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徒弟男友兩相宜

啪——

“我說,怎麽最近老給我一些狗血淋頭的男女關係案子!我不幹!”

9998事務所最出色的私人代理師之一杜月白此刻一手叉腰一手拍桌,對著自己的大BOSS丁總瞪圓了眼,絲毫沒有為人下屬的自覺性。

“那些代為照顧小狗小貓,那些代為看望孤寡老人,那些B級C級的案子呢?都上哪去了?嗯?”

丁總咳咳兩聲:“男女關係的案子傭金高啊,何況能者多勞嘛,那些小案子總要留給新人啊。給你C級案子不是大材小用嘛。”

“那小金怎麽就被分到代旅遊的案子啊!”代理陪同老爺爺老媽媽雲南十日遊啊!公費旅遊,全程報銷,這個代理案真是爽到爆了!

“這是因為委托人是兩位老人家的孫子,他指定要找個孔武有力能說會道又能照顧老人家的男性做陪同,你知道嗎,小金體格不錯,一張嘴能上天入地,所以嘛……”丁總擺出無可奈何的無辜表情。

“我鄭重聲明,別專把難啃的骨頭丟給我,你要接了也別來找我。不對,什麽都不要來找我!我要放大假!”

陳澄一走進來,就看到火藥味這麽濃重的場麵,不禁拉住身邊的燕姐,小聲問:“月白姐這是怎麽了?”

燕姐輕笑出聲:“估計是被那位康律師纏到炸了。”

“是上次為施嬋辦理離婚的康律師嗎?”

“就是啊。這兩人還真是冤家,半年前……”燕姐在杜月白扭頭睇來一個充滿殺意的眼神後,乖乖閉嘴。

“小白啊,現在正是人手緊缺的時候,你怎麽好放大假呢,我給你三天假期如何?我再好好梳理手頭上的案子,保準挑個最優的差事。”丁總忙不迭地討好打圓場,“喏,現在就有件事情,隻要你幫一個小小的忙,以你的能力倆小時就能搞定,酬金優渥,跟那些什麽七大叔八大姨小三負心漢絕沒有半點關聯,還不用出門,就在這裏,出門左轉。”

出門左轉,那不就是會客室?

杜月白被吊起了好奇心,跟著丁總走進會客室,就見一大群人擁在裏頭,攝像、照相、燈光一應俱全,一個年輕的女孩握著話筒坐在沙發上,穿著雪白的長裙,披著柔軟長發,不要去看她臉上不斷流淌的汗水,還是非常溫婉可人的。

“哢!這樣不行!”

攝影大哥話音一落,燕姐立刻上前給她補妝。

杜月白警惕地睨著丁總。

“別誤會,我可沒和外頭的那個同流合汙,隻是問他們借了點設施。”

“怎麽回事?”

“這是我們的新人小林,正好有一項扮演男嘉賓後援的工作,委托人指定要找年輕淑女的小姑娘,於是就想給新人一個鍛煉的機會。不過看起來還是不行啊。”

“男嘉賓?後援?”

“不是有一檔全國的電視相親節目嘛,有一個環節就是要嘉賓的朋友出來說幾句,介紹一下他這個人。不是每個嘉賓都是節目組親自來攝製的,隻要舉個貼標誌的話筒就行,省錢嘛!”

“所以對方就想到這麽個主意?連這個也要找人扮演,肯定差勁透了。”

“不是的。委托人是個道道地地的宅男,所以身邊朋友少,有也淨是一些宅男,上不得鏡頭。他是希望能有一個女性扮演他的朋友,以異性的眼光給他一些肯定,那麽成功的概率好高一點。”

“這個該找隔壁吧?他們可比我們有經驗。”

“誒,‘代為說好話’當然在我們的經營範圍之內啊,無論是人物設計、台詞撰寫,委托人可是全權都交給我們了,演員這種隻會跟著設定好的劇本走的怎麽比得上我們。再說找臨時演員的話,也容易被戳穿身份。”

