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002

阿久津不失時機地問道:“什麽具體情況?”

“中村先生說:‘我們接到了特殊命令,現在就去京都。在大津服務區,犯罪團夥中的一個人掉了一張字條。’”

“掉了一張字條?”

“是的。總之不是貼在觀光指南板後麵的指示信,而是另外一張字條。”

“掉在哪裏了?”

“被認為是狐目男逃走的通向縣道的台階附近。不過,據中村先生說,掉了那張字條的很可能不是狐目男,而是另外一個罪犯。”

阿久津想起了那個昏暗的台階。那張字條大概就是罪犯之一想貼在長椅的椅背後麵的東西吧,結果被犯罪團夥中的另外一個罪犯掉在了台階附近,也許是故意,也許是過失。

“大阪府警察本部不知道有過那樣一張字條。至於那張字條是誰撿到的,我們也不知道。大概是跟我們一樣接到了特殊命令的滋賀縣的刑警吧。”

“不是出現在電視的紀實節目裏的刑警吧?”

“不是的。那是搜查第一課的刑警。”

“接到了特殊命令的,都是暴對刑警嗎?”

“……是的。”

“那張字條上寫的是什麽?”

“據我所知,隻寫著京都的一個地址。字是用電腦打的,而且肯定是犯罪團夥掉的。”

“於是您三位就直奔京都,對吧?”

“對。”

阿久津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非常興奮。從客廳傳來的兩位速記員敲擊鍵盤的聲音越來越大了。

1984年11月14日,在滋賀縣這個舞台上同時上演著三出大戲:一出是圍繞著一億日元現金,警方與“黑魔天狗”之間的攻防戰;一出是高速公路下邊追擊小型客貨兩用車的追車劇;還有一出是山田他們的絕密行動,即奔襲京都,搗毀犯罪團夥窩點的奇襲劇。前兩出均以罪犯逃離現場告終,那麽,最後一出奇襲劇怎麽樣呢?

“為什麽沒跟大阪府警察本部聯係呢?”

“這個我不能說。”

“字條上寫著的地址,是京都的什麽地方?”

“……南部。”

“您指的是京都府的南部,還是京都市的南部?”

“……這個我也不能說。”

“那麽就請您告訴我結果吧。您三位趕到位於京都的那個窩點以後,抓到罪犯了嗎?”

“沒有。也許他們察覺到了吧。所以中村先生寫下了‘人去屋空’這幾個字。”

“那個窩點是在公寓裏嗎?”

“不是公寓,但我不能告訴你更詳細的情況。我們是強行打開門進去的,房間裏明顯有急急忙忙逃跑的樣子。”

“可以確定身份的物品一件都沒有留下嗎?”

“沒收了一些餐具。但我們還要給京都府的警察留一點麵子,早早就撤出了。”

“可以確定身份的物品呢?”同一個問題阿久津問了兩遍,因為直覺告訴他,這裏麵一定還有文章,“在你們沒收的東西上,沒有檢出指紋嗎?”

采訪到了關鍵時刻。山田他們趕到之前,到底誰在窩點裏呢?

“山田先生,一定檢出了指紋吧?”

“對不起,我已經沒有什麽可說的了。”

“您要是這麽回答我的問題的話,我們就認為您承認檢出了指紋!”阿久津加強了說話的語氣。

山田沉默著,不再說話。電話那頭是可怕的寂靜,可以隱約聽到山田的呼吸聲。

“……你們在報道裏不是寫過我們放跑了罪犯嗎?”山田終於說話了。

阿久津知道山田指的是追車劇,但山田突然這樣一反問,阿久津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對於山田責備記者的語氣也感到困惑。

接下來又是沉默。山田心裏到底是對媒體憤怒呢,還是在猶豫要不要說出實情呢?現在的狀況就像在走鋼絲,連一個詞都不能說錯。阿久津出汗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

“悔恨哪!”山田說完這句話就把電話掛斷了。餐桌上的手機發出短促的嘟嘟的聲音。

眼前的大幕突然落下,阿久津的心情一下子失去了平靜,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山田的最後一句台詞在他的耳邊回響。最後從山田嘴裏擠出的“悔恨哪”這三個字,滲透了作為一名刑警沒有抓到罪犯的懊惱之情。

僅此一次的采訪結束了。

雖然感覺到了中村的視線,但阿久津並沒有看中村,而是仰頭看著天花板在想:這十分鍾的采訪得到的東西是什麽呢?在大津服務區出現的另一個罪犯是誰呢?為什麽他的手上有一張字條呢?為什麽字條上寫的是位於京都的窩點的地址呢?

握手言和——大廚說過的這個詞浮現在阿久津的腦海裏。

那時候,犯罪團夥握手言和以後是不是又分裂了呢?那張字條是故意泄露給警方的?

