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穀子其人其書
寒川子[1]
鬼穀子其人
百家諸子中，鬼穀子可謂是最富爭議，也是最神秘的一個。
迄今為止，沒有人知曉他姓甚名誰，生於何日，卒於何時，來自何處，去了何方，甚至連他這個人是否真實地活過也存在爭議。
有意思的是，“鬼穀子”三字也恰到好處地詮釋了這些爭執。
“鬼”不是人，“子”卻是人，中間的“穀”字更是妙意無窮。千山萬壑，壑壑皆穀；穀道幽暗，人出鬼沒。
鬼穀子生活在公元前500年，人類曆史上那個繼往開來、文化多元、社會錯亂、創意力爆棚的超級時空。他與孔、孟、老、莊、墨等百家諸子一道，構成世界三大文明軸心其中一個軸心，影響後世兩千餘年。可以說，鬼穀子堪稱風靡中國乃至全世界的成功學開山鼻祖。
《鬼穀子》其書
在戰國中後期的諸子之學中，《鬼穀子》可謂一枝獨秀，廣受追捧，且追捧者往往能在社會上取得成就，名利雙收，成為成功人士。
原因無他，《鬼穀子》是研究人心並征服人心的學問，是攝心之術。
換個複雜的說法，在中國人文史上，《鬼穀子》第一次有係統地分析了人何以為人的心理機製，並在充分探討人的心理特征和心理活動的基礎上，設計了一整套在人際交往中控製對手的實用技巧。
這些技巧其他門派沒有掌握，更沒有形成理論。
在鬼穀子之前，據《周禮》所載，從事外交邦務的人出自官宦世家，職責是“使於四方”“受命而不受辭”，研究的隻是辭令，不是人心。
到了鬼穀子所處的戰國時代，情勢不同了。為生死存亡計，官員聘用不再單純依據血脈，而是量賢度才。大量出身卑微的人紛紛走向朝政的重要崗位，甚至出將入相。
然而，對出身卑微的平民、士子來說，機會雖然來了，但僅有賢能與才智是不夠的，他們迫切需要某種行之有效的策略，以向君王成功地推銷自己，求得任用。
而要成功地向君王推銷自己，首要的是知王。
如何知王？揣摩、量權君王的內心，知其所欲、所惑、所懼、所急。
《鬼穀子》由是而生，適時、恰切地為這些學子提供了由捭闔之道所統禦的“攝心”大法，也因此被他們奉若神書。
而到了今天，《鬼穀子》依舊影響著世人。
鬼穀子及《鬼穀子》之影響
從唐代開始，鬼穀子這個形象漸漸走向兩個方向：
一個方向是由實到虛。鬼穀子由一個真實存在漸行漸遠，走向虛無，先是成為隱士，繼而成為真人，再後是仙，被道教列為道教史上的重要仙祖之一。
另一個方向是由虛到實。鬼穀子由一個模糊的地域符號走向具體，漸漸有了名姓，有了身世，有了傳奇，有了故事。鬼穀子的能力越來越強，能量越來越大，弟子也越綴越多，最終成為整個中華民族的智慧代言人，多家方術門派皆以鬼穀子為自己的祖師爺。
這些以鬼穀子為先驅人物或師尊、師祖的門派計有：陰陽家(風水師)、仙家、命相家、醫家、天文家、占星家等。
由於鬼穀子名號的神秘性，自魏晉以後，有關鬼穀子的傳說就多起來，諸如秦始皇旨令徐福去請教鬼穀子，茅蒙求道於鬼穀子，蔡邕走訪鬼穀子，等等。
顯然，這些傳說與傳奇多是江湖術士為神秘其道而拿鬼穀子說事。
從法理上說，鬼穀子頻頻“蒙冤”也不算無辜。換言之，鬼穀子是該當的。
首先是因為他名字中的“鬼”字。神鬼，神出鬼沒，命運，神秘莫測。命運與鬼神，似乎有著天然的聯係，後世命相者若要尋找一個人作托，自然非鬼穀子莫屬了。
其次，百家理論中，隻有鬼穀子的理論體係適合命相術士的實際需要。命相好歹，未來吉凶，皆為心之事。百家諸學中，唯有鬼穀子的理論“捭闔道術”是琢磨心之事的。所以，真正的命相大師，首先要熟讀《鬼穀子》。不僅要熟讀，還要窮盡其理，融會貫通，否則，是悟不開眼前相術的。
近幾年來，鬼穀子熱再度興起，各類鬼穀子研究風起雲湧。鬼穀子理論正成為學術研究的大熱門之一。
世對《鬼穀子》及鬼穀子的評價
自古迄今，諸子百家及其學術中，鬼穀子與《鬼穀子》其書一直是朝野士大夫爭論的焦點之一。這些爭議中，有肯定的，有否定的，有讚賞的，有咒罵的，有奉若神明的，有不屑一顧的。褒貶不一，眾說紛紜。
褒揚類：
1.司馬遷
沒有哪位大神能如司馬遷這般以實際行動詮釋對《鬼穀子》的愛。
在《史記》為諸子作傳時，他將最大篇幅給了縱橫門，計有《蘇秦列傳》《張儀列傳》等十一篇之多，所占比例之高，令人咋舌。同時，他還將運用縱橫術爐火純青的張良、陳平提高規格，列入“世家”。
此時無聲勝有聲，在編纂《史記》時，司馬遷對鬼穀子未置一辭之評，隻對《鬼穀子》一書所產生的豐功偉業詳細列陳，可見愛之深沉。
2.劉勰
劉勰是文學大家，更是批評大家，其《文心雕龍》享譽後世。
《文心雕龍》是品評前人文字的，對《鬼穀子》一書，劉勰未置一詞，對鬼穀子卻是極力褒揚；對鬼穀子所炫之技，更是歎為觀止。
他將鬼穀子拉到與孟子、莊子、墨子、申不害、商鞅等人一樣的高度，給出的評語是“唇吻以策勳”，也就是憑三寸不爛之舌建功立業。
對鬼穀子所炫之技，劉勰更是讚歎有加，用辭是“鬼穀渺渺，每環奧義”，一辭道盡鬼穀子理論的高深莫測。
