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朽的逃亡者
曆史瞬間
1513年西班牙探險家巴爾沃亞首次發現太平洋
導讀
同樣是人類地理發現史的星光閃耀時刻,茨威格並沒有選擇哥倫布發現美洲,因為這段曆史實在太過家喻戶曉,而是選擇了相對不那麽知名,也因此更有標舉必要的巴爾沃亞發現太平洋。
巴斯科·努涅斯·德·巴爾沃亞,生於1475年(明成化十一年),卒於1519年(明正德十四年),西班牙征服者、冒險家與地理發現者。他是第一個從美洲大陸眺望太平洋的歐洲人。太平洋被發現的意義,或者準確地說,太平洋被歐洲人發現的意義並不遜於美洲被發現。
如果說發現美洲是人類完成對地球認知的最為關鍵的第一步,那麽發現太平洋則是異常關鍵的第二步。因為,伴隨著它的發現,美洲與亞洲終將會被連接起來,人類地理圖景最重要的一塊空白也將會被填補。而最終證明地球是圓的這一曆史使命則落在了麥哲倫的肩上。頗有宿命色彩的是,巴爾沃亞被處死的1519年,正是麥哲倫開始環球航行的年份。
巴爾沃亞站在巴拿馬地峽的高山之巔向南眺望,看到了南太平洋的廣闊水域,因此他把這片海稱為“南海”,這是太平洋最古老的稱呼。而當麥哲倫1520年穿越這片水域之時,竟然神奇地沒有遭遇惡劣的天氣和暴風,所以他們稱其為“太平洋”[1]。
——譯者梁錫江[2]
一條整裝待發的船
1493年,哥倫布[3]從美洲第一次返航,凱旋的隊伍在塞維利亞[4]和巴塞羅那[5]擁擠的街道間穿行,他向西班牙民眾展示了無數的奇珍異寶——迄今未知的紅色人種[6],見所未見的珍禽異獸,尖聲鳴叫的斑斕鸚鵡,笨拙的貘,還有不久將在歐洲安家落戶的奇特植物和果實,玉米、煙草和椰子。所有這一切都令歡呼的人群倍感新奇,然而最使兩位國王[7]和他們的謀士們動心的,卻是裝在幾隻小箱子和小籃子裏的黃金。哥倫布從新印度帶回來的黃金並不多,隻不過是一些從當地土著那裏換來或搶來的裝飾品、小金錠、幾撮零散的金粒,與其說是黃金,不如說是一些黃金末子——全部收獲頂多可以鑄造幾百枚杜卡特金幣[8]。但是狂熱的哥倫布擁有天才的想象力,他總是能夠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正如他自以為榮耀地宣稱開辟了通往印度的新航路一樣,他信誓旦旦地吹噓說,這隻是第一批微不足道的樣品。據他得到的可靠消息說,在這些新發現的島嶼上有著無法估量的金礦;在許多地方,這種貴金屬埋藏點都很淺,就在薄薄的地層底下,隻要一把普通的鐵鍬就可以輕鬆挖出。而在更南麵的地方據說還有很多王國,那裏的國王用金鑄的大杯啜飲美酒,那裏的黃金比西班牙的鉛還要廉價。永遠缺少黃金的西班牙國王聽得入迷,深信這將是完全屬於他的黃金之城,沒錯,一座新俄斐[9]。當時的人們對於哥倫布天才的想象力還缺乏足夠的了解,所以絲毫未懷疑哥倫布的種種誓言。於是,一支龐大的船隊很快整裝待發,準備第二次遠航。現在雇用船員已不再需要到處宣傳和征募了。發現新俄斐的消息已經傳遍全國,隻要用手就能挖到金子的喜訊讓整個西班牙都陷入瘋狂:成百上千,乃至成千上萬的人紛紛湧來,希望有機會前往“El Dorado”[10],那傳說中的黃金之國。
可是,這從所有的城市、鄉鎮和小村莊噴湧而出的人潮又是怎樣的一股汙流濁水啊!如今,是貪欲將他們會聚在一起。前來應征的不僅有那些正派的名門貴族,他們想把自己的紋章盾牌全部鍍上黃金,還有那些膽略過人的冒險家與勇敢的士兵,同時,西班牙所有的垃圾和渣滓也全都飄向了帕洛斯[11]和加的斯[12]。身烙火印的竊賊、攔路搶劫的強盜、癟三扒手——他們都想到黃金國去大撈一票。還有為了逃避債主的負債人、為了擺脫悍婦的丈夫,所有那些鋌而走險的匪徒、生活潦倒的窮光蛋、身有烙印[13]的枉法之徒和被警察追捕的通緝犯,都來報名參加遠航隊。好一夥烏合之眾,他們孤注一擲,期待著一夜暴富。為達目的,不管是怎樣的暴力和罪行,他們都無所顧忌。哥倫布的虛妄之說在他們中間交口相傳,讓他們想入非非,幻想在那些地方隻要用鐵鍁輕輕一挖就能得到一大堆閃閃發亮的黃金。移民中的富裕者還帶著自己的用人和牲口,以便能把這種貴金屬立刻大批大批地運走。那些沒有被遠航隊接納的人不得不另尋出路;這些放肆的冒險家並沒有進一步去爭取王室的許可,而是隨即自己動手裝備船隻,以便迅速漂洋過海,去攫取那裏的金子、金子還有金子。西班牙本土終於鬆了一口氣,因為所有的不安定分子以及危險的惡棍一下子都跑光了。
