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第四紀:機器人和人工智能

盡管我們已經習慣了技術的快速發展,但其實在人類曆史99.9%以上的時間裏,技術都是停滯不前的。阿舍利手斧(Acheulean hand ax)[16]——最古老的工具之一,在100萬年的使用中保持不變。想象一下!100萬年都不改變。雖然當今的技術在以更快的速度發展,可這僅僅是近幾個世紀的事情。一些曆史學家說,列奧納多·達·芬奇是最後一個無所不知的人。當然這不是字麵意義上的意思,但這確實表明了一點,即列奧納多生活在一個科學如此稚嫩的時代,所以一個人可以掌握所有已知的實用知識。

但是,當列奧納多於1519年去世時,事情已經開始發生變化。到了16世紀中葉,尼古拉·哥白尼(Nikolaj Kopernik)在《天體運行論》(On the Revolutions of the Heavenly Spheres)一書中重新排列了宇宙。此後不久,一群窺見科學未來發展潛力的人中,有一位名叫讓·博丹(Jean Bodin)[17]的法國思想家,他不信奉過去的黃金時代,更確切地講,他相信印刷術的力量將推動世界向前發展,科學“本身蘊含著未來任何時代都無法耗盡的寶貴財富”。

到1600年,事情真的開始變化了。1609年,約翰內斯·開普勒(Johannes Kepler)給伽利略·伽利雷(Galileo Galilei)寫了一封信,信中談到了宇宙飛船的未來:“應該製造適合天空的船隻和風帆。飛船上還要有一些人,並確保他們不會在枯燥的廣袤無垠的太空中退縮。”1620年,弗朗西斯·培根爵士(Francis Bacon)出版了一本名為《新工具》(The New Method)[18]的書,這本書被看作是現代科學方法的開端。培根強調通過細心觀察和數據記錄,對自然進行了第一手研究。從這些數據中,也隻有從這些數據中,我們才能得出結論。

雖然這並不是我們今天看待科學方法的確切方式,但培根的觀點很重要,因為他提出了一種通過觀察來係統化獲取知識的方法。這是一個偉大的、改變世界的想法。在此之前,技術進步是斷斷續續的,因為沒有係統的科學方法,無論是從車輪這個實際技術,還是由車輪代表的其他技術,都在被一遍遍地重複發明。而有了科學方法,其他人就可以在一個人收集的數據和結論上做進一步研究。這使我們的科學知識得到了複合增長,正是這些科學知識帶領我們走向了今天。

今天的科學方法是一套公認的技術,用來獲取知識,之後再以一種其他人可以驗證,並能夠在其之上建立新知識的方式加以傳播。客觀的測量是必不可少的,因為它允許他人重現研究者的發現。科學方法需要廉價的印刷術才能普及,這可能就是為什麽它在人類曆史上沒有得到更早發展的原因,也是為什麽科學隨著印刷成本的下降而發展得更快的原因。

古人有許多非凡的技術突破,但由於他們缺乏發布和傳播有關信息的技術和流程,這些突破很快就被遺忘了。一個例證就是安提基瑟拉計算機(Antikythera mechanism)[19],這是一個有2000年曆史的希臘機械裝置,用來預測天體位置,計算日食發生的時間。我們之所以知道這個裝置,是因為一次沉船事故中恰好使它保存下來使我們能夠找到它,否則也無緣得見。而在我們所處的現代世界中,這樣一個革命性的設備會被不厭其煩地寫下來、拍下來,世界各地的大學都將互相趕超著努力對這種設備進行改進,企業家們將籌集資金以建造更便宜、更小、更快的安提基瑟拉計算機。

這就是技術進步的方式:通過不同的人對所做工作的不斷改進,艾薩克·牛頓(Isaac Newton)將這一過程描述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會看得更遠”。牛頓,這個今人依然站在他肩上的巨人,於1687年發表了著作《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Philosophiae Naturalis Principia Mathematica),描述了三大運動定律和萬有引力定律。僅用幾個公式,牛頓就證明了即便是行星本身也遵循簡單的機械定律。

