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繼續在艙房(它是邦夫特先生的客房)裏接受培訓,直到飛船開始掉頭。除了被催眠外,我沒有睡過覺,也不覺得困。整段時間內,卡佩克醫生或佩妮一直在陪著我、幫助我。幸運的是,我要扮演的對象留有大量的影像資料,可能是有史以來留有影像最多的人。而且,我還得到了他身邊人的緊密配合。資料浩如煙海,問題在於我能吸收多少——無論在醒著時,還是在催眠中。

我不清楚從何時開始我不再討厭邦夫特了。卡佩克跟我保證——我也相信他——他沒有在催眠時植入這個暗示。我沒有這麽要求過他,也確信卡佩克極其注重醫生和催眠師的倫理責任。我覺得這可能是角色扮演無法避免的伴生現象——如果我深入研究了角色,甚至都可能會愛上開膛手傑克[1]。這麽來解釋吧:要深入角色,你必須在一段時間內成為那個人,而一個人要麽喜歡自己,要麽會自殺,逃不出這兩者。

“理解意味著原諒。”我開始理解邦夫特了。

在掉頭的過程中,我們的確得到了達克保證過的一個重力。我們未曾失重過,哪怕一刻都沒有。他們沒有關閉發動機,我猜他們不喜歡這麽做,而是做了一個達克稱之為180度的轉彎。整個過程中飛船都保持著動力,而且結束得也挺快,但它還是給人的平衡造成一種奇怪的感覺。這種影響有種專門的名稱,是叫科裏奧蘭納斯還是科裏奧利效應呢?

我對宇宙飛船的了解十分有限,僅知道那些從行星表麵起飛的配備有真正的火箭,但是宇航員們稱它們為“茶壺”,因為它們噴射出的是蒸汽或氫氣。它們並不被當作是真正的核動力飛船,盡管噴射流由一個原子堆加熱。而遠程飛船,如同這艘湯姆·潘恩號,則屬於噴射飛船,是真家夥(他們是這麽跟我說的),利用了E等於MC的平方,還是M等於EC的平方呢?你懂的——愛因斯坦發現的公式[2]。

達克盡可能跟我解釋了其中的原理,那些有此興趣的人無疑會覺得非常有意思。但是,我無法想象一位紳士怎麽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我總覺得,每當這些科學怪咖忙著擺弄計算尺時,生活會變得更加複雜。以前的生活難道不好嗎?

在處於一個重力下的兩個小時裏,我被搬去了邦夫特的艙室。我開始穿上他的衣服,扮上了他的臉,每個人都小心地稱呼我為“邦夫特先生”或是“頭兒”或是(如果是卡佩克醫生)“約瑟夫”,出發點當然是為了幫我入戲。

每個人,除了佩妮……她就是不肯稱呼我為“邦夫特先生”。她已盡了全力來幫我,但她就是過不了這個坎兒。再明顯不過了,她是一個偷偷地、死死地愛上了自己老板的秘書,因此對我有一種深深的、毫無邏輯的卻又自然的厭惡。這讓我們兩個都不好過,尤其在我覺得她很有魅力之後。如果一個男人身邊總有個女人時刻蔑視著他,那他不可能發揮出最好的狀態。然而,我無法對她蔑視回去,我深深地同情著她——也深深地煩惱著。

我們已經進入了預演,因為並不是所有在湯姆·潘恩上的人都知道我不是邦夫特。我並不清楚到底哪幾個人掌握這個計劃,隻有達克、佩妮和卡佩克醫生在場時,我才會被允許放鬆並提問。我幾乎可以肯定,邦夫特的主任秘書華盛頓先生是知情人之一,但他從未顯露出來。他是個瘦弱的黑白混血老頭,緊繃著嘴,擺出一副聖人的表情。還有兩個人肯定也知道,但他們都不在湯姆·潘恩上,而是在拚搏號上麵待命和做些掩護工作,處理新聞稿和正常的文件往來等——比爾·寇斯曼,邦夫特的發言人,還有羅傑·克裏夫頓。我不知道該怎麽描述克裏夫頓的工作。政治助理?你或許還記得,邦夫特在擔任首相時,他是不管部[3],不過這也說明不了什麽。用一句象征性的話來概括:邦夫特提出政見,克裏夫頓提供支持。

這一小群人必須知情。要是還有其他人也知情的話,可能是因為需要對我保密。老實說,邦夫特的其他助理和湯姆·潘恩上的所有船員都知道有些不對頭,他們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很多人都看到我上了船——作為“本尼·格雷”。但當他們再次見到我時,我已經是“邦夫特”了。

