蓋一切情況的責任體係——你能想到的最偉大的形式主義者。跟他們相比,古代日本人那套‘責任和義務’就像是無政府主義。火星人沒有‘對’和‘錯’,而是代之以‘符合規矩’和‘不符合規矩’,不近人情、不識變通,跟喝飽了抗荷液似的。問題是我們的頭兒就要被青年凱凱凱格拉爾所在的巢穴收養了。你現在明白了嗎?”

我還是不明白。在我看來,這位凱凱凱隻不過是大基諾劇院[2]某出恐怖戲中更令人憎惡的角色。布洛德本特繼續說著:“很簡單。頭兒應該是火星人習俗和心理學方麵最出色的學生,他已經學了多年了。在當地時間周三中午,於索裏湖將舉行一場收養儀式。如果頭兒出現了,按照步驟完成,一切都沒問題。如果他沒有出現——他為什麽沒出現無關緊要——那他在火星上的名聲就毀了,從南極到北極的各個巢穴都會鄙視他——想建立行星間與種族間最偉大的政治聯盟的努力將徹底失敗。更糟糕的是,它還會波及其他方麵。我猜測至少火星會脫離目前這種與帝國之間鬆散的關係。更有可能的是會發生報複行為,會有人類被殺——甚至火星上所有的人類。然後人類黨中的極端分子會取得上風,火星會被武力帶入帝國版圖——在火星人都死光之後。這一切的起點就是邦夫特沒能按時出席慶典……火星人對這種事情非常認真。”

達克離開了,就跟他來的時候一樣突然。佩內洛普·拉塞爾又開啟了投影。我忽然懊悔地想起,剛才忘了問他為什麽我們的敵人不幹脆把我殺了,因為這場政治陰謀的目的就是阻止邦夫特(要麽是他本人,要麽是他的替身)參加某種野蠻的火星慶典。怎麽會忘了問呢——或許潛意識裏我害怕聽到答案。

不過,我很快又沉浸在了研究邦夫特之中,觀察著他的動作和姿態,感受著他的情感,默念著他的語調。溫暖的藝術創作感包圍了我,我已然“換上了他的臉”。

畫麵換成了邦夫特身處一群火星人中間,他們用胳膊觸摸著他,我一下子嚇得出了戲。剛才我入戲太深了,甚至能感覺到他們——那氣味真是難以忍受。我驚叫了一聲,指著畫麵說道:“快把它關了!”

燈亮了,畫麵消失了。拉塞爾小姐在看著我:“你到底怎麽啦?”

我喘勻了呼吸,控製住自己不再打戰:“拉塞爾小姐——非常對不起——但是請不要再開了。我受不了火星人。”

她看著我,仿佛無法相信眼前的景象,但還是流露出了鄙視。“我跟他們說過了,”她緩慢而又輕蔑地說道,“這個荒謬的把戲不可能成功。”

“太對不起了,但我實在忍不住。”

她沒有回應,而是笨拙地從榨汁機裏爬了出來。在兩個重力之下,她走路的樣子不像達克那般輕鬆,不過好歹能對付。她沒留下什麽話就出去了,並關上了身後的門。

她沒有回來,門是由一個坐在類似某種大嬰兒車裏的男人推開的。“你好啊,小夥子!”他大聲說道。他有六十歲上下,略胖,表情溫和。我不需要看他的學位證書就猜到了他是個醫生。

“你好嗎,先生?”

“很好。要是加速度低一些就更好了。”他低頭看了眼綁著他的小發明。“你覺得我的輪椅服怎麽樣?不怎麽好看吧?但它能降低我心髒的負擔。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卡佩克,邦夫特先生的私人醫生。我知道你是誰。現在,能說一下你和火星人之間有什麽問題嗎?”

我努力解釋了一番,盡量避免摻雜感情色彩。

卡佩克醫生點了點頭:“布洛德本特船長本該跟我說一聲,我就能改變課程的順序了。船長是個能幹的年輕人,但他的肌肉偶爾會跑在大腦的前麵……他的性格非常外向,讓人受不了。沒事。斯麥思先生,你能允許我把你催眠嗎?我以醫生的名義向你保證,它隻會用來幫你對付這個問題,我不會對你的個性做出任何調整。”他掏出了一隻象征他這個職業的老式懷表,開始測我的脈搏。

我回答道:“我允許你把我催眠,先生,但是它沒什麽用。催眠對我不起作用。”我在出演精神病的那出戲時學過催眠術,但我的老師卻從未成功將我催眠過。表現粗淺的催眠技巧對那出戲的成功十分有用,尤其在當地警察對執行醫師協會限製我們的法律不怎麽嚴格時。

“是嗎?好吧,那我們隻能盡量試一下了。現在,請放鬆,躺舒服點,我們來談談你的問題。”測完我的脈搏之後,他仍然拿著懷表,旋轉著它,表鏈扭轉著。我的頭頂上方有盞閱讀燈,懷表反射的燈光剛好照到我的眼睛。我想提醒他一下,但轉念又覺得這可能是他緊張時的一種習慣,他也不是故意的,這點小事就沒必要跟一個陌生人抱怨了吧。