3.歐陽修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歐陽修在《崇文總目敘釋》一書中，對縱橫術的評語是“有足取焉”，而在《跋平泉草木記》中則寫道：“顧天下諸侯無不在其術中者。”
從這兩句評論中，我們可以看出歐陽修對縱橫術的評價：不褒不貶，隻重於陳述史實。
歐陽修是北宋文壇領袖，《醉翁亭記》膾炙人口。他不露聲色地將《鬼穀子》誇耀一番，以彰顯他對《鬼穀子》一書的喜愛。
想想也是，歐陽修一生算是非常順利，官越做越大，這樣一個風流倜儻的宋代大才子，如果對鬼穀子的縱橫術沒有足夠的研究與應用，是不可能在北宋的複雜官場中順風順水的。
貶損類：
1.孟子
將孟子列在首位，原因隻有一個，是他為鬼穀門的縱橫術定了一個差評的基調。後世儒者多因他的這個定調而對《鬼穀子》刻意保持距離，雖然他們大多心向往之。
孟子為縱橫術定調的原典出自《孟子·滕文公下》，景春問：“公孫衍、張儀豈不誠大丈夫哉？”而從頭至尾，孟子都沒有直接點名批評公孫衍、張儀，而是以實證來比喻他們的所行不過是“妾婦之道”，即一味順從君上，想君上之所想，急君上之所急，為君上之所欲為。
換言之，孟子不露聲色地批評了“縱橫家之流”不講“正義”，隻以陰詐之術獲利的學術與作派，是母親所訓誡的“妾婦之道”，而不是父親所訓導的“大丈夫之道”。
什麽才是父親所訓導的“大丈夫之道”呢？孟子給出的定義是：“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誌與民由之，不得誌獨行其道。富貴不能**，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亞聖就是亞聖，連罵人都不帶髒字。然而，孟子給出的這個大丈夫之道，古往今來，又有幾人能夠真正做到呢？
2.柳宗元
比起孟子，柳宗元的貶損要略略溫柔一些、儒雅一些，給出的評語是“要為無取”。
這四字的意思是，《鬼穀子》一書所雲基本“無取”，就是沒有可取用之處。
他在《辨鬼穀子》中寫道：“漢時劉向、班固錄書，無《鬼穀子》，《鬼穀子》後出。而險盩(zhōu)峭薄，恐其妄言亂世，難信……”
柳宗元認為《鬼穀子》一書有可能不是真的，是後世偽作，理由是兩漢的史學大家劉向與班固在輯錄先秦古籍時，均未收錄此書，接著他給出具體差評，“險盩峭薄”“妄言亂世”“難信”，後世學者不宜“道”之。
不褒不貶類：
紀曉嵐
紀曉嵐大家都熟悉，他的職責是編纂《四庫全書》。作為吃儒家飯的文人，紀曉嵐不能抬高《鬼穀子》，但作為從縱橫術中受益的文人，紀曉嵐也不想違心。在編到《鬼穀子》時，紀曉嵐寫了一篇《鬼穀子紀要》，他認為，高似孫認定《鬼穀子》超出《易經》與《老子》、融會戰國諸家的評價是“成為過當”，同時認為宋濂指責《鬼穀子》為“蛇鼠之智”是“抑之過甚”，而柳宗元所說的“言益奇，而道益陿(xiá)”，是“差得其真”。
對他人批評一通後，紀曉嵐給出自己的結論，“蓋其術雖不足道，其文之奇變詭偉，要非後世所能為也”，也就是否定《鬼穀子》所倡之術，肯定《鬼穀子》的行文風格。
對紀曉嵐來說，這麽做的好處一舉兩得：否定鬼穀法術，是儒門之義；肯定其文風，是文人之氣。
《鬼穀子》的普世價值
《鬼穀子》一書是華夏先賢奉獻給全人類的文化遺產，其理論不隻適用於亂世戰國，不隻適用於追名逐利的梟雄，也適用於現在，適用於未來，適用於和平盛世，適用於任何人。
這是因為，《鬼穀子》獨辟蹊徑，完美地建立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人類交際學理論模式，具有普世性與永恒性雙重意義。
《鬼穀子》是弱者之學、君子之學、成功之學、人心之學、人性之學。
它提出了一整套知己知彼、修心製彼，並在危急關頭全身而退的智慧法術，從頭至尾，幾乎全程講述如何降服人心的道與術。換言之，鬼穀子理論體係中的每一個理論、每一個概念，都與人心相關。
《鬼穀子》一書為踐行者預設的目標是明確的——製服對手，要求踐行者借助的手段是清楚的——口舌。關鍵是，《鬼穀子》更為踐行者提供了一整套切實可行的操作“法術”，即如何利用口舌完成整個製服過程。
這也是筆者為什麽認定《鬼穀子》是一套接地氣、可操作的成功學理論的原因。
因此，以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普遍人心、人情、人性為標靶的《鬼穀子》理論體係，不獨屬於華夏族，不獨屬於中國人，而是屬於全人類。
[1]中國先秦史學會戰國縱橫家研究分會會長。2013年，憑借暢銷書《戰國縱橫：鬼穀子的局》位列作家富豪榜。本文摘錄自《寒川子解讀鬼穀子》，標題為後來重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