阿久津合上了采訪本,向中村表示感謝。

“別客氣。真沒想到我父親還去抓過銀萬事件的罪犯呢。”

剛才在客廳裏當速記員的兩個記者也走到餐廳這邊來了。在他們兩個跟中村寒暄的過程中,阿久津終於意識到,自己最為關注的一點,清晰起來了。

滋賀縣警察本部,為什麽在事前接到了特殊命令的,都是暴對刑警呢?對自己人也保密的理由是什麽呢?疑問點明確了,解決問題就不難了。阿久津看著合上的采訪本,在心裏一字一句地說道:

在沒收的東西上,驗出了他們認識的人的指紋!

5

掛在牆上的,是一幅海麵上漂浮著幾艘帆船的照片。

看著牆上的照片,曾根俊也忽然想到,還沒帶女兒詩織去看過大海呢,自己也好幾年沒去過海灘了。

“好幾年沒去海裏遊泳了。”俊也看著照片自語道。

身旁的堀田笑了:“那不是海,是琵琶湖。”

“啊?是嗎?”俊也仔細一看,果然沒有海平線,遠處是參差不齊的樓群。俊也這時才實實在在地感覺到自己來到了滋賀縣。

這裏是大津市內的一家咖啡館。雖說現在不管走到哪裏,都可以找到既寬敞又高雅的咖啡館,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俊也已經不能在咖啡館悠閑地享受所謂“純吃茶”的樂趣了。

自己為什麽到這裏來?俊也到現在還不能理解。自己心中還從來沒有過這麽多看不到未來的東西。他已經下定決心,要保護自己的家庭,不想再去觸碰那個事件。但是,當堀田給他來電話約他出來的時候,他還是連想都沒想就答應了。猶豫總是在掛斷電話之後才來。是因為關心生島秀樹的孩子的下落呢,還是想證實父親跟事件沒有關係呢,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不管是為什麽,今天都是最後一次了——俊也再次下定了決心。

站在櫃台後麵的店主人的裝束是象征“純吃茶”的西裝背心和蝴蝶結。咖啡豆的清香讓人心曠神怡,音響恰到好處的音量播放著愛德華?埃爾加的樂曲,烘托著優雅的氣氛。

俊也和堀田坐在咖啡館靠裏邊的位子上。今天不是周末,加上是下午,咖啡館裏除了俊也和堀田,隻有一個坐在櫃台前麵的老太太。那個老太太背衝著入口,不時回頭看看是否有人進來。俊也不太喜歡在下午這個心神不定的時間到咖啡館喝咖啡。

四天前,生島望中學時代的班主任大島美津子給堀田打電話說,她想起有一位叫天地幸子的女性,上中學時跟生島望是好朋友,並且把天地幸子的聯係方式告訴了堀田。堀田馬上給天地幸子打電話,根據對方的要求,見麵地點定在了這個咖啡館。

來這個咖啡館之前,俊也還不知道天地幸子這個名字。如果隻是說說以前的事情,倒也沒什麽,不過,堀田說天地幸子在電話裏說話的聲音有點奇怪,也許知道生島一家失蹤的情況。俊也對家人撒了個謊離開家的時候,全身緊張得發僵。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次來滋賀,很可能是自掘墳墓。

俊也擼起袖口看看手表,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兩分鍾。

把袖口放回去的時候,從咖啡館外麵進來一位女性。那位女性身穿一件樸素的藏藍色大衣,看到俊也和堀田之後,向他們略施一禮,俊也則低頭還禮。女性又向店主人鞠了一個躬,然後輕手輕腳地來到了俊也和堀田麵前。

“您就是天地女士嗎?”堀田問道。

女性小聲答道:“是的。”

堀田讓幸子坐上座,幸子順從地走到上座的位置,脫掉大衣,把大衣和手包放在旁邊的椅子上,靜靜地坐下來。

“給您添麻煩了……”堀田客氣了幾句之後做了自我介紹,簡單地把俊也的事說了一下。幸子聽堀田說完,看了俊也一眼:“基本情況大島老師都告訴我了。”看來幸子已經知道俊也在家裏發現了錄音磁帶和筆記本的事了。

幸子燙著大波浪齊肩短發,端莊秀麗。因為個子不高身材苗條,雖然應該跟生島望年齡差不多,有四十五六歲了,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顯得年輕。雖然說是在找孩子,實際上生島望比俊也還要大十歲呢。

店主人把咖啡送過來之前,幸子一直在談自己的事情。她現在是單身,跟母親一起生活,妹妹已經結婚了,住在長野縣。幸子在大津市內一家百貨商店當售貨員,專賣女士服裝,每周休息兩天。她的工資加上母親的養老金,湊合著過日子。不過在俊也看來,幸子並不像那種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人。

“您知道我們要找生島一家的理由吧?”堀田問道。

幸子輕輕點了點頭。從走進咖啡館到現在,幸子連一次都沒笑過,看來相當緊張。

“生島望的事……我也有責任。”

聽幸子突然這樣說,俊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堀田也吃了一驚。

“我跟生島望從小學三年級起就是一個班的,幹什麽都在一起。不但一起去學校,一起回家,晚上學鋼琴、學珠算,上的也是同一家私塾。她家裏的事情我都知道,我家裏的事情她也都知道,就連喜歡哪個男孩子都互相知道。”

“您見過她的父親生島秀樹嗎?”