把我們技術的飛速進步完全歸功於科學方法,未免過於簡單化了。這隻是一幅複雜拚圖的最後一塊。正如我已經指出的,我們首先要有想象力、時間觀念和文字。此外,我們還需要更多,在這個需求清單中,我們可能會添加一種低成本的方法來傳播知識、普及文字、法治、非財政稅收、個人自由,以及提倡冒險的文化。

印刷機的發明及其廣泛應用,提高了人們的讀寫能力和信息的自由流動。這是於17世紀拉開現代世界序幕的主要催化劑。同一時間,歐洲也發生了另一件事,或許也意想不到的推動了現代性的到來:新推出的咖啡取代啤酒,成為人們整天飲用的飲料。現在瓶裝水成為了日常飲料,如果我們不經意間又回到了一個新的黑暗時代,至少我們能保持充足的水分,或者星巴克會拯救世界。

科學方法極大地推動了技術發展,它揭示了各種技術與生俱來但又神秘莫測的特性:即在一定時期內其性能可以持續不斷地翻倍。

半個世紀前我們發現了這一神秘的技術特性,當時英特爾創始人之一戈登·摩爾(Gordon Moore)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集成電路中的晶體管數量大約每兩年就翻一番。他注意到這種現象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他推測這種趨勢可能還會持續10年。這一觀測結果後來被稱為摩爾定律(Moore's law)。

集成電路中晶體管的數量翻一倍,計算機的性能也隨之提高一倍。如果這就是整個故事,那就沒什麽意思了。這時候雷·庫茲韋爾(Ray Kurzweil)登場了,他語出驚人:在晶體管發明之前,計算機的功率就已經翻了一番。

1890年,簡單的機電設備[20]被用於美國人口普查。如果把自那年以來的計算機處理能力做成圖表,庫茲韋爾發現,不管基礎技術如何,計算機的處理能力每隔一年就會翻一番。想想看:計算機的基礎技術從機械化,到使用繼電器,再到真空管,再到晶體管,再到集成電路,一直以來,摩爾定律從未被打破。怎麽會這樣?

好吧,簡而言之,沒人知道。如果你想出來了,告訴我,我們可以分享諾貝爾獎金。“裝置的性能”這種抽象事物,怎麽能遵循如此嚴格的定律呢?不僅沒有人真正知道答案,甚至沒有什麽人去思考這個問題。但這似乎是宇宙的某種規律,它需要一定的技術才能到達一個地方,然後一旦你擁有它,你就能夠使用這種技術使它再次翻倍。

摩爾定律一直持續到今天,遠超摩爾自己猜測的“該定律會堅持10年”的預期。雖然每隔幾年你就會看到類似“這是摩爾定律的終結嗎?”的新聞標題,正如幾乎所有的標題都是問句的形式,所有的答案都是否定的。從量子計算機到單原子晶體管(single-atom transistors)再到全新材料,目前有各種各樣的候選人在努力攻關,承諾將使摩爾定律延續下去。

真正有趣的是,不僅是計算機,幾乎所有類型的技術,似乎都遵循自己的摩爾定律。某項技術的性能也許不會每兩年翻一番,但它每N年就會翻一番。任何購買了筆記本電腦、數碼相機或電腦顯示器的人都親身體驗到了這一點。硬盤容納得越來越多,像素不斷增加,屏幕分辨率也在提高。

甚至有人堅持認為多細胞生命也遵循摩爾定律,每3.76億年複雜性就會翻倍。遺傳學家理查德·戈登(Richard Gordon)和阿列克謝·沙羅夫(Alexei Sharov)提出了一個有趣的結論,那就是多細胞生命存在了大約100億年,比地球本身還要早,這意味著——好吧,這暗示著各種各樣的事情,比如人類的生命一定起源於銀河係的其他地方,並通過這樣或那樣的方式來到這裏。

