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的腦袋裏仿佛塞滿了鋼絲球,嘴裏甚至還有一股金屬味,過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在哪兒。我聽到很大的嗡嗡聲。最後,當我終於睜開雙眼時,我看到了費舍爾,還有他右手別別扭扭地拿著的電動剃須刀,嗡嗡聲正是來自這裏。

我的床由一張鋪在地板上的床墊和我之前房間裏的毯子組成。我翻下床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費舍爾不滿地看了我一眼,說道:“你打呼嚕打得跟豬一樣。”

他身上穿著襯衫和褲子,我很高興看到這一點,肯定是哈珀或米勒幫他穿的。昨天晚上幫他脫衣服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因為那意味著要觸碰他,而我討厭觸碰任何我不喜歡的人,尤其對方還是個男人。我問道:“現在什麽時候了?”

他們昨晚讓我吞下安眠藥後,就拿走了我所有的東西,包括我的手表,隻留給我一件睡衣。

“11點左右,”費舍爾回道,“你的衣服放在那兒了。”

他朝一扇門指了指。

我穿過門,發現自己來到前一天看到過的一間簡裝房裏。我的東西被堆放在一張棕色的立絨呢躺椅上。我先平複了一下自己略微有些焦躁的情緒。藏著紙條的煙盒仍然裝在我的後屁股兜裏,顯然未被發現。我將煙盒留在原處,心裏想著如果運氣好的話,我興許可以再添點兒東西。我的證件也在,甚至連收音機都裝在它的便攜袋裏。

費舍爾在臥室裏喊道:“我用完浴室了,你可以用了。”

“我想先去喝點兒咖啡。”

“那把你所有的證件和錢都拿過來。”

現在爭論沒有意義。我照他的話做了,然後穿上褲子,下樓去了廚房。

哈穆爾太太在廚房。看到被雇用的司機早上11點穿著睡衣出現,而且還沒刮胡子,對她來說肯定很奇怪。她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個瘋子。我問她有沒有咖啡。她給了我一杯茶,還給了我一些昨天烤的麵包。茶還不錯,我的頭腦開始漸漸清醒起來。我一邊吃著烤麵包,一邊琢磨不知能否靠自己的土耳其語來說服她或她的丈夫給路上的監視人員送信。然後,利普小姐梳妝整齊地走了進來,白色衣服上的黃色條紋尤為時髦。

“早上好,亞瑟,感覺怎麽樣?”

“早上好,利普小姐,我覺得很糟,謝謝。”

“是吧,看得出來,但我覺得你洗漱後能好點兒。雞蛋用土耳其語怎麽說?”

“我記得是‘Yumurta’。”

哈穆爾太太聽到這個詞後,就開始和利普小姐展開有關雞蛋的手語對話。我則回到樓上。

米勒在幫費舍爾收拾行李。我偷偷地將空煙盒和一支鉛筆塞進我的剃須用品盒裏,然後走進浴室。浴室的門上有鎖。我一邊放洗澡水,一邊在昨天晚上寫過的紙條上補充更多的信息:“費舍爾受傷,我被迫頂上並受到嚴密的監視;他們計劃今晚行動,詳情不明;米勒可能是關鍵人物。”

我從浴室出來時,臥室裏已經沒人了。我穿好衣服,收拾好行李,然後下樓回到廚房。

利普小姐正在監督哈穆爾夫婦準備午餐。察覺到我進來,她抬起了頭說:“其他人都在露台,亞瑟,你為什麽不過去喝一杯?”