“見過。我去她家玩的時候見過好幾次呢。”

“您對她的父親印象怎麽樣?有什麽您就直說。”今天也是堀田負責提問。俊也從包裏拿出筆記本和圓珠筆,開始做記錄。

“我覺得她父親是一個很可怕的人。所以我去她家玩的時候,如果趕上她父親在家,就感到特別失望。我們說話聲音大了他都會罵我們。怎麽說呢?有一種很危險的感覺。”

幸子對生島秀樹的印象跟美津子是一樣的。換句話說,生島秀樹是一個讓人猜不透他要幹什麽的人。

“生島一家突然失蹤,您一定非常吃驚吧?”

聽堀田這樣問,幸子沒有回答,默默地低下了頭。她咬著嘴唇想了好一陣,才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道:“其實,生島望跟我一直有聯係。”

“什麽?”俊也不由得說出聲來。今天見到的這位天地幸子,是第一個知道“那以後”的人。生島一家到底發生了什麽呢?這個意想不到的進展,使俊也心跳加快。

“您的意思是,1984年11月14日以後也一直有聯係嗎?”

“是的。每次都是生島望給我打電話。”

“是嗎?真叫我感到吃驚。我都不知道應該先問什麽了。那就請您按照時間順序說吧,這樣說可能容易一些。”

“那我就按時間順序說。我下麵要說的,都是從生島望那裏聽來的。先從11月14日早晨說起吧。”

說到這裏,幸子清了清嗓子,喝了一口黑咖啡。

“那天早晨,生島望和母親千代子、弟弟聰一郎一起吃早飯,父親生島秀樹不在家。父親經常連個電話都不打就不回家,全家人誰也沒在意。一家三口剛剛吃完早飯,家裏來了兩個男人。”

“兩個男人嗎?”堀田確認似的問道。

幸子沒看堀田,而是看著俊也答道:“其中一個姓曾根。”

“曾根……”俊也在心裏默念了一遍。一定是伯父!曾根達雄果然跟事件有關。因為沒有心理準備,突然被人叫出家族的姓氏,俊也感到很狼狽,腦子都木了。

“還有一個姓山下。”幸子繼續說道。

俊也在筆記本上把“山下”這個名字記了下來。

“千代子好像知道曾根和山下,所以讓他們進了家。”

堀田和俊也點了點頭,幸子繼續往下說:“那兩個男人對千代子說‘馬上收拾一下跟我們走,具體情況在車上跟你們講’,然後又說‘這個家暫時回不來了,常用的東西盡量都帶上’。”

14日早上,運送現金的車當然還沒有出發。看來犯罪團夥很早就開始動作了。

“整理東西的時間也就是十分鍾左右。曾根還對生島望說,校服不用帶了。一家人慌慌張張地上了山下開的一輛麵包車。曾根在千代子耳邊小聲說了一會兒什麽,由於車上的收音機聲音太大,生島望沒聽清楚,但她記得母親聽著聽著就用雙手抱住了頭,好像非常痛苦的樣子……”

生島望一家三口被曾根和山下帶到奈良市一座獨棟小樓,在那裏暫住一時。那裏是山下的情人的家。曾根和山下走的時候,曾根給了千代子一個很厚的信封。千代子對孩子們說很快就能回家,但生島望不相信。

“生島望第一次給我打電話是11月下旬的事。她對我說,現在住在奈良的一個不認識的阿姨家裏,她是偷著給我打的電話。她一直在哭。那以後幾乎每個星期都會給我打一次電話。她對我說,如果她的事情被別人知道了,她父親就再也不能去接他們了,所以我沒對任何人說過這件事,對我的父母都沒說過。所以,晚上一有電話我就趕緊去接,因為生島望一聽是我父母的聲音就會把電話掛斷。”

山下的情人態度一天比一天惡劣,生島望很害怕。千代子不在的時候,生島望還被山下的情人踢打過。一家人覺得在那裏住不下去了。有一次,山下的情人正要偷千代子的信封裏的錢的時候,被千代子發現,兩人大吵了一架,徹底決裂了。

1985年新年剛過,山下開車把生島望一家帶到了兵庫縣南部的一個小城市。那個小城市離海很近,有妓院的舊址,現在是個工業城市,但已經沒有什麽活力。生島望一家被安排在一個建築公司的家屬宿舍裏。

孩子們不能去學校,生島望還經常被周圍一些壞男人調戲。曾根給的錢花光了,千代子隻好坐公交車去城裏繁華街的酒吧打工。生島望害怕留在家屬宿舍裏,就去酒吧幫媽媽幹活。聰一郎一個人在家裏待著沒意思,就跟附近的男孩子們在一起瘋玩。

“生島望每次給我打電話都會哭著說想上學。她喜歡看電影,她的理想是將來當一名電影字幕翻譯家。陷入那種狀態之前,她說過她爸爸可能送她出國留學,可高興了……”

正如班主任大島老師所說,生島望很想當一名翻譯家。對留學充滿了希望、拚命學習的少女,突然被強迫離開自己的家,不但再也不能上學,還要去酒吧打工。想到這裏俊也感到心痛。但是,自己的心痛跟幸子是沒法比的。幸子流著眼淚繼續說下去。