杜月白點著的頭突然煞住:“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麽?該不會是……”

“怎麽會呢!”丁總討好地笑著,“你不公開出鏡謝絕成名的大忌我怎麽會違背呢,要不然你老早就跑到隔壁去了。”

“你知道就好,讓我上鏡頭絕不可能。”杜月白哼哼兩聲,轉身就跑。

“讓你來自然是請你幫忙,你看現在這情況這進度,搞不好天黑了也不能收工,這個啊還是得要你去指導指導。上次那個案子的報酬如數奉還。”

杜月白摸著下巴,還在猶豫。

“就到兩點前,兩點一到,你立刻走人。”

“還有把陳澄借給我。”陳澄已經開始從D級代理案做起,無非大多是一些跑跑腿的工作,這個無須她多做指導,完成得都還不錯。

“你今天下午又沒案子,要他做什麽?”丁總剛問出口,在杜月白的眼神下立刻轉了口氣,“沒問題。”

攝影機重新運轉,林姑娘一手拿著話筒,一手放在膝蓋上,咧開嘴說:“路源這個人很有愛心,無論是對人還是對小動物,他養過好多寵物,從鱷龜到鸚鵡,從兔子到龍貓……”

杜月白攢著眉頭,是挺假的,假到讓人看不下去。不過相親節目不都是裝模作樣的嗎。

“那個人的資料給我看一下。”

“你要不直接和本人溝通下?坐在角落裏的那個就是。”順著丁總指的方向看去,角落裏確實坐著一個男人,幹幹瘦瘦的,架一副眼鏡,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

杜月白直接上前一拍他的肩膀,把他帶出會客室。

杜月白翻閱著他的資料,路源,27歲,大學畢業,是一名SOHO軟件設計師,最愛的是上網和船模,有養過六種動物的經曆,會做菜但不常做……

看起來比一些宅到心理扭曲的男人正常多了。

“怎麽會想到上電視的?”這個是杜月白怎麽也想不通的,她自認為電視上那種相親節目都二得很,上電視的那些男男女女都是腦子被槍打過了。

麵對著杜月白的路源緊張到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擺:“我,我是有試著在交友網站上填過信息,沒想到居然被網站選中了。”

杜月白更加奇怪了,像他這種沒有噱頭不善言辭的怎麽會被選中。

“我說的這個選其實是有獎抽選啦,於是就被推薦上去了,爸媽知道後就強烈要求我一定要去,如果不去就不要再見他們……我自己想這也許是個機會,邁出一步也是好的……”路源說著,這頭越垂越低,聲音也越來越輕。

“挺胸收腹頭抬高。”他這個樣子怎麽上得了節目,錄像也不用登場,直接就被刷下去。

路源慢慢地抬起頭來,可是還是不敢直視杜月白。

“我有那麽可怕嗎?”

“不是,我對陌生人……陌生女孩子都比較緊張。”

杜月白擒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高,直直對上自己的眼睛,還故意湊近幾分,路源果然紅了臉,杜月白甚至清楚地感覺到他下巴的顫動。

“我說,女孩子有什麽可怕的,不就相親嘛,她們審視你的時候你還審視她們哩。你可是要幾十票才能被否掉,她們你一票就能否定了。所以啊那些急吼吼滅燈的小姑娘都是怕先被拒絕,她們才是膽小鬼,有什麽可怕的!”

“……是……”

“何況那些隻看你一眼就放棄的也沒什麽好流連的,被這種人放棄才叫運氣。”

杜月白摩挲著下巴對著他左瞧右瞧,伸手摘了他的眼鏡:“你看起來很不錯啊,隻要再有點精氣神。”

“杜,杜小姐……”

杜月白鬆開他,再不鬆開隻怕這個路源要在她麵前緊張到窒息身亡了。

“這份資料是你自己填的?”

路源點點頭。

“你的字很不錯嘛,這年頭字寫得那麽漂亮的年輕人不多了。”

“我現在偶爾還會練練書法,軟硬筆都有。”

杜月白立刻在紙上寫上一些關鍵詞,啪嗒啪嗒撳著圓珠筆思考了一陣:“你一個人獨身生活了三年?”

