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永六年(1526) 四月六日

現在是醜時,本該是睡覺的當兒,但我卻是怎麽都睡不著了。

剛才起來上廁所,突然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還是個女人。

按說這本是做夢都要笑出來的好事兒,可我仔細一看那人的臉,卻別說笑了,連哭的心思都有了。

她叫深芳野,是土岐賴藝的老婆,當然,是小老婆。

我當時的第一個反應是在黑暗中將我那如銅鈴般的眼睛瞪到了最大,並且仔仔細細地將房間四周拚死看了一遍,在確認了這確實是我家之後,才稍稍地鬆了一口氣。

不然若是我闖進土岐賴藝的屋子又睡了他的老婆,那可是有幾顆腦袋都不夠砍的罪哪。

但盡管是自己家,卻也不能就此安下心來,因為同睡一個被窩的那個女人不是我的。雖然現在把她給再運回土岐賴藝的房間那鐵定是做不到了,而且還有欲蓋彌彰的嫌疑,但至少得讓我先回憶一下,想想這人是怎麽過來的。

首先,她肯定是昨天晚上來的,這點我能肯定。

說起來我現在頭痛欲裂,莫非是昨天喝多了酒?

對,想起來了,我昨天就是喝多了。

為了防止現在精神狀態如此不佳的我把剛回憶出來的東西給不小心忘了,所以我得趕緊把想起來的給隨時記下來。

對了,昨天晚上,我是跟土岐賴藝一塊兒喝酒來著的,好像是為了慶祝我幫他把領內治理得井井有條以及我來到美濃三周年。

結果那小子喝高了,拿了一個超大的酒碟,跟洗臉的臉盆差不多方圓,倒滿了酒,然後問我:“聽說你海量,能把這些都給喝了麽?”

當時我其實也已經喝不少了,所以有點迷糊,先看了看酒,再看了看賴藝,很瀟灑地表示,能喝。

於是他把那洗臉盆一樣的酒碟子往我麵前一放,讓我喝。

我端起來就往嘴邊放,沒幾口便喝了個精光。

說實話,這酒勁兒挺大,喝完之後當下就覺得有些暈,正當我想吃點菜醒醒酒,卻不想賴藝又開了口:“勘九郎,挺能喝的啊,再來一碗吧。”

說著,也不等我答應,便親手拿著瓶子又把那大酒碟給滿上了。

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

“怎麽,你不喝了?”賴藝哈哈笑了起來,“你這家夥,不忠啊,不忠!”

“喝酒之事,須量力而行,要是有個萬一,那可是關乎性命的,怎麽就扯上忠不忠了?”我略帶著幾分醉意問道。

“你不喝,我便不高興,你讓我不高興了,那就是不忠!”看他那臉色似乎是真不高興了。

雖然心中相當不爽,但被他用這話一激,外加喝多了之後的衝動,使得我又捧起了那個碟。

“好!好!”土岐賴藝見狀連連拍手,“一死以娛主,方為盡忠!”

喝完第二碟,我感覺整個屋子都在旋轉扭曲。

但土岐賴藝似乎還不過癮,又伸出了手,打算去捏那個酒瓶子。

我也不知道哪來的衝勁,也伸出手來,捏住了他的手:“大人,換個別的玩吧。”

“哈哈,哈哈。”他笑得很開心,“你不行了,勘九郎,你不行了。”

“略…略有幾分醉意罷了,隻是怕在主公麵前失態,才不敢再喝。”

“那行。勘九郎,聽說你在京都的時候,人稱一文錢的莊九郎,是不是真的?”

“因為在下能夠在錢孔裏倒油而不漏一滴,這才得了一文錢的名號。”

“要不你現在就以酒代油,給露一手?”

跟剛才一樣,還沒等我做出任何反應,賴藝便拍手示意下人開始準備家夥什了,不多久,一個空酒瓶就放在了我的麵前,瓶口上放著一文錢,接著,另一個裝滿了酒的瓶子也塞到了我手裏。

估計是真喝多了,所以膽子也特別大,我一把抓過那個瓶子,站起身子,另一隻手則勾住了土岐賴藝的肩膀:“主公,這活兒咱可不能白幹啊。”

土岐賴藝也差不多醉了:“你…你想要什麽?”

“在下的賞賜,還憑主公說了算,在下…在下哪敢討要?”

“不不不,沒事,你說了算,你說了算。”

“就是說,在下想要什麽就給什麽?”

“對,就是這樣。”

“大人,不太好吧?萬一我要了您不太肯給的怎麽辦?”

“你…你放心…隻要我…我有…就…就一定給!”

“那…那麽…在下…在下就要深芳野夫人吧!”

