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黎明時分,皮諾的遠足開始了,他直接朝格羅佩拉峰走去。他很高興帶了拐杖,拄著拐杖橫穿過一處狹窄的溪流,然後往東南方向從側翼繞到尖削的峰脊。幾千年來,山體上的岩石一層層脫落,形成了向內凹陷的混亂地形。皮諾的行進十分緩慢,但還是爬到了山脊的尾部。
從這裏到峰頂就沒有既定路線了,到處都是石頭,偶爾會碰到草叢和頑強生長的灌木。山脊左右兩邊都是懸崖,皮諾清楚,自己必須小心謹慎,一旦失足,注定喪命。這處山脊他爬上去過一次,那是兩年前了,當時同行的還有其他四個男孩,以及雷神父從馬德西莫來的向導朋友。
皮諾努力回憶他們當時是如何爬上去的。他們經過一係列支離破碎的階梯和許許多多崎嶇曲折的小道,最終爬到高高在上的峰頂。他一度懷疑和擔心自己可能選錯路了,但還是強迫自己先冷靜下來,相信自己的直覺,碰上一段,就爬一段,一邊爬,一邊重新估量這條路線。
皮諾的第一個挑戰是爬上山脊。山脊久經風吹日曬,表麵變得十分光滑,底部呈高達兩米的圓柱形基座。要往上爬,似乎無從下手。還好,南邊的岩石有很多縫隙和斷裂的地方。皮諾把拐杖往上甩去,拐杖“哢嗒”一聲落在上麵的某個地方停住了。他先把手指和靴尖插進裂縫之中,接著爬上狹窄岩架,然後爬到拐杖的地方。過了一會兒,皮諾跪在又狹窄又尖峭的山脊上,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等到胸口平靜下來,氣順了,這才拄著拐杖,站起身來。
皮諾開始找路往上爬,一邊爬,一邊尋找落足的節奏。仔細審視麵前犬牙交錯的複雜地形,尋找阻力最小的路線。一小時後,他再次麵臨一大挑戰。經曆數萬年的風吹日曬,一片片石板脫落下來,阻塞了向上的道路,岩麵上隻有一個參差不齊的溝壑,寬度、深度都不足一米,向上延伸大約八米的距離,跟一處岩架相連,仿佛一段歪七扭八的煙囪。
皮諾在那裏站了一會兒,內心越來越恐懼,幾乎被嚇得無法動彈。這時,他聽到雷神父的聲音在耳畔回響: 要相信主,要時刻保持警覺。最後,他原地轉了半圈,把整個身子嵌進峭壁的裂縫裏。他伸出雙手支撐著,靴子踩在煙囪表麵借力前行。他這時可以動彈了,用三個接觸點支撐第四個點移動——一隻手、一隻腳,不斷摸索、試探著往上爬。
他往上爬了六米,然後聽到一聲鷹唳,他把視線從裂縫移開,目光順著山脊俯視下麵的莫塔高原。他此刻已經爬到令人眩暈的高山上,他感到一陣暈眩,差點沒抓穩岩石,這可把他嚇得半死。他不能摔下去,摔下去,就沒命了。
要相信主。
在這個念頭的激勵下,皮諾沿著煙囪往上爬,到了岩架上後才放鬆下來喘口氣,感謝主的幫助。恢複力氣後,他幾乎沒怎麽停,一鼓作氣爬到峰脊的西南邊。山脊非常陡峭,就像又狹又尖的剃刀,有些地方寬度幾乎不足一米。格羅佩拉上麵是陡直的尖頂,下麵是一個基座,基座就有四十多米高,形狀酷似一個歪歪扭扭的長矛的尖頭。通往基座的道路犬牙交錯,道路兩邊是雪崩留下的溝槽。
