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二出差到大阪回來的前兩天,弓子在晚上八點左右來到了榆館。兩年裏刻意避而不見的這棟建築,外觀上絲毫沒有改變。從外頭向上望,二樓深處的那間屋子窗口燈火全滅,等待她的是一片漆黑。絲毫沒察覺異狀的潤二就這麽預訂了這間房。不過,對於這點弓子倒是不意外,畢竟從一開始她就覺得是深不可測的因緣注定。

八點前後是這棟公寓出入人潮最少的時段。弓子按下左手邊狹小管理員室的門鈴。門後露出細井良子尖削的臉龐。

“哎呀。”

良子一見到弓子,眼睛睜得比銅鈴還大。弓子快速地閃進屋內,若在走廊外磨蹭半天,不知會不會讓外人撞見。

“我……到這兒,是因為最近一直想起媽媽桑呀。”

“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了呢。哎,請坐。”

良子笑眯眯地請弓子入座。

跟原本推測的一樣,值大夜班的警衛老公不在,隻有良子一人在家。不過,也有件事超出了弓子的推想,房間一角堆的坐墊上頭,那隻長得極像老鼠的茶褐色吉娃娃,一見到弓子便猛搖那短短的尾巴,站起來把鼻子朝她的膝蓋湊過去。

“咦,這隻狗?”弓子很驚訝。

“沒錯,是生方小姐的狗。它非常聰明伶俐,兩年前你常來這兒它還記得……生方小姐在她去世前兩天,把狗送給了我。也正因為這一點,顯示出生方小姐已經準備自殺,警察們怎樣都不肯收回她服用過量安眠藥致死的說法。這隻狗來我這邊後生了三隻小狗,我把它們都賣掉了,還賣了個相當好的價錢呢。”

這隻吉娃娃,也窺見了自己與恒子之間的“纏綿”。

弓子就這麽讓狗舔著,蕾絲手套怎樣也不肯脫下來。拿起茶碗時,也牢牢地戴著手套端著,雖然這舉動挺沒禮貌的,但她主要是為了做衣服而來,並沒有那麽不自然。

弓子與良子閑扯追憶了一些生方恒子的往事,然而她心中最在意的其實是時間,她並不想拖拖拉拉太久。

“那個房間現在住著什麽人?”弓子開始試探。

“一個月前空下來馬上就有人預約了……說到這個,是位叫作小澤的人,難道你不覺得很神奇嗎,跟包養生方小姐的人同姓。”

“呃……”

“之前那個小澤是大阪人,這次這位可是東京人呀。不過,倒是還沒詳細詢問對方。等他搬進這裏以後,我要好好打聽一番。”

良子至今什麽都不曉得。包括預訂公寓的人是小澤誠之助的次子,還有新婚妻子就是弓子這件事——潤二什麽都還沒跟管理員說。

這點對弓子而言純屬僥幸。要是良子從潤二那兒聽到了些隻言片語,應該會興奮過度地跟老公報告,要不了多久全棟住戶可能全知道了。即便隻有一人知道這個秘密,對弓子的計劃而言都可能帶來致命的威脅。總之,非阻止這個連鎖反應發生不可。

“良子阿姨,今晚突然來打擾您,什麽伴手禮都沒帶,真的很抱歉。”

“別這麽多禮啦,你好久沒過來坐坐,我高興都來不及呢。對了,你結婚了沒?”

“我嘛,目前還沒對象。隻想朝開一家小裁縫店的夢想前進。”

“很感人,一直朝這個領域努力發展,好的結婚對象一定就快要出現了。”什麽都不知道的細井良子安慰著弓子。

“是嗎,反正我也不願多想。要不然這樣好了,良子阿姨,我幫你做件衣服當作伴手禮吧。就在這兒幫你量身可以嗎?”

“我的衣服嗎?”

“技術還是跟以前一樣差勁。”

“沒這回事,兩年前你幫我做的那些洋裝很適合我,穿出去常常被大家稱讚呢。我好好收著,從那之後我再也不想找別的店做衣服了。”

良子之後沒找別人做新衣服應該是因為吝嗇吧,她一聽到弓子的提議開心地笑到合不攏嘴,對弓子絮絮叨叨地說著客套話。

“良子阿姨,量身之前,我想參考之前幫你做的洋裝,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好的,好的。我把它們好好收在衣櫃裏,現在去拿。”

