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二天早上的無線電重複了昨晚的內容,因此7點的播報跟11點的相比實際差不多。我起床去了浴室。真幸運,我早有預感,提前把自己的毛巾拿回了臥室,但是浴室還是被蓋萬搞得一片狼藉。浴缸裏漂著灰色的浮垢,臉盆上沾著剃須膏。馬桶需要多點兒耐心才能成功衝洗,而他顯然一早就放棄了。

蓋萬刮掉了自己至少留了三天的胡子,但是看上去反而更加沒精神,不過這也和他的心情有關。費舍爾好像對羊肉串頗為不滿,不客氣地大聲抱怨。不過,蓋萬已經有了報複計劃,這些間諜當晚會吃到在土耳其酸奶裏煮熟的羊肉。費舍爾得長點兒教訓才能明白誰是廚房的主人。如果他學不會,那麽間諜們隻能繼續吃豬食,或自己再去找個廚子。

我吃完早餐,把車開了出來,去汽修廠加油。

圖凡很快接起電話。我先跟他匯報了我昨晚偷聽到的對話,稍微加工了一下。“如果我接手。他是利奧找來的,讓利奧負責。明天以後,他無論怎樣都沒關係了。手榴彈……大獲全勝。”

他讓我慢慢複述了一遍。等他開始抱怨信息太少時,我又告訴他有關地圖的事。我猜他會對此感興趣,事實證明果真如此。

“你說它看起來像是一張島的地圖嗎?”

“我覺得像,形狀大約是個三角形。”

“彩色地圖嗎?”

“不是,黑白的。”

“那像是航海圖嗎?”

“我覺得有可能。”

他沉吟道:“小船、海島圖、手榴彈、防毒麵具、槍、獲勝……”

我提醒道:“還有,費舍爾今天有些事要做。”

他沒有理會我的話,說:“你確定島是三角形的?”

“我覺得像,但地圖不是完全展開的,很難看清,也可能是個遊泳池的設計。”

他直接忽視我的詼諧,又道:“可能是腎形的嗎?”

“有可能,有什麽特殊的意義嗎?”

“那是亞斯薩達島的形狀,一些政治犯就關押在那裏等待審判,距彭蒂克僅數十公裏。你聽到他們提過亞斯薩達島的名字嗎?”

“沒有。”

“那麽伊姆拉勒呢?”

“也沒有。這也是座島嗎?”

“這是一個小鎮,位於距離彭蒂克60公裏的島上,也是門德列斯被絞死的地方。”

“那個島什麽形狀?”

“跟狗頭一樣。今天晚上,你務必要再跟我匯報一次,即使沒有進展。”

“我盡力而為。”

“首先,你必須找到這張地圖。”

“我怎麽找?”

“你可以趁著晚上找。無論如何,你都要近距離看一次。”

“我覺得我做不到。就算他們再拿出來,我也未必能靠近。”

“你可以使用望遠鏡。”

“我沒有望遠鏡。”

“等會兒你回別墅時,在路上停一下。今天歐寶負責監視,車上的特工會給你一副雙筒望遠鏡。”

“要是被哈珀看到望遠鏡,我該怎麽解釋?”

“不要讓他看到。我等著今晚的匯報。如果有必要,你可以與負責監視的人員聯係。明白了嗎?”

圖凡說完就掛了電話。

我開車往別墅走,出了薩熱耶爾以後就在海岸公路上停下來。歐寶車在我車後100碼的地方也停了下來。過了一兩分鍾,有人下了車,朝林肯車走了過來。他提著一個裝著望遠鏡的皮套,一言不發地遞給我,然後又回到歐寶車上。

我把望遠鏡放到座位上繼續開車。望遠鏡太大,根本無法放進我的口袋裏。我要麽設法將它偷偷帶到我樓上的房間裏,要麽就得將它藏到車庫中。我現在十分懊惱,我早該想到的,任何地圖對於情報人員來說都充滿了**力,我不該把這事說出來的。

不過,就算沒有望遠鏡,我也會一樣惱火,我有足夠的自知之明意識到這一點。望遠鏡隻是麻煩,真正令我感到困擾的還是圖凡得出的結論。

長期以來,他都在推測這是針對國家聯盟委員會的又一起陰謀,又一次籌劃中的政變,而且很顯然他現在也是這樣想的,是國內一群政見不合的軍官想推翻委員會所作出的最後掙紮。借助金錢和境外雇用的恐怖分子來實施下一步動作,冒險營救待審的在押官員,還有什麽比這更有可能呢?正如他所說,“小船、海島圖、手榴彈、防毒麵具、槍、獲勝”,所有這些都完美地拚湊在一起。

問題在於,一直都在於,圖凡並不認識這些人。而我認識,我還知道他們有多卑鄙。實際上在那一刻,沒人比我更想看到他們下地獄了。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覺得他們像是被雇用的恐怖分子。我說不出具體原因。如果圖凡反問我什麽樣的人像是被雇用的恐怖分子,以及我見過多少這樣的人,我也回答不上來。我隻能說:“這些人不會去冒這種險。”