原來是這樣。

好吧,反正這是我的日記,也沒外人會看,幹脆就在此說一番真心話好了,不然實在是憋得慌,都快憋成瘋子了。

深芳野是土岐賴藝的寵妾,臉蛋漂亮身段也好,這沒的說,不僅如此,她還會跳舞,且技藝超高,整個美濃無人能出其右。

作為一個身體健康心理正常的成年男子,說不喜歡她,那都是假的,是裝X。

話再說回當時。

因為反正是土岐賴藝有言在先,再加上大家都喝高了,所以我也就百無禁忌地開了這個條件。

“沒問題。”他說。

“大…大人…那…那你就莫要後悔。”賴藝的豪爽反而讓我有了一絲不好意思,“要…要不這樣吧…如…如…如果…如果我沒…沒倒…倒進去…那…那…那我就…就…切腹!好不好?”

“好!一死以娛主,是為盡忠!”

這話倒是說得特別利索。

但轉眼,土岐賴藝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等…你等等!”

“大人…你…後悔了?”

“不…不是…你…剛才…說…要切腹?”

“對…倒…倒不進去…就….就切腹…”

“不…不行!”這家夥不知怎麽一下子就認真了,“不行!玩…玩而已…你…你不要命了?”

我慢慢地挪到了那個空瓶子前:“大…大人…沒…沒事…我…我…能…能行。”

雖然土岐賴藝連聲叫著說,算了吧,別倒了,但我還是舉起了手裏的那個瓶子。

盡管手抖得厲害,但好歹也是多年賣油經驗,再加上倒的時候我盡量把身子給壓低,減去了不少難度,所以終究還是把一整瓶酒給一滴不漏地從那個錢眼裏給灌了進去。

“好!”土岐賴藝連連拍手,“那…那麽…深芳野就…就給你吧!”

其實在剛才倒酒的時候,我就已經醒了幾分,現在被他這麽一叫喚,差不多已經明白了八九分,當下心中就咯噔了一下,知道闖禍了。

因為深芳野相當得寵,現在土岐賴藝不過是喝多了興致正高,所以說起話辦起事兒來根本不過腦子,可誰又能保證等他清醒了之後不後悔?

真要追悔莫及再把老婆要回去,那倒也好辦,怕就怕他擔心麵子不肯要,卻暗自記恨在心等著跟我秋後算賬,那樣的話,可就太糟糕了,不是有句話叫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麽?

於是我便非常識相地表示說,大人,剛才不過是酒後玩笑,您切莫當真,這深芳野夫人,該您的還是您的,小的不敢要。

“不…不行!君子…一言…快…快馬一鞭!”

雖然尚且不知他到底是真心的還是為了麵子抑或是純粹喝高,但這時候的我內心不知怎麽的就泛起了一股小感動。

不過感動歸感動,頭腦還是很清晰的,思考了片刻,我覺得如果再這麽矯情下去,似乎也不妥,幹脆就把深芳野給收了得了,但是,為了避免日後的麻煩,所以也不能白收,總得承諾些什麽。

“大人。”

“什…什麽?”

“既然大人肯如此割愛,那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了,隻是,深芳野夫人如此的厚愛,在下實在不敢就這麽白白地從大人那裏奪走。”

“那…那你想…你想怎地?”

“在下向大人保證,一定幫助大人把整個美濃給奪回來。”

“你…”土岐賴藝眯著眼睛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後突然雙目圓睜,“你說什麽?!”

看來他也醒了,於是我把之前的話又給重複了一遍。

“此話當真?”

“若有半分虛假,甘願切腹。”

他頓時就奮亢了:“來人!拿酒來!”

後麵的事情就真記不得了,不過猜也能猜出七八分來,多半就是我們倆都喝到了爛醉,然後我被送進了自己的家,順帶著深芳野。

其實土岐賴藝人倒是個好人,從他這麽三番五次不讓我賭命就能看出,隻不過在現在這種時代,越是爛好人就越是活不長。

至於美濃一國,我是肯定要奪下的,也是肯定要給賴藝的,隻不過,不是“送”,而是“暫時寄存”,這地方終究是要落在我的手裏的——作為我奪取天下的第一塊根據地。

同時,因為有了這個承諾,土岐賴藝就算今後想要跟我因深芳野的事情翻臉,也不會真幹什麽,畢竟對於他而言,奪取哥哥的土地要比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老婆重要得多得多。

等等,這樣說起來的話,似乎賴藝這小子也算不上“正統”啊,他也是個一心要奪人家業的家夥,我要對這種人下手,似乎也沒啥不妥吧。

當然,看在昨天他那句“玩玩而已,你不要命了?”,到時候還是留一條生路給那家夥吧。

喝多了,頭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