埃斯帕尼奧拉島[14](即後來的聖多明各或海地)的總督驚恐地看著這些不速之客潮水般湧來,淹沒了這座國王委托他管轄的島嶼。年複一年,海船運來新的貨物,同時還有一幫愈來愈難以管束的家夥。然而,新來的人也同樣痛苦且失望,因為這裏的街上根本沒有什麽遍地的黃金;當地不幸的土人已被這群金發野獸洗掠一空,從他們身上再也榨不出哪怕一粒的黃金了。於是,這些烏合之眾就遊手好閑,四處逛**,尋釁搶劫,使苦命的印第安人整日提心吊膽,也使總督惴惴不安。為了吸引這幫家夥去開墾新地,總督想盡了辦法,派給他們土地,分給他們牲畜,甚至還慷慨地送給他們會說話的牲口,即配給他們每人60至70名印第安人當奴隸,但都無濟於事。無論是貴族出身的伊達爾戈騎士[15],還是昔日的攔路強盜,都對經營農莊一竅不通。他們漂洋過海到這裏,可不是為了種植小麥和飼養家畜;因此他們從不把播種和收割放在心上,而隻顧去欺淩苦命的印第安人——在短短的幾年之內他們把當地的整個種族全部滅絕掉了——或者在酒館賭窟裏消磨時日。沒有多久,這號人的絕大多數都背上了債務,不得不變賣自己的財物,最後甚至要賣掉大衣、帽子和最後一件襯衫,被商人和高利貸者逼迫得惶惶不可終日。
所以,當1510年,島上那位受人尊敬的法學家、綽號“學士”的馬丁·費爾南德斯·德·恩西索[16]裝備好一艘船,準備帶著新的人馬去援助自己那塊位於美洲大陸的殖民地時,所有在埃斯帕尼奧拉島上落魄的人都無不為之歡欣鼓舞。1509年,兩位著名的冒險家——阿隆索·德·奧赫達[17]和迭戈·德·尼古薩[18],從斐迪南國王那裏獲得授權,可以在巴拿馬海峽和委內瑞拉沿海附近建立殖民地。他們為殖民地取的名字暴露出他們渴望黃金的迫切心情:“Castilia del Oro”,即黃金的卡斯蒂利亞[19]。那位深諳法學卻不諳世事的恩西索被這樣一個響亮的名字迷住了,被那些誑人的大話哄得暈暈乎乎,於是把自己的全部財產投資到這塊殖民地上去了。可是,從這塊在烏拉瓦海灣[20]邊的聖塞瓦斯蒂安地區新建的殖民地非但沒有送來一塊黃金,反而傳來了尖厲的求救聲。先遣隊的一半人馬在同當地土著人的鬥爭中喪了命,另一半則在饑餓中倒斃。恩西索為了挽回投入的資金,準備用剩餘的財產再冒一次險,武裝起一支救援探險隊。恩西索需要士兵的消息一傳開,埃斯帕尼奧拉島上所有的歹徒與閑人全都蠢蠢欲動,希望利用這次機會隨他一起溜走。他們隻想趕緊離開這裏,擺脫債主,逃離總督的嚴密監控!但是債主們的警惕性也很高。他們覺察到,這些負債累累的人都想溜之大吉,從此人間蒸發,於是他們再三懇求總督:沒有總督的特別許可,任何人都不得擅自離去。總督滿足了他們的願望,采取了嚴密的監視措施。恩西索的船必須停泊在港口之外,總督的小船四處巡邏,以防未經允許的人偷渡上船。於是,所有那些畏懼勞動與監獄[21]遠甚於畏懼死亡的歹徒,隻能懷著無限的絕望與痛苦望洋興歎,眼睜睜地看著恩西索的船揚帆啟航,向著新的曆險進發。
一個躲在木箱裏的男人
恩西索的船張起滿帆,從埃斯帕尼奧拉島向美洲大陸駛去。島的輪廓已沉沒在藍色的地平線下。這是一次靜悄悄的航行,開始時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唯一有點奇怪的就是一條特別強壯有力的大型獒犬——它的父親就是著名的獒犬貝塞裏科[22],而它自己的名字萊昂西科(Leoncico)也將為世人所知——在甲板上不安地跑來跑去,到處用鼻子嗅著。誰也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誰,它又是怎麽上船的。還有一點也很異常,就是那條狗最終停在一隻最後一天運上船的特大食品木箱前不走了。但是,突然,那隻木箱出人意料地自己打開了,從裏麵出來一個大約三十五歲的男子,他全副武裝,身佩長劍,頭戴盔甲,手持盾牌,活像卡斯蒂利亞王國的守護神聖地亞哥[23]。他,就是巴斯科·努涅斯·德·巴爾沃亞。