“好吧。”

我穿過餐廳進入大廳。到了大廳以後,我猶豫了一下。我此時仍然在想怎麽能趁他們不知道的時候去趟底下的公路,然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回來。當然,因為他們現在在露台,想穿過前院根本沒戲。我得從後麵繞過去,然後從樹林裏找路下去。這可能需要花20分鍾甚至更長的時間。如果這期間利普小姐從廚房出來去了露台,問我在哪兒怎麽辦?於是我放棄了,決定還是找機會扔煙盒比較保險。

露台上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哈珀從彭蒂克帶回來的紙盒。它敞開著扔在一個椅子上。哈珀、費舍爾和米勒正對著平鋪在兩張桌子上的東西沉思。

那是一套滑車組,但是我以前從未見過的類型。滑車是三餅滑車,由某種輕金屬合金製成,而且都很小,一隻手就可以握住兩個。“繩子”部分是直徑約四分之一英寸的白繩,有很多條。另一張桌子上放著一個看起來像寬皮帶的東西,兩端都帶著鉤子,就像我們在狗鏈上常見到的那樣。

費舍爾抬起頭,傲慢地看著我。

“利普小姐說我可以過來喝一杯。”我說。

哈珀朝放著酒瓶和杯子的桌子揮了揮手說:“自己倒。然後你最好過來看看這個。”

我給自己倒了些燒酒,看了看轆繩,它好像絲綢一樣。

“這是尼龍材質的,”哈珀說,“最大可承受拉力超過一噸。尤其需要注意的是它還帶有輕微的彈性。這種絞轆的伸展性很好。你知道這些東西怎麽用嗎?”

“知道。”

“試給我看,”米勒說道,他拿起寬帶,將它扣到露台的一根柱子上,道,“給我演示一下怎麽拉下這根柱子。”

我將一個滑車扣到皮帶上,將另一個綁到欄杆上,然後拉動絞轆。

“好的,”哈珀說,“這樣就行了。利奧,我覺得最好由你來拿滑車。亞瑟太胖了,放在他身上容易被發現。他可以拿吊索和錨繩。漢斯的話,我覺得隻要拿著他的槍和水壺就行了。”

“我反對,因為我的皮膚實在是非常敏感。”米勒道。

“好了,用不了多長時間的。進去以後,你就可以將它拿下來了。”

米勒煩躁地歎了口氣,但是也沒再說什麽。

我問道:“我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嗎?”

“隻要拉動這個絞轆,亞瑟。哦,你是問怎麽帶這個齒輪吧?嗯,你要帶著那條吊索”——他示意了一下寬皮帶——“還有這邊其他的繩子,把它們綁到你襯衫下優美的身體上,不讓人看到就行了。可能開始會感覺有點兒熱,但是你有足夠的時間涼快下來。還有其他問題嗎?”

我有一堆的問題,他很清楚,但是我知道不會有人回答時,問什麽都沒有意義。

“誰拿袋子?”米勒問道。

“最好你拿,收起來放到口袋裏。”

利普小姐在此時過來,說道:“午餐30分鍾就好。”

“午餐!”米勒看上去很不耐煩。

“你可以吃點兒雞蛋,利奧。你必須吃點兒東西,”她喝著哈珀遞給她的酒,說,“亞瑟知道晚上那頓不一定什麽時候能吃上嗎?”

“我什麽都不知道,利普小姐,”我平靜地說道,“但是我想說,有人告訴我我今天會知道個大概。到目前為止,我得到的隻有嚴重的神經性消化不良。因此無論我吃不吃晚餐,甚至於吃不吃午餐,對我而言都是完全無關緊要的事。”

她的臉漲得通紅,有那麽一瞬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說了什麽重話。但是我馬上就意識到這個該死的女人隻是在強忍著不笑。她看向哈珀。

後者開口說道:“好吧,進裏麵說。”他率先穿過落地窗進入客廳,隻有利普小姐和我跟了上去。我聽到費舍爾要米勒再給他倒杯酒,米勒說他應該鍛煉一下手,不能老這麽養著。然後我就沒再注意他們的談話了。哈珀走到書桌旁,打開其中一個抽屜,拿出那張“地圖”。

“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哈珀問道。

“知道。”