“哎,大學畢業後就出來獨立。”

“那麽,你會自己做菜,婚後也不會與公婆同住。是不是?”

“啊,是。”路源分明是一副“你怎麽會知道”的表情。

“這很好。”杜月白點點頭,又寫了一些,最後梳理成段寫在紙上,塞給那個小姑娘,又立刻找來一張空白的賀卡,讓路源寫一段新年祝福。

“這樣就可以了嗎?”

杜月白隨意一瞥:“行,就那樣,有道具更有說服力。”

可是錄製的時候,那位令人頭痛的林姑娘疙疙瘩瘩,完全不自然。

杜月白隻得親自上陣示範。

“記住,你是個有氣質有修養的女性,對路先生抱持欣賞。這一切要從坐姿開始,頭微微下垂,散發要攏到耳朵後,即便攝影鏡頭不拍全身,也要挺胸張肩,雙腿並攏,斜傾30度至40度,話筒要保持豎直,擺放位置略低,手握在話筒的下端,像這樣。”

杜月白閉一閉眼睛,朝攝影師一點頭。

“路源這個人吧,性格是內斂了點,但性格沉穩獨立……”杜月白的目光偏到一層,慢慢柔亮,“他自己一個人住,又會做菜又懂生活,絕對稱得上新好男人。這個呢是他過年給我們幾個朋友寄的卡片,看這個字特別漂亮。我們都希望他能找到對的那個人。他的要求不高,不過肯定是要有愛心的,最好能和他一樣喜歡小動物。我記得有一次朋友家養的狗把他的鞋給叼走了,害他沒趕上回去的末班車。”

說到這杜月白忍不住莞爾一笑:“我們都說這狗是太喜歡他了,所以把鞋子藏起來留住他不要走。他身上的趣事還蠻多的,以後多接觸了你們就知道了。”

杜月白轉頭朝林姑娘看去:“一邊說要一邊想象那個畫麵,目光要偏一點,語速要慢一點,像回憶的樣子,這樣才像是在說自己身邊的人,再來一遍吧。”

“是。”林妹妹緊張地點點頭。

“不要緊張。”杜月白拍拍她的胳膊,“也許馬上就能找到感覺了。”她向丁總打了個招呼,“我時間到了,撤了。”

杜月白剛剛走出幾步就聽到路源的叫喚。

“這位小姐!”他先生臉色潮紅,向杜月白點點頭,“真是,真是謝謝了……”

杜月白一甩手,拐上陳澄,腳步不停地向外走出。

“月白姐,到底是什麽事呢?”

“這個嘛,給你一次親自實踐代理工作的機會。”

杜月白最近招了個燙手山芋,還是粉色桃花那種的。

對於普通濫桃花,杜月白伸伸胳膊踢踢腿就可以甩得老遠,隻是這個叫康朋的男人實在有點棘手,夠精明夠深沉,還是她最討厭打交道的律師職業。

對於兩人約會突然變成三人行,康朋一點也不顯得意外

“我推薦這裏的藍山咖啡,或者杜小姐更喜歡吃點甜點?”

康朋的殷勤被杜月白打斷:“不用了,”她一臉嚴肅,“我這次赴約就是想一次性把事情解決,雖然辜負康先生的情意是太不識好歹了,可是我的答案是‘不’,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非常抱歉,就這樣。”

康朋不惱反笑:“說得那麽直接,我可沒看出來你有絲毫抱歉的意思。”

“如果傷人能免除後患,我願意這樣,所以可見我實在不是什麽好對象。”

坐在眼前的這位康律師是她半年前委托案認識的。當時,一位周小姐想委托他們公司假扮她代為赴宴相親,要求必須相親失敗,再不做任何接觸。

9998也不是頭一次接到這種案子了,但是——

“如果她真心想要致使相親失敗,就不該點名要找漂亮的代理師代理。”又要形象又要失敗,哪有那麽兩全其美的事!