皮諾看了匕首般直插雲霄的峭壁一眼,然後就不再瞧第二眼了。他在費力地尋找尖頂下方各種山肩和隆起的地方。在他找到搜尋目標的那一刻,他的心又一次猛地撲通起來。他閉上眼睛,告誡自己要冷靜,要相信主。在他從兩個主要的雪崩溝槽之間經過的時候,他一邊劃十字,一邊向前行,不敢朝左右兩邊旁顧,全神貫注地往正前方挪動,仿佛一位走鋼絲的雜技演員。小道走著走著寬闊起來。
抵達小道的盡頭後,他一下子抱住岩壁上凸起的石塊,仿佛遇見了久未見麵的好友。確認自己還能繼續之後,他開始攀登那些石塊,這些石塊雖然形狀極不規則,就好像一摞癱倒的磚塊,但好在牢固,不會鬆動,所以他相對輕鬆地往高處爬去。
在離開“阿爾賓那之家”四個半小時之後,皮諾終於抵達峭壁的底部。他朝右凝視,隻見一條鋼索固定在岩石上,繞著峰頂水平拉伸開來,差不多在峰頂一半高度的位置,下麵的岩架大約隻有十八厘米寬。
即將要做的事讓皮諾感到目眩惡心,他深吸幾口氣,擺脫不斷攀升的緊張感,伸手向鬆鬆垮垮的鋼索抓去。他探出右腳,腳尖摸索到一處狹窄的落腳點。這就像當初從自家臥室的窗戶爬到窗架上一樣。他這樣想著,握緊鋼索,匆匆沿著峭壁底部疾行。
五分鍾後,皮諾到達這座山最寬闊一處山脊的頂峰,這處頂峰麵朝西南,十分寬闊,山脊上的小山上長滿了鬱鬱蔥蔥的地衣、苔蘚、高山火絨草以及高山紫苑。皮諾躺在上麵直喘氣,正午時分的陽光火辣辣地直射到他身上。這條路線向導帶他走過三十次,每次都會指導他,手該抓哪兒,腳該踩哪兒,而這次完全不同。這次爬山是皮諾有生以來最大的體能考驗。他必須不停思考,不停評估,時刻虔誠,這並不容易,而且十分累人。
皮諾大口喝著水,心想:“無論如何,我做到了,從最難走的路線爬了上來,而且是一個人。”
皮諾內心充滿喜悅,人也變得更加自信。感謝主保佑他平安,還賜予他食物。他拿出修士給他事先打包好的三明治吃了起來。他細嚼慢咽,每一口都細細品味。這世上還有什麽時候比現在吃東西更美妙的嗎?
皮諾覺得有些困了,躺到地上,閉上眼睛,感受著這裏亙古不變的群山與天空。它們似乎不曾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化過。
*
皮諾被升起的薄霧涼醒了。
他看了看手表,驚訝地發現快下午兩點了。雲霧已經湧了上來。往山坡下望去,能見度已不足九十米。皮諾穿上滑雪夾克,沿著狩獵的路徑向他的東邊和北邊迂回。一小時後,他來到格羅佩拉峰北部盆地背麵的邊緣地帶。
他嚐試了好幾次,才找到一條小路,這條路橫穿盆地陡峭的腹地,曲曲折折通向他三天前折返的地方。他停下來,轉頭回望下來的路。與早上上山的各種挑戰相比,下來的路此時看來沒有那麽艱險了。
一路下坡來到馬德西莫,再爬上莫塔高原,皮諾早已精疲力竭。抵達“阿爾賓那之家”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了。雷神父正在門廳等候他,孩子們則在餐廳裏學習,空氣中彌漫著食物的香氣,看來修士又做了什麽美味佳肴了。
“你遲到了,”雷神父說,“我不希望你晚上在那裏過夜的。”
“我也不想晚上下山啊,但路太遠了,神父,”他說,“爬那條路線,比我印象中要難多了。”
神父問:“那你有信心能再爬一次嗎?”
皮諾想到那個煙囪、雪崩之間的小路,還有那段鋼索路。他不想再經曆一次,但還是說:“有。”
“好,”雷神父說,“很好。”
“神父,我為什麽要這樣?”
