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新世紀苦命鴛鴦
“這到底怎麽回事?!”
昨天杜月白胡亂找了兩部又晦澀又高深的意大利片子,硬是磨著徐沛然陪她觀看,關掉大燈,倒點小酒。本來她還抱著壯士斷腕的決心,做好犧牲小我拯救大我的準備,沒想到徐沛然摟著她的小腰,拍著她的小肩,從頭到尾認認真真看完了電影,多餘的事情一件也沒發生。倒是杜月白在確定相親節目重播時間結束,撐不住地在沙發上睡去,最後醒來的時候自己已在徐沛然的**,獨自一人,且衣衫完整。望著空****的房間,一股小邪火躥燒起來,咕嘟咕嘟,慢火溫燉,燉得杜月白的心那叫一個難受,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又都冒出來了。
“昨晚這麽大好機會,你怎麽不吃了啊不吃了啊?”杜月白總不能這樣打電話去興師問罪,隻好殺到公司拍桌子瞪眼睛,對著丁總一頓獅吼:“到底是怎麽回事?”
捅了那麽大一個婁子,丁總非但沒有斟茶端水,賠禮道歉,還一副“怎麽,你終於舍得回來”的表情。
“你可別告訴我你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杜月白一個激靈,“等等,該不會是你故意的吧?”
丁總整了整西裝,輕咳一聲:“怎麽可能。”
“那就說清楚。”
“瞧你這個要吃人的樣,哪有一點專業代理師的樣子。”
“本姑娘本來就不專業!而且還附帶四條工作禁忌,難道你忘了?我的第一條工作禁忌是什麽?是什麽是什麽是——什——麽——!”
丁總豎起手掌,做出安撫的動作:“你之所以不想公開露麵,不就是怕會影響我們正常的工作正常的作息嗎,這個我當然了解,眼下我們這種超前行業過多曝光,麻煩肯定比好處多。”
“所以呢?”
“所以,我當然是站在你這一邊的,隻不過這中間出了點小意外,我們把片子弄好後就交出去了,不過呢,是錯交了你那部分的片子,後來我們立刻修正,交出了正確的。結果,電視台還是用了你那段。我發誓,真的是努力彌補這個疏失了,至於結果是這樣,也不在我們的可控範圍。”
“哈,說得可真輕巧!這還不是你的錯,當初不交錯片子不就沒事了嗎?”
“少安毋躁少安毋躁,我知道錯了,可是也沒那麽嚴重啊,有人看到了,有人認出你了?”
丁總把視頻打開,又遞上一麵鏡子,被杜月白揮手拍掉。
“你看啊,女人嘛,化妝一張臉,不化妝又一張臉。你在徐沛然麵前不是向來素麵朝天的?”
杜月白對著電腦一瞪再瞪。
“其實就算認出來也沒有那麽嚴重,你和路先生也確實可以算朋友啊,為了自己的朋友上電視說兩句,就是這樣。為了這件事,路先生已經打來好幾個電話道歉了,還說非要親自跟你說,可能等一下就來了。”
“別別別,我受不起,你一定要給我打發了,還有其他善後工作!”杜月白氣哼哼地抓起皮包,迫不及待地撤退。
丁總正為自己三言兩語就讓月白軟化了而沾沾自喜,抓住門把的杜月白突然說:“還有,我現在正式通知你——我要辭職。”
丁總立刻色變,人也跟著跳起來:“別啊!姑奶奶你別嚇我啊!”還沒追到門口,迎麵撞上一臉淒苦的林妹妹。
“丁總,怎麽會這樣……我們全家人本來都等著看我上電視……”林妹妹嚶嚶嚀嚀,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下來。
“這,這……哎,月白!月白!別走啊!……別哭啊別哭啊,以後還有的是機會……”
丁總眼看著杜月白沒了身影,跟前又是個棘手的淚娃娃。
頭大啊!
這年頭有人為了出名挖空心思,什麽都豁得出去,偏偏還求不得;而有人堅持恪守“人怕出名豬怕壯”的理念,恨不得做什麽都給自己裹件隱形衣,可一不小心就紅了,公然在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裏被評過來論過去。
杜月白很不巧地居然就成了後者,她出現的那期節目網絡點擊率高得驚人,評論居然都集中在她這個打醬油的身上。這個節目的官方網站上還出了網友自評的節目十大美女,她這個本來隻是打醬油的親友團居然赫然在榜,還位居第四,網友的評語是:嫻靜時如嬌花照水,難得的小清新自然派,一顰一笑間流淌出溫潤優雅的淑女氣質。
清新自然個鬼!溫潤優雅個鬼!