技術翻倍是一件大事,比人們最初預想的還要重要。眾所周知,人類低估了持續翻倍的重要性,因為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沒有任何事情是這樣的。你不會和2個孩子在一起,一覺醒來變成4個孩子,然後是8個孩子,然後是16個。就像我們的銀行存款餘額不會日複一日地從100美元到200美元再到400美元再到800美元。

為了理解重複加倍的東西變化速度有多快,再想想國際象棋發明的故事吧。大約1000年前,在今印度地域的一位數學家把他的創造物帶給了統治者,並向他展示了遊戲規則。統治者非常感動,問數學家想要什麽獎勵。數學家回答說,他是一個謙虛的人,需求很少。他說在棋盤的第一個方格上放一粒米,然後在第二格放兩粒米,第三格放四粒米,其後的每一格都比前麵一格多放一倍的米,他隻要第六十四格上放的大米。

你覺得這會有多少米?考慮到我對這個故事所做的鋪墊,你知道這將是一個很大的數字。但是想象一下這麽多米是什麽樣子。它能裝滿一個筒倉嗎?一個倉庫嗎?它實際上比整個人類曆史上種植的水稻加起來還要多。順便說一下,當統治者反應過來後,他把數學家處死了,所以這就是另一個要吸取的人生教訓了。

想象一下多米諾骨牌,你排起一排多米諾骨牌,推倒一張,它推倒下一張,依此類推。每張多米諾骨牌可以推倒比自己高50%的多米諾骨牌。所以,如果你設置32張多米諾骨牌,每張都比前一張大50%,最後一張多米諾骨牌可能會撞倒帝國大廈(the Empire State Building)。而這僅僅才是50%的增長率,還不是成倍增加。

如果你認為我們在當下已經看到了一些非常驚人的技術進步,那麽請係好安全帶。我們現在就好像是在棋盤的第六十或六十一格上,翻倍是一件相當有難度的事。如果你想去做某件事而計算機沒有相應的運算能力,隻要等待兩年,你就會擁有兩倍的計算能力。當然,我們花了幾千年的時間才製造出你桌上的這台計算機,但是再過兩年,我們就會製造出比這台性能強大一倍的計算機。兩年後,性能又會增加一倍。因此,雖然我們花了近5000年的時間才從算盤發展到iPad,但從現在起的25年後,我們將擁有遠遠領先於iPad的物件,就像iPad領先於算盤一樣。我們絞盡腦汁也想象不出那會是什麽樣子。

科學方法和摩爾定律的神秘結合給我們帶來了新技術的爆炸式增長,這些技術是我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它給了我們機器人、納米技術、基因編輯技術CRISPR-Cas9 [21]、太空旅行、原子能以及其他上百個奇跡。事實上,技術進步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於我們對這一切的奇跡都麻木了。新技術的出現速度如此之快,它們仿佛已經變得平淡無奇。我們口袋裏裝著超級計算機,可以讓我們與地球上幾乎任何人即時通信。這些設備無處不在,甚至連孩子都有,而且價格低廉,還可以免費獲得兩年的合約。我們擁有了過去被認為上帝才有的力量,比如看到很遠的地方發生的事件。我們可以用手指的最小運動來改變房間的溫度。我們可以在離地六英裏的高空以音速飛行,這種交通工具十分安全,從統計學上講,一個人連續每天飛行,累計10萬年才會發生事故。然而,當火雞卷賣完了,我們不得不吃科布沙拉(Cobb salad)[22]時,不知怎的,我們還是會感到不方便。