雷神父仔細觀察了一下他,說道:“我想把你變得更加強大。幾個月後可能就要你幫忙了。”
皮諾本想再問一下,但雷神父已轉身離去。
兩天後,雷神父吩咐皮諾上路,經過“天使之階”到瓦爾迪雷去。再接下來的一天,皮諾走的是通往北部盆地穀的橫貫路線,他沿著山羊走出的路線向前爬行,幾乎是沿著小路的邊緣往前爬行。第三天,他又去走那條難走的路,但這次信心充足了很多,提前一小時就到了雪崩的溝槽。
接下來的周末天氣依然很好,學車的兩天都是好天氣。想起雷神父的告誡,他和阿斯卡裏再沒有把車子開到施普呂根山口,而是在馬德西莫的“Z”字路上練車。
周日下午,兩人開車去坎波多爾奇諾載姑娘兜風,這兩位姑娘是阿斯拉裏的熟人。一位是他朋友,叫蒂蒂亞娜,另一位是蒂蒂亞娜的朋友,叫弗雷德麗卡。叫弗雷德麗卡的姑娘很害羞,甚至不敢正麵看皮諾一眼。皮諾本想和這位姑娘發展下感情,但奈何安娜的形象總是在他腦海中浮現。他知道這種想念是非常傻的,自己隻和她說過三分鍾的話,自那以後已經四個月沒見過了,而且還被她放了鴿子。但他卻深信自己終究會與安娜再次相見。安娜於是成了皮諾刻骨銘心的美好執念,每當他孤單寂寞,對未來猶疑時,他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1943年10月,經曆第二周頭三天的艱難攀登後,精疲力竭、饑餓難耐的皮諾再次回到“阿爾賓那之家”。皮諾在餐廳一連吃了兩大碗波爾米奧特製的意大利麵,又喝了好幾升水後,才抬起頭觀察周圍的情況。
男孩們基本都在。房間另一頭一桌子的男孩都在聽米莫指手畫腳。雷神父則在會客,來訪的有兩男一女,其中一位年輕男子一頭沙色頭發。他的手臂和那位女子的胳膊差不多粗細,後者皮膚白皙,雙眼烏黑,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另一位年長的男子穿著一套西服,沒係領帶,留著小胡子,在那裏抽煙。他咳嗽得很厲害,雷神父一說話,他就輕輕用手指敲擊桌麵。
皮諾有些犯困,但還是很好奇這些人是誰。有客人拜訪“阿爾賓那之家”不是什麽新鮮事,孩子的家長會常來這裏,下暴風雪的時候,很多登山客也會來歇腳。但這些人也不是登山客。他們都穿著便服。
皮諾非常渴望上床睡覺,但他知道雷神父不會答應的,他正準備鼓起精神學習的時候,神父走過來說道:“你已經為自己贏得了明天休息一天的權利,你可以把學習推遲到明天,怎麽樣?”
皮諾笑著點點頭。他已經忘了自己是怎麽找到房間爬上床的了。
*
他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然大亮,陽光從門廳盡頭的窗戶裏射進來。米莫出去了。其他男孩也出去了。當他走進餐廳時,裏麵沒有別人,隻有那三位客人在房間的另一頭壓低聲音熱烈地討論著什麽。“我們不能再等了,”那個年紀略輕的人說道,“局勢糟透了,梅納就有五十人!就在我們現在討論的時候,他們已經在襲擊羅馬了。”
那個女人惱道:“你不是說我們安全了嗎。”
“我們在這裏很安全,”他說,“雷神父是好人。”
“能安全多久?”那個年長的男人說,又點燃了一根香煙。
那個女人注意到皮諾正在朝他們的方向看,示意那個男人別說了。修士給皮諾拿了咖啡、麵包和蒜味臘腸。三位訪客隨後離開房間,接下來的一天,皮諾再也沒有多想這幾人,而是在爐火旁讀了一整天書。
米莫和其他男孩成群結隊遠足歸來時,差不多要吃晚飯了。這一天下來,皮諾不僅得到了充分的休息,而且感覺身體從未有過的健康。在大量的鍛煉後,修士又給他吃了很多食物,皮諾每天都覺得自己長壯了一點。
米莫和兩個男孩在長桌上擺盤子和銀製餐具時,雷神父喊道:“皮諾?”