我回到別墅時,費舍爾正站在台階頂端的露台上。他示意我停車。就在他順著台階往下走時,我及時想起望遠鏡的存在,用腳將它推到地板上。

費舍爾朝我說道:“辛普森,今天用不著你了。我們要進行一次私人遊覽,我來開車。”

“好的,先生。車已經加滿了油,但是還要打掃一下。”我的臉上全是笑容,心裏想的全是望遠鏡。

“好吧,”他傲慢地揮了揮手,道,“半小時內把車開過來。”

“好的,先生。”

我開車繞過前院進入車庫,將望遠鏡藏到一個空油桶後麵,然後用濕抹布快速擦拭了一遍車子。

快到10點鍾的時候,我將車開進庭院,連鑰匙一起放在那裏。然後我回到馬廄場,從小門進入果園,找到一個能夠看見車子而又不易被人發現的地方。我想等人出去時確認一下他們是不是都走,他們指的是費舍爾、哈珀、利普小姐還有米勒。

過了大概40分鍾,四人都從別墅出來上了車。他們一走,我就去了廚房。蓋萬在廚房裏,一邊切肉一邊喝著白蘭地。我給自己倒了一杯,先聽他說了會兒話,然後問他哈珀他們是否會回來吃午飯。答案是否。他會為剩下的人做個煎蛋卷。

我上了臥室樓層。從後門的樓梯上去,走廊分為左右兩邊,與別墅後牆平行。右轉,是我和蓋萬的房間,以及其他一些房間;左轉,則是一對雙開門,而門後就是主臥和客房。

我上去的時候,雙開門半敞著。通過門縫,能瞥見一個裝滿髒床單的柳條車,老哈穆爾正拿著地毯吸塵器在打掃走廊的地板。哈穆爾太太大概在換床單。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等了一個小時,然後又沿著走廊溜達著過去。

門仍然敞開著,哈穆爾夫婦還在臥室裏收拾。我下樓去了廚房,又和蓋萬喝了一杯。他忙著做燉鍋,又過了一個小時才決定做煎蛋卷。我聽到哈穆爾夫婦幾乎同時下了樓,去了洗衣房。一吃完飯,我就跟蓋萬說自己要睡一覺,然後再次上樓。

首先,我從外麵把自己的房門鎖上,以免蓋萬會進來看我在不在。然後我穿過雙開門,從裏麵關上了門。

我要找地圖,但是幾乎無從下手。這裏大約有18個房間,有大有小,格局各異。有些是臥室,有些是客廳,還有些隻有幾樣家具,很難辨別出它們的用途。隻要有家具的地方,裝潢擺設都是相同的法式酒店風,難看極了。唯一不缺的是鏡子和吊燈,每個房間都有。

我先認出米勒的房間,因為他的行李箱放在**敞開著,然後是費舍爾的房間,有一個抽屜裝著他的襯衫。在這兩人的房間我都沒有找到地圖。利普小姐住在套間裏,就在中央門廊上方,旁邊是哈珀的套房,位於拐角處,兩人的房間之間有一扇通門。我翻遍了所有的抽屜和櫥櫃,檢查了所有的行李和手提箱,把每一件家具都上下搜了一遍。結果隻在利普小姐寫字台上的《歐洲旅行》副本裏,以及一些意大利的紙質小說中發現了幾張地圖。

出了哈珀的套房,在別墅能夠俯瞰到果園的這一側,有一間裝修成工作室的房間。建築師順著牆建了一排抽屜櫃,這似乎是尋找一張大地圖的好地方。就在我仔細翻找各個抽屜時,突然聽到車門關上的砰砰聲。

我急忙穿過哈珀的臥室,從朝向前院的窗戶往下看,結果看到林肯車的車頂就停在門廊前麵。我嚇壞了,慌亂之中沒有找對通向走廊的門,一頭鑽進了浴室。等我找到正確的門時,已經能夠聽到費舍爾的聲音從樓梯上傳來。利用房間玩遊擊戰根本沒戲,因為這裏的路我不熟。我所能做的就是退出哈珀的臥室,進入工作室,然後再關上門。那裏除了窗戶,也沒有其他出路,卻是我唯一能找到的藏身之所。

我聽到哈珀進了房間,接著是錢幣的叮當聲,然後是摔打聲。他正在把口袋裏東西掏到桌子上。門沒有關好,我能聽到他的一舉一動。我知道如果我有任何動靜他也會聽到,於是我一動都不敢動地待在那兒。

隻聽他說:“我的天,那個城市比8月的紐約還糟。”

我聽到利普小姐的回答聲,她一定是打開了我剛才關上的那扇套房之間的通門。

“不知道哈穆爾有沒有放水。幫我解一下扣子,親愛的?”

