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鳥2

地上躺著吉姆的屍體……是屍體剩下的部分。屍體被群鳥啄食過,又被牛踩踏過。他的槍掉落在身邊。房門緊鎖,但是窗戶已經破裂,群鳥很容易進入。特裏格的屍體倒在電話邊。他當時一定是想打到接線處,但是群鳥攻向了他。聽筒被拉了出來,牆上的座機也被破壞。沒有看到特裏格夫人。她應該是在樓上。要上去看看嗎?納特感到不適,他知道自己會看到怎樣的場景。

“謝天謝地,”他對自己說,“沒有孩子。”

他逼自己上樓去,但走到一半,他就下來了,因為他看見她的腿從房間開著的門裏向外伸著,邊上是黑背鷗的屍體,以及一把壞掉的雨傘。

“現在已經無濟於事了,”納特想,“隻剩下不到五個小時。特裏格夫婦會體諒我的。我必須拿走能找到的一切。”

他邁著沉重的步子,回到妻兒身邊。

“我要把東西裝滿這輛車子,”他說,“要裝煤炭、煤油。我們先裝一車回家,然後再出來裝一趟。”

“特裏格夫婦怎麽樣了?”妻子問。

“他們肯定是去朋友家了。”他說。

“那要不要我來幫你?”

“不用。那邊有點兒混亂。到處都是牛羊。等一下,我把車開過來,你可以坐進去。”

他不熟練地把車子從院子裏倒到小路上。這裏看不到吉姆的屍體。

“待在這裏,”他說,“先別管嬰兒車,我們回頭可以再來拿。我現在先把東西放上來。”

她的眼睛一直注視著他。他相信她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否則一定會堅持要幫著他去找麵包和日用品的。

他們總共往返家和農場三次,終於備齊了所有必需品。他很吃驚原來需要這麽多。最重要的是用來加固窗戶的木條。他到處去尋找木材,想要把自家木屋所有的窗戶都重新加固一遍。蠟燭、煤油、釘子、罐頭食品,需要的東西似乎無窮無盡……除此之外,他還擠了三頭奶牛的奶,剩下幾頭可憐的奶牛就隻能因為脹奶而繼續低吼著。

最後一趟時,他把車開到車站,下了車,走向電話亭。他把聽筒不斷掛上又拿起,等了幾分鍾,依然沒有反應。電話無法接通。他爬上堤岸,環顧四周,但是周遭死氣沉沉,田裏空無一物,隻有在觀察等待著的群鳥。其中有一些鳥在睡覺,把喙埋進了羽毛裏。

“這麽看還以為是在覓食,”他自言自語,“沒想到隻是那樣站著。”

接著,他想起來了。它們早已飽餐一頓。就在昨夜,它們狼吞虎咽,所以早上才一動不動……

廉租房的煙囪裏也沒有飄出煙。他想起了昨天跑過田野的孩子們。

“我早該料到的,”他想,“我應該把他們一起帶回家的。”

他向著天空抬起臉。天空灰蒙蒙的,一片暗淡。禿樹似乎被東風吹彎了腰,蒙上了一層黑色。嚴寒並沒有影響到群鳥,它們在田野上等待著。

“他們應該趁著這個時候向群鳥進攻,”納特說,“現在這些鳥就是些活靶子。他們應該在全國範圍內行動起來。為什麽飛機不現在起飛,向群鳥噴射芥子氣?那些家夥現在在幹嗎?他們必須知道這一切,必須要親眼看看。”

他回到車上,坐進了駕駛座。

“快點兒開過第二扇大門,”妻子耳語道,“郵遞員倒在那邊。我不想讓吉爾看到。”

他開始加速。小小的莫裏斯汽車在小道上顛簸著,發出哢嗒聲,孩子們放聲大笑。

“上上下下,上上下下。”小約翰尼喊著。

回到木屋已是十二點四十五分。隻剩一小時了。

“我吃冷的就好,”納特說,“給你自己和孩子們熱點兒湯之類的。我沒時間吃了。現在必須要把東西搬下車。”