皮諾把手頭的書放到一邊,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神父?”
“吃過甜點,來小教堂找我。”
這道命令讓皮諾有些困惑。小教堂除了周日清晨舉行例行禮拜之外,一般很少會被用到。但他止住好奇心,坐下來和米莫以及其他男孩開了一會兒玩笑,然後向他們描述起攀登格羅佩拉峰遇到的艱難險阻,大家都聽得聚精會神。
他說:“往上麵爬的時候,錯一步就完了。”
米莫吹噓道:“我做得到。”
“要是你能連續做兩次引體向上、兩次俯臥撐,再下蹲一次。我就賭你行。”
米莫最受不了別人挑釁,立馬被激怒了。皮諾知道,他弟弟馬上就要開始瘋狂做引體向上、俯臥撐和下蹲了。
收拾好餐具,米莫問皮諾想不想打牌。皮諾推辭說要去小教堂找雷神父。
米莫問:“什麽事?”
“還不清楚。”皮諾答道,從前門門口的衣架拿起一頂羊毛帽戴上,然後走到外麵的夜色裏。
室外的溫度已經下降到零度以下。殘月當空,熠熠生輝,群星璀璨,宛若煙火。皮諾往小教堂走去,北風迎麵刮來,帶來初冬的寒意。教堂前方,齊著高原的邊緣,有一片冷杉林,冷杉高聳挺立。
皮諾笨拙地撥開小教堂的門閂,往裏走去,教堂內隻有四根蠟燭亮著。雷神父低著頭,正跪在座位上祈禱。皮諾輕輕關上門坐下。片刻之後,神父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巍巍顫顫拄著拐杖起身,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坐到他身邊。
“你覺得你能在夜裏完成去瓦爾迪雷的大部分北部路線嗎?”雷神父問,“如果隻借助月光的話。”
皮諾思索片刻,說道:“盆地那塊地方不行,但在那之前的路,我覺得可以。”
“那會增加多長時間?”
“大概一個小時吧。為什麽這麽問?”
雷神父深吸一口氣,說:“皮諾,我剛才一直在為那個問題的答案祈禱。我是想瞞著你,不讓你知道這件事,不把事情複雜化,讓你隻關注你自己的任務,不管其他的事。但主讓生活變得更加複雜,對嗎?我們無話可說,我們無能為力。”
皮諾有些困惑:“神父?”
“今晚留下來吃晚飯的那三個人。你和他們說過話嗎?”
“沒呢,”他說,“但是我無意間聽到,他們在討論梅納什麽的。”
雷神父的臉色沉了下來,露出痛苦的表情:“過去的一個月裏,有五十多個猶太人躲在梅納和梅納周邊的村莊。納粹黨衛軍發現了這些猶太人,處決了他們,然後把他們的屍體扔進了馬焦雷湖。”
皮諾的內心開始翻江倒海:“什麽?為什麽?”
“因為他們是猶太人。”
皮諾知道希特勒憎恨猶太人,他本人甚至也認識一些討厭猶太人、詆毀猶太人的意大利人。但就這樣冷血地殺掉他們?僅僅因為宗教信仰不同?這種野蠻暴行簡直駭人聽聞。
“我不能理解。”
“我也不能,皮諾。但可以明確的是,意大利的猶太人現在正麵臨滅頂之災。我今天早上和紅衣主教舒斯特打電話問過。”
雷神父說,紅衣主教告訴他,繼那次梅納大屠殺後,納粹勒索那些還困在羅馬貧民窟的猶太人,要求他們在一天半內想辦法拿出五十公斤黃金,以換取人身安全。猶太人掏空了家底,還向天主教徒借了不少。然而,他們上交完財物,德國人卻突然襲擊猶太教教堂,找到了一張羅馬猶太人的完整名單。
神父停了下來,表情扭曲,接著他又說道:“紅衣主教舒斯特說,納粹成立了一支黨衛軍分隊,專門抓捕那個名單上的猶太人。”
皮諾問:“抓到以後呢?”