是她真的演技太好,還是那天的打光太亮?都瞎了狗眼,居然還引來一片回帖附和。
“這些真不是我們事務所雇的水軍?沒有公關炒作方案?”杜月白抓著丁總開著機關槍噠噠噠。
“呃,這個……”
“我就知道!”杜月白眼一眯,桌子一拍。
“哎,其實就是失之毫厘謬以千裏,烏龍跟著烏龍。這些水軍啊職粉啊是隔壁早就定好了,你也該明白那種人光收錢辦事,下線層層發展又多,這個沒能及時通知到所有人搞錯包裝對象了。”
“真的隻是單純的烏龍?你沒有和電視台,還有隔壁沆瀣一氣?”
丁總被掃得奄奄一息,一連豎了好幾次小白旗,垂死留下遺言:“六……月……飛……霜……真……不是……”
杜月白於是氣衝衝殺進隔壁狠狠教訓了陳大頭一通,然後向同學們借了幾個賬號,精分切換各種身份各種語氣,在追捧自己的帖子下批評樓上一群人審美有問題,還大罵自己是醜八怪。
忙活了一下午,等坐到飯桌前扒拉白米飯杜月白才回味過來——這都叫什麽事!
雖然炒作公關已經停止,對杜月白的評價也有了更多不同的聲音,但關注度與話題已經形成,節目組通過路源頻頻送來通告邀約,都被杜月白堅決回絕。聽說路源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團亂,周遭親朋好友還連連追問究竟是哪找了這麽個“紅顏知己”,求牽線求搭橋。路源不得已再委托9998,希望杜月白出來圓圓謊,被杜月白一口回絕。
所以啊,這人是說不得謊的,尤其是在虛榮下撒的謊,即便隻是一個很小的看似微不足道的小謊,就有可能因為蝴蝶效應而掀起軒然大波,把你自個兒攪得天翻地覆。
這既說路源,也說杜月白她自己,沒事在人小姑娘麵前充什麽老前輩!杜月白自己暗暗拿百科全書砸了砸自己的腦門。
幸好,這年頭新人層出不窮,成名快,被人遺忘得也快。杜月白相信小心低調些,等到成名的虛幻泡沫消退幹淨,她又能恢複到原來的平靜自得。
隻是杜月白原本就動了辭職的念頭,這事一出更是鐵了心腸,堅決要辭去代理師的工作,從此金盆洗手退隱江湖。丁總說破了嘴皮子,把所有的輒都想盡了,隔著電話一哭二鬧,分分鍾都想著到杜月白跟前上吊,可惜杜月白畢業退了宿舍,把自己往徐沛然那一躲。
丁總問了一圈9998的同事,居然沒一個知道徐沛然住所在哪,這下連個掛繩子唱大戲的地方都沒有,隻能繼續對著電話欲哭無淚:“小白啊,你一直是我們這一行最有潛力的啊,專職之後絕對能坐上代理界女王的寶座啊。”
“唉,隻能讓我這個下一站女王就此成為傳說,留待後人瞻仰了。”杜月白也知道對不起丁總,但既然下定決心了,就決不改變。
本來做代理師更多的是想為她的寫作大計積累經驗!拓展視野!這些年接觸了這麽多人,這麽多事,總是唏噓感歎多於愉悅欣然。
雖然代理師的工作就像是多姿多彩的舞台,各種戲碼輪番登台不停變換,而領銜主演的那個永遠都是自己,充滿著挑戰性與新鮮感。可是那又怎麽樣呢?那永遠都是別人的人生。不能因為別人的人生而攪亂了她自己的步調。
杜月白躲在徐沛然家開始動筆寫她的故事。之前做完代理工作有什麽感觸了她就寫上一段文字記錄在文檔裏,積攢了幾百KB。還有她的筆記本,裏頭滿滿是她獲取的人生閱曆與生活經驗,各種地點,各種人物等著她采擷,一樁樁躍入她的鍵盤下,再一個字一個字地跳躍著重新組合起來。
杜月白愛極了這種感覺,不過還是要柴米油鹽、人間煙火一點為好。
雖然,組合了半天,才碼出七行字。
不過,她相信,她一定能把想要說的故事講完,再正式去找一份工作,不必高薪不必體麵,壓力小一點,工作少一點就好,能把自己盤盤活,剩下的就要仰仗於她家的那位了——
杜月白又是端茶遞水,又是剝橘子皮主動投喂:“您老覺得如何?”