“有一天,生島望的心情很不好。我問她發生什麽事了,她就是不告訴我。我還以為她被壞男人強奸了,特別擔心。在我的反複追問之下,她跟我說起了銀萬事件……”

話題轉向了核心部分,俊也握緊了圓珠筆。

“生島望說,罪犯使用的錄音磁帶,錄的是她的聲音。不過,我沒有看電視,也沒有辦法確認那到底是不是生島望的聲音,所以我不相信。你們也知道,當時還沒有互聯網。生島望說,是他們的父親生島秀樹逼著她和她弟弟錄的。”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幸子開始看著俊也說話,目光裏包含的感情很複雜。從被銀萬事件的犯罪團夥利用這一點來說,生島望、聰一郎和俊也都是受害者。但是他們的人生道路是完全不同的。生島望和聰一郎四處漂泊,有家不能回,而俊也則穿著高級西裝坐在幸子的對麵喝咖啡。

俊也一直想知道另外兩個孩子的錄音是誰的,現在終於知道了,俊也在感到驚奇和興奮之前,湧上心頭的是強烈的罪惡感。同時,俊也希望知道那姐弟倆後來怎麽樣了,祈禱他們還健康地活著。

“生島望突然不上學了,她和她的家人突然失蹤了,在我們學校引起了很大的震動。我在接到生島望的電話之前也非常擔心。”

“生島望一直給您來電話的事,您真的跟誰都沒說過嗎?”堀田問道。

“真的跟誰都沒說過。連家裏人都沒說過。我認為說出來會給生島望帶來可怕的災難,不過,憋在心裏是非常痛苦的……”

生島望的電話越來越少了,幸子也初中畢業了,在苦惱得身心疲憊的狀態下,開始了高中生活。

“雖然我也意識到生島望電話越來越少是有問題的,但接不到電話也不那麽著急了。換句話說,對於那種嚴重的狀態已經習慣了。”

“你們在電話裏都談些什麽呢?”

“生島望總是訴說她那絕望的心情,罵那些泡酒吧的男人,罵那個不來接她的父親。使用的詞匯也越來越不文雅。說老實話,接她的電話是一件痛苦的事。有時候我會想,這樣下去她就完了。高中一年級放暑假之前,生島望突然提出想見我。”

“見到了嗎?”

“約好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見麵了。但是……”

幸子說話的口氣抑鬱低沉,使俊也感到不安。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1985年7月下旬,我們約好在大阪的心齋橋見麵。她開玩笑說,在道頓堀的銀萬廣告牌前麵見麵吧。”

銀萬廣告牌是大阪有名的觀光景點。以前是霓虹燈,現在已經換上了LED(發光二極管)。伸展著雙臂的跑步人,是大阪的象征之一。跑步人穿的背心中央,印著“銀萬”兩個紅色的大字。

“結果她沒來,是嗎?”

“是的。三天前她給我打電話的時候,雖然不能說是很高興,但也沒有表現出慌亂……我們約好中午見麵,可是我等到晚上8點也沒等到她。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也許她討厭我了,心裏很難過。轉念一想,也許給我打電話的事情暴露了,她被人關起來了。我越想越擔心,想給她打電話,可是不知道她的電話號碼。我盼著她再來電話,每天焦躁不安。”

“後來生島望來電話了嗎?”

聽了堀田這句問話,幸子哭了起來,哭得眼睛都紅了。她從手包裏拿出手絹擦了擦眼睛,又吸了吸鼻子。俊也靜靜地呼出一口氣,等著幸子往下說。

“後來的電話是那年10月。不過不是生島望打來的,是她的母親千代子打來的。”

幸子又擦了擦眼睛,調整了一下呼吸,用痛苦的口氣說道:“阿姨是個性格特別開朗的人,但那沙啞的聲音就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似的。”

幸子緊緊地閉上眼睛,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阿姨說,小望……死了……”說完又壓低聲音哭了起來。

俊也感到痛苦不堪,拿起桌上的冰水,潤了潤發苦的嗓子。雖然大腦一隅已經想到了最壞的結果,可聽了幸子的話還是覺得接受不了。幸子流著眼淚,斷斷續續地說下去。

千代子說,在生島望與幸子約好見麵的日子兩天前,也就是她們通話之後第二天,生島望就死了。幸子很生氣,問她為什麽過了三個月才打電話過來,並認為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情,不相信生島望已經死了。

“千代子阿姨說,小望是被人殺死的。我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為什麽生島望非要過這種逃亡的生活呢?她的父親生島秀樹到哪裏去了呢?我根本不知道,而且我已經決定,生島望不對我說,我絕對不問。不過,那時候我第一次相信了以前生島望說過的銀萬事件的事,相信了罪犯使用的錄音是生島望錄的。”