杜月白第一反應是還是回絕為好,按照過往的經驗,這樣難搞的客戶稍處理不當就會麻煩一堆,搞不好最後還收不到尾款。但那個時候適逢9998生意不佳,又適逢幾位代理師都自顧不暇無法兼顧,杜月白又犯了懶病,對著那些代理案一個也提不起興趣。代相親的CASE任務簡單報酬又豐厚,丁總拿出了無敵磨人功,周小姐也承諾會承擔一切後果,杜月白才心軟應承了下來。

本來杜月白隻要按經驗頂著豔如妖姬的猛妝,以剛剛結束上一場相親遲到個把小時候,通常就差不多搞定了,再往下裝花癡裝八婆裝勢利任擇其一,拋出“不生孩子”“不管公婆”“婚前房產過戶”等等條件,對方不氣得當場拍桌子跳腳就夠給麵子了。

但周小姐這樣的案子,隻能另辟蹊徑。

那一天,她穿著碎花蓬蓬小裙,頂著可愛蕾絲小帽,外加青春無敵的兩尾麻花辮閃亮登場,全程都半垂著頭,玩弄著膝蓋上的手指頭,細聲細氣地說著:

“我媽媽說這樣不大好。”

“這個,不好回答,我要回家問問爸爸。”

“如果我們接下去有進一步進展的話,我希望能在動物園,那是我最喜歡你的地方,爸爸一直帶我去的。”

“……”

撤退的時候,杜月白交握著雙手,躬一躬身,還不忘抿抿小嘴,眨眨她特效加長的洋娃娃睫毛,萬般羞澀地戴上她的小帽,三步一回眸後,終於結束了這場演出。

這夠顧及她周小姐的形象了吧?

都做到這個份上,如果這樣相親還成功,那杜月白一定要堅持到為廣大剩女掬完同情淚水後再吐血身亡。

果然,相親宣告失敗,康朋委托中間人婉拒了周小姐。

本來這個案子就這樣落幕了,誰知道兩個禮拜後,周小姐氣急敗壞地打電話來,原來康朋有意在相親前隱瞞了個人信息,她根本不知道相親對象非但長得英俊帥氣,還是錢途光明的知名律師,得知真相後那叫一個悔不當初啊,連忙向康先生解釋一切,還打電話到9998破口大罵了一通,說她們事務所辦事不力又不誠信,杜月白當場就按下了掛斷鍵,並將周小姐拉進客戶黑名單。

反正事先有協議在手,周小姐為了自己的麵子鬧過一陣也就算了。

杜月白萬萬沒想到施嬋的律師就是康朋,這一照麵立刻破了功。康朋從施嬋那裏知道了她的身份,對他們這家代理公司充滿了濃厚的興趣,非但登門找上了杜月白,還提出交往。

對此,燕姐還忍不住戲謔杜月白:“你就試著交往看看嘛!”

“開什麽玩笑!不要說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就算沒有也決不會答應的。”

“人家可是堂堂大律師啊,你看人家周小姐多麽積極啊。”

“老板大人啊,您又在裝傻嗎?”杜月白調轉槍口,瞪著丁總,“他沒有見過我的真性情,隻是因為知道我是私人代理師就產生興趣,不是情場獵人像收集獵物一樣收集各種不同職業的女性,就是——他對我們代理行業有所意圖。他可是律師啊!利用我了解代理行業的內幕,或者以某些特殊案例作為噱頭,在網上稍稍炒作,他的名聲又是水漲船高,所以……”

“所以,你才要拒絕我嗎?”咖啡店內,在聽完杜月白坦然說出同樣的理由後,康律師一點也不生氣,反而支起手肘露出興味的笑容。

“就是這樣。”

“看來你這個人很主觀啊,我以為從事代理這一行應該需要更理智客觀些。”康律師用手指推了推眼鏡架。

“沒錯,我就是個主觀而執拗的人,你看清就好。”杜月白毫不禮貌地起身。

“等一下,至少聽我說一句。我既不是什麽情場獵人,也不是想借由你們公司出名,而是純粹對於一個心懷奉獻女性的好感。”

杜月白輕嗤了一聲。

“別不以為然,如果我的理解沒有偏差的話,你的工作是代理別人的責任,承擔別人的義務,這不是奉獻?你替別人成功,替別人成就,自己不攬功不出名不享受成功,這不是奉獻?”