“殺掉他們,全部殺光。”
那一刻之前,皮諾的年輕頭腦怎麽也想不到這樣的結果。“這……太邪惡了。”
雷神父說:“是很邪惡。”
“紅衣主教是怎麽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的?”
“教皇陛下。”雷神父說,“是他告訴紅衣主教的,他說德國大使到梵蒂岡這樣和他說的。”
“教皇不能阻止嗎?公之於眾呢?”
雷神父低下頭,指關節攥得慘白:“皮諾,教皇陛下和梵蒂岡被坦克和黨衛軍包圍了。教皇陛下要是現在發聲,德軍會立刻入侵梵蒂岡,將其摧毀,這是自尋死路啊。不過,教皇已經秘密通知諸位主教了。”
他通過主教向意大利所有的天主教徒傳達了一道口頭命令,那就是要向任何躲避納粹追捕的猶太人敞開自家大門。我們要收留猶太人,如果可行的話,還要幫助他們逃出去。
皮諾心跳加快了:“逃到哪兒去?”
雷神父抬起頭:“你有到過瓦爾迪雷的盡頭嗎?那是格羅佩拉峰的另一頭,也就是湖泊再遠的地方。”
“沒有。”
“那裏有一片三角形的密林,”神父說,“密林往裏頭兩百米是意大利的地界,所有的樹林和土地都是意大利的。而走出密林盡頭之後,就是瑞士了,那裏是安全的中立地帶。”
皮諾開始從一個全新的角度審視過去幾周曆經的磨難,內心激動起來,再次充滿決心。“你想讓我做他們的向導嗎,神父?”皮諾問。“那三個猶太人?”
“主愛的三個孩子。”雷神父說,“你願意幫助他們嗎?”
“當然願意。”
雷神父把手搭在皮諾的肩膀上。“我希望你知道,你將冒生命危險。按照德軍的新規定,幫助猶太人就是叛國罪,應處以死刑。如果你被抓了,他們會處決你的。”
皮諾聽了艱難地咽了下口水,感到無比震驚,他看著雷神父說道:“那你在‘阿爾賓那之家’收留他們,不也冒了生命危險嗎?”
“還有這裏的孩子們也冒了生命危險。”神父神色嚴肅地說道,“但我們必須幫助所有逃離德軍的難民。教皇這樣認為。紅衣主教舒斯特這樣認為。我也這樣認為。”
“我也這樣認為,神父。”皮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激動,仿佛迫不及待地去行俠仗義。
“好。”雷神父的眼裏閃著淚光,“我就知道你會願意幫忙的。”
“我願意。”皮諾說,心中越發堅定,“我該睡覺了。”
“淩晨兩點十五分,我叫你起來。波爾米奧神父兩點三十分給你準備好。你三點出發。”
皮諾離開小教堂,覺得自己進去的時候還是個小男孩,離開的時候卻做了一個讓自己成為男人的決定。幫助猶太人可能會受到的懲罰讓皮諾擔驚受怕,但無論如何他都要幫助他們。
在進入“阿爾賓那之家”之前,皮諾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向東北方凝視,目光掃過格羅佩拉峰的側翼。他知道自己現在要為三條人命負責了。那對年輕的夫婦。那個抽煙的人。這三人逃亡之旅的最後階段就指望他了。
皮諾抬起頭,目光越過月光映襯下格羅佩拉峰的巨大懸崖,向群星以及更遠處的黑色虛空望去。
“主啊。”他低語道,“幫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