千代子在電話裏跟幸子說了生島望死去當天的情況。

那天中午,生島望從家屬宿舍給正在酒吧打工的千代子打電話,說有一個男人在追她。千代子一聽嚇壞了。生島望問媽媽可不可以報警。

“在那麽危險的情況下,生島望也不想給家裏添麻煩,也要先問問母親。生島望就是這樣一個好孩子。直到現在我都忘不了千代子阿姨的那個電話,想起生島望我心裏就難過……”幸子用已經被淚水打濕的手絹擦了好幾下眼睛,用譴責自己的口氣往下說。

千代子讓女兒趕快報警,問了問女兒在哪裏之後就趕了過去。

可是,女兒已經不見蹤影。這時,她聽到了救護車的聲音,直覺告訴她女兒出事了,就拚命向救護車鳴笛的方向跑去。可是,救護車已經跑遠了,急得她在附近四處徘徊。突然,她發現一座公寓樓的停車場裏有很多人,跑過去一看,地上有一大攤血,還有警察在那裏,正在用鑷子夾什麽東西。她腦子一片混亂,轉身離開了那裏。但一把眼前的光景跟女兒聯係在一起,她就拚命捶打自己的腦袋。

“千代子阿姨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到處亂轉。在附近的公園裏,她看到一個小男孩捂著肚子倒在地上,立刻發現那是自己的兒子聰一郎。她慌忙跑過去把聰一郎扶起來,聰一郎看著母親的臉哭叫著:‘姐姐死了!’……”

俊也聽不下去了,真想把耳朵捂上。現在的俊也不想知道什麽真相了,隻想趕緊逃走。他自己也有女兒,失去女兒的痛苦他比誰都能理解,他真的受不了。堀田也不說話了。

“聰一郎看見姐姐倒下了,拚命跑過去。那時候也不知道從哪裏躥出來一個男人,抓起聰一郎,把他塞進一輛汽車裏。那個男人打了他好幾個耳光,還踹了他肚子一腳,並威脅說,老老實實地在這裏過日子,不然連你媽也活不成!然後把他從車上扔了下來。”

俊也想象著一個低年級小學生被毆打的情景,想象著聰一郎恐懼的樣子,心亂如麻。生島望的死他很難接受,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記錄,把圓珠筆放在了筆記本上。

“我對千代子阿姨說,要到她那邊去看一看。阿姨說,不行,不要來找我們,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你就忍耐一下吧。阿姨說完就把電話掛斷了。那以後,阿姨再也沒有給我來過電話。”

坐在下座的兩個大男人一句話也沒說,隻是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堀田也被幸子談到的事件幕後的事情震撼了。“黑魔天狗”不但向企業伸出了魔掌,也向孩子們張開了血盆大口,亮出了巨齒獠牙,錄音磁帶是如此,混入了氰化鈉的糖果也是如此。

“我好幾次想去報警,最後都猶豫了。我擔心因為我報了警,千代子阿姨和聰一郎會遭到殺害。我也害怕別人知道我隱瞞了這件事。我是一個卑怯的人,一個軟弱的人。”

幸子把濕得已經不能用的手絹放在桌子上,用兩手擦著眼淚繼續說道:“要是第一次接到生島望的電話就告訴我父母的話,我父母一定會去報警。那樣的話,警察也許能幫到她,也許就能把她救出來。是我把她害了。我……我錯了……”

幸子說不下去了,一個勁兒地哭。三十年了,跟誰都不敢說,一直在痛苦中生活。事件在當時還是個多愁善感的少女心裏,投下了多大的陰影啊!

在大島美津子家裏看過的一張照片浮現在俊也的腦海裏。夏日的廟會上,背景是掛滿了燈籠的古城樓。照片上有美津子、生島秀樹、千代子、身穿淺紅色浴衣的生島望和身穿藍色甚平服[2]的聰一郎。大概是在廟會上偶遇吧。跟故意看著別處淘氣的聰一郎相對照,留著短發的生島望則看著鏡頭微笑,一副聰明伶俐的樣子,大眼睛、高鼻梁,典型的美少女。俊也眼前浮現出那個美少女被罪犯殺害時由於恐懼而扭曲的臉,胸口被壓抑得喘不上來氣。

魔鬼!

俊也在心裏怒罵罪犯。想到自己的伯父跟那些魔鬼是一夥的,俊也氣憤得渾身發抖。與此同時,在水族館玩耍的女兒詩織的笑臉浮現在眼前,他不由得攥緊了雙拳。

憤怒背後的恐懼,使俊也心煩意亂。

6

俊也吃完一碗碎豆腐烏冬麵,又喝了一杯冰水。俊也旁邊的堀田還在吃他自己那碗牛肉烏冬麵。車站裏隻有站位的麵館,平日裏穿著西裝站在裏邊吃麵的男士很顯眼。

“走吧。”

不知什麽時候,堀田也吃完了。他放下筷子,向麵館的老板娘說了聲謝謝,轉身走出了麵館。俊也跟在堀田身後出了車站,本來以為要換乘地鐵的,沒想到堀田卻向出租車站走去:“累了,坐出租車吧。”