在古代,如果你想知道一個難題的答案,你必須去朝聖以得到一個神諭,比如德爾斐神諭(the Oracle at Delphi)[23]。在經曆了漫長而艱辛的旅程之後,你終於可以向祭司提出你的問題,祭祀會在由藥物引發的恍惚狀態下回答你的問題。一些晦澀難懂的答案可以用十幾種不同的方法來解釋。現在來對比一下穀歌:你輸入一個問題,在四分之一秒內,穀歌就按照順序列出500億個網頁供你閱讀。

在第三紀最後幾年出現的所有技術中,計算機的進步超過了所有技術。它們不僅僅是小玩意兒,還是具有哲學意義的裝置。我為什麽這麽說?因為它們做了一件非常特別的事情——計算。我知道這似乎是顯而易見的,但計算是宇宙的心跳,它是宇宙時鍾的嘀嗒聲。計算具有這般的基礎性,有些人認為世間萬物都是計算,包括你的大腦、宇宙、空間、時間、意識和生命本身。博學家斯蒂芬·沃爾夫勒姆(Stephen Wolfram)就是這麽認為的,他在2002年的代表作《一種新科學》(A New Kind of Science)中用1200頁的篇幅闡述了自己的觀點。他論證了一個非常簡單的規則:隻要一兩行代碼,就可以產生巨大的複雜性。他進一步推測,生成整個宇宙所需的代碼可能隻有幾行長。這是一個具有煽動性的假設,有許多信徒。

不管怎樣,宇宙的大部分顯然是可計算的。颶風和脫氧核糖核酸是可計算的,雪花和沙丘也是如此。奇妙的是,物理世界中作為計算結果的事物都可以在一個郵票大小的計算設備中進行建模。試想一下,把一個人送上月球需要對火箭、助推力和重力……以及現實世界的所有東西進行極其複雜的計算。然而,我們可以在一個微型處理器內用1和0來映射它。這表明了一個深刻的事實,即任何可以在計算機中建模的事情在現實世界中都是通過計算發生的。換句話說,阿波羅11號的發射是計算的,它不僅僅是涉及計算,它的發射是計算,它的整個任務都是計算。

在極端案例中,情況變得有趣起來。人類是計算性的嗎?我們的大腦是遵循阿波羅11號相同基本規則的巨型鍾表裝置嗎?為了了解計算機的局限性(如果有的話),我們需要回答這些問題。

這就是為什麽我說計算機是具有哲學意義的設備。錘子隻能敲釘子,鋸子隻能鋸木頭,但計算機可以映照出現實世界中10億個不同的東西。公正地說,我們還不理解計算機在形而上學的含義。我們知道它以微妙和顯著的方式改變了世界,但更多的事情正在發生。正如著名教授和哲學家馬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l McLuhan)幾十年前所說,計算機是“人類最非凡的技術,它是我們中樞神經係統的延伸。與計算機相比,車輪隻算一個呼啦圈”。計算機日新月異,同時它又隨處可見。人們隻能想象到它在一個世紀後能做什麽,甚至更短,10年後能做什麽。

這個設備是從哪裏來的?我們是怎麽決定做一個出來的,甚至怎麽想到這樣的事物是可能的?從計算機誕生到今天的曆史很短,就本書的目的而言,隻要提到巴貝奇、圖靈、馮·諾伊曼和香農這四個名字就夠了,把它們放在一起念,發音聽起來就像一家高科技律師事務所。讓我們分別看看他們四人的觀點,當它們結合在一起時,將為你提供現代計算的基本要素。

查爾斯·巴貝奇(Charles Babbage)的故事始於1821年的倫敦。當時,工業革命正在進行,科學和數學從大學和實驗室轉移到工廠。在計算機出現之前,人們出版了大量的數學用表,方便那些從事複雜計算的人快捷運算。這些表冊中容納了對數、天文計算、工業和科學所必需的其他數據集。問題是其中的每一個數字都是手工計算的,因此包含許多錯誤。一個錯誤的數字可能會使一艘船偏離航線,損壞銀行記錄,或導致生產出故障機器。巴貝奇對這些錯誤感到沮喪,他說:“我倒希望這些計算是用蒸汽完成的。”