徐沛然點點頭:“好。”把橘子一分為二,然後往她的嘴裏也塞了一瓣。
徐沛然這樣輕描淡寫,杜月白反倒有點不甘心,磨了好一陣子,徐沛然才說:“我為什麽要反對呢?造夢追夢不趁現在趁什麽時候,難道等頭發白了牙齒又掉光了再去做?”
說得是啊。可是太多人還沒畢業就已經喪失了追求人生的勇氣,按部就班地,一步步地走在一條條拷貝不走樣的人生道路上,像是完成中考高考那樣去成家立業。這樣算是他們主宰人生,還是被人生主宰?
杜月白怔怔瞪著鏡子裏的那個人,做了個鬼臉,跳到電腦桌前。她“啪嗒啪嗒”寫得正歡,陳澄來了電話。杜月白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說起來,她要離開的事還沒有正正式式向陳澄交代過,還沒讓陳澄出師,她就做了甩手掌櫃。
“月白姐……”陳澄的聲音剛響起,丁總的聲音立刻取而代之:“救命呀!這次真是要出人命啦!小白,這回非你不可,你快回來!”
康朋大大咧咧坐在9998會客室的主位,一手咖啡一手報紙,看見杜月白推門進來,禮貌地跟著起身:“杜小姐。”
“我當是哪個索命鬼讓我們家老板如此哭天搶地,原來是康大律師。”杜月白難得連麵具也不武裝,刻薄話跟著溜出舌尖。
康朋微微一笑:“實在是有一樁代理案子非杜小姐不可,你們的大老板卻無論如何都不願讓杜小姐出麵,實在沒有辦法,隻好使出了一點非常手段。”
“一點?”杜月白眉尖一剔,“康律師真是太謙虛了,拿出賣客戶的資料作要挾,這樣損人不利己的事情,隻是一點?”
在施嬋之前,9998還接過一些富家太太的案子,其中一位莊太太因為耐不住寂寞一時出軌,事後後悔不已想要了斷卻不得章法,最後求助了他們9998。9998找了另外一位私人代理師前去談判分手一番波折後也算順利解決。沒想到莊太太竟也是康朋的客戶,他對這場交易的前後因果了若指掌。施嬋的案子之後,9998又接了幾位富商太太與千金,全是擺不上台麵的私人糾紛,案子雖然棘手但酬勞優渥,殊不知這些人都是康朋暗中牽線有意介紹給9998的。
“如果這個時候網上出現一個匿名帖子——扒一扒豪門貴婦千金那些見不得光的內幕,筆者親身講一講貴事務所遇到過的一些有趣案子,你們說那些闊太太小姐們會以為是誰泄露了秘密,違反了保密協議?”
康朋慢條斯理地喝著咖啡,說得慢條斯理,對麵的丁總聽得嘴角抽搐,扭頭立刻給杜月白打了電話:“如果這位康律師是來真的,不要說我們9998誠信全毀,在這一行混不下去,還可能拖垮整個代理業的聲譽,外加幾場官司,夠我和幾個股東傾家**產一輩子。月白,你說這是不是要人命的事情?”
杜月白這一聽,無論如何都要來了,從徐沛然的小套間奔出,高跟鞋噠噠噠恨不能踩穿一整條馬路,直到了9998事務所門口她才算緩過氣平下心。
“杜小姐說錯了,既是我需要杜小姐的幫忙,如果能讓杜小姐答應,於我就是一件好事。杜小姐以為呢?”
“到底是什麽代理案子非要我接不可?”
