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之死

時光掃描器裝設在日內瓦已成事實。在它連接網絡之前，來自世界各地的曆史學家聚集在瑞士，全力以赴研發新式工具或者進行他們稱之為新方法的研究。

根據他們的觀點，曆史科學的新時代已經來臨：從現在開始，曆史將成為一門精確的科學；這門科學擁有原則地達到了實證科學階段。

然而曆史科學簇新的繁盛期卻如曇花一現。更甚者，隨著時光掃描器的發明，這門學科就此死亡，或在較好的情況下——變成多餘的。

沒錯！既然有了時光掃描器幹嗎還需要“曆史學家”？如果不能猜測也得不出結論的話，也就沒有曆史科學的容身之處了。

若說今日曆史仍成一門獨立學科，其實指的是發展掃描器新密碼的工作而言。曆史古籍中的注腳越來越長，逐漸的整個學科蛻化成注腳。雖然曆史的嗅覺——有些人稱之為“直覺”——絕不會貶值，然而一旦有能力自行漫遊於世界曆史中時，自然再也不需要曆史文獻了。

再也不會出現曆史的不確定性了，所有的問題皆能獲得解答。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德國人迫害六百多萬猶太人、蒙娜麗莎是達·芬奇的秘密情人、人類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二億一千一百萬年前開始的一係列罕見的突變，諸如此類。資訊不虞匱乏。

其他學科也遭遇到相同的命運，地質學、古生物學、生物學與天文學等首當其衝。原則上自然所有學科都已窮途末路。通過掃描器卻無法觀看之物不能稱為科學。以眼睛而無法審核的論點隻能視為臆測與迷信。“眼見為憑”的古老諺語曆經了自身的文藝複興時期，表達出一種健康的概念。

現在可以直接從現實的曆史中了解地球地質、生物與文化的發展。幾個小時不到，便能瀏覽全部的發展曆程，或者花多一點時間專注在某一時期，或是自己特別有興趣的單一事件上。針對此已發展出眾多富啟發意義的密碼。我唯一引以為傲、能夠翔實審視的是蘇格拉底的晚年生涯。為此我在熒屏前坐了十五個月，隻有睡意濃重時才會起身休息。當時我還算年輕。

宇宙的曆史由一六四○億年前的原爆持續至今日。對之前的一切，我們一無所知，因為當初什麽東西都沒有。小時候我們自然都曾嚐試一窺一六四○億年來的曆史，但卻隻能嚐試一次，因為保險絲燒斷了，眼前的熒屏頓成一片漆黑。

沒什麽好奇怪的！我認為沒有所謂的“爆炸之前”，當時宇宙已經開始，時間與空間都已經形成。

但卻何來爆炸呢？宇宙是如何又為何成形？啊！隻有白癡才會問這類超出時光掃描器能回答的問題。

到目前為止，談論的都與曆史有關，這一點兒也不意外。使用時光掃描器之後，最令人驚訝的，莫過於它能解開所有的曆史謎團。至於重現當代事件這一點倒是沒引起太大的震撼。

現在應該再來看看掃描器的技術先驅。我們已經提過二十一世紀初期在地球許多重要地點架立了錄像設備。此外所有的銀行、郵局、公交車站與地鐵站也受到二十四小時的監視。在自己家中就能放映監視錄像帶。沒其他事情可做的人，可以一處接著一處地翻閱。幸運的話，還能目睹意外、謀殺或是搶銀行。到二○六○年為止，報紙的出版數量大幅下滑，二○八四年十二月，日報遭到停刊的命運。

二一二○年，在日內瓦裝設時光掃描器之際，全世界已受到相當廣泛的監看。眾所周知的是法律能保障私人生活不受侵擾，但每個人都能設下電子鬼魅，巨細靡遺截聽細節的事實也不容忽視。二一二○年前後，人人都可以從網絡上大量接收地球另一端的人的訊息——網絡已橫越洲際。

時光掃描器倒不如說是一種呈現多年已臻完美的發展，是某種新穎之物。但重要的是，逐步或躍進式地發展通訊科技，研發掃描器的可能性。

掃描器能對準世界每個角落，所有人都在它的監督之下，再也不會有犯罪問題產生。很可能地球那端的某個人正在看著我挖鼻孔，這種情形出現的幾率不高，但不表示不會發生。換個角度來看，或許隻有精神極度失常的人才會將自己的生命虛擲在這種無聊的事上。有個例子：眼下有顆原子彈投到廣島上空，或有個人踏上火星，這時世界上不會有人四處閑晃，隻為了找一個正站在廚房切麵包的人。我們可以計算林中的樹木，但誰還有興趣將自己的時間浪費在這上麵？

自身所作所為暴露於大眾眼前的事實影響生活的程度或許比自己了解得還深。我們無法隱身躲避於掃描器之前，即使是螞蟻窩也難逃監看。婚姻破裂也不再發生。雖然這並不意味私通從此銷聲匿跡，但所有的婚姻都是“透明的”，亦即：鄰居能隨時守護一個家庭的幸與不幸。如前所說，我堅決反對！幸運的是，這種監看也受到監視。若我懷疑您偷看我妻子入浴，請您也別忘了，我或許正坐在熒屏前卑鄙地冷笑著。

我們活在一個全然開放的社會。我知道這種形式的開放備受批評，可是若我們不想要開放，勢必得放棄掃描器。原初維管束是不能分割的，它不懂“私人領域”。

人類與原初維管束定下了契約。當然我們可以解約，可以將生活遮蔽於內，再度贏回私人生活的平靜。然而這會是什麽樣的損失？萬事萬物皆有其價格（一句商業古諺）。人們畢竟不會為了挖鼻孔不被打擾，就放棄通曉一切的機會！

有種合情合理的可行性，就是把燈關掉。時光掃描器不會隨身攜帶電燈穿越黑暗。隻要關掉燈，除了自己之外，鄰居是看不到你臥室裏的一切的。由於這個簡單的原因，曆史上許多的謀殺案仍懸而未決，因為它們都是在黑暗中犯下的。

因此不需要完全放棄私人生活，這點我保證。多數人似乎還不清楚這個事實，但或許他們之中根本有許多是暴露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