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3

媽的,這張臉!

我真是費了不少勁啊。

她側著腦袋睡著,流著口水,眼皮像是羊皮水壺一般腫著,不再是那種讓人看了就想引誘的女人。我隻想到一個說法,“整個腦袋都變方了”。簡直太準確、太形象生動了。她的臉簡直成了一大塊,像個鞋盒,可能是因為繃帶的關係,但僅看皮膚的顏色就已經令人震懾。像是羊皮卷,又像牛皮紙,整個都腫了起來。一時半會兒她可能出不了院。

先待在門口不動,最重要的是,把槍拿出來擺好。

我也是有備而來的。

盡管大門對著走廊大開,她還是繼續睡著。這樣不受到歡迎,看來的確得移動一下了。通常情況下,那些重傷病人都有點像野獸,他們對事物有一種敏銳的感知力。她會醒過來的,這隻是個時間問題。這是一種生物的自我保全本能。她的目光會落在這杆槍上,他們已經很熟了,她和這杆槍簡直是老朋友了。

一旦她看到我們,這杆莫斯伯格和我,就會立刻被嚇到。這是必然的。她會開始激動,在她的枕頭上直挺挺地僵在那邊,腦袋左右晃動。

她會開始扯開嗓門大叫。

正常情況下,鑒於她的下頜嚴重受傷,她應該沒有辦法很好地發音講話。她能發出的全部叫喊,可能也不過就是“嗚呼”,也可能是“嗯嗯”,總之就是這樣的一些聲音。但因為說不清楚,可能她會喊得更響,聲嘶力竭地喊,總能招來一些什麽工作人員。如果真是這樣,在事情變嚴重之前,做手勢讓她閉嘴,“噓”,食指放在雙唇前,“噓”。她會拚了命地叫得更大聲。噓,這裏是醫院,媽的!

“先生?”

走廊上,就在我身後。

遠遠地,有個聲音傳來。

我不轉身,保持直立,挺直腰板。

“您找誰?”

這裏平時沒有人管事,但一旦你帶著一把獵槍出現,你的身後就會突然出現一位熱心的工作人員。

我抬頭看看房間號,像是發現自己犯了個錯一樣,護士已經靠近了我。我沒有轉身,而是結結巴巴地說:

“我搞錯了……”

一切的關鍵在於,保持冷靜。不論是你要搞一次搶劫,還是你要友好拜訪下一位急診室的病人,關鍵都是保持冷靜。我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那張緊急疏散地圖。必須找到樓梯,然後上一層樓,接著,就在左邊。最好加快速度,因為如果現在就要轉身,我就不得不抽出莫斯伯格,扣動扳機,幫助公立醫院清理一位護士。說得好像公立醫院人員飽和一樣。所以要趕緊走。但首先,上膛。誰都說不清楚下一秒會怎樣。

然而如果要上膛,必須把兩隻手都放在身前。這會造成一個特別的響聲,這樣的武器太重金屬了,在醫院走廊裏,它的回聲會讓人非常不安。

“電梯在那邊……”

就在武器發出聲響的時候,那個聲音也響起了,隨即是令人焦慮的寂靜。聲音年輕,清脆,但有點困惑,像是飄在空中卻突然被抓住了一般。

“先生!”

現在獵槍已經準備好投入使用,隻要找準時機,掌握方法就好。重點是,背對著她。在雨衣的遮掩下,獵槍帶來的僵硬讓人以為是木腿。我走了三步,雨衣幾乎要敞開了。有那麽一瞬間,莫斯伯格的槍托有一點露在外麵,時間非常短暫,就像一道陽光一下閃過玻璃碎片。幾乎什麽都沒有,讓人難以形容。當我們看過電影裏的武器,我們很難相信剛才瞥見的就是武器。然而她還是看見了什麽,她猶豫著這是不是武器,不,不可能,但畢竟,不管怎麽說……

護士還沒醒悟過來……

這位先生轉了身,他低著頭,說他搞錯了。他裹緊雨衣,走向了樓梯……他沒有下樓,而是上了樓。啊,不,他不是逃跑,不然他應該下樓。可是他渾身僵硬……好奇怪。不確定。這是什麽?起初,它看起來像是一杆獵槍。這裏?在醫院?不可能。她不敢相信。她向走廊跑去……

“先生……先生?”