這也是他第一次向世人證明自己擁有令人驚歎的膽略與機智。他出生於赫雷斯-德洛斯卡瓦列羅斯[24]的一個貴族家庭,曾作為普通士兵隨羅德裏戈·德·巴斯蒂達斯[25]一起遠航來到這個新世界,在經過若幹次迷航以後,最終和航船一起擱淺在了埃斯帕尼奧拉島的海灘上。島上的總督徒勞地想把巴爾沃亞培養成一個能幹的殖民地開發者,但是沒過幾個月,他就把分配給他的土地棄置不顧了,最後徹底破產,不知該如何擺脫那一群債主。可是,就當其他負債人隻能緊握著拳頭,在海灘上絕望地凝望著那些阻擋他們逃到恩西索船上去的總督小船的時候,巴爾沃亞卻躲進一隻空著的大食品木箱裏,讓同夥把他抬上了船,從而大膽地繞過了迭戈·哥倫布總督[26]設下的封鎖線。當時,船上的人都忙著啟航,一片混亂,沒有人察覺這一狡猾的詭計。一直等他確信船已經遠離海岸,再也不可能為了他而把船開回去時,這個偷渡的旅客才露麵。現在他來到了眾人麵前。
恩西索“學士”是學法律的人,像大多數法學家一樣,缺乏浪漫情懷。他,作為那塊新殖民地的司法長官兼警察總監,不願意看到在該地出現吃白食的人和來曆不明的可疑分子,因此他毫不客氣地宣布,他不會帶著巴爾沃亞同行,而是會把他扔在下一個他們經過的海島,不管那島上是否有人居住。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因為正當這艘船駛向“黃金的卡斯蒂利亞”途中,他們遇到了一條坐滿了人的小船——這在當時簡直就是奇跡,因為在這些尚未為人所知的大海上總共也隻有幾十條船行駛,相遇的機會極小——那小船由一個名叫弗朗西斯科·皮薩羅[27]的人所率領,這個人不久將舉世聞名。船上的人來自恩西索的殖民地聖塞瓦斯蒂安,人們起初還以為他們是一群擅離職守的嘩變者。但使恩西索大吃一驚的是,他們報告說:再也沒有聖塞瓦斯蒂安了,他們是這塊曾經的殖民地上的最後一批人。司令官奧赫達駕著一艘船先溜走了,剩下來的人一共隻有兩艘雙桅小帆船,為了能在這兩艘小小的帆船上每人都得到一個位置,他們不得不等到死得隻剩下70個人以後才動身。後來,其中的一艘又出了事故;皮薩羅率領的這34人是“黃金的卡斯蒂利亞”的最後一批幸存者了。現在該怎麽辦呢?恩西索的人聽了皮薩羅的敘述以後,再也沒有興趣到那偏遠的殖民地去麵對可怕的沼澤氣候和土著人的毒箭了。他們覺得現在唯一可行的就是重回埃斯帕尼奧拉島。就在這危急關頭,巴爾沃亞突然站出來說,他第一次航海是與羅德裏戈·德·巴斯蒂達斯一起探察海岸,所以非常了解整個中美洲沿海地區的情況。他記得他們當時曾到過一個名叫達連[28]的地方,它依傍著一條富含金沙的河流,那裏的土人態度友好,所以他們應該到那裏去建立新的居住區,而不是在那倒黴的老地方。
全體人員立刻表示讚同。他們按照他的建議向巴拿馬地峽旁邊的達連駛去。到了那裏之後,按照征服者慣常的侵略手法,他們首先就在土人中間進行殘酷的屠殺。由於在搶劫來的財物中發現了黃金,這一群亡命之徒就決定在這裏建立新的定居點,然後他們又懷著虔誠的感恩之心把這座新的城市稱作“達連安提瓜的聖母瑪麗亞”[29]。
危險的發跡
不久,殖民地不幸的投資者恩西索學士感到後悔莫及:他當初沒有及時把那隻木箱連同藏在裏麵的巴爾沃亞一起扔到海裏去,因為沒過幾個星期,那個膽大妄為的男人就把一切權力都篡奪到了自己手中。作為一個在紀律和秩序的觀念中成長起來的法學家,恩西索認為,既然總督大人目前已經不知所終,他作為司法長官,(Alcalde mayor)有必要從西班牙王室的利益出發把這塊殖民地治理好。他在簡陋的印第安茅舍裏簽發自己的法令,寫得既工整又嚴密,就好像他坐在塞維利亞自己的法律辦公室裏一樣。他禁止士兵在這塊迄今人跡未至的荒地上向土人勒索黃金,因為黃金乃是王室的權益。他力圖強製這群無法無天的歹徒進入秩序和法律的軌道。然而這些冒險家天性就是佩服手拿刀劍的強人,於是他們聯合起來反對耍弄筆杆的文弱書生。不久,巴爾沃亞就成了這塊殖民地真正的主人。恩西索為了保住性命被迫逃亡。國王委任的另一個新大陸總督尼古薩終於來了,他打算在這裏重建秩序,而巴爾沃亞幹脆就沒讓他上岸。不幸的尼古薩被他們從這塊國王封給他的土地上趕了出去,並且在回航聖多明各的途中不幸溺亡。