這是後宮部分區域以及城牆外相鄰道路的平麵地圖。我之前注意到的三角形是由海岸線構成的。

“我們要幹的事就是這個。”哈珀繼續說道,“我們離開這裏後,將開車去往伊斯坦布爾的一個汽修廠。我們的行李會放在林肯車的後車廂中。到了汽修廠後,會有另一輛車在那裏等著我們,到時米勒先生、費舍爾先生,還有你和我將下車換乘。我會帶著你們去後宮。然後,米勒先生、費舍爾先生和你在那兒下車。後宮的對外開放時間一直持續到下午5點。你們三個人將通過買票以普通遊客的方式進去裏麵。然後,你們將穿過第二個庭院去往吉兆門。等到確定導遊對你們失去興趣後,再進入第三個庭院,向左拐。然後,走上一小段路,正好60步的距離,會來到左邊院子的一個大銅門處,而在它旁邊還有一扇小門。大門和小門都會上鎖,但是米勒先生擁有小門的鑰匙。小門後麵是一條走廊,有樓梯直通白宦官寢殿的樓頂。”——他指了下地圖——“這裏。然後,你們從裏麵鎖上門等著。這些都清楚嗎?”

“很清楚,隻是不明白我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哦,我以為你猜得到,”他咧嘴笑道,“蘇丹的寶物,我們隻是想去分一杯羹。隻要一小杯就夠了,大約值100萬美元。”

我看向利普小姐。

“我隻是為了小心行事,亞瑟,”她說,“那裏有一些黑曜石和石榴石,還有綠碧璽。但是,其中很多東西都是真的,光寶座上就有6顆鴿血紅寶石,每顆都超過20克拉,你知道那麽一顆紅寶石值多少錢嗎?還有那些可蘭經首飾盒上的祖母綠!我的上帝!”

哈珀笑了起來說:“好了,親愛的,我想亞瑟想象得到。現在,”——他再度看向地圖——“有普通的看守人員值勤,但人數不多,夜間值勤時間是晚上8點。你們先等上1個小時的時間,9點鍾開始行動。先從樓梯上到屋頂,並且左轉。屋頂上有3個小圓頂,他們也稱為穹頂,你們沿著穹頂走到右邊。這時屋頂多少會平坦一些,一直到門拱處。接著你們繞到覲見大殿屋頂上麵繼續走,直到看到右邊禦膳房的煙囪為止。然後再向左轉,穿過展覽微縮畫和掛毯房間的屋頂。到頭以後就是國庫博物館的屋頂,有3英尺的高度差。這是你們必須小心的地方。國庫的屋頂寬35英尺,但它是拱形的。不過,在圓頂周圍有一塊平坦的地方,所以你們可以爬到那去。非常安全。國庫的圓頂直徑為10英尺,可以作為你們固定絞轆的錨點。米勒先生會幫你打好結。等他掛好吊索後,他會坐到裏麵。然後,你要做的就是從旁邊將他放下去,直到放到下方18英尺的鋼板百葉窗處。剩下的米勒先生會搞定。”

“米勒先生?”

他戲謔地看著我說:“你是覺得他太老,做不了這種事?亞瑟,米勒先生認真起來,蒼蠅看起來都像在穿著潛水靴。”

“你說有一扇鋼板百葉窗?”

“你們可以用牙簽打開它。國庫的牆厚4英尺,用的是實心石材。我猜牆殼有6英寸厚。但是窗戶上安裝的百葉窗板隻有四分之一英寸厚,而且還是普通的拉緊栓,甚至還不配套。而且沒有警報係統。”

“但是,如果那些珠寶如此值錢……”

“亞瑟,你有從那些窗口處往裏看過嗎?裏麵足足有300英尺的高度差。完全不可能從那裏上下。這就是為什麽我們要從上麵進去。關鍵在於要怎麽出來。他們的安保措施依賴的是整片區域都圍得像堡壘一樣。有門這是自然的,而且晚上會有巡邏隊負責看守。但是,隻要你掌握要領,就可以開開門。這些我們都考慮好了。到時,你們會輕輕鬆鬆地走出來,就跟你們進去時一樣,”他對上我的眼睛,盯著它們說道,“瞧,亞瑟,我們是專業的。”

我強迫自己別過視線,看向利普小姐,但是她跟哈珀一樣,眼睛裏都閃爍著狂熱的光芒。

“對不起,”我說,“我不是專業的。”

利普小姐說道:“你不用是。”

“哈珀先生,我做不到。”

“為什麽?”