20:10

該離開了。作為一個帶著任務的警察,卡米爾不能表現得像個普通的戀人。難道在安妮床邊留宿一晚嗎?他白天已經做了太多的傻事了。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振動了:分局長米夏爾。他把手機塞回褲兜裏,轉向接待員,揮揮手表示再見。她眨眨眼作為回應,伸出食指,她請他再過來一下。卡米爾想要不要假裝沒理解,但他還是回去了,這主要是因為他太累了,沒有力氣抵抗。在違警罰單之後,她還想要什麽?

“好了,你走了?你們警察局裏睡得也不早啊……”

她應該是話裏有話,因為她笑得露出一嘴的歪牙。卡米爾沒時間聽這些。他深深吐了口氣,擠出一絲微笑,他也需要睡一會兒。他又走了三步:

“有一個電話,我覺得您會想知道……”

“什麽時候?”

“剛剛……大概七點的時候。”還不等卡米爾問問題,“她的弟弟。”

納唐。卡米爾從來沒見過他,隻在安妮的電話裏聽過幾次他的聲音,這是一個狂熱的聲音,急切,年輕,他們相差超過十五歲。安妮對他非常照顧,她也相當以此為榮。他是個研究員,研究的領域非常深奧,光電技術,納米科技,差不多這些,這些東西卡米爾連個皮毛都不懂。

“作為弟弟,這人聽上去不是特別友好。聽到他的聲音,我為自己是獨生女感到慶幸。”

卡米爾的腦子裏閃過的問題是:他怎麽知道安妮住院了?

他立刻清醒了過來,趕緊向那扇小門衝去,推開,跑到接待處的另一邊,這個問題不需要接待員回答。

“一個男人的聲音然後……(奧菲利亞轉動著她的大眼睛。)而且非常直接!弗萊斯提爾……好吧,聽上去像弗萊斯提爾,你們是怎麽拚寫的?兩個F?(她語氣非常蠻橫,令人不悅。)確切來說,她怎麽了?醫生,他們怎麽說?(她模仿著他的粗魯。)怎麽會這樣,你們不知道?(聲音非常誇張,簡直不堪入耳)……”

“有沒有口音?”

接待員搖搖頭說沒有。卡米爾環顧四周。他會想到答案的。他知道,現在隻需要等待神經係統的連接,隻是幾秒鍾的問題……

“聲音很年輕嗎?”

她皺皺眉。

“不算那麽年輕……我覺得,可能四十幾歲吧。對我來說,他……”

卡米爾不再聽下去了。他飛奔起來,一路上橫衝直撞。

到了樓梯,他狠狠推開樓梯間的門,門在他身後吱吱呀呀地晃。他開始爬樓,用他的短腿能達到的最大速度在爬。

20:15

“聽到腳步聲,男人上了樓。”護士說。她二十二歲,頭發幾乎剃光了,下唇打了個唇環,神色挑釁,但內心她並不是這樣。她很脆弱、普通,她幾乎太聽話、太善良了,盡管看上去有點讓人難以置信。“接著,就聽到門吱吱呀呀的聲音,我站在那裏琢磨著,猶豫著,他可能在任何地方,走廊,樓上,或者他又下了樓,或者他穿過神經外科病房,然後就在那裏蹲點……

“我該怎麽辦呢?首先,我得確認,不能隨隨便便就拉響警報,我想說,既然我還不是很確定……”她回到護士辦公室,“不,不可能的,怎麽可能有人帶著獵槍來醫院呢。那這會是什麽呢?是假肢嗎?有些來訪者帶著長得像手臂一般的菖蘭來探病,這是菖蘭的季節嗎?他說他搞錯房間了。”

她有點自我懷疑。在學校,她選修過受虐婦女的護理課,她知道有時候有些丈夫會極度好鬥,完全有可能把他們的妻子逼到醫院還緊追不放。她踱了幾步,對著224房間看了一眼。這個病人除了哭什麽都不幹,一直這樣,每次進她房間,她都是在哭,她不住地用手指摸自己的臉,摸自己的唇廓,她說話都要用手背掩著嘴巴。她雖然站都站不穩,但還是兩次被發現站在浴室鏡子前。

“總是這樣,”她說著離開了(因為這讓她很焦慮),“這個男人,他到底能在他的雨衣下麵藏什麽呢?在那雨衣半敞開的一瞬間又像是掃帚柄……像是不鏽鋼材質或者金屬材質的。還有什麽東西能那麽像一把獵槍呢?”她想到了拐杖。

