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日 晴

深芳野在我家住了已經有差不多小半年了,但土岐賴藝卻依然還是住在他的鷺山城裏,每天載歌載舞吟詩作畫,他擁有的領地,並不曾擴張半分。

不是我要放他鴿子,而是奪取美濃一國這種事情,是很花費心思的,尤其是前期的準備工作若是做的稍有一點不到位的話,便很有可能造成日後的滿盤皆輸。

縱觀我現在的情況,可謂是問題多多,其中最讓人頭疼的一點,那就是我沒有家臣。

雖然已經當了三年的武士,而且還是名門的當家人,但我身邊除了那幾個在家裏幫著端茶送水做做飯的仆人之外,再也沒有可用之人了。

奪權爭國那是要拚上性命的幹活,老媽子當然是搭不上手的,於是這就需要家臣,而且還要是得力的家臣,不能隻知道吃飯不會幹活,跟土岐賴藝手底下的那幫廢物們一樣。

然而,現在的我卻是連廢物都找不來。

不是我開的工資少,而是因為我的出身賤。

雖然這是一個打破了很多之前的陳規的亂世,但卻也依然保留了很多前世的陋習,像用人以家世而非能力為重,便是一個。

對於像我這樣靠賣油起家的主子,很多有武士名分的浪人寧肯是在家裏吃蘿卜幹泡稗子,估計都是不會來投靠的。

對此我雖然並不在意,因為這種拘泥於虛榮的家夥,總有一天是會被時代給淘汰,可眼下畢竟還是得去找人來當家臣,不能總是一個人充光棍大將。

在苦思冥想明察暗訪了十多天後,我終於找到了一個比較靠譜的人群——野武士。

野武士說得直白一點就是和那些有主家的家養武士所對立的一個階層:野生武士。

他們和普通浪人之間也有區別,那就是浪人一般是散養,而野武士是群居;同時,浪人是真正意義上的“失業武士”,雖然大多數人為了生計可能去幹一些零活比如造房子擺地攤之類,但終究不過是零時的職業,做不了長久,可野武士卻不同,他們幾個一群幾十個一夥的,利用自己對當地形勢的高度熟悉,打仗的時候受雇於各諸侯,不打仗的時候在那裏占山為王,做一些此路我開此樹我栽的勾當,隻要不被打死,一般能幹一輩子,甚至還能將自己的那份事業傳宗接代。

盡管大多數野武士的生活狀態和山賊無異,但其中還是很大一批人靠山吃山地成為了具備相當實力的地方土豪。

這種人既有戰鬥力又沒什麽太高的地位,完全符合跟著我這樣出身的人混的條件。

比較有難度的隻有一點,那就是如何才能說服這些心目中早就沒有忠君報國思想的野孩子讓他們重新變成有主家的正經人。

美濃和尾張兩國國境內,野武士大大小小少說也有好幾十夥,最先進入我法眼的,是一個叫蜂須賀正利的野武士頭子。

此人手下有百十來號小弟,常年混跡於尾張,他們蜂須賀家族從很久之前便是尾張一國著名的地頭蛇,並且和那裏的守護大名斯波家族關係密切,不過卻不是他們的臣屬,而隻是比較曖昧的依附,後來因為守護代織田家的崛起,導致斯波家勢力嫉妒衰退,蜂須賀家便見風使舵攀上了織田家的當家人織田信秀,不過關係依然是附庸,絕非他們的家臣。

總之,這是一幫比較現實主義的家夥,永遠隻會在強者手下做事,要想讓他們跟我,那就得讓他們相信我比織田信秀更厲害。

大概在五六天之前,我去了一趟位於尾張境內的蜂須賀村,那地方距離織田信秀的大本營勝幡城隻有半裏的腳程。

因為我把自己化妝成了一個賣油店鋪的掌櫃,所以並沒有廢多大功夫便越過了尾張的各種關卡,然後以商隊希望尋求蜂須賀家族的保護為名,見到了蜂須賀正利。

“一年二十貫。”在聽了我說的大致情況後,他開了這個價錢。

見我沒說話,正利以為嫌貴,便又補了一句:“這是包年的費用,一年之內,無論你來尾張做幾次買賣,我們都能保護你,在尾張和美濃兩國,算是最公道的價格了。”

“何止公道,那簡直就是廉價。”我說道。

“你什麽意思?”他似乎覺得這話有點不對勁。

“作為美濃和尾張兩國最著名的土豪,你一筆生意隻能賺二十貫,不覺得太少了麽?”

“看你的意思,是想多給?那我倒是沒什麽意見。”他笑得相當詭異。

“那是不可能的。”我也笑了,“倒不是說我不想多給,而是你現在做的這個買賣,確實隻值這個價。”

“你到底想說什麽?”很顯然,他不爽了,“掌櫃的,我這裏還有生意要做,沒工夫跟你犯無聊,你要是想涮人的,那顆真是找錯了對象。”

“如果…”在說下文之前,我特意頓了一頓,然後兩眼直視著他的雙目,“如果我要你保護的,不是一個商隊,而是一個國家,你開價多少?”

我想他應該是讀懂了我的眼神,相信我不是在跟他開玩笑,因為當我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表情也變得嚴肅了起來。

“掌櫃的,你到底是誰?”