雖說剛吃過飯,但那是站著吃的,確實想坐一會兒。這個周末堀田就要去歐洲出差了。看了經過河村鑒定的西裝以後,堀田特別滿意,笑著說:“真想立刻就穿上這身西裝到倫敦的大街上去走一圈。”

看到那笑臉,俊也感到些許安慰,但是,跟著堀田調查銀萬事件,也許應該到此為止了。他真的不想再繼續調查下去了。

出租車向南行駛的時候,俊也在車裏回想著上午調查的經過。

在滋賀縣見過天地幸子之後的第四天,堀田在出差之前擠出來一天時間,約俊也一起去生島望和她的母親弟弟生活過一段時間的兵庫縣。這天正好是俊也的裁縫鋪關門休息的日子,他就跟著堀田過來了。但是,調查了整整一個上午,什麽收獲也沒有。

建築公司的家屬宿舍已經變成一片廢墟,而且也不能確定生島望和她的母親弟弟就在這裏住過。周邊還零零散散地有幾家個人經營的小商店,但到處是所有者不明的空地,街上幾乎沒有人影。好不容易才看到一家大眾餐館,招牌上的字就像是塗鴉。還看到一個投幣式洗衣房,但沒有人在裏麵洗衣服。整個街道彌漫著時間已經停止的空氣。

從那裏坐公交車去繁華街,開始一家酒吧挨著一家酒吧地打聽。在酒吧打工用的肯定是所謂藝名,於是就打聽三十年前有沒有年輕的母女在這裏打過工。結果在第一家就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這種情況多了去了。他們打聽了半天也沒打聽出千代子母女打過工的酒吧是哪一家。

在四處打聽的過程中,堀田給生島望中學時代的班主任大島美津子打電話,向她報告了見到天地幸子的情況。美津子在電話裏對堀田說:“我也許能找到生島千代子娘家的地址。”快到中午的時候,美津子在電話中說,千代子的娘家在京都。於是,堀田和俊也急忙趕回京都,去找千代子的娘家。

看著出租車外麵的景象,身心疲倦的俊也用右手的拇指和中指按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坐在另一側的堀田自言自語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呢?……”

俊也知道堀田指的是生島一家突然失蹤的事情。引起俊也注意的是,生島秀樹下落不明,千代子聽了伯父達雄的話以後雙手抱住了頭。伯父達雄對千代子說了些什麽呢?

“生島秀樹跑到哪裏去了呢?”俊也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生島秀樹肯定是遇到什麽事了。達雄和他的同伴一定把他的情況告訴了千代子。”

“不可理解。為什麽一定要逃走呢?犯罪團夥內部分裂了嗎?”

“恐怕是分裂了。一直在國外的達雄不會認識那麽多可疑的人,關鍵人物是生島秀樹。大廚說犯罪團夥在‘紫乃’聚會是1984年秋天的事,那以後,也許生島秀樹跟犯罪團夥裏某個人產生了矛盾。”

那麽,追殺生島望的,也是犯罪團夥裏的人嗎?俊也想問問堀田是什麽看法,但看了看堀田那疲倦的神色,就沒有說出來。

“到了。”司機剛按下雙閃燈,堀田就把兩千日元遞了過去。今天又讓堀田付了出租車錢。俊也苦笑了一下,說了聲“又讓您破費了”,然後下了出租車。

這裏是京都市南部。首先讓俊也感到吃驚的是此處離“曾根西裝定製”不遠,開車的話也就是二十分鍾的距離。

罪犯威脅過聰一郎之後,千代子隱匿的意義就不大了,再加上女兒被害帶給她精神上的巨大痛苦,回娘家找依靠的可能性很大。

聰一郎也許跟俊也同在京都市。

兩個同在京都市的人,命運卻截然不同,可以說是一明一暗。俊也這邊是“明”,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長大成人,還開著一家西裝定製店。聰一郎那邊是“暗”,被迫離開自己的家,父親不知去向,姐姐被人殺害。屈指算來,聰一郎目睹姐姐被人殺害的時候也就是一個八歲或九歲的小孩。如果是伯父達雄夥同生島秀樹參與銀萬事件,或者是自己的父親光雄以某種形式參與了銀萬事件的話,自己應該向聰一郎道歉。雖然自己能為他做的事情是有限的,但至少應該道歉。

雖說這裏也屬於京都市內,但俊也並沒有到這邊來過。他的西裝定製店跟住房是一體的,活動範圍本來就很窄,出門的話也就是去作坊或銀行,再就是跟一些年輕的個體經營者一起聚會什麽的。堀田把地址告訴俊也之後,俊也掏出智能手機,啟動了導航儀。

街道很整齊,道路也比較新,但是,他們跟著導航儀往前走著走著就走進了密集的住宅區。隻能通過一輛汽車的狹窄道路兩旁,是古舊的公寓或木造的平房。與其說是道路,還不如說是胡同。盡管路很窄,路旁還是有蓋著塑料布的摩托車、髒兮兮的塑料棒球棒。