哈珀離開了。我躡手躡腳走到工作室的窗戶處,往外看去。外麵有一個小陽台,陽台下麵幾英尺的地方就是露台屋頂。如果能爬到那裏,我認為還是有可能在不折斷自己脖子的情況下進入果園的。問題是我必須打開落地窗才能進入陽台。落地窗上有一個那種很長的雙頭插銷,要轉動中心的把手才能打開,而且插銷彈開時,會發出哢哢的聲音,至少這個看起來是這樣。我退回到門口。

利普小姐和哈珀聽起來好像是在哈珀的客廳裏。我聽見利普小姐的輕笑聲。

“衣服穿得太多了。”她說。

哈珀回到臥室,然後過了一兩分鍾後進了浴室。開始有水流的聲音傳來。我又走到窗戶前,小心翼翼地試著轉動把手。把手很輕鬆就轉開了,底部插銷滑出,門向內彈開,同時發出輕微的砰的一聲。但是接著我發現連接的一側壞了,上麵的插銷沒有打開。我試著用手往下拉,但是太緊了,必須從上麵把它從插槽裏推出來。我拿來一張椅子靠在窗戶上,同時開始四處尋找可以用來推動插銷的金屬物。

浴室的水聲停了,我再次一動不動,同時努力回想自己口袋裏有什麽東西可能會推動插銷。也許鑰匙可以。

“等回去後,我得好好保養一下皮膚,都變黑了。”是利普小姐的聲音,她現在在隔壁房間裏。

“還好。”

“你的頭發濕了。”

接著是沉默,然後是女人的長歎聲和床的嘎吱聲。

有那麽兩分鍾的時間,我還寄希望於他們可能會睡個午覺。然後響動聲開始了。過了一會兒,我聽到他們的呼吸聲,並非睡眠的呼吸聲。又過了一會兒,其他聲音也隨之響起。然後開始上演妖精打架的戲份,而且很快就有慣常的聲音傳來,喘氣聲、嘟噥聲和呻吟聲,而我則像個弱智一樣站在那兒,想象著利普小姐修長的小腿和纖細的大腿,不知道到底該如何離開才能不被人發現。我的汗出了一層又一層,甚至流進我的眼睛裏,讓我的眼鏡起了一層薄霧。這時候就算我敢嚐試,我也打不開螺栓。

他們似乎沒完沒了,不過最後總算是重歸平靜。我在那裏等著,暗暗希望他們能去浴室,但他們沒有。房間裏隻有冗長的沉默,直到我聽到哈珀說了句“這兒”,以及打火機的哢嗒聲。接著又是一段時間的沉默,直到哈珀開口道:“我們今晚去哪兒吃?”

“萊博,我想吃點兒甜麵包酥,你呢?”

“阿瓦隆、紅磨坊、紅酒雞。”

“用的多科特紅酒嗎?”

“當然。雖然現在,說真的,能有塊火腿三明治和一杯啤酒我就滿足了。”

“快了,親愛的。我想知道誰跟漢斯說那個廚子會做飯的。”

“他能做好,但他是個酒鬼,得給他順毛。否則,他就會發狂,然後來一句‘去你的’。漢斯不知道怎麽和打他交道。我敢打賭亞瑟吃得都比我們好。實際上,我太知道這點了。煙灰缸呢?”

“這兒,”利普小姐輕笑道,“小心!”

“該死,真是!”

“那不是放煙灰缸的地方。”

很快,又一輪開始了。最後,等他們精疲力竭時,他們確實體麵地去了浴室。聽到水流的聲音響起,我爬到椅子上,用房間的鑰匙去推動插銷。等到哈珀洗完澡從浴室出來時,我已經打開了插銷。我不得不再次等待,直到他們睡著。不過,直到利普小姐開口說話,我才知道她已經回到哈珀的**。

“親愛的。”她懶洋洋地說道。

“怎麽了?”他也迷迷糊糊的。

“明天一定要小心些。”

“放心。”

接著是親吻的聲音。我看了下自己的手表,現在是3點20分。我又等了10分鍾,估摸他們已經睡著,才小心翼翼地靠近窗戶,將其中一扇拉開。外麵刮過一陣陣的小風,我特意放慢動作,以防臥室的門搶在我出去前被風刮開。然後我慢慢鑽出窗戶,小心移動到陽台上。

陽台距離露台屋頂隻有4英尺高,我下去的時候幾乎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但是等到從露台往下爬時,就遇到麻煩了。我真的是天生就不擅長攀爬,隻能試著用格架做梯子,結果失去控製,最後抓著牆邊一棵桃樹的樹枝,滑到地上。

我最終溜進自己的房間,沒讓人看到我的狼狽樣。等我收拾好,換了件襯衫後,又下樓去了車那裏,把它停進車庫。

現在想來,如果當時我就注意到車門內板已經被拆開過,那麽哈珀、利普和米勒之後的際遇肯定會大為不同。但是我沒有注意到,我甚至都沒有想過要去看一眼。事實上,我當時依然心慌意亂,什麽都做不了,隻能努力表現得自然一些。而停車入庫隻是為了想讓人看到我在外麵幹活兒。

我回到廚房,裏麵沒人。我找到一瓶蓋萬的白蘭地,喝了點兒酒,抽了根煙,再次冷靜下來。然後,我走出屋子,沿著車道往公路走去。

歐寶車就停在漁碼頭附近。我溜達著走過去,看到車裏的人正在盯著我。我從車旁經過,並說了句:“圖凡。”

我又往前走了幾步,然後聽到車門打開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有人從後麵跟上我,和我並肩而行。

“怎麽了?”此人長了一副嚴肅無情的警察樣,膚色發黑,穿著燕麥色襯衫,口袋上係著扣子。他說的是法語。

我說:“他們明天會有危險的舉動。我不知道具體怎麽回事,隻是聽到了一部分談話,覺得有必要通知圖凡少校。”

“好的,你今天怎麽沒開車?”