現在,巴爾沃亞——這個從木箱裏出來的男人——成了殖民地的主人。但是,盡管他獲得了成功,卻並不感到十分愉快。因為他公然造了國王的反,而且國王派來的總督也由於他的緣故而喪了命,這使他很難得到國王的寬恕。他知道,逃走的恩西索正帶著訴狀前往西班牙,他的叛亂行為遲早會受到法庭的審判。不過,西班牙離這裏畢竟是如此遙遠,在一艘船兩次橫渡大洋以前,他還有充裕的時間。為了長久保住自己篡奪來的權力,他必須利用智慧與膽略找到那唯一的方法。他深知,在那個年代,成功能夠讓任何犯罪都變得合理,而向王室進獻大量的黃金則可以平息或者延遲這場官司。也就是說,首先要搞到黃金,因為黃金就是權力!於是他和弗朗西斯科·皮薩羅一起,大肆征服和搶掠周圍的土人,而就在這些慣常的殺戮中,他終於交上了一次決定性的好運。有一次,一個名叫卡雷塔的印第安酋長熱情地接待了他,而他卻居心叵測地發動突然襲擊。酋長眼看自己難免一死,就向巴爾沃亞建議:與其同印第安人為敵,不如與他的部落結盟。他還把自己的女兒獻給巴爾沃亞作為誠意的保證。巴爾沃亞立刻認識到這樣做的重要性,這樣他在土著人中間就可以擁有一個可靠而又有勢力的朋友。於是他接受了卡雷塔的建議,而更令人感到驚奇的是,他至死都對那個印第安姑娘溫情脈脈。就這樣,他和卡雷塔酋長一起,征服了鄰近所有的印第安人,樹立起巨大的權威,最後連當地最強大的部落酋長柯馬格萊都恭恭敬敬地把他請到家中做客。
對那位強大酋長的訪問,使巴爾沃亞的一生發生了具有世界曆史意義的轉折。因為在此之前,他不過是一個亡命徒和妄圖反抗朝廷的逆賊,等待他的原本將是卡斯蒂利亞法庭的紋索或砍刀。柯馬格萊酋長在一幢寬敞的石頭宮殿裏接待他,裏麵的富麗堂皇讓巴爾沃亞瞠目結舌。沒有等巴爾沃亞自己開口,主人就送給這位客人四千盎司黃金。可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則輪到酋長目瞪口呆了,因為他如此恭敬招待的這些強大的天神之子——這群外貌酷似天神的外來客人一見到黃金,身上所有的尊嚴都不見了,他們就如同一群掙脫了鎖鏈的狗一般互相爭鬥著。他們拔出刀劍,攥緊拳頭,高聲叫喊,彼此怒罵,每個人都想占有一份格外豐厚的黃金。酋長既訝異又鄙夷地看著這場**:對於每一個生活在地球偏遠地區的大自然之子來說,這都是他們對於所謂文明人的永恒困惑。一小撮黃色的金屬,在這些文明人看來,竟然遠勝於他們的文明所取得的一切精神與技術成就。
最後,酋長走上前去表示他有話說。譯員翻譯過來的話語馬上激起了西班牙人的貪欲,他們興奮得渾身發抖。柯馬格萊說,你們居然為了這些無用的東西互相爭吵,你們忍受這麽多艱辛,冒這麽多的風險,居然是為了這樣一種普普通通的金屬,實在是讓人覺得非常奇怪。就在這些高山的後麵,有一片大海,所有流入那片大海的河流都含有黃金。那邊住著一個民族,他們的船上也和你們一樣使用帆和槳,那裏的國王就餐時用的都是金製的杯盤。在那裏,這種黃色的金屬你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當然,通往那裏的道路非常危險,因為沿途的酋長們肯定會拒絕你們通過。不過,路程本身倒是不長,隻要幾天就行。
巴爾沃亞的心怦怦直跳。這是他們多少年來的夢想啊!傳說中的黃金之國的蹤跡終於找到了。他的先行者們曾走遍天南地北,到處尋覓。如果酋長所言屬實,那麽現在那黃金之國離他就隻有幾天的路程。同時,這也終於證實了另一個大洋的存在。哥倫布、卡博托[30]、科特雷亞爾[31],以及其他所有著名的偉大航海家都曾尋找過通往這個大洋的道路,但均未成功。因為找到了這個大洋,也就意味著發現了一條環繞地球的航道。誰能第一個親眼見到這片新的海洋,並為自己的祖國去占領它,那麽他的名字勢必會流芳百世。巴爾沃亞認識到,為了洗脫自己的全部罪過並贏得名垂千古的榮譽,他必須去幹這件事:他要第一個穿越巴拿馬地峽,到達“Mar del Sur”,也就是“南海”,穿過它人們可以到達印度,同時為西班牙王室占領那座新俄斐。這一刻,就在柯馬格萊酋長的宮殿裏,他的命運已經注定。從這一刻起,這個不經意間成為冒險家的人,他的生活將獲得超越時間的崇高意義。
不朽的逃亡