跟上午去過的街道一樣,這邊也有很多空地。不知道經過允許沒有,綠色的圍欄裏晾著很多洗滌物,五顏六色的洗滌物在風中招展。

在一座生鏽的白鐵皮屋頂的公寓旁邊,有一座木造二層小樓,那就是生島(舊姓井上)千代子的娘家。煤氣罐暴露在房子外邊,煤氣罐旁邊放著一輛自行車。房子側麵的排水溝邊上種著三棵花,由於已經枯萎了,看不出是什麽花。

鑲著玻璃的推拉門右上角,掛著一個寫有“井上”兩個字的小木牌。堀田走上前去,摁響了門鈴。

過了一會兒,裏邊才有人懶懶地答應了一聲。

“打擾您了,我們想打聽一下井上千代子的情況。”

裏邊響起沉重的腳步聲,一個穿著拖鞋的胖女人把門拉開,看著堀田和俊也皺起了眉頭。堀田再次說明來意,胖女人回答說:“她早就離開這個家了,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然後,胖女人又說,千代子的父母都已經去世了,自己是井上家的親戚。胖女人是千代子叔叔的孩子,也就是說,是千代子的堂妹。

“你們找千代子幹什麽?”千代子的堂妹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堀田他們。

“千代子是什麽時候離開這個家的?”

“這事說起來就有點複雜了。”

“其實我們是想找千代子的丈夫生島秀樹。我們不會給您找麻煩的,您要是知道什麽情況,請告訴我們。”

堀田又說:“生島秀樹當刑警的時候關照過我。”這樣說可以使自己找千代子的理由顯得更為合理。大概是由於堀田和俊也看上去都很紳士吧,胖女人警覺性不那麽高了,手扶著推拉門跟堀田他們聊了起來。

“我記得是阪神老虎隊剛獲得冠軍的時候,千代子突然帶著聰一郎回娘家來了。”

阪神老虎隊獲得冠軍,應該是1985年秋天的事。

“千代子的樣子可狼狽了。她父母問她:‘怎麽小望沒來呀?’千代子就說了一句話:‘死了。’這怎麽能讓人相信呢?她也不說是怎麽死的,也不說是在哪裏舉辦的葬禮,隻拿來一個骨灰盒。她父母大發雷霆。肯定生氣嘛,您說是不是?我聽說的時候,也是驚得目瞪口呆呀!”

千代子的父親以前經營過一個小電器商店,千代子來的時候已經關掉了,老兩口靠養老金過日子。本來老兩口就反對千代子嫁給生島秀樹,看到女兒回來了,不但不高興,反而怒氣衝衝地對女兒說:“把聰一郎留下,你滾蛋!”也不知道千代子打算怎麽養活自己和兒子,總之老兩口一直沒有原諒她。

“聽說就在這一帶。”堂妹指著地圖上的一個位置說道。

由於那張地圖不是住宅地圖,無法確定具體位置,但離這裏也就是一點五公裏,隻能靠在那附近轉著打聽了。

“不管怎麽說,我們跟千代子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堂妹想要劃清界限似的說了這麽一句之後,又說“我得去打工”,就把門關上了。

盡管堂妹不那麽熱情,但堀田他們得到了一條重要信息:千代子和聰一郎在京都生活過,說不定現在還在京都生活。也就是說,犯罪團夥錄製他們的指令利用過的兩個男孩子,都在京都生活著或生活過。

在走向堂妹說的位置的路上,堀田在一個家庭用品商店前麵站住了。

“我記得以前這裏是一家建築公司。”

路邊的這個家庭用品商店不太大,停車場隻能停大約三十輛車。商店的入口處有各種型號的木板,離入口稍遠處是園藝賣場,擺著一品紅等鮮豔奪目的花卉。

“俊也,我想先去這個家庭用品商店裏調查一下,你先去打聽千代子住過的公寓吧。”堀田說完徑直走進了商店。

俊也一個人繼續往前走。千代子三十年前住進了那座公寓,現在還住在那裏的可能性不大,然而事已至此,隻能去打聽一下。

走到距離千代子的娘家一點五公裏處,俊也不知道怎麽辦好了。手頭掌握的信息過於模糊,根本看不到木造公寓樓。雖然也有停車場、福利機構、便利店等,但流淌在這一帶的空氣是陳舊的。

找不到木造公寓樓,俊也就走進一個小酒鋪打聽。店主人一聽,馬上就不耐煩地擺著手說:“不知道不知道,到別處打聽去!”俊也心裏很不舒服。

走出小酒鋪,俊也很有感慨:自己絕對不是當記者的料。在這種情況下,記者會怎樣做呢?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想到了從未見過的阿久津英士,立刻心驚肉跳。

接下來又摁了幾所比較舊的房子的門鈴,沒有人耐心聽他說話。就在他心灰意冷的時候,有一個獨身老太太把他讓進了自家的門廳。老太太駝背很厲害,但頭腦很清楚。不過,問她附近以前有沒有過木造公寓樓,她隻知道“有過很多”,不知道別的。俊也再次受挫。

俊也跟老太太聊了五分鍾左右,打算跟老太太告別的時候,忽然看到門廳裏掛著一個髒兮兮的塑料購物袋,大概是用來裝垃圾的。購物袋上印著堀田去的那個家庭用品商店的名字,就隨口問道:“您經常去這個家庭用品商店買東西嗎?”