“多謝杜小姐賞臉,還要煩請杜小姐移駕寒舍做客。”
兩個人剛要走出大樓,得了消息的陳澄追了出來,堅持要跟杜月白一同前往,一副青年騎士衷心護衛公主舍我其誰的架勢。
杜月白就知道自己收了個好徒弟,舉著手把陳澄的頭發揉了又揉,又是誇讚又是安撫。
“讓你跟著我大概是丁總幹過的最靠譜的事了。不過你啊,平日少看點洗腦的狗血連續劇,康大律師能把我怎麽樣?”杜月白語調一轉,“就是把我怎麽樣了,人康大律師肯定也是拿捏算計得一分不差,這警察管不了官司告不倒的,你去與不去都一樣。”把陳澄和康朋都噎得不行,可見杜月白這心裏憋著的小邪火咕嘟咕嘟燒得她像是大姨媽了一整個月。
康朋駕車的一路上也不敢再招惹杜月白,做了一小時的稱職司機,夜色降臨時領著她進了屋。
“把我領來這裏做什麽?”杜月白雙手抱胸,一臉防備。
康朋倒了兩杯紅酒:“還有一位正主沒到。我們邊喝邊等。”
杜月白直接把酒杯移開:“我說,為了體現做事的效率性,能不能先跟我交代清楚整個代理案子?”效率就是金錢,何況指針已經轉向7點,她急急忙忙出來都還來不及和家裏那位交代。想到這裏,杜月白立刻掏出手機,劈裏啪啦打完字給愛人發出一條短信補個晚歸假條,立刻抬起頭來:“趕緊哪,說啊。”
康朋優哉遊哉地喝了一口:“我知道杜小姐喜歡聽故事,我先說一個吧。我有一對學弟學妹在讀書的時候就是一對璧人,女的出身單親家庭,有夢想有野心,一心想進入娛樂圈,可惜男方家長對此懷有偏見,激烈反對他們的戀情。一個心高氣傲,一個過於寬容順服,就這麽分了手。幾年後女的終於如願以償,成了大明星。他們再度相遇,然後——嚓!重燃愛火。可惜哪,依然遭到了男方家長的激烈反對,幾次棒打鴛鴦,女方受不了對方的勢力與偏見幾次主動提出分手,這一次,兩人又分手了。”
“哦,那真是遺憾了,可是和代理案有什麽關係?”
康朋交疊起雙腿,搖晃著手中的酒杯:“關鍵症結就在於男方家長的態度,他們對女方的背景和職業抱有偏見。他們喜歡學識好,家庭好,性格溫和乖巧,賢良淑德的女性。那麽要打破偏見,就必須破除他們的刻板印象,他現在需要一個符合他家長所有審美期待的女友,扭轉原有的認知。”
“我?”
“沒錯,”康朋交換雙腿的上下位置,“你就是那位代理女友。”
由杜月白假扮廖澤的“極品”女朋友,指望既能打破老人家的偏見,又能反襯出正牌戀人的好來,讓男方家人退而求其次,試著接納常欣蕙。
“這個你拿手啊。當初那位相親,就夠極品。”
“這點子實在爛俗。”杜月白如此點評。
康朋笑道:“因為有效才會爛俗啊。關鍵就在於杜小姐如何拿捏了。我想,這對杜小姐來說小菜一碟,之前的相親女,杜小姐就將‘極品’二字演繹得淋漓盡致,又恰到好處。”
杜月白攤攤手:“要感謝下你的恭維麽?”
“客氣了。”
“這與假相親不一樣,這種案子又費時又費力。”
“所以,就需要你住進他們家裏,與老人朝夕相對,才能加快進展,你覺得如何?”
杜月白眯眼微笑,不住點頭說:“好,好,真是好哪。”一個字一個字都從牙縫裏蹦出。
康朋對杜月白的殺氣恍若未覺,還啜著杯中的美酒。
“好你個大頭鬼,休想!”杜月白抄起手袋,扭頭就走。
康朋擱下酒杯喚住她:“你不是喜歡有故事的人嗎?你都不好奇是哪個大明星麽?”
“一點也不。這份工作已經違反了我好幾條工作原則。這個案子我代理不了。”
杜月白直接打開門,不由得被門前意外出現的人影怔住了。
居然是廖澤!
杜月白背光站在門口,廖澤一時沒有認出來。
康朋忽然大喊:“阿澤,抓住這個小偷。”
杜月白爆了句粗口,閃過廖澤直奔電梯。
廖澤本能地追出,冷不防先被她一個後踢踢中。如此,廖澤更拿出抓賊的架勢,撲上去抓她的肩膀,一個扭臂,把杜月白扣得死死的。
“啊,啊,啊,手斷了,手斷了!你堂堂一個人民警察,居然為虎作倀!”