一個人生命中最大的幸運,莫過於在他的人生中途,即在他最富創造力的壯年之時,發現了自己的人生使命。巴爾沃亞知道,自己正麵臨著這樣的賭博:不是在斷頭台上悲慘地死去,就是名動千古,永垂史冊。首先,他需要用賄賂的手段,取得王室的諒解,事後承認他的惡劣行動——篡權是合法且有效的!為此,這個昨日的叛亂者,現在卻成了最最殷勤的臣仆,不僅給埃斯帕尼奧拉島上的王室財務總管帕薩蒙特送去了柯馬格萊酋長饋贈的黃金的五分之一(因為按照法律這五分之一應該歸於王室),而且,他在諳熟世故、玩弄手腕方麵可要比刻板的法學家恩西索有經驗得多。所以除了正式向朝廷進貢之外,他還私下給財務總管送去一大筆黃金,請求財務總管大人能夠確認他在這塊殖民地上的總司令一職。財務總管帕薩蒙特雖然對此沒有任何權限,不過為了感謝那一大筆錢財,他給巴爾沃亞寄來了一張實際上毫無價值的臨時文書。與此同時,巴爾沃亞為了尋求各方麵的保證,又向西班牙派去兩名自己最可靠的親信,以便直接向朝廷稟奏他為王室建立的功績,同時報告他從酋長那裏探聽到的重要情報。巴爾沃亞向塞維利亞方麵報告說,他隻需要一千兵力,就能為卡斯蒂利亞王國立下汗馬功勞,保證超過之前所有的西班牙人。他承諾找到那個新的海洋,並且占領那個終於找到蹤跡的黃金國;哥倫布答應找到卻始終沒有找到的那個黃金國,他,巴爾沃亞將去征服它。
對於這個叛亂者和亡命之徒,這個注定毀滅的墮落者而言,似乎一切又都變得有利了。然而,從西班牙駛來的下一艘船卻帶來一個非常糟糕的消息。他在叛亂時的一名同黨,之前被他派到西班牙去向朝廷提出抗訴,反駁失去權力的恩西索提出的指控,現在回來報告說,事態的發展對巴爾沃亞非常不利,甚至有生命之虞。受騙上當的“學士”對那個搶去他權力的強盜的指控已經成功地獲得了西班牙法庭的支持,巴爾沃亞已被判處要向他進行賠償。另外,那個可能使他得救的關於南海就在附近的消息卻還沒有送到西班牙。不管怎麽樣,下一艘船肯定會把一名法庭的人員送到這裏,來清算巴爾沃亞的叛亂行為,不是當場執行判決,就是將他套上枷鎖送回西班牙。
巴爾沃亞心裏明白,自己已經輸了。在人們得到他關於南海和黃金海岸的情報以前,對他的判決就會執行。毫無疑問,當他的頭顱滾落沙地的時候,人們就會充分利用這一情報——將會有另一個人去完成他夢寐以求的事業,而他自己已經沒有什麽可指望西班牙的了。誰都知道,都是因為他,國王任命的合法總督才會命喪大海,殖民地的司法長官也被他擅自驅逐——如果僅僅把他投入監獄,而不是在斷頭台上懲戒他的膽大妄為,他一定會把這樣的判決歸功於上帝的恩德。他不可能再指望有權有勢的朋友,因為他已經不再擁有權力;而他的最好的辯護人——黃金,聲音還太微弱,不足以保證他得到寬宥。現在,隻有一件事能挽救他免遭因大膽的冒險行為而受懲罰——這就是更為大膽的冒險。如果他能在法庭人員到達以前,在他們的差役給他套上鐐銬以前,找到那片新的海洋和那座新俄斐,那麽他就有可能拯救自己。在這人類世界的盡頭,對他來說,也隻剩下一種逃亡的方式,那就是逃亡到偉大的行動中去,到不朽的事業中尋求庇護。
於是,巴爾沃亞決定不再等待為了征服那未知的海洋而從西班牙請來的一千名士兵,同樣,也不再坐等法庭人員的到來。他寧願帶著為數不多但和他同樣堅決的夥伴去完成這一偉大的壯舉!他寧願為了這一在任何時代都稱得上是最勇敢的冒險行為而光榮死去,也不願束手待斃,帶著絕望被拖上斷頭台。巴爾沃亞把殖民地上的全體人員召集在一起,向他們講明他要橫越地峽的意圖,同時也不諱言其中的艱難險阻,並且問他們誰願意跟隨他。他的勇氣鼓舞了別人。190名士兵——該殖民地上的所有武裝人員幾乎都報了名。準備工作並未花費許多時間,因為那些人始終處在征戰的狀態。1513年9月1日,巴爾沃亞——這個英雄兼匪徒、探險家兼叛亂者,為了逃避絞刑或牢獄,開始了他的不朽之旅。
永載史冊的瞬間