杜月白第一次正視這位康律師,他說話的時候語調輕描淡寫,但是從鏡片後窺視人的眼神卻暗藏犀利。

“當你介入別人的人生、別人的成就,沒有一點點的失落?明明你比別人做得更好,更有能力,隻因為出生際遇的不同,就得不到應有的滿足與收獲,難道不會有所嫉恨,有所怨懟?”

還不等杜月白做出回答,康律師倒自顧自回答出來:“不,當然不,否則你怎麽會繼續做這份工作,還做了這麽久?這樣一個心胸寬廣、心境高潔的女性,一直都是我所向往的,當然,再加上幾分想要探索的欲望。我實在找不出不追求你的理由,錯過杜小姐,說不定真會遺憾終生的。”

杜月白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原來我是這麽偉大啊。竟然能把話說得似褒又似貶,難怪有人說律師是玩弄語言的藝術家,見識了。”

“是嗎?那真是糟糕了!”康律師苦笑一下,揉揉額角,“大概真是職業病的習慣,竟讓杜小姐隻感到我是在玩弄語言,我是真的很有誠意。”

杜月白抬起手阻去他後麵的話:“謝謝康律師的誠意,但我肯定是沒誠意的一方,今天就坦白到底,我想即便不坦白,以康律師的能力,隻要多一點耐心與時間,也沒有什麽查不出的。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不,應該說是結婚的對象。”

康律師指了指隱在角落裏一直正襟危坐的陳澄:“是他?”

“對,就是他,”杜月白睜眼說著瞎話,外表上不留一點撒謊的痕跡,“與我扮演的‘周小姐’正好相反,我就是大眾眼中狹義的女權主義者,即使在男女關係中也必須享有絕對的權威,我需要一個溫柔順從可以掌控的男人,所以,康律師這樣的絕不在我考慮的範圍內。”

杜月白伸手勾了勾手指,陳澄隻愣神了幾秒鍾就馬上站了起來,朝她走去。

“好了,我們可以走了。”杜月白湊近身體替陳澄撣了撣肩膀上的灰塵,陳澄的臉立刻漲紅得跟番茄似的。杜月白笑覷著陳澄,刮了刮他的薄臉皮,然後朝康律師一點頭:“這才是我要的。現在話已經說得那麽明白了,我希望以後沒有再見的必要了,還是謝謝你的咖啡。”

杜月白親昵地挽住陳澄的胳膊,陳澄立刻僵了僵腰板,心跳開始加快,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如果不是杜月白挽住他的胳膊,隻怕他會當場鬧出當場軟倒的笑話。

杜月白湊到陳澄耳邊,以情人之間才有的距離說:“你要與你的腳尖相親相愛一直到地鐵車站嗎?”

杜月白抬起俏麗的指尖,輕輕撥弄著陳澄的鬢發,那姿態那表情任誰看了都覺得是一對,其實杜月白隻是要蓋住陳澄發紅的耳根。

陳澄忽然想起杜月白之前在旅館裏教導自己的話,努力把自己幻想成另一個身份——杜月白的正牌男友,不停默念著:我不是陳澄,不是陳澄,不是……陳澄才覺得心跳得沒那麽快了,呼吸也正常了,就被杜月白拽回了座位,而她自己則溜進了桌子底下。陳澄看得目瞪口呆,連康律師也有一刻的愣怔。

“月白姐,怎麽了?”