“在下是美濃土岐賴藝手下家臣,西村勘九郎。這次來,是想請蜂須賀大人跟我合作,一起拿下美濃一國。價錢的話,你開多少都可以。”

“土岐賴藝?就是那個被自己哥哥給趕到鷺山城每天隻會畫鷹的家夥麽?“

“不錯,正是他。”

“西村大人。”蜂須賀正利哈哈大笑起來,“就憑這位大人,也想奪取美濃?你沒發燒吧?”

“光靠他,當然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沒有他,我們也是沒辦法拿下整個美濃國的。”

“我們?”他依然是之前的笑臉,“可別自說自話地把我給拉進去啊。”

但很快他便發現了不對頭的地方:“你…你隻是土岐賴藝的家臣吧?”

“那又如何?”

“不,沒什麽。”他搖了搖頭,“隻不過像你這樣第一次見麵就敢坦白自己將來會造反的人,真的不多。”

“那麽跑來找野武士當自己的家臣而非僅僅是臨時雇傭關係的人,又多不多呢?”

“如果我當了你的家臣,你能給我什麽?”我知道他已經差不多被我給說動了,所以終於開始切入正題,問問將來的待遇。

“據說你們蜂須賀家族雖然不是織田家的屬臣,卻也每年都能在織田信秀那裏拿到百貫的俸祿,是真的麽?”

他點了點頭,表示肯定。

“那麽,如果你做我家臣的話,在我奪取美濃一國之後,承諾給你一座城,我要是奪取天下,則會給你美濃一國。如何?”

他沒說話,而是盯著我的臉直看。

我知道他是想從我表情上找出破綻來,但很遺憾,他找不到,因為我確實是認真的。

“你還真是個瘋狂的家夥,居然會有這樣的想法,而且還會找我們這種野武士來當家臣。你知道麽,雖然織田家願意給我們百貫的俸祿,可卻也從來都不曾想過要我們去給他當家臣。”

“為什麽?我倒是覺得你們這樣的人,反而要比那些整天隻會吃飯不會幹活的家夥強很多啊。”我很不解。

“一日落草,終生為寇。”他歎了一聲,“誰願意讓強盜來當自己的家臣呢?”

“搞不好這個強盜,將來就會成為一國一城之主呢。”

就這樣,蜂須賀正利成為了我武士生涯中的頭一名家臣,他和我一樣,沒什麽太像樣的家世和地位,但我相信這人一定要比那些擁有燙金大紙寫成家譜的家夥們要來得強得多。

不過蜂須賀正利到底還是個現實主義者,雖然那天在我的說服之下,他在表示了“那就一起和你瘋狂一把吧”的心聲的同時也仍然留了一手:此人隻是單獨和我回了美濃,他的那些個手下以及在尾張的家業,依然留在了尾張並交給其弟弟蜂須賀正元打理,他們家也照舊拿著織田家每年百貫的俸祿。這種腳踏兩船的手段在這個時代極其常見,為的就是萬一正利跟我在美濃混不下去了,至少還能回尾張當他的土豪,不至於傾家**產流落街頭。

招募家臣的事情便暫時告一段落,接下來還有一件事情也必須得去做,那就是拉關係。

美濃這地方雖說也不算特別大,可卻是山頭林立,派係眾多,暫且不說土岐政賴和土岐賴藝兩兄弟之間的對立,光是底下眾家臣,也是三三兩兩地結成一幫,各自為各自小集團的利益奮鬥著。比如日護和長井利隆,便是一派,哥哥作為賴藝身邊的紅人,掌控著政務大權,而弟弟則利用常在寺主持的地位,用宗教的手段做後援,結交著全美濃的豪族人士。

此外,還有一個叫長井長弘的,跟日護他們算是遠親,目前的地位是美濃的守護代,也是個非常有分量的人,而且,就美濃之前的曆史來看,西村家其實是守護代的直屬部下,所以從理論上而言,我還是這位長井大人的部下。

除了這些,像土岐家的親戚土岐盛賴,美濃重臣齋藤利良等等,都是各個山頭的老大,各自都有一份屬於自己的家業,盡管名為守護大名的家臣,但卻基本不怎麽聽土岐家的命令。

要想幫土岐賴藝拿下整個美濃,不搞定這些人是絕對不可能的。

而就我現在的實力,別說是搞定他們全部了,就是他們其中的任意一家,都能輕鬆地把我給搞定。

唯一的辦法當然就是跟這些派係中的某一派結成攻守同盟,一起進退,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隻找一派結盟而非多麵開花的原因是這些派係之間本身就已經是互相不爽很久了,要是既跟這個好又能那個好,難免會被他們共同認作是首鼠兩端,到時候的下場多半便是裏外不是人。

至於結盟的對象,似乎也有且隻有一個,那便是日護和長井利隆那哥倆——這是明擺著的事兒,我初到咋來人生地不熟的,找誰搭訕誰都不會給好臉,與其這樣,還不如跟這兩位老朋友一塊兒混,更何況那哥哥我雖然不怎麽熟,那弟弟可是跟我好得就差用一把刀了,而且也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恐怕也是看其他幾派人馬不爽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