“因為我太害怕了。”

他笑了笑說:“這是我聽到你說過的最好的話,亞瑟,我之前還真有點兒擔心你。”

“我是說真的。”

“你當然是認真的。誰不怕呢?我也害怕,而且幾個小時後,我會更加害怕。這很好。如果你不害怕一點兒,你就不知道警覺。”

“我說的不是有點兒害怕,哈珀先生。我說的是很害怕。我幫不了你。”這是實話,我想象自己站在屋頂上,距離下麵的馬路300英尺,實在不是我能接受的高度。

一陣沉默過後,利普小姐笑了說:“我不信,亞瑟。漢斯·費舍爾隻有半隻手能用都不怕,你,兩個胳膊和兩隻手都好好的能抓住東西的你,會害怕嗎?這說不通。”

“抱歉。”我再次說道。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哈珀看了利普小姐一眼,輕輕搖了搖頭。後者隨即向露台走去。

“讓我們先把幾點說清楚,亞瑟,”他說,“我要你做的就是先坐會兒車,然後走會兒路,然後再拉根繩子拉20分鍾。你不會有任何危險。沒有人會朝你開槍。幹完後,你還會獲得2000美元。是吧?”

“是,但是……”

“讓我把話說完。如果你臨陣脫逃,我們要怎麽辦?”

“我想你們可以再找個人。”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們該怎麽處理你?”他頓了一下,又道,“你看,亞瑟,這不僅僅是找人幹活兒的問題。你現在知道的太多,已經不能置身事外了。如果你非要退出,那麽,我們將不得不采取其他方式來保護自己。你懂我的意思嗎?”

他當然明白我懂,我別無選擇,要麽在後宮的屋頂上嚇死自己,要麽采取更短更快的路線去警察的停屍房。

“現在去喝一杯吧,別再想那些沒用的了,”他說,“要想就想想那2000美元。”

我聳了聳肩說:“好吧,我隻不過是說說我的想法,僅此而已。”

“你不會有事的,亞瑟。”他先行朝露台走去。

我幾乎脫口就想問他,如果我因為恐高在拉絞轆的時候暈過去,米勒先生怎麽會沒事?但是這個問題還是想想算了。如果他發現我真的不隻是膽小,而且還恐高,那麽他可能會認定我在各個方麵都是一個太過危險的累贅。另外,我的理智現在也重新回籠。圖凡眼裏的“政治危險分子”現在經證實是群超級大盜。我一直是對的,而他卻錯得徹底。然而,他仍然是一個可靠的盟友,而我也仍然有很大的機會來阻止整件事情。我所要做的就是在煙盒的紙條上再添加三個詞——偷盜後宮寶庫,並把它扔給監視人員。然後,我就不用愁了,要愁的人就變成了哈珀。他們這幫人的下場我想想都高興,集體戴著手銬,看著圖凡遞給我一本嶄新的英國護照。

“你在傻樂什麽呢,亞瑟?”哈珀問道。

我一邊倒著第二杯他讓我喝的酒,一邊答道:“哈珀先生,你讓我想想那2000美元,而我隻是在聽從你的指示。”