“聽說那個家庭用品商店原來是一家建築公司?”俊也這樣說並沒有什麽目的,也就是隨便問問,因為剛才堀田就是這樣說的。

“啊,好像是一個什麽公司來著。著火,燒了。”

“發生了火災?”

“嗯,有人故意放的火,燒死了好幾個人呢,真可憐。”

原來是一起放火事件。堀田想進去調查一下,大概是因為知道那裏發生過事件吧。

“放火事件是哪年發生的?”

“很久以前的事了,怎麽也得有二十多年了。”

俊也謝過老太太走到外邊來,馬上給堀田打電話,可是打了好幾次都沒打通。反正在這裏等著也沒有什麽意義,俊也就想過去找堀田,就在這時,他的手機振動起來。

“啊,俊也,對不起對不起,剛才聽別人說話來著。”

“打擾您了。我在這邊打聽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想跟您說說。”

“打聽到生島千代子的下落了?”

“很遺憾,不是關於千代子的下落。您去的那個家庭用品商店,二十多年前發生過一起放火事件!”

俊也很興奮,可是堀田很平靜地說:“哦,我也在調查那個放火事件呢。”堀田果然知道那裏發生過事件,俊也的興奮勁一下子減弱了許多。

“以前我跟你說過吧,我父親當過刑警,我利用以前的關係打電話一問,得知這裏以前是暴力團青木組的地盤,我剛才說的建築公司,實際上是暴力團的下屬企業。”

一聽暴力團這個詞,俊也立刻感到有現實味了。

“放火事件發生於1991年。兩三個暴力團成員被燒死。引起我興趣的是,據說當時放火的暴力團成員帶著一個中學生模樣的少年逃走了。”

“少年?”

“還有,據說有個叫井上千代子的女職員在這個建築公司裏工作過。”

俊也為了在混亂中梳理出頭緒,就想請堀田從頭說起,於是問道:“青木和生島秀樹是怎樣一種關係呢?”

“不知道。不過,千代子很可能認識青木。暴對刑警生島秀樹與暴力團青木組的組長青木,滋賀縣與京都市,相互交換過信息也不奇怪。”

“青木參與了銀萬事件嗎?如果說生島望死後千代子就來青木這裏上班了,至少不能說追殺生島望的那些家夥跟青木有關係吧?”

“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也可能是相反。”

“相反?”

“很有可能是青木在‘黑魔天狗’的內訌中殺了生島秀樹,然後把千代子弄到自己的公司當職員,圈養起來。”

堀田所說“殺了生島秀樹”讓俊也感到吃驚。千代子在殺害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兒的惡魔手下當員工,俊也是無法想象的。

“年齡是一致的。對於青木來說,隻要讓聰一郎加入暴力團青木組,就可以封住千代子的口了。”

俊也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假說一時還消化不了,認真地思考起來。

殺人是無法挽回的犯罪行為。誰也不知道由於什麽契機警方就會開始調查。屍體處理不好很容易暴露。千代子不想讓兒子背負父親是銀萬事件的罪犯這個十字架,青木就利用千代子這種心理,給她一個工作,讓她生活有保障,就不用再髒了自己的手。總之,就是把這母子倆逼入進退維穀的地步。

用生活和兒子壓迫千代子,這是暴力團常用的手段,理論上也許是成立的。但是,如果青木是殺害千代子的丈夫和女兒的凶手,千代子能忍受一直被青木控製的狀態嗎?

想到這裏,俊也開始推測聰一郎的心境。就算千代子為了兒子能忍受,兒子能忍受嗎?跟放火犯一起逃走的,說不定真是聰一郎。

被燒毀的公司現在已經改建為家庭用品商店,就像什麽事件都沒發生過。俊也想起了剛才在園藝賣場看到的鮮花。迎接聖誕節用的豔麗的一品紅,跟俊也記憶中火焰般的紅蓮重疊在一起。

在心情壓抑的狀態下迎來青春期的聰一郎,每天都是怎樣生活的呢?建築公司被燒毀了,對母子倆的生活肯定有影響。但是,如果換個角度考慮問題,什麽都沒有了,也許有機會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尋找聰一郎,恐怕是一種自以為是的想法吧?聰一郎恐怕也像我俊也一樣,不希望別人再打攪自己吧?俊也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變成了阿久津英士。

“堀田先生!”俊也對著手機叫道。

堀田從俊也的聲音裏聽出了問題的嚴重性,不知所措地答應了一聲:“怎麽了?”

俊也想起了從河村那裏聽到的關於父親光雄的事,想到了自己應該做的事,他不想再追究錄音磁帶和那個黑皮筆記本到底是怎麽回事了。雖然知道這樣做對堀田是很不禮貌的,但他還是忍不住了。

“堀田先生,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我不想再追究下去了。”

[1] 日本的部落民是封建時代賤民階級的後代,社會地位低下,世世代代住在固定的地區。

[2] 甚平服是一種和服便服。現代通常為男性或兒童在夏天穿著的居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