“我放鬆了,”我向他保證,“隨便問我什麽都行。或是你們常用的自由聯想法也行。”

“什麽都別想,”他輕聲說道,“兩個重力讓你覺得沉重,不是嗎?我自己通常就這麽睡過去。重力把血從腦子裏抽出,讓你覺得很困。他們又要開始加速了。我們得睡覺……我們變得很沉……我們得睡覺……”

我想跟他說最好把懷表拿開——否則它會從他手裏甩出去的。然而我卻睡著了。

當我醒來時,卡佩克醫生躺在了另一張抗荷床裏。“你好啊,夥計,”他跟我打了聲招呼,“我在那台粗糙的嬰兒車裏待夠了,決定在這裏躺會兒,舒展一下我的身體。”

“呃,我們又回到兩個重力加速度了?”

“嗯?哦,是的!我們在兩個重力下。”

“對不起,我睡過去了。我睡了多長時間?”

“哦,不是很長。你感覺怎麽樣?”

“挺好。說實話休息得很徹底。”

“通常會產生這種影響。我說的是高加速度。想再看些照片嗎?”

“當然,聽你的,醫生。”

“好的。”他伸出了手,艙室裏又變暗了。

我以為他會給我看更多的火星人照片,還做好了準備,讓自己不至於太驚恐。畢竟,在很多場合下我曾不得不假裝他們並不在場,他們的影像應該不會影響到我——剛才我隻是沒做好準備。

火星人的立體影像真的出現了,有些是和邦夫特先生在一起,有些上麵沒有他。我發現自己可以專心地研究他們了,沒覺得恐懼或是惡心。

突然間,我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他們的樣子了。

我發出了一聲驚歎,卡佩克停止了放映:“有問題嗎?”

“醫生——你把我催眠了!”

“你同意了。”

“但是我不可能被催眠。”

“很遺憾。”

“呃——你做到了。我還不至於蠢到察覺不出來。”我接著說道,“讓我再看一遍。我真的不敢相信。”

他開啟了放映機,我看著影像,心裏在想著:要是拋開歧視的眼光,火星人其實並不惡心,他們甚至都不醜。實際上,他們具有某種古典的優雅,如同中國的寶塔一樣。沒錯,他們的確沒有人類的形體,但天堂鳥不也沒有嗎——天堂鳥是最可愛的活物了。

同時,我開始意識到他們的胳膊表現力很豐富。他們那笨拙的姿態就像是木偶表現出的笨拙的友好。我這才體會到,之前我在看著火星人時,一直戴著仇恨和恐懼的有色眼鏡。

不過,我暗自揣測著,那種難聞的氣味仍有待於習慣——隨後我突然間意識到自己聞到了氣味,千真萬確——而且我一點都不討厭!事實上,我喜歡這種味道。“醫生!”我急切地說道,“這機器有氣味釋放裝置,是嗎?”

“嗯?應該沒有吧。沒有,我肯定——對於飛船來說這是種沒必要的重量。”

“肯定有。我都聞到了。”

“哦,對了,”他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夥計,我對你做了點事,希望不會冒犯到你。”

“先生?”

“在我們挖掘你大腦裏的內容時,我們發現你對火星人過敏主要是由他們的體味引起的。我沒有時間做深入的解析,所以隻能中和它。我向佩妮——就是那個剛才躺在這裏的年輕人——要了點她用的香水。恐怕從現在開始,對你而言,夥計,火星人聞上去就像是巴黎的‘歡樂之家’了。如果有時間,我會用些更親切些的氣味,像是熟草莓或是熱蛋糕加糖漿。我隻能將就了。”

我聞了一下,確實是一種濃鬱昂貴的香水味道——而且,媽的,它真的是火星人的體味。“我喜歡這味道。”

“你喜歡得不行。”

“你肯定在這地方灑了一整瓶吧。到處都是香味。”

“啊?哪有。我隻是半小時之前在你鼻子底下揮了幾下瓶塞,然後把瓶子還給了佩妮,她帶著它走了。”他抽了下鼻子,“氣味已經消失了。‘森林情欲’,瓶子上是這麽寫的。裏麵似乎加了很多麝香。我取笑佩妮說她打算讓船員們的日子不好過,她還衝著我樂。”他伸手把立體畫麵關了。“這些東西就看到這兒吧。我想讓你學些更有用的。”

當畫麵消失時,氣味也跟著它們消失了,就跟真的有氣味釋放裝置一樣。我不得不迫使自己相信這些都隻存在於我的想象之中,作為一個演員,我有辨別這方麵真偽的能力。

幾分鍾之後,佩妮回來了,她身上的味道和火星人的一樣。

我愛這種味道。

[1] 《年輕的鷹》:法國劇作家埃蒙德·羅斯丹(Edmond Rostand, 1868—1918)所創作的戲劇,改編自拿破侖二世的生平,“小鷹”為拿破侖二世的綽號。

[2] 大基諾劇院:一座位於巴黎的劇院,以自然主義的恐怖表演聞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