頂著桌子的杜月白抵著唇豎起手指,朝陳澄比了比。

陳澄朝身後掃了一圈,咖啡廳內並沒有什麽異常的,倒是一群年輕男女談笑著從樓梯上走下。其中一個穿灰色西裝的男兒像是感受到了陳澄的注視,朝他們這座隨意瞥了瞥,跟著隊伍走了出去。

康律師用咖啡勺敲了敲咖啡杯口:“杜小姐這是做什麽呢?”

杜月白從桌底一下子鑽出來,向玻璃窗外看了一眼,才放心地擼擼頭發,拍拍肩膀:“要你管。”

她轉向陳澄:“我們走吧。”

“是。”陳澄乖乖跟出了咖啡館。陳澄還是忍不住心裏的好奇:“剛才是怎麽回事?”

“我看到我男朋友了。”杜月白也有些無語,最近她與徐沛然的偶遇概率蹭蹭飛漲,還都是她不幹“好事”的時候。

陳澄吃了一驚:“剛……剛才出去的那些人裏頭嗎?”上次他去地下室開車,並沒有見到過徐沛然。

“是啊。”

“可是為什麽要躲呢?是怕他誤會麽?可是月白姐這份工作……”

“他不知道我在做代理師。”

陳澄不能明白:“為什麽不能告訴他?月白姐不是向來以這份工作為驕傲的。”

“話是這麽說,隻不過………哎,剛才他們是往哪個方向了?”杜月白忙著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搜尋著。

“往那邊去了。”

“謝啦。”逮到目標的杜月白目光一亮。

“不是要躲著他嗎?”

“那是剛才,改天請你吃飯。”杜月白一邊甩手,一邊向天橋的方向奔去。那群人看方向正要上天橋過馬路,徐沛然雙手抱胸就走在隊伍的中間。

杜月白加快了奔跑的速度,一邊跑一邊還慶幸自己今天為了讓康律師知難而退,穿著休閑外套運動鞋就過來了。

到了天橋,杜月白不走樓梯,反而厚臉皮地與去乘無障礙電梯,雙手攏在衛衣的口袋裏。在老爺爺老奶奶異樣的目光下,她挺了挺肚子,幾位老人家立刻恍然大悟,對她眯眯笑著。

電梯一開,杜月白先是小快步走著,混入人潮後撒開腿跑起來,終於在天橋的下樓梯趕上了隊伍。杜月白走到徐沛然身後,見徐沛然一點也沒有反應,她吐了吐舌頭,走到徐沛然的身邊,伸手握住他的手。

徐沛然微微一驚。

杜月白扣住徐沛然的手心,麵不改色目視前方地繼續向前走著,隻是微斂的眼睫泄露了一絲絲的笑意。

徐沛然彎了彎嘴角,慢慢放緩了腳步。兩個人什麽也不說,手攙著手,走下樓梯。杜月白腳步輕快,徐沛然則腳步徐緩,兩個人卻步調一致,最後完全掉出隊伍。

“不要緊嗎?”杜月白嘿嘿笑著。

“就是以前工作小組出來聚聚。”

“小心他們說你‘重色輕友’。”

“無所謂。”

杜月白牽著徐沛然的手越甩越高,像是幼兒園小朋友唱著歌排著隊手牽手去郊遊。明明是完全不同的長短,分屬兩個軀體,聽從獨立的意誌,他們卻像是甩**搖擺著共有的一隻手,朝同一個方向不斷前進。

幼稚,滑稽,難以言喻。

杜月白停下來,未來的10年、20年、30年、50年……這兩隻手是不是能一直這樣下去?

她抓起徐沛然的手,細細審視,他有又深又長的生命線,而她有一線到底的感情線。

她把她的感情線貼合徐沛然的生命上,剛剛好。

徐沛然就這樣看著。

“為什麽,為什麽不問呢?”杜月白沒頭沒腦地蹦出一句。

“什麽?”

“工作的事啊,為什麽不問我的工作找得怎麽樣了?做男朋友的這個也不關心嗎?”