這句話意義深遠,而且對於那個年代來講非常超前。從中可以捕獲一種感覺,即機械的東西比有機的東西更穩定可靠。蒸汽驅動的機器以一種嚴格的標準被仔細打磨,這些機器孜孜不倦地工作,生產出始終如一的高質量產品。巴貝奇的天才之處就在於他意識到,如果蒸汽可以製造齒輪,那麽它也可以計算對數。

因此,他構思並試圖建造一台完整的計算機。他理解這台機器的重大意義,並指出“隻要有一台分析機(Analytical Engine)存在,它必然會引領未來的科學進程”。不幸的是,他耗盡了資金、努力卻以失敗告終,這也是一直以來新興事業的普遍命運。然而,在2002年,倫敦科學博物館造出了巴貝奇設計的重達10 000磅的計算機,它運轉完美。巴貝奇的故事講完了,這個猜測蒸汽可以為計算機提供動力的人退場了。

接下來上場的是艾倫·圖靈(Alan Turing)。在我們的故事中,圖靈的貢獻出現在1936年,當時他第一次描述了我們現在稱之為“圖靈機(Turing machine)”的東西。圖靈構思了一台可以處理複雜數學問題的假想機器。該機器由一條狹長的方格紙帶組成,理論上它是無限長的。在紙帶上,總是有一個活動單元格,在該單元格上方懸停著一個讀寫頭。根據收到的指令或運行的程序,讀寫頭可以在紙帶上讀寫和移動。

圖靈機的意義不在於“他指出了如何建立一台計算機”,而是“這個簡單的假想設備可以解決大量的(幾乎所有的)計算問題”。事實上,今天計算機可以做的任何事情,理論上都可以在圖靈機上完成。圖靈不僅構想了這台機器,而且把原理都弄明白了。想一想這台簡單的機器,這個隻用到幾個部件的思想實驗(thought experiment):阿波羅11號登月和返回地球所需要做的一切都可以在圖靈機上編程,你的智能手機能做的一切都可以在圖靈機上編程,IBM沃森(IBM Watson)[24]能做的一切都可以在圖靈機上編程。誰能猜到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設備竟能做到這一切呢?圖靈確實想到了,但似乎再沒有其他人像圖靈這樣擁有獨特的想法。圖靈的故事到此結束。

下麵講約翰·馮·諾依曼(John von Neumann),我們稱他為現代計算機之父。1945年,他為計算機開發了馮·諾依曼體係結構(von Neumann architecture)。如果說圖靈機純粹是理論上的,旨在界定計算機可以做什麽的問題,那馮·諾依曼體係結構就解決了如何構建真實計算機的問題。他建議使用一個內部處理器和可以同時存儲程序和數據的計算機內存。除此之外,可能還要有外部存儲器來存儲當前不需要的數據和信息,再加上輸入和輸出設備,一個馮·諾依曼裝置就組建完成了。當你閱讀的時候,你可以把你的所讀依次映射到計算機的中央處理器、內存、硬盤驅動器、鍵盤和顯示器,這樣就走了一圈。

最後來說說香農。在1949年,克勞德·香農(Claude Shannon)寫了一篇題為《編程實現計算機下棋》(Programming a Computer for Playing Chess)的論文,其中描述了一種將國際象棋簡化為可以在計算機上編程的一係列方法。雖然這聽起來沒什麽大不了,不太可能讓香農成為計算機史上的拉什莫爾山(Mount Rushmore)[25]的四大巨頭之一,但從實際和現實的角度來看,香農讓計算機可以在一個抽象的層麵上操作信息,決定如何移動棋子。這讓人們第一次認識到了計算機不僅僅是用來進行數學計算的機器。想想看,1949年以前,計算機隻是那種物理課上用到的,可編程的計算器;1949年以後,可以想象某一天,計算機會建議你購買哪些股票。盡管包括圖靈在內的許多其他人在理論上都證明了計算機的能力,但是香農將其實現了。