橫穿巴拿馬地峽是從科伊瓦(Coyba)地區開始的,那裏是卡雷塔酋長的領地,而酋長的女兒已成了巴爾沃亞的生活伴侶。正如後來所證實的那樣,巴爾沃亞選擇的這一地區並不是巴拿馬地峽最狹窄的地段,由於不了解這一情況,他又多走了好幾天危險的路程。不過,對他來說,在如此大膽深入到一個未知地區時,最重要的就是一定得有一個友好的印第安人部落保證他的補給或掩護他的撤退。全體人馬——190名帶著劍、矛、弓弩、火繩槍的士兵以及一大群令人生畏的戰鬥獒犬——乘坐十條大獨木舟從達連渡海到了科伊瓦。那位結盟的酋長把自己部落的印第安人派來當向導和腳力。9月6日,橫穿地峽的光榮進軍開始了。盡管這群冒險家頑強勇猛並且曆經鍛煉,但這地峽對他們的意誌力來說,仍然是一場嚴峻的考驗。這些西班牙人必須在令人窒息、虛脫和疲勞的赤道灼熱之中首先穿過低窪地,那裏的沼澤泥潭和蔓延的疫病即便是在數百年以後修建巴拿馬運河[32]時也曾使數千人喪生。這一條通往足跡未至地區的道路,從一開始就得在有毒的藤蘿叢林中用刀斧和利劍披荊斬棘。恰似穿過一座巨大的綠色礦井,隊伍的先鋒部隊在灌木叢中為後來者開鑿出一條狹窄的坑道,然後,這支西班牙征服者的軍隊排成一條長長的望不到盡頭的行列,一個挨著一個順著這坑道前進。他們手中始終拿著武器,日日夜夜保持著高度警惕,防備土著人的突然襲擊。潮濕的參天大樹宛若穹頂,底下是一片幽暗、悶熱,霧氣騰騰,憋得人透不過氣來,樹冠上是無情的炎炎烈日。酷熱使人汗流浹背、嘴唇焦裂。這支裝備沉重的隊伍就這樣拖著疲憊的步伐,一裏一裏地向前走著;突然之間,這裏又會澆下傾盆大雨,小溪頓時變成湍湍急流。他們不得不蹚水而過,或者從印第安人臨時架起的、搖搖晃晃的樹索橋上通過。這些西班牙人帶的幹糧隻不過是少量的玉米。他們又困又累、又饑又渴,身邊縈繞著無數蜇人的吸血昆蟲,衣服被刺芒扯破了,腳都受了傷,眼睛充滿血絲,麵頰被嗡嗡叫的蚊子咬得腫了起來。他們白天不休息,晚上不睡覺,很快就精疲力竭了。行軍一星期後,大部分人都已受不住這樣的苦累。巴爾沃亞知道,真正的危險還沒有到來。於是他下令把所有害熱病的人和過度勞累的人留下,隻帶那些經過挑選的人去完成決定性的冒險行動。
地勢終於開始逐漸升高。隻有在沼澤的窪地上才能長得非常茂密的熱帶叢林漸漸變得稀疏。不過,樹蔭也就從此不能再替他們遮擋太陽了。赤道上的烈日亮晃晃地直曬著他們,沉重的裝備被曬得滾燙。這群疲憊不堪的人緩慢地攀登著這片通向前麵山脈的山丘,每隔一小會兒他們都會休整一下。那些綿延不斷的山嶺猶如一條石頭的背脊,隔斷了兩個海洋之間的這一塊狹窄地帶。視野漸漸寬廣起來,空氣也愈來愈新鮮。看來,經過十八天艱苦卓絕的努力之後,最最嚴峻的困難已經克服了。一條山脊高高地矗立在他們麵前。據那幾個印第安向導說,從峰頂上就能眺望到兩個海洋——大西洋和當時尚不為人所知也尚未命名的太平洋。可是,就在這大自然頑強而詭譎的抵抗眼看就要被最終戰勝之時,他們卻又遇到了新的敵人。當地的一個印第安人酋長率領著數百名武士,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巴爾沃亞有著同印第安人作戰的豐富經驗。他隻要讓火繩槍齊射就行了。那人造的閃電和雷鳴,再次證明了它震懾土人的魔力。受驚的土人尖叫著逃竄,後麵趕來的西班牙人及其戰鬥獒犬緊追不舍。但是這一次,巴爾沃亞並沒有滿足於這種輕而易舉的勝利,而是和其他所有西班牙征服者一樣,用慘無人道的殘酷玷汙了自己的聲名:他將一批手無寸鐵的俘虜五花大綁,讓一群饑餓的獒犬撕裂、嚼碎、吞吃,希望從中獲得類似鬥牛和角鬥士競技一樣的樂趣。在巴爾沃亞名留青史的前夜,卻被一場令人唾棄的屠殺敗壞了名聲。
在這些西班牙征服者的性格和行為中的確存在一種獨特的、難以解釋的矛盾現象。一方麵,他們像那個時代的所有基督徒一樣,虔誠、篤信,從靈魂深處狂熱地向上帝禱告。另一方麵,他們卻會以上帝的名義幹下史上最卑鄙無恥、最不人道的勾當。他們的勇氣、堅忍和獻身精神使他們能夠做出最壯麗的英雄業績,但同時他們卻又以最無恥的方式爾虞我詐,相互爭鬥。然而在這卑劣中他們卻又對光榮與讚譽有著強烈的追求,對自身使命的曆史高度有著令人欽佩的理解。同樣一個巴爾沃亞,他在前一天晚上還把無辜的、失去反抗能力的俘虜丟給獒犬,或許還曾經心滿意足地撫摸過正滴著新鮮人血的獒犬的嘴唇,但他同時又非常確定自己的行動將在人類曆史上具有非凡的意義,並在那決定命運的時刻想出了一個能使自己流芳百世的方式。他知道,這個9月25日將會成為具有世界曆史意義的一天,因此,這位頑強、堅定的冒險家就要以無與倫比的西班牙人的**來向世人展示,他對自身使命的曆史意義理解得有多麽深刻。