她還在那兒沉思,走廊的另一端,警察出現了,那個小個子警察,他從下午就一直在那裏——一米五都不到的個子,有點禿頭,臉挺漂亮,但太嚴肅,從來不笑——他像個傻子一樣狂奔,差點撞上她。他拚命推開房間門,匆匆忙忙,感覺他要立馬跳到**,他喊著:

“安妮,安妮……”

該讓人如何理解這樣的狀況呢?他是警察,但是看到他這個樣子,可能他是她丈夫吧。

那個病人受到了驚嚇。她轉動著腦袋,麵對著一堆的問題,她舉起手,示意“別叫喚了”。那個警察重複道:

“你怎麽樣?你怎麽樣?”

我必須讓他安靜一點。病人又重新垂下手臂,看著我。“還好……”

“你有沒有看到什麽人?”警察問道,“有人進來嗎?你看到他了嗎?”

他聲音很沉重,非常焦慮。他轉身看著我。

“有人進來嗎?”

說有似乎也不完全符合事實,說不……

“有人搞錯了樓層,一位先生,他開了門……”

他沒等聽完回答,又轉向病人,死死地盯著她。她搖搖頭,看樣子像是腦子一片空白。她什麽都沒說,隻是搖搖頭。她什麽人都沒看見。現在,她又躺回**,被子一直拉到下巴。她又開始哭泣。顯然,小警察問了太多問題,嚇到了她。他太亢奮了,像個跳蚤。我打斷了他。

“先生,您這是在醫院!”

他示意說他知道了,但看得出他心裏想著別的事情。

“另外,探訪時間結束了。”

他起身:

“他是從哪裏走的?”

我沒有立刻回答,他又說:

“您剛剛說的那人,搞錯樓層的那個,他從哪裏走的?”

我一邊給病人測脈搏一邊回答說:

“樓梯,那裏……”

可以說我現在是什麽都不在乎了,我關心的隻是我的病人,嫉妒的丈夫可不是我要管的事情。

不等我說完他就像隻兔子一般跑了。我聽到他在走廊裏的腳步聲,在門口加快了步伐,我聽到他在爬樓,不知道是上樓還是下樓。

獵槍這個事兒,是我在做夢嗎?

粗糙的混凝土樓梯發出的回響讓人感覺置身教堂。卡米爾抓住樓梯欄杆,飛跑了幾個台階後停了下來。

不,如果是他,他也會上樓。

返回去。這不是標準的台階,它們至少每個要比正常台階高個半米,走十個台階你就累得夠嗆,二十個你就精疲力竭了。尤其是對卡米爾的短腿來說。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到了樓上,猶豫了一下。“如果是我,會不會再上去一層?會?不會?”他集中精力,“不,我會從這裏出去,從樓梯口。”在走廊上,卡米爾撞上一個醫生,醫生立刻大喊:

“這是幹什麽呢!”

乍看起來,看不出他的年齡。熨燙過的襯衫(雖然還是看得出一些褶皺),一頭白發。他停了下來,兩個拳頭揣在兜裏,看起來是被這個極度亢奮的家夥嚇到了……

“您遇到了什麽人嗎?”卡米爾大喊。

醫生吸了口氣,擺出一副尊貴的樣子,準備離開。

“一個男人,媽的!”卡米爾吼道,“您看到過什麽男人嗎?”

“沒有……呃……”

卡米爾不想繼續盤問了。他轉身打開門,力氣大得像是要把門給卸了一樣,回到樓梯,然後是走廊,先往右,再往左,氣喘籲籲,哪裏都沒有人。他又回頭跑了起來,有什麽東西像是在對他說(可能是疲憊)他走錯路了。一旦你這麽暗示自己,就會放慢步伐。另外,他也不可能再加速了:卡米爾已經跑出了走廊,是一個直角,他麵前是一堵牆,上麵有一個配電櫃,兩米高的門上有個標誌寫著“生命危險”。感謝提醒。

偉大的藝術,關鍵在於捷足先登,然後全身而退。

這是最難的,因為它需要力量、凝聚力、警惕性、清醒,總之很少能匯聚在同一個男人身上。對於搶劫來說,也差不多,因為總是在接近尾聲的時候最有可能變成一團熊熊烈火。很多劫匪起初總是懷著和平的決心,可一旦遇上抵抗,如果性子比較暴躁,就會忍不住用12號口徑槍杆掃射群眾,讓那些本來隻應該稍稍流一些血的人血流成河。

但是前路已經暢通無阻了。除了一個醫生杵在樓梯那兒,讓人好奇他在那兒幹什麽。我避開了,沒有人看到我。

我從一樓快速離開。人在這裏,再急也沒用,醫院可不是讓人練習跑步的地方,所以如果你走得太快,人們就會盯上你,但我已經出來了,在任何人有機會做出行動之前。何況,對什麽做出行動呢?