總結一下:巴貝奇認識到可以用機器做數學運算,圖靈發現他們還可以運行程序,馮·諾依曼想出了如何構建計算機硬件,而香農展示了軟件如何做乍一看不像數學問題的事情。

這就是我們今天的處境。唯一真正改變的就是計算機變得更快、更便宜了。為了觀察這種現象,讓我們算下每秒進行10億次浮點運算的成本是多少。在1961年,還不存在這樣的計算機,但如果你把美國兩年的GNP(國民生產總值)全都花在購買當時速度最快的計算機上,然後把它們連接在一起,其計算速度就會接近每秒10億次浮點運算。

到1984年,買一台1gigaflops(每秒進行10億次浮點運算)的計算機——克雷“超級計算機”[26],大概要付出相當於購買一架非常好的私人飛機的價錢。但相比花費兩年的GNP,價格已經暴跌,算是很便宜了。到1997年,用買一輛優質德國跑車的錢就可以獲得1gigaflops的計算能力。到2013年,超級計算機索尼PlayStation 4問世,價格低至25美分/gigaflops。到了現在,10000倍gigaflops的計算機售價才幾百美元,成本僅5美分/gigalops。

計算機性能的價格將很快降到零點幾美分/gigaflops,並還將繼續快速下降。現在的超級電腦不再使用gigaflops作為度量單位。甚至也不使用teraflops(1000 gigaflops),而是用petaflops(1 000 000 gigaflops)。截至2018年1月,全世界最快和第二快的計算機都位於中國。它們的運行速度接近100 petaflops(100 000 000 gigaflops)。然而,預計到2018年晚些時候,美國、日本,無疑還有其他地方將製造出運算速度超過100 petaflops的計算機。此外,至少有五家公司承諾在2020年前推出exaflop(1000 pealops)機器。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這場競賽在近期有放緩的趨勢。

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價格怎麽會跌成那樣?在1960年,你可以花大約1美元(相當於今天的8美元多一點)買一個晶體管。所以,如果你需要12.5萬個晶體管,就需要付出相當於今天的100萬美元。但隨著產量的飆升,價格大幅下跌。到2004年,晶體管的製造數量已經超過了全世界種植的稻米數量。僅僅六年後,在2010年,你可以用買一粒米的價錢買到1960年價值100萬美元的125 000個晶體管。

技術更新是不停歇的,它變得更好,更便宜,永不止步。正是基於計算機未來潛在能力這一事實,許多計算機科學家提出了他們的主張,例如通用人工智能、機器意識。我們將在本書的其餘部分討論這些主題。

電腦介入我們生活中到底有多深?沒有人知道世界上有幾十億台計算機在運行。據信,計算機使用的電力約占世界全部電力的10%。它們是我們生活中如此重要的一部分,以至於沒有它們我們大概真的無法生活,更不能維持我們目前的生活水平。我們的人口也許太過龐大,特別是在大城市,如果計算機被移除或喪失功能,沒有計算機在後台管理從物流到水處理的所有事情,可能會導致人類消亡。正如史蒂夫·沃茲尼亞克(Steve Wozniak)[27]所說:“突然之間,我們失去了很多控製。我們不能關掉互聯網,我們不能關掉智能手機,我們不能關掉電腦。你過去常向一個聰明的人請教問題,現在你問誰?它以g-o開頭,但它不是上帝,而是穀歌。”

在20世紀60和70年代,我們建造了足夠多的計算機,意義在於把它們連接起來組成一個巨大的網絡,我們稱之為互聯網。1989年,蒂姆·伯納斯·李(Tim Berners-Lee)創建了超文本傳輸協議(HTTP),用於從遠程計算機上訪問服務器上的文檔。我們稱之為萬維網(WWW)。現在,我們不僅要把計算機連接到互聯網上,還要把所有由數據驅動的設備都連接到互聯網上。目前大約有300億台設備聯網,預計到2030年這個數字將上升到5000億台。