不知是哪個有遠見的人準備了真正的化妝用具,但我幾乎沒怎麽用。在近處,妝容會露出痕跡,連矽膠都無法展現出真正的肌膚紋理。我隻是用半永久顏料把自己的自然膚色降暗了幾度,並在內心戴上了他的臉。我的確犧牲了大把的頭發,卡佩克醫生殺死了發根。我並不在意,一個演員總是能戴上假發——而且,我相信這份工作肯定能讓我掙一大筆錢,隻要我願意,可以馬上退休。

另一方麵,我有時會淒涼地想起,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有很多古老的格言都描述過,要是一個人知道得太多,那他可能就快死了。但是,說實話,我開始信任這些家夥了。他們都是好人——這也說明了邦夫特是個什麽樣的人,跟我通過聽他的演講和看他的照片得到的結論一樣。我學到了,一個政治人物不是單獨一個人,而是一個和諧的團隊。如果邦夫特不是個正直的人,他就不可能擁有這群人圍在他身邊。

我最擔心的還是火星人的語言。和多數演員一樣,我學會了挺多的火星語、金星語、木星帶語,等等,使我能在舞台上或是攝像機前裝樣子。但這些攪在一起的快速輔音十分難學。我感覺人類的聲帶不如火星人的氣鼓有那麽多功能,而且怎麽說呢,用羅馬字母的拚法來擬音,比如“凱凱凱”或“吉吉吉”或“瑞瑞瑞”等,跟真實的聲音差別不小,就像班圖語中發“努”這個音時,實際上需要往嘴裏吸氣並發出哢嗒聲一樣。實際上,“吉吉吉”聽上去應該像是噓噓聲才對。

幸運的是邦夫特沒有學習其他語言的天賦——而我則是專業人員。我的耳朵很靈敏,我能模仿任何聲音,無論是電鋸鋸到了木頭裏的釘子,還是下蛋的母雞在窩裏被驚擾到了。我隻需像邦夫特一樣說著糟糕的火星語就行了。他為了克服自己的短處付出了努力,他把每個學會的火星語單詞和短語都錄了下來,好讓自己能改正錯誤之處。

因此,我學習了他的錯誤。投影機已搬入了他的辦公室,佩妮就陪在了我身邊操作儀器,答疑解惑。

人類的語言分成了四種類型:曲折語,比如英語;分析語,比如漢語;黏著語,比如古土耳其語;多式綜合語,比如愛斯基摩語——當然,我們如今也加入了外星人的語法結構,例如結構隨機、絕無重複的金星語,異常複雜,人類的大腦完全無法理解。好在火星語與人類的語言結構類似。基礎火星語,也是他們的通用語,屬於分析語,隻含有最簡單直接的語素——比如打招呼就是“我看見你了”。高級火星語屬於多式綜合語,非常係統化,對於他們那套複雜的獎懲機製中的每一種都有差異化的表達,對於邦夫特來說太難了。佩妮說他能輕鬆地看懂他們寫下的那一行行蝌蚪文,卻隻能說上百來句的高級火星語。

兄弟,你真該來瞧瞧我是怎麽學會模仿他說的那上百句話的!

佩妮承受的壓力比我的更大。她和達克都能說些火星語,但是教導我的任務都落在了她身上,因為達克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控製室裏。喬克的死讓他騰不出空來。在航程最後的幾百萬英裏,我們將加速度降到了一個重力,在此過程中,他沒有下來過一次。在佩妮的幫助下,我利用這段時間學習了收養儀式的禮儀規範。

我剛練習了一遍在接受了凱凱凱格拉爾巢穴收養之後需要發表的演講——從實質上來說,它跟一個原教旨猶太教的男孩在成人禮上的演講差不多,但是不能改一個字,就跟哈姆雷特的獨白一樣。我念了一遍,用上了邦夫特的錯誤口音和麵部表情。念完後我問道:“怎麽樣?”

“很好。”她嚴肅地回答道。

“謝謝,小卷毛。”這是我從邦夫特檔案中的語言訓練部分學來的說法。當邦夫特感覺放鬆時,他就會這麽稱呼她,我這麽說完全符合角色。

“你再敢叫一遍?”

我帶著誠意看著她,並回答道,儼然仍處於角色之中:“怎麽了,小佩妮?”