停車場就在右邊。冷空氣讓我感覺舒服。我的雨衣下麵直直地藏著一杆莫斯伯格,我不想現在就把那些急診室的病人嚇壞,他們的情況已經夠糟糕的了。所以到目前為止,這裏的氛圍還是相當寧靜的。

相反,樓上應該就炸開鍋了。那個小矮子應該已經感覺到了氛圍異常,像個土撥鼠一樣臉朝天,想知道發生了什麽。

那個小護士,她應該不是很確定。一杆獵槍……還有呢?

同事會跟她說,開什麽玩笑,一杆獵槍?你確定那不是一個炮筒嗎?

繼續開玩笑,你值班時是喝了什麽酒?抽了什麽煙?

另一個說,你還是應該把這件事告訴……

這一切,遠比我需要的時間多,我隻要穿過停車場,找到我的車,上車,安安靜靜地發動,從汽車道離開醫院,三分鍾後我就在街上了。我向右轉,等著紅燈。

在這個地方,有扇窗戶可以射擊。

沒有的話,那就是下一個路口。

隻要你下定決心好好尋找……

卡米爾覺得很受挫,但他還是加快了步伐。

他選擇了電梯,這一次他想省點氣力。終於一個人了,他用拳頭敲擊著隔板。他滿足地做了一個深呼吸。

擠進接待大廳,他更加確信了自己對當時現場情況的分析。等候大廳人滿為患,病人、工作人員、救護車進進出出,右手邊的走廊通往安全出口,另一條左手邊的走廊通向停車場。

除此以外應該還有六七個出口可以逃離大樓而不被發現。

問誰?找什麽證詞?誰的證詞?等到把人手配齊,三分之二的病人已經換了一遍了。

他真想給自己幾個耳光。

他還是上了樓,來到護士辦公室門口。那個嘴唇肥厚的女人佛羅倫絲,正湊近了在看一本登記簿。她同事看到一個人?不,她不清楚,她頭也不抬地回答。但在卡米爾的堅持下,她說:“我們手頭的工作太多了。”

“何況,她應該就在附近吧……”

她還想說些什麽,但他已經離開了。他在走廊裏走了上百步,一有房間門打開他就探頭張望,巴不得把女廁所都檢查一遍,這種情況下已經沒有什麽能阻止他了。但所幸沒有這個必要,因為女孩出現了。

她有點被惹惱的樣子,用手扶著她的光頭。卡米爾在腦海中描繪她的樣子,他總是這樣,這個光頭造型讓她的臉顯得脆弱至極,旁人可能會覺得她多愁善感,但事實上並不是,她其實相當堅強。她的第一個回答就證實了這一點。她一邊回答一邊踱著步子,卡米爾不得不跟著她跑來跑去:

“那位先生搞錯了房間,他還為此道了歉。”

“您記得他的聲音嗎?”

“記不太清,我隻聽到他在道歉……”

但為了獲得必需的信息來救他所愛的女人,就這樣在醫院走廊上跟著一個姑娘跑來跑去,卡米爾覺得自己快爆發了。他抓住姑娘的手臂,她不得不停了下來,往下看,和卡米爾四目相對,一下被他眼中的堅定震懾了,尤其當他用一種冷靜、深沉,卻透著某種暴風雨般激烈的聲音對她說:

“我希望您集中精力……”

卡米爾看了一眼她的胸牌:“辛西婭小姐。”她父母一定看多了電視連續劇。

“請您集中精力,辛西婭。因為我真的太需要知道……”

她開口:“那個男人在開著的門前轉過身,低著頭,說可能是他搞錯了,但他穿著一件雨披,走路姿勢看起來有點僵硬,但也看不出雨披下到底藏了什麽……然後他走了樓梯。如果他要逃跑,他應該往樓下走,但他上了樓。這是證據嗎?”