康朋適時拍了拍廖澤的肩膀:“過啦。對小姑娘可要溫柔點。”
廖澤手勁略略放鬆,扭頭問康朋:“怎麽回事?”
杜月白狼狽地從廖澤的手下解脫,頭發也亂了,領子也開了,妝也花掉了,惡狠狠地瞪著廖澤與康朋:“無賴!”
“真是對不起,可是也實在是沒辦法。早聽說杜小姐會一點拳腳功夫,論身手我這種手無縛雞之力隻會耍耍嘴皮子的律師肯定不是杜小姐的對手。”
“是嗎?”杜月白一記老拳招呼上去,又被廖澤眼疾手快給按住。
等進到屋裏,廖澤才認出杜月白,吃驚得說不出話來,最後瞪著杜月白額角的淤青忍不住彎了嘴角。
“杜小姐。”
“笑笑笑,你居然和那種人狼狽為奸。”杜月白狠狠地指向康朋牽動了傷口,痛得捂著臉嘶嘶輕叫。
“你是不是又接了什麽代理案,惹了什麽麻煩?”
“這次廖警官可真是你冤枉我了,是他!”
廖澤這才皺眉看向康朋。
“沒想到你們倆還認識,那更好,”康朋將手往西裝褲袋裏一插,“都站著做什麽,坐。”
杜月白眨巴了幾下眼睛,一下子跳起來:“嗬!”她指著廖澤的鼻子,衝著康朋問:“你你你,說的就是他?”
“嗯哼。”
杜月白瞪大了眼,忽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笑聲。她勾住廖澤的肩膀:“廖警官,你不是瞧不上我們代理界的麽?怎麽,也有提出委托的一天?”
廖澤卻蒙了一蒙:“到底怎麽回事?”
康朋幹咳兩聲:“阿澤,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個提議麽?喏,我現在把人找來了。”
“你居然……康朋,我根本沒有答應。這全是你自作主張。”廖澤嚴肅地說。
“可是你也不能否認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那些都是你完美化的設想,誰能知道到底可不可行?”
“別人來做這件事也許是未知數,可是如果是她——杜月白,就一定能做到。”
杜月白連忙拱了拱手。真是太瞧得起她了!
廖澤反駁說:“要我和別的女人演一場不知道多久才能落幕的戲?說白了就是欺騙我的家人。”
“別的女人”杜月白哼哼兩聲,適度對這種稱呼表達了一下不滿。
康朋轉向杜月白:“看來阿澤對杜小姐的能力很是懷疑呢,杜小姐不想這麽被人瞧不起吧,不拿出行動證明麽?”
“激將法對我沒用。”杜月白高舉免戰牌。
康朋深深歎口氣。
“阿澤,我隻是想幫你。”
“康朋,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不希望假借他人之手,至少我和欣蕙還可以繼續努力。”
“你確定她還願意?她不是已經聲明放棄了麽?”
廖澤褲袋裏的拳頭緊了又緊。
“尋常的情侶,吵架了鬧矛盾了你可以到她工作的地方等她上門哄哄她,可是你那位不行。你們的戀情不能曝光,什麽都得偷偷的。通常隻有她找你,你等召喚,而你不能主動找她。本來就已經很辛苦了,你的媽媽又堅持反對,好啦,你的負擔更重了。從頭到尾就是你一個人在扛,我現在隻是幫你找一個人一起分擔。”
康朋的話句句切中要點,廖澤緊繃的麵部線條鬆懈下來,露出幾分頹唐。
“是病急亂投醫也好,是異想天開也罷,至少也是一種解決之道,既然已經走投無路了,何不再賭一把,也許山窮水複,柳暗花明?”
在一旁聽著的杜月白算是聽出了思路:“等等,你剛才說‘欣蕙’?是說常欣蕙?”那個入行沒幾年就拿了選美賽大獎橫掃各大平麵雜誌,接拍電視電影拿了兩個新人、兩個最受歡迎,那個常駐娛樂報紙頭版各大媒體狗仔最愛追逐的常欣蕙?
廖澤與康朋都沒有說話,那也就意味著都沒有反駁。
“靠!”