“他們說不用我開。他們今天去哪兒了?”

“去了伊斯坦布爾貝伊奧盧。他們把車開到西班牙領事館附近的一個汽修廠。那裏提供美國車的配件。開車的費舍爾和車一起在那裏待了10分鍾。另外兩個男人還有那個女人則步行去了迪萬酒店,並在那裏吃了午餐。費舍爾後來在那裏和他們會合,也用了午餐。然後他們走回汽修廠,取車並回到這兒。圖凡少校說你今天會匯報地圖的事。”

“我盡量。你跟他說他們出去時,我搜索了他們的臥房,但是沒有找到地圖。今晚我會試著去搜客廳。等我匯報時,可能已經很晚了。你到時還會在這兒嗎?”

“有人會。”

“那行。”

在我們轉身往歐寶走時,我穿過馬路,重新走上車道。我現在需要好好想一想。從昨晚我在院子裏偷聽到的他們的談話內容來看,可以確定費舍爾當天有某項特殊任務在身。他已經做完了嗎,還是尚未去做?開車去伊斯坦布爾,帶著其他人一起去享用頓美餐,似乎算不上特別。另一方麵,特意讓我留下來也很奇怪,而伊斯坦布爾的汽修廠之行同樣很奇怪。林肯車並沒有什麽問題,也不需要任何配件。為什麽費舍爾不和其他三人一起去迪萬?為什麽他要多留一會兒?

顯然,我本來應該第一時間想到車門的。但是因為一個很簡單的原因,我沒有往那方麵想,那就是:憑借我個人的經驗,我知道拆換一塊門板要花多長時間,而費舍爾在汽修廠的停留時間連一扇門裏的東西都卸不完,更不用說四扇了。我當時沒有想到他可能隻負責指揮而不是實際動手操作的人。而且我敢說,圖凡也沒想到。要不然的話,我完全可以避免之後的驚險遭遇。

總之,當我往回穿過馬廄場去看車時,還滿腦子想著配件的問題。我先是看了一下後車廂,確認沒有東西放在那裏;然後又檢查了一下發動機。一般來說,人們可以通過汙垢和油漬來判斷發動機的更換時間。當然,我一無所獲。直到我打開車門,想看看雜物箱裏是否有東西被落下時,才注意到門上的劃痕。

拆門板的人犯了我長期以來都非常小心避免去犯的錯誤。他用普通螺絲刀去卸十字頭螺絲,結果在金屬上留下劃痕和亮痕,還在皮革上留下工具劃過的口子。當然,如果不仔細去看,沒有人會注意到它們,但是我對於車門板以及那些藏在它們後麵的東西非常上心,即使是最輕微的痕跡也逃不過我的眼睛。我把四扇車門都查看了一遍,立刻就意識到它們全被拆下並重裝過。從開關門時車門鉸鏈咬合感的變化來看,我還知道藏在車門裏麵那些重物已經被人取走了。據推測,它們應該是在西班牙領事館附近的汽修廠中被拿走的,至於被拿到哪裏就不得而知了。

我不知道是應該立即再跑到下麵的公路去向監視車報告,還是等到晚些時候匯報地圖的時候再說,但我最終還是決定再等等。如果東西還在汽修廠,那麽明早可能依然會在那裏;如果它已經被運往其他地方——這種可能性看起來也更大,那麽破壞已經形成,再晚兩三個小時也沒什麽區別。反正,我是不想再跑一趟了。我覺得自己這一天冒的險已經夠多了,還不得不去找那該死的地圖。我覺得自己的選擇非常明智。我受不了放馬後炮的人,但現在有一點毋庸置疑,那就是真正犯錯的人是圖凡,而不是我。

我們在廚房裏吃晚飯時,蓋萬的麻煩來了,更確切地說,是我在吃飯而他在灌更多的白蘭地時。那時大約是7點,他從6點開始就在一杯杯地喝。一個小時的時間裏,一瓶酒已經被他喝掉了將近三分之一。他還沒有完全喝醉,但肯定也不算清醒。

蓋萬用切碎的雞肝和甜椒製作了非常美味的意大利燴飯。費舍爾進來時,我正在吃第二碗,同時還勸蓋萬多吃點兒。

“蓋萬!”費舍爾道。

蓋萬抬起頭,露出一個油膩的笑容。“友情萬歲。”他心情愉悅地說道,同時拿起一個髒杯子,“來一杯,先生?”