他把所有東西都搬進了木屋。晚點兒再分類好了,這樣漫漫長夜裏他們能有事可做,好打發時間。現在,他必須去檢查門窗了。

他按照順序走遍了木屋,檢查了每扇門窗。他還爬上了屋頂,把所有煙囪都用木板封死,隻留下廚房的。刺骨的寒冷讓他幾乎無法忍受,但他必須這麽做。他時不時抬頭看著天空,尋找飛機的蹤跡,卻遍尋不見。他一邊忙活著,一邊咒罵當局的無能。

“老是這個樣子,”他咕噥著,“老是讓我們失望。從一開始就亂七八糟,沒有計劃、沒有真正的組織。他們就是覺得我們這些鄉下人命如草芥,城裏人就有特權。他們肯定在城裏出動了飛機,噴了毒氣。我們這些人就隻能等死。”

他停了下來。臥室的煙囪已經被封死了。他望向大海。那裏有什麽東西在動。海浪間能看到灰白的東西。

“是海軍,”他說,“他們從來沒讓我們失望過。他們正從海峽過來,在海灣轉彎了。”

他向著大海等待著,緊盯著海麵的雙眼被風吹得流淚。但是,他錯了,那並不是船隻,海軍沒有來。是海鷗從大海騰起。田野裏大片大片的群鳥,羽毛豎立,一個挨著一個,排成方陣,從地裏躍起,翱翔天際。

又一次漲潮了。

納特爬下梯子,走進廚房。妻兒正在吃晚餐。剛過了兩點。他閂上了門,又在門上加了一層屏障,點著了燈。

“天黑了。”小約翰尼說。

妻子再次打開了收音機,但是依然什麽聲音都沒有。

“我把所有頻道都聽了一遍,”她說,“外國頻道也聽了,但什麽都沒有。”

“可能他們也遇上同樣的麻煩了,”他說,“可能整個歐洲都是這樣。”

她倒了一整盤特裏格夫婦的湯,給他切了一大塊特裏格夫婦的麵包,還在麵包上抹上了從他們家拿來的肉汁。

他們無聲地吃著。有一點兒肉汁順著小約翰尼的下巴,落到了桌子上。

“沒禮貌,約翰尼,”吉爾說,“你該學著自己擦嘴。”

拍打聲開始出現在窗外、門外。沙沙聲、爭奪窗台位置的推擠聲、海鷗自殺式撞死在台階上的聲音又開始傳來。

“美國不做點兒什麽嗎?”妻子說,“他們一直是我們的盟友,不是嗎?美國人肯定不會袖手旁觀吧?”

納特沒有回答。窗戶上的木板很結實,煙囪上的也是。木屋裏物資齊全,有燃料,有所有他們接下來幾天需要的東西。吃完晚飯後,他會把東西都整理收納好,分好類,方便取用。妻子和孩子們可以來幫忙。這樣,晚上八點四十五分退潮之前,他們得費力應付群鳥。然後在淩晨三點前,妻兒便都可以睡個好覺了。

他想出一個新辦法,就是在加固窗戶的木板上釘上帶刺鐵絲網。他從農場帶回了一大卷。但討厭的是,他需要在晚上九點到淩晨三點群鳥休戰時,摸黑完成這項工作。早點兒想到這個辦法就好了。不過,隻要妻子和孩子們能睡好,他就感到莫大的欣慰。

現在窗戶上的是小型鳥。他從鳥喙的輕敲聲及它們翅膀擦過的聲音中能夠識別出來。老鷹則無視窗戶,集中攻擊門。納特聽著木頭撕裂的聲音,想著這些小小的腦袋裏、尖銳的鳥喙中、犀利的眼神下究竟集結了幾百萬年的記憶,才給了它們這種本能,以機器般的靈巧精確來毀滅人類。

“我要把那最後一支煙抽了,”他對妻子說,“我太蠢了,唯獨忘了從農場拿點兒煙回來。”

他伸手去拿煙,打開了無聲的收音機。他把空煙盒丟進火裏,看著它燃燒。

[1] 1英裏合1.6093公裏。——譯者注(本書中注釋如無特別說明,均為譯者注。)

[2] 1英尺合0.3048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