“你也不能這麽叫我!你這個冒牌貨!你這個騙子!你是個演員!”她跳起身,以最快的速度離去,旋即停在了門口,站在那裏,背對著我,臉埋在手裏,雙肩因為抽泣而抖動。

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從角色裏走了出來——把它放進了肚子裏,讓我自己走了出來,並用我自己的聲音說道:“拉塞爾小姐!”

她停止了哭泣,轉過身來看著我,驚呆了。我仍用自己的聲音加了一句:“過來坐下。”

我還以為她會拒絕,然而她稍作思考之後,慢慢地走了回來並坐下了,雙手放在了大腿上,臉上仍保持著倔強小女孩的表情。

我讓她坐了一會兒,隨後輕聲說道:“是的,拉塞爾小姐,我是個演員。難道因此你就能侮辱我嗎?”

她保持著沉默。

“作為演員,我隻不過在做好本職工作。你知道為什麽。你也知道我是被騙進來的——早知道是進行這種表演,我是不會接下的,在我最瘋狂的時候也不會。我討厭這份工作,你討厭由我來演,這麽說吧,我討厭的程度比你的要深得多——盡管布洛德本特船長說得輕鬆,我不是很有把握能活著演完這出戲——我還不想死。我的命隻有一條。我也能猜到你為什麽無法接受我。不過,你還有什麽別的理由來給這份工作增添難度呢?”

她嘟囔了一句。我厲聲說道:“大聲點!”

“因為這麽做不誠實、不正派!”

我歎了口氣:“你說得對。而且,沒有其他角色的全心配合,這出戲好不了。還是把布洛德本特船長叫下來吧,告訴他我們不演了。”

她猛地抬起頭,說道:“不!我們不能這麽做。”

“為什麽?現在放棄還來得及,免得在正式演出時掉鏈子。你這個樣子,我無法演好。承認吧。”

“但是……但是……我們必須演!必須!”

“為什麽必須,拉塞爾小姐?政治原因?我對政治沒有絲毫的興趣——我也懷疑你對政治真的感興趣。為什麽我們必須演呢?”

“因為——因為他——”她沒法接著說完,被抽泣打斷了。

我起身走到她身旁,將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頭:“我懂。因為如果我們不演,他多年來的心血就白費了。因為他自己無法完成,他的朋友們想替他完成。因為他的朋友們對他很忠誠。因為你對他很忠誠。然而,看到別人站在他的位置上,你難過了。此外,你還感覺悲傷,擔心他的安全。是嗎?”

“是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我托住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我懂為什麽你很難接受我取代了他。你愛他。但是,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成熟點,女人!你不該把我當成垃圾,不該讓我的工作難度增添了六倍。”

她有點蒙了。我還以為她會扇我的耳光。然而,她卻抽泣著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會再那麽說你了。”

我放開了她的下巴,輕快地說道:“那我們接著幹活吧。”

她沒有動:“你能原諒我嗎?”

“啊?沒什麽需要原諒的,佩妮。你那麽說我,是因為你愛他,你還擔心他。接著來吧。我需要做到完美——隻有幾個小時了。”我一下子又進入了角色。

她拿起一卷磁帶,開啟了投影。我先看完一遍,然後關上聲音,但仍保留著立體影像,排練了一遍演講,將我的聲音——你知道是誰的聲音——配合上移動的影像。她看著我,又看了看影像,臉上一副出神的表情。結束之後,我自己將投影關了:“怎麽樣?”

“完美!”

我流露出他的笑容:“謝謝,小卷毛。”

“不用謝——邦夫特先生。”

兩小時之後,我們與拚搏號會合了。

羅傑·克裏夫頓和比爾·寇斯曼剛從拚搏號上過來,達克就領著他們到了我的艙室。我看過他們的照片。我站起身說道:“你好,羅傑。見到你很高興,比爾。”我的聲音既溫暖又隨意,表現出匆忙的地球之旅隻不過是暫時分開了幾天而已,符合這些人的生活節奏。我瘸著走上前,伸出了手。此刻,飛船處於低加速狀態,因為它正駛向一個比拚搏號低得多的軌道。

克裏夫頓迅速瞥了我一眼,也進入了角色。他把雪茄從嘴裏拿了下來,跟我握了下手,並輕聲說道:“很高興見到你回來,頭兒。”他是個小個子,禿頭,中等年紀,看上去像是個律師和撲克牌好手。

“我不在期間,有什麽事發生嗎?”