“你的父母會問,你的同學會問,你的老師會問,我以為不需要同樣的詢問來表達我的關心。找到了你會第一時間告訴我,需要我的幫助你也會第一時間告訴我,我想我們之間這點默契與信任還是有的,不是嗎?”徐沛然的大掌按上杜月白的腦袋,順著垂下的發絲,輕柔撫摸著。

杜月白噘噘嘴:“說得可真好聽。那成,我現在正式通知你,我沒去找工作,更沒有找到工作,那你現在怎麽說?”

徐沛然沉默了一會兒:“繼續加油。”

杜月白一拳打過去,又一埋頭把自己送進他的懷裏。

“知道我究竟想做什麽樣的職業嗎?是——作家,不準笑哦。我就想吧,在那一小方的世界裏,要人笑就笑,要人哭就哭,寫我想寫的故事,給想給的人,寫好多好多,然後就用這些故事來養活自己,後來發現要一邊寫自己喜歡的故事又一邊養活自己好像比較困難,於是,我又想找個大款傍一傍,衣食無愁的,我關起大門可以安安心心地寫我的故事。可是啊,沒想到我遇到了你,你不是大款,可是有什麽辦法呢,你說能有什麽辦法呢?所以啊,隻有你養我了。”

杜月白在徐沛然的懷裏仰起頭,遼闊光亮的天映照著她的眼睛彎成兩條細縫。外表看著耀眼燦爛得一塌糊塗,內裏一顆心撲通撲通疾跳個不停。

“好。”徐沛然應得雲淡風輕。

“喂,我說正經的。”杜月白用手指一戳再戳。

“那你為什麽認為我不正經?”

“這種事不該深思熟慮、前想後想、好好計量嗎?”

“我有什麽,就拿什麽養你,要多的沒有,要有也是以後有,需要深思什麽?計量什麽?”

杜月白攀住他的肩膀前後搖晃:“那你也要考慮養不養得起啊。”

“這不是你提出來的嗎?你提出,我答應,至於養不養得起,那該是你擔心的問題。”

“哈?”這回換杜月白吃癟,“我怎麽越聽著越不負責任啊。”

徐沛然的表情卻變得深沉嚴肅:“這話應該由我來問你。”他雙手捧住她的臉,給杜月白微涼的臉覆上新溫度,“人做任何一件事說任何一句話,首先要為自己負責。想想我那47平的屋子,想想燈光搖晃的走道,想想我那隻不入流的公事包……現在你確定剛才所說的——選擇我,來養你,是你能負責起的話嗎?”

杜月白怔怔地望著好一會兒,點頭,過了一會兒,又重重點了一下。

徐沛然重新按揉上她的頭發:“那我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我不是開玩笑,不是在試探,即便是,也隻是剛才哦。”杜月白扒拉住他的衣服,神情也變得嚴肅。

“誰不是呢?”徐沛然撩開她的劉海吻一下額頭。

杜月白反手給了個大大的熊抱:“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不準反悔。”

“需要拉鉤嗎?”

“幹嗎不呢?”杜月白立刻送上自己的小指。她的勾著他的,他的環住她的。

所以,戒指更應該戴在小指上吧,那樣才代表扣住彼此共同立下的承諾。

杜月白這麽想的時候,徐沛然忽然低下頭吻住他們相扣的手指,很長很長的吻。

杜月白微笑著踮起腳。他吻誓言,她吻他。

春來了,花開了,杜月白被“包養”了。

過後,原本偷著樂的杜月白腦袋才繞過彎了,搞了半天,徐沛然是把責任統統推到她這兒來了,麵上說得漂亮,一副正兒八經振聾發聵的架勢,背地裏的潛台詞可不就是——喏,是你來找我的,所以你要對這件事負責,將來有什麽問題也不是他的責任——這樣?