不對啊,常欣蕙這位傳說一集片酬有六位數的大明星,真的看得上廖澤這種小警官?
不過杜月白問出口的卻是:“常小姐會同意麽?”
康朋看了眼廖澤,轉向杜月白:“就是要瞞著她,才能有所刺激啊。讓她好好看看,錯失阿澤這樣的好男人,是她自己的損失。”
分手了還怎麽看?何況一個小警察,一個大明星,至多在什麽大型商場宣傳發布會的治安維護上有所交集。除非——
“廖警官,貴府上是?”
廖澤遲疑了一下:“其實也沒什麽,我們家在家電行業裏有點名氣。”
“勝利?綠穀?還是家友?”
“家友。”
那可就不是“有點名氣”了。難怪了。
杜月白適時地打了個哈欠,長長的手指遮掩住意味深長的目光,她慢悠悠站起身向廖澤走去,拍拍廖澤的肩膀,用熟稔的口吻說:“起來一下。”
廖澤不明所以,站得慢慢吞吞,杜月白立刻挽住廖澤的手臂,在廖澤有反應前先瞪了他一眼,說:“別亂動。”
“如果我接下代理案,廖警官和康律師應該明白這些是難以避免的吧。”她按住廖澤的胳膊,親密地倚著廖澤的肩膀,毫無顧忌地把全身的重心都靠在他身上。
康朋回以興味的眼神。
“當然,還會有更過分的。”
杜月白調戲般地摸上廖澤英俊的臉龐,無所顧忌地用手指掠過廖澤的嘴唇。
廖澤僵了僵,甩開杜月白:“不要胡鬧了。”
“我隻是預先做個試驗,看來是沒有什麽可行性了。”杜月白說得遺憾,表情卻是一派輕鬆自得。
“我聽丁總說每一個稱職的代理師都會對自己接到的代理案負責,就如同一個好演員會對自己接到的角色負責那樣,明白拿捏的尺度,知道怎麽做是為了必須的工作,怎麽做是逾越了本分。我相信杜小姐就是這樣稱職的代理師,不會辱沒了自己的職業。這一點,阿澤你大可放心。”康朋的表情平靜,說出的話卻很有分量。
與康朋對視了好一會兒,杜月白鬆開了微蹙的眉心,彎了彎唇線,轉向廖澤說:“廖警官,我們約個時間,談一談‘劇本’。”
眼看最難攻克的杜月白點頭答應,康朋終於鬆口氣,沒想到廖澤卻搖了搖頭,說:“這件事我還是不能答應。”
杜月白和康朋都是一怔,杜月白比康朋先回過神,她聳肩笑笑,這一回她不再是匆匆忙忙抄起手袋,而是優雅地從沙發上拎起套在臂彎上:“這就愛莫能助了,當事人不配合這樁委托案不能成立,誰都接不了這個案子。希望康律師不要再來找9998的麻煩。”
對於私人代理師這份職業,廖澤一直無法認同。他不否認這項職業的確幫助許多人解決了煩惱,但有太多人沒有盡到全力就逃避責任,尋求代理師的幫助。
“阿澤,這年頭誰都願意花錢買個方便,你得到了方便,別人得到了工作,既不違法,也談不上不道德,何樂不為呢?”
一個警察,一個律師,在嘴皮子功夫上不在一個層級上,廖澤明智地不在嘴皮子上與康朋叫真章。
他和欣蕙並不是到了毫無轉圜的地步,他不願找代理師解決自己的麻煩,尤其不願找杜月白。
廖澤第一次與杜月白相遇就是在派出所裏。本地的都市報記者臥底一傳銷窩點,揭秘傳銷內幕。警方在看到報道後約談記者做一份詳細證供,沒想到問到細節處對方支支吾吾,說不清楚,最後說出臥底提供資料的其實另有其人。那個人就是杜月白。
那天她套在一件橘紅色的連帽衫裏,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小巧的下巴收在毛茸茸的臂彎裏,大大方方在問詢桌上補眠睡覺。廖澤意外於她的年輕孩子氣,還沒叩上桌子,她先睜開了眼打著哈欠,浮出兩泡眼淚,晶亮地掛在睫毛上,襯得犯困的眼睛更加迷糊,實在看不出有那樣的膽魄去做臥底。
“代理師?還有這種職業麽?”廖澤做筆錄的手頓了頓。
“有啊,”杜月白捧著醒神的茶,眼睛慢慢晶亮,“就像代駕代購那樣,隻不過工作內容更寬泛,代理服務更私人。”
“包括代理這麽危險的工作?”