“沒有,一切正常。我把文書交給佩妮了。”

“好。”我轉身看著比爾·寇斯曼,並對他也伸出了手。

他沒有握住,而是把手掌放在了自己的屁股上,抬頭看了看我之後吹了聲口哨。“太妙了!我相信應該有機會能蒙混過關。”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說道,“轉個身,斯麥思。走幾步。我想看你走路的樣子。”

我覺得自己被冒犯到了,就像邦夫特在麵對這種無禮的要求一樣,而且我臉上還流露出了表情。達克碰了碰寇斯曼的衣袖,迅速說了句:“別這樣,比爾。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沒事,”寇斯曼回答道,“這間屋子是隔音的。我隻是想確認他真的能勝任。斯麥思,你的火星語怎麽樣?說兩句?”

我用高級火星語中的一個多音節單詞回應了他。它的大意是:“我們中的某個人需要走開!”——但它的實際意思更複雜,是一種挑戰,通常以某人的巢穴收到死亡通知書才終結。

我感覺寇斯曼沒聽懂,因為他笑了:“看你的了,斯麥思,很好。”

但是,達克聽懂了。他抓住寇斯曼的胳膊說道:“比爾,住嘴。你在我的船上,這是命令。我們現在就正式開演了——每一秒都得在戲裏。”

克裏夫頓加了一句:“對他尊重些,比爾,我們說好的要這麽做。要不然可能會出錯。”

寇斯曼瞥了他一眼,聳了聳肩。“好吧,好吧。我隻是試探他一下——要知道這可是我的主意。”他對我假意笑了笑,說道,“你好,邦夫特先生,很高興見到你回來。”

雖然他把太多的重音放在了“先生”上,我還是回應道:“很高興能回來,比爾。在我們降落之前,有什麽特別需要提醒我的嗎?”

“應該沒有吧。儀式結束之後需要在戈達德市召開一場記者招待會。”我能感覺到他在盯著我,看我會有什麽反應。

我點了點頭:“很好。”

達克遲疑地說道:“哎,羅傑,你確定要開嗎?有必要嗎?是你召集的嗎?”

“我還沒說完,”寇斯曼看著克裏夫頓接著說道,“船長就著急了。我可以出席招待會,告訴記者們頭兒得了喉炎——或者我們可以規定記者預先提出書麵問題,在收養儀式進行期間我可以替他把答案準備好。在見到他的形象和聲音都這麽接近之後,我想我們可以冒一下險。怎麽樣,邦夫特先生?能辦到嗎?”

“我覺得沒啥問題,比爾。”我想著,如果我能騙到一群火星人的話,我也可以在一群人類記者麵前進行即興表演,隻要他們願意聽就行。我已完全掌握了邦夫特演講的風格,對他的政見也有了粗淺的理解——隻要不用說得太具體就行。

然而,克裏夫頓露出一副擔憂的樣子。就在他要開口之前,飛船的廣播響了:“請船長立刻前往控製室。還有四分鍾。”

達克迅速說道:“你們必須商量出一個解決辦法。我要去指揮降落了——那上麵沒人幫我,隻有小夥子愛潑斯坦。”他向門口跑去。

寇斯曼叫了一聲:“嘿,船長!我想跟你說——”他跟著達克也出了門,連再見都沒說。

羅傑·克裏夫頓上前關上了寇斯曼留在身後的門,接著回到了我身邊,開口緩緩說道:“你想冒險召開記者招待會嗎?”

“你來決定吧,我服從安排。”

“嗯……我感覺還是開一個比較好——前提是我們用事先書麵提問的形式。在你說出那些回答之前,我本人會親自檢查一下比爾的稿子。”

“很好,”我又加了一句,“如果你能提前十分鍾左右給我答案,我這邊就沒問題。我學起來很快。”

他打量了我一下:“我相信你——頭兒。好吧,我會讓佩妮在儀式一結束就把答案塞給你。你可以借口上洗手間,在裏麵做好準備。”

“應該沒問題。”

“我也覺得是。呃,我必須承認,見到你之後,我感覺好多了。還需要我做什麽嗎?”

“不用了,羅傑。噢,有個問題。有什麽消息嗎——關於他的?”

“嗯?怎麽說呢,既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他仍然在戈達德市,我們很確信。他還沒有被帶離火星,甚至還沒被帶離這個國家。我們封鎖了道路,防著他們這一招。”

“嗯?戈達德市不是個大地方,對嗎?人口不超過十萬?

為什麽找不到他?”