卡米爾吸了口氣,說:“是的,當然,這就是證據。”

21:30

“她會到的……”

保安部的負責人不喜歡這樣。首先,現在已經很晚了,他得重新換衣服。另外,今天晚上還有一場球賽。這是個退役憲兵,神色高傲,肚子很大,連脖子都快沒了,性情暴躁,吃牛肉長大的。想查看攝像機的工作必須有許可證,需要法官簽字,正式簽字。

“電話裏,您跟我說過您是有這個簽字的……”

“不,”卡米爾確定地說,“我跟您說的是,我會有的。”

“我可不是這樣理解的。”

真夠倔的。照平常,卡米爾會和他協商,但這一次,他既沒有這個想法也沒有時間折回去辦這個簽字。

“您理解的是什麽?”他問道。

“好吧,我以為您有囑……”

“沒有,”卡米爾打斷他,“我不跟您談什麽囑托信,我在跟您說一個家夥進了你們的醫院,還帶著一杆獵槍。您在想什麽?他潛入了二樓,想殺死你們的一位病人,您聽不懂嗎?如果他在路上遇到什麽人,他可能還會對著人群開槍,您不理解嗎?而且,如果他回來拿機槍掃射,您將是第一個被牽涉進去的!”

不管怎麽說,急診室入口處都是攝像機,不太可能有什麽男人,如果真的存在這麽一個人的話。他也不至於愚蠢到從門口潛入,如果他真的存在的話。

另外,在他可能在醫院的時間,也沒發生什麽特別的事。卡米爾又確認了一下。保安部負責人雙腳來回踱步,喘著粗氣,以表示他的不耐煩。卡米爾湊近屏幕,救護車來來往往,還有醫療急救車;一些病人進進出出,受傷的,沒有受傷的,走著,或者跑著。沒有什麽特殊的可以給卡米爾幫助。

他起身離開,又折回,按了按鈕,彈出光碟,然後離開。

“您當我是傻瓜嗎?”負責人聲嘶力竭地吼道,“還有違警通知書?”

卡米爾做了個手勢:之後再說吧。

他已經回到了停車場。“如果是我的話,”他環顧四周自言自語,“我就從邊上安全出口走。”他不得不戴上他的眼鏡湊近那扇門仔細觀察。沒有撬鎖的痕跡。

“如果您要在外麵吸煙,誰來替您值班?”

這個問題不得不問。卡米爾回到接待處,他走到大廳盡頭,碰巧,就在左邊,他發現一條直通安全出口的走廊。

奧菲利亞一笑,露出一排黃牙。

“我們現在請產假都沒有人來替班,他們更不會找人來替我們這些想要‘癌症休息’的班!”

那個男人,到底有沒有來過?

他回到車裏,收到一條消息。

“我是米夏爾(擲地有聲的口吻)!不論什麽時候,給我回個電話告訴我您的進展。還有,無論如何,明天一大早您第一時間交報告,別忘了。”

卡米爾覺得特別孤獨。孤立無援。

23:00

醫院的夜不同於一般,即便是安靜中都懸著幾絲詭秘。在這兒,急診室的走廊裏有來來往往的擔架,有忽遠忽近的呼喊,還有尖叫聲、急匆匆的腳步聲和鈴聲。

安妮終於睡著了,但她睡得很淺,夢裏都是槍聲、血跡。她感覺她的手下還是莫尼爾長廊的水泥地,還有那雨點似的玻璃碴極度真實地砸在她身上,兩側的玻璃窗紛紛砸落下來,她身後是一陣陣爆炸聲。她喘著粗氣,帶著唇環的小護士猶豫著要不要喊醒她。其實她根本用不著叫她,因為當“電影”結束時,安妮總會突然驚醒,僵直著身子尖叫。在她眼前,男人拉下自己遮臉的風帽,接著是他的大槍托,準備砸向她的顴骨。

在她的睡夢中,安妮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臉,摸著那些針結,她的嘴唇,她的牙齒,牙齦。斷裂的牙齒,就像殘垣斷壁一般。

他想殺了她。

他一定會回來的。他要殺了她。

[1] 喬托·迪·邦多納(Giotto di Bondone,約1267年—1337年1月8日),意大利畫家與建築師,被認為是意大利文藝複興時期的開創者,被譽為“歐洲繪畫之父”“西方繪畫之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