“這是供需關係,客戶提出代理需求,我們提供代理服務。所有的工作都是量力而為,我懂得怎麽保護自己,也保證在合法範圍內。”
“不是你空口說懂得保護就真的能保護好自己。”廖澤的口氣更加嚴厲。光是報道裏揭露的軟硬兼施的洗腦工夫和非法禁錮就讓一般老百姓看得心驚肉跳,更休說警方掌握到的更多不為人知的隱秘。
“不要因為一次成功就洋洋自得,我告訴你,這隻是你運氣好。你現在不過還是個學生,盡好學生的本職就好。懲惡鋤奸伸張正義是我們執法人員的工作。我不希望這樣的事還會發生第二次。”
杜月白歪歪頭撇撇唇。多少人誇讚那個記者勇敢有膽魄,伸張正義,值得嘉許,剛才還有他的同僚暗示她可以申報個見義勇為或是好市民獎。
偏隻有廖澤這麽義正詞嚴地對她教訓。
沒想到之後兩個人一再相遇,五次裏倒有三次都是杜月白在工作的時候。一回是40多歲的中年婦女遇上了靠情感騙取錢財的青年慣犯,被騙走十多萬卻被說成是男女之間你情我願,不得已找代理師出馬充當魚餌,杜月白和其他兩位代理師連環出動,幫忙搜集證據。一回是消費者利益受到侵害,請不起律師隻好請杜月白在談判時幫忙把關,不良商家沒想到軟腳蝦變成了專業派,誘哄不成惱羞成怒,最後鬧到了派出所。最後這次就是兩個月前的大酒店裏。按照一般電視劇的套路,如此有緣分該是結一段姻緣,偏杜月白已有了徐沛然,廖澤也沒有對杜月白有半點男女之間的示好。
兩個人的感情聯絡僅僅延伸到在街邊的麵館裏,麵對麵靠窗而坐,吃最大碗的招牌牛肉麵,一個紅燒,一個香辣,麵酣耳熱大快朵頤。杜月白今天回想起來還直流口水。如果廖澤沒有利用排隊時間對杜月白絮絮叨叨了一個多小時,孜孜不倦地一番說教,這段記憶會更讓人愉快。
“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你別以為自己運氣好,不然怎麽被我逮到那麽多次?”
“畢業後就不要再做這樣的兼職了,找一份可靠的工作。無論什麽領域都會有挑戰,隻要你願意嚐試。”
“你說代理師是陽光職業,我看不過是有錢人在買特權。對方沒錢,你們還會去替人分憂?”
聽著廖澤的好心勸誡,杜月白微笑著把酥軟的牛肉戳得稀爛:“敢問什麽才是可靠工作呢?環保組織、慈善機構要靠錢才能辦事,醫生、老師也要領取工資,難道就不是陽光職業了?”
兩個人誰也說服不了誰。
像廖澤這種傳統刻板,原則性強正義感強的人,要答應這種代理案本來就千難萬難,即便麵對親親愛人也不會頭腦發昏。
雖然說出的話討厭,但杜月白對廖澤還是很欣賞的,要是真和他搭檔演戲,她肯定不會反感,不過也僅限於幻想一下了。
果然兩個星期過去,杜月白的耳根一直很清靜,沒再接到康朋或者9998的騷擾。
電視上正在播放常欣蕙簽約新東家的娛樂新聞,杜月白懶洋洋地靠在徐沛然的懷裏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簽約會上,常欣蕙在眾星捧月中緩緩登場,新近和她炒作的緋聞男主角送上恭賀的鮮花,嬌豔的紅唇挑出兩朵笑靨,單肩拖地的香檳色禮服光彩照人,誰又能透過鎂光燈看到她背後的感情困擾?
又或者,常大明星根本沒有放在心上,焦頭爛額的始終隻有廖澤一個人。
那位長相俊逸坐擁粉絲的緋聞男主角給了常欣蕙一個大大的擁抱,攝影機找不到的地方不知是貼麵還是啄吻。
杜月白扁扁嘴,沒來由對常欣蕙沒有好感。
發現徐沛然也目不轉睛地看著常欣蕙,杜月白戳戳徐沛然的胸口:“你也喜歡她麽?”