巴爾沃亞的非凡方式是:那天晚上,就在那場血腥的行動之後,一名土人指著近處一座山峰告訴他說,從那座高山之巔就能望見那座大海,那尚不為人所知的“Mar del Sur”。巴爾沃亞立刻做出了安排。他把傷員和累得已經走不動的人留在了那個被洗劫過的村落裏,同時命令所有還能行軍的人——總共是67人,而他從達連出發時帶領的則是190人——去攀登那座高山。將近上午十點鍾的時候,他們已接近頂峰。隻要登上一個光禿禿的小山頂,就能放眼遠眺無盡的天際了。
而就在這時,巴爾沃亞命令全體人員停止前進。誰都不得跟隨他,因為他不願意和任何人分享這第一眼眺望未知大洋的榮譽。他要單獨前往,在跨越了我們世界上最大的一座海洋——大西洋之後,他要成為親眼見到另一個尚不為人所知的大洋——太平洋的第一個西班牙人、第一個歐洲人和第一個基督徒,他希望做到舉世無雙、永載史冊。他被這一時刻的偉大意義所深深感動,心怦怦地跳著,左手擎著旗,右手舉著劍,緩慢地向上攀登,蒼茫天地間一個孤獨的身影。他攀登得很從容,一點都不著急,因為大功已經告成。隻需要再向上走幾步罷了,而且目標已經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沒錯,當他終於佇立在山頂,眼前真的是一片非凡的景象。在地勢逐漸傾斜的山峰下方,在鬱鬱蔥蔥的山丘後麵,是一大片望不到盡頭的大海,波光粼粼,明媚耀眼。這就是那片大海,那片陌生的大海,那片尚未為人所知的大海,那片傳說中的大海,迄今為止它隻縈回於人們的夢裏,而從未有人親眼見過它。多少年來,哥倫布和他的所有後來者都曾徒勞地尋找過這片波浪衝擊著美洲、印度和中國的大海。而現在,巴爾沃亞卻親眼眺望著這海洋,他眺望著,眺望著,眺望著,滿心自豪與幸福。他的心完全被這樣一種意識所陶醉:被這片一望無際的藍色海洋所映照過的第一雙歐洲人的眼睛就是他的眼睛。
巴爾沃亞心醉神迷,久久地望著遠方,然後才把夥伴們喚上來,和朋友們分享他的驕傲。他們一邊興奮地叫喊著,一邊攀呀、爬呀、跑呀,激動地氣喘籲籲登上了山頂,用熱情的目光凝視著遠方,指點著,驚歎著。突然,隨同而來的神父安德烈斯·德·巴拉(Andres de Vara)唱起了讚主詩[33],於是,喧嘩和喊叫立刻消失了。霎時間,所有這些士兵、冒險家和匪徒,一同用沙啞、生硬的嗓門唱起了這首虔誠的聖歌。印第安人帶著驚異的神情看著這一切,看著神父一聲令下,他們砍下一棵樹,做成了一個十字架,然後用花體字在十字架的木頭上刻下大寫的西班牙國王姓名的首字母。現在,十字架豎起來了,它的橫木如同兩隻張開的木頭臂膀,似乎要將這兩個無比寬廣的大洋——大西洋和太平洋——全部都擁在懷裏一樣。
就在眾人因為敬畏神靈而集體靜默之時,巴爾沃亞站出來,向自己的士兵發表了一通講話。他說,他們確實應該感謝上帝,因為是上帝賜予他們這樣的榮耀和恩惠,同時還應該祈求上帝繼續保佑他們去占領這海洋和這裏所有的土地。如果他們繼續像以前那樣忠實地跟隨他,那麽他們從這個新印度返回的時候將成為最富有的西班牙人。然後,他鄭重其事地舉起旗幟,向四麵迎風揮動,以顯示凡是風吹過的遠處一切地方,他都將為了西班牙的利益而去征服。接著,他叫來文書安德烈斯·德·巴爾德拉瓦諾(Andres de Valderrabano),要他草擬一份證明文件,把這莊嚴的一幕永遠記錄下來。巴爾德拉瓦諾攤開一張羊皮紙(他把羊皮紙、墨水盒和鵝毛筆裝在了一個密封的木匣裏,然後帶著它們穿過了原始森林),要求所有的貴族、騎士以及士兵——“los Caballeros e Hidalgos y hombres de bien”[34],“所有在高貴且極受尊敬的巴斯科·努涅斯·德·巴爾沃亞司令官兼總督閣下發現南海,即Mar del Sur的過程中在場的人士”,均在文件上簽字證明:“這位巴斯科·努涅斯先生是第一個看到這片大海的人,是他把這片大海指給後來者看的。”
隨後,67個人從山頂上下來。1513年9月25日,就在這一天,人類知道了地球上迄今未知的最後一個海洋。
黃金和珍珠