這個故事講述了我們如何從第三紀最後衰落的幾個世紀走向第四紀的門檻。每一個新時代都見證了技術外包,也見證了人類肉體生命或精神生命機能的增強。我們用火來幫助消化,用文字書寫來增強記憶,用車輪來解放我們的背和腿。在我們的時代,我們已經創造了一種設備——機械大腦,它用途廣泛,可以通過編程來解決我們要求它解決的幾乎無限多的問題。我們現在正在開發人工智能,一種讓設備獨立運行的方法,通過機器人技術的力量,我們已經開始賦予它機動性,以及與物理世界互動的方式。我們將越來越多地、想必是盡可能多地使用計算機和機器人來外包我們的思想和行動。這是一個真正的變化,它標誌著一個新時代——第四紀的到來。從這種轉變中產生的問題是深刻的,因為它們關係到作為人類意味著什麽。機器能思考嗎?他們能有意識嗎?所有的人類活動都能被機械地複製嗎?我們隻是機器嗎?這本書的最終目的是探索這些想法——弄清楚我們究竟可以將多少人類活動,包括腦力和體力活動,委托給機器,以及這種變化的影響對世界的意義所在。

第四紀已經開始了嗎?好吧,當隻有少數人學會了耕作,或少數與世隔絕的地方發展了文字,是否就標誌了一個新時代的開始,或是舊時代終結的開始?其實我們從哪裏分期無關緊要。我們現在談論幾十年前克勞德·香農解釋計算機如何編程下棋時是否意味著新時代到來了,抑或是否在幾年後,隻有當計算機可以用自然語言與人類進行複雜的對話時才昭示了新紀元的出現?這種過於瑣碎的分析也不具有特別的意義。我們假設轉變開始的時間不早於1950年,完成的時間不遲於2050年。你可以選擇在這期間的任何地方畫一條線,或者將整個周期標記為過渡期。

什麽時候開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明白一旦它真的開始了,變化就會很快發生。我們花了5000年的時間才從發明車輪發展到登上月球(有趣的是,我們登上月球之後,才有人想到把輪子安裝到行李箱上)。但在2500年前,我們卻沒有到地球與月球之間一半的距離,差得遠呢。從人類第一次在月球上行走的時刻倒推20年,我們才打破了音障(sound barrier)[28],倒推60年我們才實現了空中飛行。在發明車輪之後的4940年裏,我們仍然牢牢地附著在這個星球的表麵,但60年後,我們不僅飛了起來,還登上了月球並返回了地球。正是在這種發展速度下,伴隨著頻繁的戲劇性的革命,你應該期待第四次變革降臨到我們身上。就像飛機著陸前經曆的最劇烈的顛簸一樣,我們從這一點向前的旅程也將會有些顛沛。未來50年裏,我們可能會看到比過去5000年更多的變化。弗拉基米爾·列寧(Vladimir Lenin)說:“有時候幾十年都一成不變,有時候幾周內卻滄海桑田。”隨著第四紀的到來,預計人工智能和機器人技術將會以越來越快的速度取得突破。

數百萬年來,我們一直在使用科技。10萬年前,我們有了語言。幾千年前,我們開始深入探討宇宙及我們在宇宙中的位置。幾個世紀前,我們將科學係統化,創造了難以想象的繁榮。幾十年前,我們開始製造機械大腦,就在幾年前,我們學會了引人注目的新方法,讓這些“大腦”更加強大。這一刻似乎就是曆史的轉折點。

現在,我們已經來到了第四紀的門口,我們發現自己對我們到底建造了什麽和究竟將走向何方存在分歧。現在我們正在創造的技術,將迫使我們重新審視一些非常古老的問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