“還好。”徐沛然淡淡應了一聲。
“為什麽?”杜月白本能地想翻起身,但又怕徐沛然覺得自己大驚小怪。奇怪,徐沛然向來對娛樂明星不怎麽感冒。
徐沛然答:“演技好又不是錐子臉的女明星不多了。”
杜月白哼哼兩聲。
徐沛然笑著揉揉她的頭發,把遙控器轉到財經頻道。杜月白的頭發蓬鬆而柔軟,四散在潔白柔軟的針織衫上。徐沛然不自覺順著摸下去,杜月白眯起眼睛,像隻饜足的貓兒舒服地蹭蹭頰邊的靠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徐沛然從她的眉毛開始輕撫,慢慢延展到俏麗的耳廓,滿眼憐愛。
第二天杜月白早早就爬起來,上超市采購一大堆食材,開始試驗她向童綠學來的壽司卷,打算給徐沛然一個驚喜。
下午1點45分,她匆匆扒拉完不合格試驗品堆成的午飯,速戰速決收拾掉廚房的亂局,把剩下的幸存成品一個個放進她新買的倉鼠便當盒裏,搭上前往男友工作地點的出租車。
徐沛然目前是一家建築設計公司的設計師,建築學專業畢業後就在這家公司工作了三年,時常為了一個到手的項目沒日沒夜地加班加點,沒空過多幹涉她的私人事情,間接造成她這個女友的放縱不稱職。
不過現在開始,一切都不一樣了。
沒有了代理案子的纏身,她有大把大把的時間陪伴在親親男友身邊。
杜月白抱著倉鼠的兩隻耳朵,對即將得到的讚美正陶陶然,手機卻不切實際地吟唱起來打斷她的幻想,結果響了一聲就斷了。
她懶懶一睇,是陳澄。
沒過一會兒手機又響了起來。
“喂?”她站在擁擠的電梯裏,一手拎著飯盒,一手擒著手機,來不及看清來電顯示的姓名。
“小白啊小白,不是我想打電話給你……”
“哦。”毫不客氣地掛斷丁總的電話,哼著小曲,拎著愛心小便當,朝著從電腦前抬起頭來覷了一眼的徐沛然甜甜一笑。
這些天她深刻反省,積極主動,誓要努力超越男女戀愛的標準配置,爭做新好女友。親手做個小點心,直接送上男友辦公室,與男友同事聯絡下感情,乖巧地等著男友下班,然後一起再吃頓大餐啦——在之前交往的700多天裏,身為女友的杜月白一件也沒有做到過。今天她可一定要在一天內完成規定動作。
任務繁重!閑事免談!
丁總卻鍥而不舍地努力與之連線,頻繁的振動惹得徐沛然也為之側目。
“不接麽?”
杜月白無奈隻能接起。
丁總在那頭切切呼喚:“你就不能聽我把話說完麽?”
“我已經不幹了,您忘了麽?”杜月白輕聲細語善意提醒,實則是為了保障所有對話不會被哪啥不該好奇的耳朵給聽了去。
“這回可是你徒弟有危難呢,不找你找誰?”
“沒空。我現在的長期飯票可是我家那位了,別打擾我的培養計劃。你可以找別人,9998從來不缺優秀的代理師。”
“那更是非你不可了,現在事態緊急,沒人能比你先到現場。你的**往下邁五層就能是委托人的所在地,你看巧不巧,就是那樁美食速遞的案子,費不了你多少工夫的。”
“就是隔壁也不行。”等一下就到下午茶小憩時間了,她要走了任務指標肯定完不成。
“別忘了是你親口答應讓陳澄出師的哈,如今你做甩手掌櫃不管是要半途而廢麽?枉費陳澄這個好孩子對你掏心掏肺,拜師茶也敬了,苦力跟班也做了,可是……唉,到底還年輕不成熟,如果希望你徒兒不敗了你的金字招牌,早點出師,就趕緊去救場。”丁總吐沫橫飛囉裏囉嗦中狠狠契中杜月白的軟肋。
“靠!”杜月白切齒狠狺,“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