費舍爾沒有理會他的邀請,隻道:“我來問一下你今晚準備做什麽飯。”

“都做好了。”蓋萬不屑地衝他揮了下手,再次轉向我。

“那你能告訴我是什麽嗎,”這時,費舍爾看到我的盤子,道,“啊,我知道了。意大利燴飯,是嗎?”

蓋萬哆嗦著嘴唇:“那是給我們仆人吃的。按照這裏的習慣,給主人和客人的還有更重要的菜肴。”

“什麽菜?”

“說了你也不知道。”

“我想知道。”

蓋萬用土耳其語作答,我隻聽懂了其中的一個詞:kuzu,小羊羔。

我沒想到的是,費舍爾也同樣說起了土耳其語,我猜蓋萬也沒想到。

蓋萬開始站起來嚷嚷。

費舍爾朝他吼了回去,然後不等蓋萬回答,就轉身離開廚房。

蓋萬重新坐下,下唇劇烈地抖動,以至於當他想一口灌下杯子裏的白蘭地時,大半杯酒都順著他的下巴流了出來。他重新倒滿酒,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Pislik!”他說,“Domuz!”

這兩句都是土耳其語髒話。我感覺到它們都是在罵費舍爾的,因此什麽也沒說,繼續吃自己的飯。

他又給我添滿酒,並將杯子推給我,說道:“幹杯。”

“好。”

“海這邊是沒什麽指望了,所以兄弟,喝吧,願上帝保佑!”

要不是他說“保佑”,我都想不起來他曾在英國統治下的塞浦路斯受過教育。

“喝!”

我喝了一口,附聲道:“願上帝保佑。”

蓋萬唱了起來:“保佑所有的中士和準尉軍官,保佑所有的下士還有他們流血的兒郎!喝!”

我抿了一口說:“願上帝保佑。”

他又一次喝光杯子裏的酒,倚靠在砧板桌上,噴著粗氣,氣憤地說:“我跟你說,要是那個渾蛋再多說一句,我就宰了他。”

“他不過是個傻瓜。”

“你在替他說話?”蓋萬的下唇顫抖著。

“沒有,沒有,但是他值得你去殺嗎?”

蓋萬又給自己倒了杯酒。現在,他的雙唇都在顫抖,好像是因為我的問題讓他陷入一個陌生的困境,於是不得不開啟另一個思維模式來應對這個挑戰。

哈穆爾夫婦恰好在這時過來準備送晚餐,我看到老頭兒注意到這邊的情形。他開始和蓋萬說話,說的是方言,我甚至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但是似乎有點兒作用。蓋萬幾次咧嘴笑了笑,甚至還開口大笑了一次。他仍然不停地喝酒,當我想溜回房間時,突然發起脾氣。

“你去哪兒?”

“你要幹活兒,我就不在這兒礙事了。”

“你給我坐下。你是我廚房裏的客人,卻什麽都不喝,什麽意思?”

現在擺在我麵前的是滿滿一大杯白蘭地。

我又抿了一口。

“喝!”

我喝著酒,努力裝出一副很開心的樣子,然後等他不注意的時候,設法將杯子裏一半的白蘭地倒進水槽。但是好像沒什麽用。因為蓋萬一注意到半空的杯子,就會再次將其倒滿。

晚餐時間定在8點半,那時候蓋萬站都站不穩了,是哈穆爾太太幫忙擺的盤。蓋萬拿著酒杯,靠在桌子上,笑嘻嘻地看著她將燉鍋裏那些令人反胃的東西舀起來放到餐盤上。晚餐最終送了過去。

“願上帝保佑!”

“願上帝保佑!”

“喝!”

這時,餐廳那邊隱隱約約地傳來一聲大吼。然後,走廊的門被撞開了,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我聽到利普小姐在喊“漢斯!”,接著就看見費舍爾進了廚房,他的手裏還端著一盤食物。

蓋萬朝著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費舍爾就在這時用土耳其語吼了些什麽,然後將盤子一把扣到他的頭上。

盤子撞到蓋萬的肩膀,然後又掉到地上,但是還是有很多食物掛到他的臉上,肉汁順著他的工作服往下流。

費舍爾依然在大喊大叫。蓋萬呆呆地望著他。然後,在費舍爾說完最後一句髒話準備轉身離開時,蓋萬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極其詭異的表情,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嘴角卻揚起無辜的笑容。

我朝費舍爾大喊了一聲小心,但他已經出門進了走廊。蓋萬猛地跟了上去。等我追到門口的時候,費舍爾已經節節敗退,大聲叫喊著救命。他高舉雙手試圖自保,臉上被砍了一道口子,有血順著傷口往外流。蓋萬像瘋子一樣拿刀對著他砍。

我衝上前去,抓住蓋萬揮刀的手臂,哈珀也在這時從餐廳進入走廊。

“Senden illallah!”蓋萬吼道。

接著哈珀一記手刀從側邊砍向他的脖子,他立刻就像個空麻袋那樣倒了下去。

費舍爾的胳膊和手都在流血,他站在那兒看著它們,就好像那不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一樣。

哈珀瞥了我一眼說:“把車開過來,快。”