現在終於得到了證實,他們親眼見到了這海洋。但是,他們還要走到它的岸邊,去親身感受那浩渺的海水,觸摸潔白的浪花,細細感覺那份潮濕,嚐嚐海水的滋味,拾取海灘上的戰利品!他們從山上下來用了兩天時間。為了順利找到一條通向海邊的捷徑,巴爾沃亞把隊伍分成了若幹小組。阿隆索·馬丁(Alonzo Martin)率領下的第三組首先到達海灘。在這個冒險家組成的團隊裏,甚至連普通士兵都充滿了追求功名的虛榮心,渴望著不朽的聲名,所以連這個平庸的阿隆索·馬丁也趕緊讓文書用白紙黑字寫下一份文件,證明他是第一個在這片尚未命名的水域中弄濕自己手腳的人。在他為自己渺小的自我獲取了如此微小的不朽聲名之後,他才向巴爾沃亞報告,他已經到達海邊,並已親手接觸過海水。巴爾沃亞又立刻為自己想出新的慷慨激昂的方式。第二天,剛好是9月29日的米迦勒節[35],他隻帶著22名同伴出現在海邊,像聖米迦勒一樣全副武裝,通過莊嚴的儀式來宣布占領這片新的海洋。他沒有急急忙忙走到海水中去,而是儼若這海水的主人和主宰[36],坐在一棵樹下休息,驕傲地等待上漲的海水把波浪輕輕拍到他的腳上,好像一條順從的小狗用舌頭舔舐他的腳。然後他才站起身來,把盾牌負在背上——盾牌在陽光下像一麵鏡子似的閃閃發亮——一手握著劍,一手舉著那麵繪有聖母圖像的卡斯蒂利亞旗幟,走入海水,一直走到海浪拍擊他的兩髖,他已經完全置身於這片陌生的汪洋之中。接著,巴爾沃亞——這個從前的叛亂者和亡命之徒,現在是國王最忠實的仆人與取得巨大成功的凱旋者——向四麵揮動著旗幟,一邊高聲喊道:“統治卡斯蒂利亞、萊昂[37]、阿拉貢三個王國的尊貴而又偉大的君主斐迪南國王[38]和胡安娜女王[39]萬歲!我要以他們的名義,為卡斯蒂利亞王室的利益,去真正地、永遠地、實實在在地占領這裏的所有海域、陸地、海岸、港口和島嶼。我發誓,無論哪個親王或者統帥,不管他是基督教徒還是異教徒,也不管他是什麽信仰或者地位,隻要他膽敢對這裏的陸地和海洋提出任何權力要求,我都會以卡斯蒂利亞王室的名義進行保衛,因為這裏的陸地和海洋現在已是王室的財產,隻要世界存在,直到末日審判的那一天,它們永遠都是王室的財產。”
所有這些西班牙人都重複了這樣的誓言。在那一刻,他們宣誓的聲音壓過了大海的咆哮。現在,每人又都用嘴唇舔了舔海水;文書安德烈斯·德·巴爾德拉瓦諾再次記錄下這一幕占領儀式,並用下麵的話結束了他的文件:“這二十二人以及文件撰寫人安德烈斯·德·巴爾德拉瓦諾是用自己的腳踏進這南海的第一批基督教徒,他們每人都親手試過這裏的水,並且用嘴嚐過,以便弄清它是否與其他海裏的水一樣都是鹹的。當他們知道確實是鹹的海水時,他們齊聲感念上帝的恩德。”
偉大的行動已經完成。現在該是從這英勇的冒險行動中得到實惠好處的時候了。西班牙人從一些土人那裏繳獲或者換來一些黃金。不過,在他們勝利的喜悅中,還有一件新的驚喜等待著他們,這就是在附近的島嶼上可以找到許許多多的珍珠。在印第安人給他們送來的一捧捧價值不菲的珍珠中,有一顆名叫“佩雷格林娜”[40]的珍珠曾被塞萬提斯[41]和洛佩·德·維加[42]讚美歌頌過,因為它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珍珠,是西班牙和英國王室最重要的一件珠寶首飾。這群西班牙人把這種寶貝塞滿了所有大大小小的口袋,而在這裏,珍珠並不比貝殼和沙粒更值錢。當他們貪婪地進一步打聽他們所認為的世界上最最重要的東西——黃金的時候,一名印第安人酋長指著南邊地平線上那片若隱若現的山脈說,山那邊是一片有著無窮寶藏的土地,那裏的統治者舉行歡宴時用的全是黃金製的杯盤;還有四條腿的碩大牲口(酋長指的是羊駝)把最貴重的東西馱進國王的寶庫裏。他把這個大海南邊與山後麵的國家的名字說了出來,聽上去好像是“比魯”[43],聲音悅耳,卻又非常陌生。
巴爾沃亞順著酋長那隻伸開的手凝望著遠方,在那裏,隻有山巒消失在茫茫的天際。這個聲音柔和的詞匯“比魯”仿佛一個有魔力的咒語,立刻銘記到了他的靈魂深處。他的心怦怦直跳。這是他生平第二次意外獲得的偉大預示。柯馬格萊酋長關於南海就在附近的第一個預示已經順利完成。他找到了南海和這珍珠的海灘。說不定這第二個預示也一樣會很順利,他要去發現並征服地球上的黃金之國——印加帝國[44]。
眾神很少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