“亞瑟,你真是神經兮兮的。”他親熱地說道。我能看到他的眼睛裏有精光劃過,不由得暗下決心要小心行事。盡管如此,我仍然會忍不住去想如果現在提前警告他,埃迪爾內的海關人員已經檢查過車門,而且他的一舉一動都在秘密警察的掌握和有意放任之下,也就是說如果告訴他他有多麽不堪一擊,他會怎麽說,怎麽做。這並不是說我有任何想提醒他的想法。我還沒忘記他在雅典給我吃的苦頭。但是,如果不是為了安全考慮,我倒是很想告訴他,正是我那倒黴的過期的埃及護照促成了這一切,到時候,我真希望看看這個渾蛋臉上的表情。不過,我仍然有機會。

哈穆爾拖著腳走到露台,打著手勢告訴利普小姐午飯已經準備好了。後者看了我一眼,說道:“拿著你的酒一起進來,亞瑟。”

看來,我是獲得了與這些先生小姐一起用餐的資格,以便能夠處於他們的監視之下。

米勒是個讓人倒胃口的家夥,在飯桌上滔滔不絕,說的都是傳染病的事,讓原本美味的煎蛋都引不起人的食欲。比如怎麽在實驗室培養病毒,哎呀,當然是在雞蛋裏了!他詳細討論了各種可能的結果。其他人充耳不聞,顯然已經習以為常,但是我不行。不過,我本來也不怎麽想吃就是了。

上水果的時候,哈珀看向我說:“哈穆爾夫婦一收拾完,你最好就開始把行李往下拿。他們以為我們要去安卡拉待幾天,因此就算看到我們收拾行李也沒關係。重要的是我們要留出時間打掃房間。”

“打掃房間?”

“因為有指紋。運氣好的話,我們再也不會與這裏產生任何關係。租金已經提前付清,就算我們不回來,房主也不會放在心上。大部分地方哈穆爾夫婦自己會主動打掃。我已經注意到他們很能幹,但是也可能會漏掉一些地方,比如窗把手和衣櫃鏡子,為了以防萬一,我們得自己來。”

等到2點鍾的時候,我把所有行李都拿了下來,然後問哈珀能否去我之前住的屋裏打掃。他點了點頭說:“可以,亞瑟,但不要耽誤太長時間。我還需要你幫一下費舍爾先生。”

我急忙上樓,在浴室裏把煙盒裏的消息寫完,然後隨隨便便“打掃”一下就回到費舍爾的房間,反正圖凡那裏已經有我的指紋了。

差15分鍾3點的時候,哈珀把車從車庫開到院子,我把行李搬到車上。後車廂的空間不夠大,裝不下所有的行李,因此有些隻能放到後座的地上。

到了3點,哈珀、米勒和我一起上樓進了米勒的房間。在屋裏,我和米勒脫下自己的襯衫,開始將絞轆纏到身上,哈珀在旁協助調整,直到他覺得滿意,認為什麽都看不出來為止。吊索的彈簧鉤垂掛在我的褲腿裏,難受得要死。哈珀讓我來回走了走,以便確認沒有紕漏。

“你看起來活像尿了褲子,”他抱怨道,“就不能走得更自然一點兒嗎?”

“裏麵的鉤子撞來撞去的。”

“那就讓它們一個高點兒,一個矮點兒。”

又經過一番調整後,他滿意了。我們下樓讓利普小姐檢查,她覺得米勒還不夠過關,他身上藏的滑車和我身上藏的鉤子犯了同樣的毛病。趁著他們重新調整,我偷偷地將煙盒從後屁股兜轉移到襯衫口袋裏,這樣一來要取的時候就方便多了。

費舍爾開始有些煩躁。因為繃帶,他沒法戴手表,便不停地去看米勒的手表。米勒突然惱火起來。

他厲聲道:“你幫不了忙,就別添亂。”

“我們該走了。4點半後,他們會計算進去的人數。”

“走的時候我會叫你,”哈珀道,“漢斯,你如果沒法保持安靜,就去車裏坐著。”