我把車停到台階下麵,直接從前屋走了進去,現在似乎不是講究禮儀的時候。

費舍爾坐在大廳旁邊鋪設著大理石地板的洗手間裏。哈珀和利普小姐在用毛巾包紮他的胳膊和手。米勒試著替他處理臉上的傷。哈穆爾夫婦來回地跑。

哈珀看到我進來,指著哈穆爾說:“問問這個老頭兒從哪兒能找到最近的醫生。不要醫院,要私人醫生。”

“我來問。”費舍爾咕噥道,臉色灰白。

我抓著哈穆爾的胳膊,把他推到前麵。

哈穆爾說,薩熱耶爾有兩位醫生,但最近的一位位於另一頭的布與可達爾郊區,可以打電話叫他過來別墅這邊。

費舍爾把哈穆爾的話轉告給哈珀,哈珀搖搖頭說:“我們去他那兒,給他500裏拉,就說你被電風扇絆倒了,應該很好解決。”他又看向利普小姐,說:“親愛的,你和利奧最好待在這兒,人越少越好。”

她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怎麽去這位醫生家,”我說,“能帶上哈穆爾給我們指路嗎?”

“行。”

哈珀和費舍爾帶著多條新毛巾坐在了後邊,哈穆爾和我坐在前麵。

醫生的家順著海濱路要跑上兩英裏。我們到達時,費舍爾讓哈穆爾和我一起在車裏等著。因此,我沒法走過去告訴歐寶車裏的人發生了什麽。不過我估計,他們稍後會向醫生打聽。哈穆爾用手指摸了一會兒車子座位上的皮革,然後蜷縮在上麵準備睡覺。我本來想試試能不能在不驚醒他的情況下下車,但是一聽到開門聲,他就立即坐了起來。然後,我就坐在那兒抽煙。現在想來,我當時應該寫個條子裝進煙盒裏,告訴他們車門的事,然後把它扔出去,哈穆爾肯定不會察覺。但是那時候,我仍然認為自己可以稍後進行口頭匯報。

哈珀和費舍爾在裏麵待了一個多小時,出來的時候,費舍爾乍看上去還不算太糟糕,臉上的傷口貼著一塊整齊的紗布,左臂掛在那種用於輕微扭傷而不是重傷的支持性臂懸帶裏。但是當他走近時,我看到他的雙手和兩個前臂都被大麵積包紮,而且左手還窩著一個厚襯墊,用來固定手指。我下車為他開門,從他身上能聞到消毒劑和消毒酒精的味道。

他和哈珀一言不發地上了車,一直到別墅都沒人說話。

米勒和利普小姐在露台上等著。我把車開進院子,他們也順著台階走了下來。我為費舍爾打開車門。他下了車,越過他們進了別墅,依然什麽也沒說。哈穆爾已經朝自己後麵的住處走去。米勒和利普小姐則圍到哈珀跟前。

“他怎麽樣了?”米勒問道。他問得絲毫不含有任何關切之意,隻是迫切地想獲得信息。

“左手的一處傷口縫了七針,另一處縫了四針,胳膊上縫的針更多。右前臂縫了七針。其他傷口沒有那麽深,醫生能夠包紮,給他開了一些鎮靜劑和止痛藥。”他看向利普小姐說:“廚子去哪兒了?’

“走了,”利普小姐說道,“他醒過來時,問能否回自己房間。我們答應了。他收拾好行李,就騎著自己那輛小摩托走了。我們沒去阻攔。”

哈珀點了點頭。

“但是費舍爾……”米勒張嘴想說話,一口牙齒就好像要將人生吃了一樣。

哈珀強硬地將他的話打斷說:“我們先進去,利奧。”然後,他又轉身對我說:“亞瑟,你先去停車,但是我等會兒可能會用車,去彭蒂克一趟,所以你別走遠。去廚房喝點兒咖啡吧,這樣我也知道去哪兒找你。”

“好的,先生。”

我回到廚房時,發現碗碟已經被人洗過了,連房間也被打掃過了,肯定是哈穆爾太太。爐子裏燒的炭火還沒有完全熄滅,但我也沒興趣重新燒旺。我找到一瓶紅酒並將其打開。

我有點兒焦躁起來,現在已經快10點半了,無線電播報的時間是11點。雖然我並不是非常介意自己錯過一個“急需你方進展匯報”,但是車門的事情還沒報告始終讓我感到心神不寧。顯然,費舍爾受傷的事是個意外,打亂了他們的計劃,讓他們不得不作出改變。如果這些改變裏包括要我連夜把哈珀送到彭蒂克再送回來,那我必須通過煙盒把消息送出去。為了防止哈珀突然進入廚房,我進到洗碗室裏麵,從架子的襯紙上撕下一塊寫道:“車門已經空了,檢查西班牙領事館附近的汽修廠。”做完這些,我才感覺好一點兒。那天晚上,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做,就是尋找神秘的地圖,但是這絲毫也沒有讓我感到煩惱。實際上,盡管現在說起來可能很好笑,但是在當時那個情況下,我已經完全把這事忘記了。