當良子麵向衣櫃露出整個背部時,弓子從口袋拿出一個銀色圓形的金屬製品,正是之前在恒子房裏換衣服時,不小心從口袋掉出落到床下的那個卷尺。弓子從頂端拉出有著紅黑雙色刻度的黃色卷尺,一端卷在戴上手套的指頭上繞了好幾圈,金屬殼子那一側的卷尺也同樣捆得緊緊的,弓子將中間那段被繃得快斷裂的卷尺,從良子身後繞過她的下顎。

快五十歲幹巴巴的女子瘦弱無力,即便如此,她死前的**仍然十分驚人。弓子感覺過了比預期長好幾倍的時間。而且,她擔心受害者再度蘇醒過來,用全身的力量勒緊卷尺,又多勒了十五分鍾。卷尺以麻製成,上頭用乙烯樹脂包覆,加工後格外強韌。

終於放鬆卷尺的那一刻,因長時間用力過度的關係,弓子的指頭難以正常伸展,所以整個麻痹蜷曲在一塊兒。總算有隻手上的兩根指頭稍微伸直了些,就用了這兩根手指頭一根根掰開其他扭曲的手指,而關節更是痛到讓她說不出話來。

此時她不經意地發現,一旁迷你的吉娃娃站在坐墊上直勾勾地盯著她,一陣寒意流竄了弓子全身。這隻狗,即便看到主人被殺害的場麵也一聲不吠,就這麽冷眼望著。讓弓子想起兩年前,這隻狗來回嗅著、窺伺著,原本的主人與今日這個殺人凶手每個夜裏**的畫麵。

弓子挨近這隻小狗,動物的直覺早已明白殺機四起,小狗的耳朵瞬間豎起成警備狀態。弓子的手撫摸著畏縮倒退的圓滾滾的狗頭,一把捉住不知所措的小狗那頸子上的項圈。弓子將卷尺繞過咽喉處死命絞緊,卷尺被扯出了皺褶。因為絞殺這隻隻比手掌稍大的華貴名犬,卷尺變成皺巴巴一團,因為再度使力握緊卷尺的關係,兩手的手指又無法張開了。

不過她仍將那段變得皺巴巴的卷尺按照原本的模樣,讓銀色金屬殼內的自動彈力裝置將卷尺吸進去,絲毫不馬虎,一寸都沒遺漏。

從此以後,這隻狗再也不會在她去找潤二的時候,露出遇到老朋友的模樣了。細井良子的嘴,則從此再也吐不出半個字。

步出這扇門,在18世紀古典花紋裝飾的昏暗走廊上,寂靜萬分,不見人影。

弓子招出租車離開時,便在心中盤算著卷尺該在哪兒丟棄。她脫掉手套,屈伸活動一下指節。多虧了這雙手套,在管理員房裏沒留下一枚指紋。

隔天報紙上,鬥大的標題報道著目白台高級公寓管理員妻子遭人殺害的事件。今天早上值夜班的丈夫發現了屍體。報道上寫著,由兩隻茶碗與兩枚坐墊推斷是遭熟人殺害,或是在客人回去後犯人才隨後進屋絞殺行凶,目前尚未確定。不過警方分析,由被害者的愛犬也遭人殺害這點看來,最近出入這房間的熟人將被列為主要嫌疑犯。根據犯人沒留下任何指紋,現場也找不到絞殺用的凶器等線索,顯示這是起預謀殺人的犯罪行為。

所謂最近出入這間屋子並與被害者熟識的人,警方的偵查範圍應該不至於追溯到兩年前吧。這兩年時間裏,弓子與細井良子斷絕了所有關係,自從生方恒子將那隻吉娃娃送給細井良子之後,一次也沒進過管理員的房間,即便由良子的愛犬循線搜查,也應該扯不到自己身上才是,弓子十分安心。她將凶器卷尺從晴海岩壁邊,如拋下一顆小石子般往深海投下。

從此以後,她便與潤二在公寓裏共組愉快的家庭。一絲絲掛念、一點點憂慮都不再有,十足的寬心自在。

“你的手指頭怎麽啦?”店裏的朋友問,弓子自己也嚇了一跳。

從那天起,手指頭就越來越僵硬,弓子養成了隨時做伸展運動的習慣,雖然提醒自己別在店裏這麽做,但當別的女店員在招呼客人、自己悶得發慌時,這個習慣動作便不自覺地跑了出來。

“嗯嗯,沒什麽大不了的。之前搬重物,手指變得怪怪的……”

“一定是因為沒有常常跟愛人牽手。”

店裏的媽媽桑拜托她在結婚前盡可能留下來幫忙,她看在往日情麵上繼續在這裏工作,不過也再做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