“問題在於我們不敢承認你——我說的是他——失蹤了。收養儀式一旦結束,我們就能把你藏起來,隨即宣布綁架案,就好像它剛發生似的——再讓他們一寸寸地搜遍整個城市。城裏的行政首腦都是人類黨任命的,但他們必須配合——在收養儀式之後。這將是你見過的最真心實意的配合,因為他們必須盡快找到他,否則整個凱凱凱格拉爾巢穴會淹沒這個地方,把它撕成碎片。”

“噢。我還在學習火星人的心理和習俗。”

“我們不都在學嗎?”

“羅傑?嗯……你為什麽認為他還活著?那些人為什麽不幹脆把他殺了,既能達到目的,又降低風險?”我齷齪地聯想起了處理人類的屍體有多麽簡單,隻要下手的人手段足夠硬。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這又與火星人的‘規矩’(他用的是火星語)有關。死亡是一種可接受的、無法履行責任的開脫。如果他被殺了,他們還是會在他死後收養他——然後整個巢穴,也可能是火星上的所有巢穴都會為他報仇。他們根本不在乎整個人類的命運——但是殺了這個人,用以阻止他被收養,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責任與規矩——從某種方麵來說,火星人對問題的反應是如此自然和直接,讓人想起了本能。當然,這不可能是本能,因為他們具有高度的智慧。同時,他們也能做出可怕的舉動。”他皺著眉頭加了一句,“有時我真希望自己從未離開蘇塞克斯。”

嘟嘟響起的警報聲打斷了我們的交談,我們各自匆匆回到了自己的鋪位。警報響起得正是時候,在我們剛進入失重時,來自戈達德市的穿梭機也到了。我們五個都下去了,剛好坐滿了整個客艙——也是事先計劃好的,因為領地專員想親自上來接我下去,達克打消了他的念頭,告訴他我們一夥人需要所有的座位。

在我們下降時,我想好好看看火星表麵,因為之前我隻瞥過一眼——從湯姆·潘恩的控製室裏,當時我不得不裝出一副老手的樣子,不能表現得像是個好奇的遊客。我並沒有看到多少。在穿梭機駕駛員進入平飛之前,我們看不到什麽;而當他進入平飛之後,我又忙著給自己戴上氧氣麵罩。

那個討厭的火星式麵罩差點讓我們暴露了,我從未有過機會練習如何佩戴它——達克沒想起來,我也沒意識到這會是個問題。我曾在其他場合下穿過宇航服和水肺,我還覺得這次可能也差不多。差很遠。邦夫特喜歡的是那種無須用嘴的型號,三菱公司出產的“甜美清風”,直接往鼻孔裏提供壓縮空氣——鼻夾加鼻塞,兩根管子從鼻塞裏伸出,繞到雙耳後的壓縮機裏。我承認,一旦你習慣了使用,這是個很不錯的裝置,戴著它時,你還可以說話、吃飯、喝水,等等。但是,當時我情願讓個牙醫把兩隻手都伸進我的嘴裏。

真正的困難在於你必須有意地控製負責閉合你嘴巴後部的肌肉,要不然你會發出如同水壺般的呼吸聲,因為這東西運作的原理基於壓差。幸運的是,駕駛員在我們都戴上麵罩之後將氣壓調成了與火星表麵一致,這給了我差不多二十分鍾的時間來練習。中間有一小會兒,我覺得事情敗露了,就是因為一個小小的蠢玩意兒。我一直提醒著自己,我已經戴過這東西好幾百次了,戴它就如同用我的牙刷一樣自然。很快我就信了。

達克設法在我們下降的一個小時內避免了領地專員和我閑聊,但你不可能永遠都躲著他。他在空天站等著迎接穿梭機。時間上的緊迫確實讓我避免了應付其他人類,我得立刻趕往火星人的城市。這是個完美的借口,但是讓我覺得奇怪,因為在火星人身邊待著竟然比待在人類身邊更安全。

更奇怪的是,我居然會身處火星。

[1] 開膛手傑克:19世紀倫敦最臭名昭著的連環殺手,曾引起當時英國社會的恐慌。

[2] 指愛因斯坦提出的質能等價理論,E=mc2。

[3] 不管部長:Minister without Portfolio,意為沒有部門的部長。這個職位常出現於內閣製或半總統製國家。所謂“不管部”,並非真有一個名為“不管”的部門,而是指內閣閣員,但“不”去“管部”(專管某一個部門),叫做“不管部大臣”或“不管部長”,日本稱“無任所閣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