時間過了11點半,我喝完最後一點兒紅酒,這時有開門的聲音傳來,哈珀從餐廳走過來,我隨即站起身。

“抱歉讓你等到這麽晚,亞瑟,”他說,“但米勒先生和我之間產生了一點兒小爭議,我們希望你能幫我們來決定誰是對的,過來吧。”

我跟著他穿過餐廳,沿著走廊來到前一天晚上我看到他們待的那個房間。

房間是“L”形格局,甚至比我之前想象的還要大。我從窗戶往裏看時,看到的隻是“L”的短臂部分,而它的長臂部分一直伸到正門大廳。房間裏設有一個低矮的平台,上麵擺著一架適用於音樂廳的三角鋼琴,看來這間房之前被用來開過“音樂會”。

利普小姐和米勒坐在書桌旁邊。費舍爾坐在後麵的扶手椅上,他的頭朝後仰,眼睛盯著天花板。有那麽一瞬間,我以為他已經暈了,但是當我進屋時,他慢慢地抬起頭來看著我,臉色非常不好。

“坐,亞瑟。”哈珀示意我坐到米勒對麵的椅子上。

我坐了下來。利普小姐的眼睛看向米勒,而米勒正戴著他那副無框眼鏡看著我,跟以前一樣咧嘴一笑,但那是我所見過的最不像笑容的笑容,更像是鬼臉。

哈珀將身子朝長椅靠背靠去。

“有兩個問題,亞瑟,”他說,“我問你,現在這個點去彭蒂克要多長時間?跟白天一樣嗎?”

“可能更快,但是要看去烏斯庫達的渡輪。”

“晚上的渡輪多長時間一班?”

“一個小時一班。”

“所以如果我們錯過一班,就要花兩個多小時才能過去?”

“是的。”

他看向米勒說:“兩個小時去彭蒂克,兩個小時說服朱利奧,兩個小時說服恩裏科……”

“如果他能被說服的話。”利普小姐在旁補充道。

哈珀點點頭:“當然,然後兩個小時回來。利奧,這個晚上可有的忙了。”

“那就延後。”米勒大聲道。

哈珀搖搖頭說:“錢,利奧。如果我們延後,那就意味著之前的錢都白花了。我們的朋友會怎麽說?”

“賣命的又不是他們,”說完這句後,米勒怒目朝向費舍爾,“要不是你……”他剛開始說,哈珀就厲聲打斷了他。

“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談過了,利奧。現在,你至少總可以試一下吧?”

米勒聳了聳肩。

哈珀看向我說:“我們想做個試驗,亞瑟。你能去那邊,背靠牆站著嗎?”

“這裏嗎?”

“對,背抵著牆。”他走到費舍爾那裏,從費舍爾纏滿繃帶的手上撿起一根粗繩子,將繩子的一頭扔給我,我看到繩子的另一頭綁在長椅的腿上。“是這樣的,亞瑟,”哈珀繼續說道,“我跟米勒先生說,你隻要靠胳膊上的力氣就能將那個長椅拉向自己6英尺。當然,你的後背要靠在牆上,不能借用體重的力量,隻能靠手臂。米勒先生說你做不到,而且下了100美元賭自己是對的,我也跟了100美元賭他錯了。如果他贏了,我出錢;如果我贏了,我們五五開,怎麽樣?”

“我試試。”我說。

“好,開始,”說話的是米勒,“你的肩膀要靠在牆上,腳後跟離牆不能超過10厘米,而且要並在一起。”他往我這邊走來,以便看我有沒有作弊。

我一直很討厭這種室內把戲。事實上,任何形式的體力測試我都不喜歡。它們總會讓我想起以前在學校廁所裏見過的很多男生。他們站成一排,比誰尿得最遠,然後突然之間開始大笑,並相互把對方當靶子。我隻是碰巧路過,結果真是非常令人不愉快。在我看來,這些把戲跟橄欖球如出一轍,都是些臭烘烘和同性戀式的幼稚鬧劇。我總是盡可能地避免參與其中。如今,任何形式的體力運動都會立刻引發我的腸胃不適。

“繼續,”米勒說,“使出全力!”

我本應按他說的做,自然而然地失敗,然後讓哈珀損失100美元,我也可以逃過一劫。但是利普小姐卻偏偏要在此時插上一腳。

“等等,亞瑟,”她說,“這個我試過,沒有成功。但是你是一個男人,有一副好肩膀,我相信你能行。”

就算我之前沒有聽過她用“炸毛的膽小鬼”來形容我,我也不會被這種粗淺的伎倆所迷惑。我沒有什麽好肩膀,隻有一副狹窄的溜肩。我很討厭這類女人,以為憑借這種幼稚的奉承手段,就可以讓自己得逞。我真的非常惱火。可惜,我氣得麵色通紅,她卻笑了。我猜她大概是以為自己那該死的誇獎讓我害羞了。

“這類遊戲我不太在行。”我說。

“隻要穩穩地拉動繩子就行了,亞瑟。別亂拉,慢慢拉,等它開始移動時,繼續一手接一手地慢慢拉。這50美元很容易掙。我相信你行的。”

我現在真是被她撮起火來,心裏想著:“好吧,你這個賤人,我拉給你看!”於是,我完全照她說的反其道行之,使勁拉了一下繩子。

長椅動了幾英寸。但是,當然,我使勁拉那一下是為了將長椅的腳拉出它們在厚地毯上留下的凹痕。然後,我就繼續拉,長椅開始有了些許滑動。隨著長椅靠近,拉動變得越來越容易,因為我也一直在不停地拉拉拽拽。

哈珀看向米勒說:“怎麽樣,利奧?”