費舍爾氣悶,米勒則回到他的房裏進行最後的調整。哈珀轉向我說:“亞瑟,你看起來很熱。你襯衫下麵帶著這些玩意兒還是不要開車比較好。否則,隻會更熱。而且,利普小姐知道路,你坐後麵就行了。”

“好吧。”我原本還希望能在開車過程中趁著打手勢把煙盒丟下,但是我知道跟他爭論沒用。

3點半的時候,我們全都出去上了車。當然,米勒第一個鑽進後座。哈珀示意我跟上,然後費舍爾又在我後麵上了車,哈珀關上了車門。因此,我甚至都沒有靠著窗邊。

利普小姐開車,哈珀坐在她旁邊。

從我坐的地方,沒法從後視鏡裏看到後麵的路。過了一兩分鍾,我以給費舍爾吊著的手臂騰出更多空間為由,設法側過半個身子並從車後窗望去,看到標致汽車正跟在我們後麵。

利普小姐開得很穩也很小心,但路上車不多,我們沒有耽誤什麽時間。差10分4點的時候,我們經過多爾馬巴赫切宮,沿著電車軌道向塔克西姆廣場駛去。我原以為哈珀說的汽修廠會是西班牙領事館附近的那個,就是監視人員跟我說的那個,能步行到迪萬酒店。直到此時,我都沒有懷疑自己的判斷,然後突然之間,好像一切都出了錯。

到了塔克西姆廣場,利普小姐沒有往右轉,而是直接穿過廣場,沿著山路朝加拉塔方向開去。我大吃一驚,差點失去理智,要跟她說她走錯了路。好在我及時記起自己本不應該知道這條路才對。但是米勒已經注意到我的異常舉動。

“怎麽了?”

“剛才那個走路的人,我以為他會不管不顧地撞上我們。”這是外國人在伊斯坦布爾開車時經常會說的話。

米勒哼了一聲:“這群鄉下人,根本不承認機械的存在。”

此時,利普小姐猛地向左轉去,從一個加油站後麵的坡道開了下去。

所謂的汽修廠開在地下,地方不是很大,大概有20輛車的停車空間,還有一個帶有檢修坑的潤滑區。檢修坑上停著一輛大眾麵包車。一個身穿工裝褲的男人站在車前,手裏拿著一塊髒布。

利普小姐將林肯車靠左邊停下。哈珀說:“我們到了!下車!”

米勒和哈珀各自打開車門,哈珀還把費舍爾這邊的車門打開了。我跟在米勒後麵下了車,並趁機把煙盒從襯衫口袋裏拿出,攥到手心裏。

哈珀正在往麵包車的駕駛座上爬。

“上來。”他一邊說,一邊按下啟動器。

麵包車的另一扇門在旁邊。米勒拽開門,鑽了進去。我跟在他後麵,假裝絆了一下,趁機丟下煙盒。

我看著煙盒掉到油乎乎的混凝土地麵上,然後爬上車。接著,身後的車門晃動起來,我聽到費舍爾的咒罵聲,他的肩膀被車門卡住了。我回過身去為他拉開車門,眼睛不自覺地往下看,於是眼睜睜地看到了接下來發生的一幕。費舍爾伸出自己沒有受傷的手抓著扶手往上爬,結果他的左腳碰到了煙盒,並隨即將它踢到麵包車下麵的檢修坑裏。這並非有意之舉,他甚至連頭都沒有低一下。

米勒將門關上鎖好。

“抓緊了。”哈珀說,並鬆開離合器。

隨著麵包車向前衝,我的小腿肚子碰到一個貨箱的邊緣處,我就坐在這個貨箱上麵,臉正朝著車後麵的小窗。

我們又順著坡道開了上來,其間等了一兩分鍾,讓一輛公共汽車先行,然後左拐,朝著加拉塔大橋的方向開去。透過窗戶,我能夠看到標致車停在汽修廠對麵。

它一直停在那兒沒有動,直到從我的視野裏消失。它在等待,等待林肯車開出來,盡忠職守,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