杜月白還真豁出去了,誓要把包養進行到底了!她一改往日的脾性,成天膩歪在徐沛然身邊,任徐沛然供她吃供她衣食吃穿,撒撒小嬌,花花小錢,不事生產,做足被包養的姿態,就差搬在一起相親相愛了。連杜月白自己有時候也有點受不了自己,徐沛然倒比她還悠哉自得,吃完飯自發卷袖洗碗,看片子替她披衣蓋被,不刻意、不做作,卻是滿滿的寵溺味道。

一次杜月白淋了雨要洗頭,徐沛然替她挽發擦拭,結果擦著擦著就擦槍走火了。三年的工夫,該算是水到渠成了,可是杜月白還是花了好幾天才敢正眼瞧徐沛然。

杜月白支支吾吾把這件事透露給了童綠,被童綠在電話那頭以靜默無聲鄙視。

好一會兒童綠才歎了口氣:“我現在才知道徐沛然真的是高人啊。”

“什麽啊?”

“先是來招激將法,再來欲擒故縱,緊接著又是溫水煮青蛙,再接下去還不要把三十六計統統用遍?”

一語驚醒夢中人!可不是嘛!想她杜月白在人前人後多麽自以為是啊,這回麵對這麽個超級大陷阱,撲通一聲,跳得那叫義無反顧啊,那叫甘之如飴啊。

可是又能怎麽樣呢?杜月白已經被徐沛然給慣壞了。

丁總急得跳腳上演奪命電話連環拷,陳澄跟個小媳婦似的每天眼巴巴在公司門口守著,而杜月白就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喝著果汁,蜷著小腿,啪啪啪一個頻道接一個頻道,輪完一圈又輪一圈,然後又重複著再輪一圈,隻為了坐等徐沛然的愛心蛋炒飯。

沒營沒養,甜蜜透頂。

杜月白鬆脫遙控器,把自己埋進沙發墊子裏一陣傻笑,一直笑到裹腳布的廣告也結束了,電視節目正上演得精彩,一個熟悉的名字突然從耳邊傳來:“路源,男,27歲,軟件工程師……”

杜月白抬起頭來,看到的卻不是預期的那個男人,取而代之的采訪VCR,他的親人,他的同事,他的朋友。

電視裏一位年輕女性正優雅地端坐在沙發上,柔聲細語地說著:“路源這個人吧……”

這容貌!這衣服!這聲音!杜月白瞪大電視像瞪鏡子,足足呆怔了好幾秒。

她噌地翻起身,摸了一圈沙發終於找到遙控器,關掉電視又迅速打開,她瞪著電視節目的標誌足足確認了五秒鍾,真的是那個相親節目!真的是那個路源!真的是那個裝溫柔裝淑女的傻帽一臉欠抽地在電視上絮絮叨叨!

“準備開飯了。”

杜月白火速更換頻道,乖乖坐回沙發。

“什麽?”

徐沛然瞥了一眼電視,略有詫異地挑了挑眉:“你看這個?”

“是啊,這個蠻好看的。”杜月白幹笑一下。

“巴拉拉能量-沙羅沙羅-小魔仙全身變!”

杜月白猛地扭頭,隻見電視屏幕上竟是在放不知道叫芭啦啦還是芭芭啦的兒童片,還是真人版的那個,幾個小姑娘頂著彩虹衣裳彩虹頭發,甩甩魔法棒搖搖裙擺。杜月白頓時汗流如瀑。

“哦。”徐沛然還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呃,那個,我是看這個重拾點童年回憶,《美少女戰士》放那會兒電視被我媽給鎖了,今天來彌補當年了……”杜月白努力挽回形象。

“哦。”

“不過我看是彌補不回來了。”杜月白幹笑著換了頻道,算時間差不多她的那段視頻也該過了,再調到那個節目也無所謂。等一等!這個節目大半夜的還會重播的!

杜月白偷偷睨著坐下來喝水的徐沛然,雖然他應該不會看那些狗血的相親節目,不過難保不準這一不小心、無巧不巧地就被他給看到了。她剛才不就被天上的餡餅給砸中了!

杜月白越想越不對,衝口而出:“沛然,今晚別看電視了,做點別的吧!”

徐沛然維持著捧杯子的姿勢凝定了一會兒,轉過頭來。

在大腦正常運作之前,杜月白隻能:“嗬嗬,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