米勒撫摸著我的胳膊和肩膀,就像在挑選馬匹一樣,沒好氣地說:“他身上全是贅肉,不夠強壯。”

“但是他做到了。”哈珀提醒道。

米勒攤開雙手,似乎不準備繼續爭論下去。

哈珀從錢包裏拿出一張票子說:“給,亞瑟,50美元。”他頓了下,然後又平靜地說,“有沒有興趣賺上2000美元?”

我瞪著他。

“坐。”他說。

我坐了下來,而且很高興能夠坐下,因為我已經激動得雙股戰戰。有了2000美元,我就可以買到一本能用上好幾年的中美洲護照,而且會是本真正的護照。我知道,因為我調查過這類事情。隻要不是真的去相關國家,就不會存在任何問題。你隻要買個護照就行。這是他們的國外領事為自己口袋增添收入的方式。當然,我也知道這都是白日夢。就算我聽他們的話,哈珀也不會付錢給我,因為那時候他很可能已經被圖凡送進監獄。盡管如此,這也不失為一個美夢。

“我很有興趣。”我說。

現在,幾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

我不想被他牽著鼻子走,於是往後一靠,回答道:“我想是費舍爾先生要做的事吧,如果今晚他沒遇上那點兒小意外的話。”

利普小姐笑了起來,說道:“我就說,亞瑟沒有看上去那麽簡單。”

“你還知道什麽,亞瑟?”這次說話的還是哈珀。

“就是利普小姐告訴過我的那些,先生,你們都是非常開明寬容的人,對於法律通常不支持的事情持非常開放的態度,但是不喜歡冒險。”

“我還跟你說過這些,亞瑟?”利普小姐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

“這是我自己領悟出來的,利普小姐。”

哈珀微微一笑說:“那好,亞瑟。你的假設先放到一邊,我們就這麽說定了。”

“我以為我有權知道更多。”

“你會的,亞瑟。我們會在明天下午3點左右離開這裏,到時會裝上行李以及所有的東西,因為我們不會再回來了。在我們出發之前,會給你簡單交代一下事情的始末。不用擔心,你要做的隻是在適當的時間和地點去拉一根繩子而已,其他什麽事都不用你管。”

“會驚動警察嗎?”

“如果他們知道的話,但是他們不會知道。我說過,你不用擔心。相信我,你在雅典已經冒過更大的風險了,而且拿到的還比兩千要少得多。”

“說到這個,先生,我想我現在有權要回我的信。”

哈珀詢問地看向米勒和費舍爾。後者說了幾句德語,他現在說起話疲倦無力而且語速緩慢,我猜是鎮定藥開始生效了,但是他的態度很明確,米勒的也很明確。哈珀轉向我,遺憾地搖了搖頭。

“抱歉,亞瑟,恐怕要等一等了。實際上,我的朋友們似乎覺得在接下來的12個小時左右,你可能會成為相當大的不安因素。”

“我不明白。”

“你當然明白,”他輕笑道,“我敢打賭在剛才的5分鍾裏,你那可愛的小腦袋瓜裏就已經轉過這個念頭了,‘如果用手拉一下繩子對這幫人來說值2000美元的話,那麽給警察告密能值多少錢?’”

“我可以跟你保證……”

“你當然可以,亞瑟。我隻是開個玩笑,”他的語氣相當友好,“但是你也看到了,我們要確保安全,即使那封信在這兒也算不了什麽。車鑰匙在你那兒嗎?”

“在。”

“給我。”

我把鑰匙交給了他。

“瞧,我們不希望你再改變主意,然後棄我們於不顧。”他解釋道。

“而且我們不希望他使用電話。”米勒說道。

“對的,”哈珀想了一會兒,又道,“漢斯需要有人幫他脫衣服,醫生給他開了另一種必須服用的抗生素。我覺得我們最好在他的房間裏加一張床,讓亞瑟睡在那兒。”

“哦,我覺得亞瑟不會那樣做。你說呢,亞瑟?”

“當然不會。”

“你說的沒錯。但是我們也不希望漢斯擔心,對嗎?醫生說他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亞瑟,你也應該好好睡一覺。明天晚上你可就沒什麽覺好睡了。所以你不介意來上幾片強效的安眠藥吧?或是三片?”

我猶豫了。

“哦,這些藥不會對身體有害的,亞瑟,”利普小姐對我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聽我說,如果你乖乖的,吃下藥,那我也會吃上一片。我們都需要為明天補覺。”

我還能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