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時頭痛欲裂,不僅僅是因為宿醉,還有神經緊張的關係,我一向都是如此。說起來,我能入睡也真是一個奇跡。

圖凡要人送來的“能吃的東西”原來是酸奶(我一點兒都不喜歡)和某種羊奶奶酪。他打電話時,我隻吃了些麵包。

林肯車被留在卡拉阿加克邊防檢查站,那裏晚上沒人,圖凡不得不叫醒檢查站的站長開門,同時還安排了一名軍車司機將車送至駐軍汽修廠。裏麵的槍支彈藥,還有我的行李,都被移交給當地的陸軍司令部檢查。也就是說,之後為了將車門裏的東西重新放回去,做到像剛發現時那樣,又召集了更多的人,包括搜過車的海關檢查員在內。

即便是動用了圖凡所有的權限,光組織人手也花了一個小時。然後,就是我的旅館住宿問題。那時的我已經筋疲力盡,不介意在牢房裏睡上一覺。我也這麽跟他說了,但是,他想了半天。當然,我並沒有因此感到安慰,實際上,我不得不聽上一番長篇大論。如果哈珀問我在哪裏過夜怎麽辦?如果這樣怎麽辦,如果那樣怎麽辦?特工有時不得不冒險,但絕不能冒沒有必要的風險;因為在小事上疏忽大意而陷入困境不可原諒;等等。那是他第一次稱呼我為“特工”,感覺別扭極了。

圖凡已經跟我說好,9點鍾的時候在賓館附近的一棟新公寓樓外見麵。我到時他已經到了。他的穿著還算整潔,但是沒有刮胡子,眼睛也有些浮腫,似乎整夜沒睡。他甚至連句“早上好”都沒說,就示意我跟上,然後率先走下一條斜坡,帶著我來到公寓樓地下的小停車場。

林肯車就停在那兒,看上去很幹淨。

“車洗過了,”圖凡說道,“上麵留下的指紋太多。等你開到伊斯坦布爾的時候,會再次沾上塵土。你最好看下車門。”

我警告過他要小心車門內板。車門內板是真皮材質,而且我在雅典取車時就發現門板上麵非常幹淨。如果軍隊裝配工在更換時笨手笨腳地弄出點兒劃痕或印跡,肯定會引起哈珀的注意。

不過,我看不出什麽問題。如果不說,我也不會想到這些車門板曾被拆除過。

我問道:“裏麵的東西都在嗎,跟原來一樣?”

“海關檢查員說一樣。所有的東西都跟車窗玻璃一樣用膠帶固定在金屬上。東西取出前曾拍過照片。”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摞衝印的照片給我看。照片不是很清楚,裏麵的東西看起來就像是冬眠的蝙蝠。

我問:“你知道這些東西是從哪兒弄來的嗎?”

“問得好。手槍和子彈當然是德國的,所有的手榴彈都是法國的。這對我們沒什麽用處。不過,我們能確定東西是在希臘裝上車的。”

“怎麽知道的?”

“裏麵塞了報紙來避免震**,是一周前的雅典報紙。”他從汽車前座上拿出一個密封的信封,然後將其打開。“這些都是你在邊防檢查站被拿走的東西,”他說,“你最好現在就把它們放回口袋,信封我會帶走。我在護照上特別給你貼了一個月的旅遊簽證,可以在土耳其作為旅行證件使用,以防酒店前台發現護照過期,或者你因任何原因被交警攔下。如果不巧被哈珀或什麽人看到,你就說你保證在伊斯坦布爾續簽護照後就輕鬆過了邊檢。當然,通行證是沒問題的,這裏還有你的其他個人證件。”他把東西遞給我後,就將信封撕成了四截,然後塞進自己的口袋。

“現在,”他繼續說道,“說一下你的任務。你知道我們想要的信息。首先,所有相關人員的姓名、住址、相貌特征,還有他們說過什麽話,做過什麽事;其次,你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盡力找出這些軍火使用的地方和方式。因此,不論什麽時候,他們提到的任何地名你都要特別留意,包括建築物或特定區域。明白嗎?”

“明白,我怎麽跟你匯報呢?”

“我正要說這點。首先,從你離開這兒的這一刻起,你就將處於我們的監視之中。負責監視你的人員會不停變動,但是如果他們中的某人恰好被你認了出來,請裝作不認識的樣子。隻有發生危急事件或者非常緊急的情況,你才可以跟他們接觸。這時候隻要你說出我的名字,他們就會給你提供幫助。你平常將通過電話報告,但不能使用專線轉接的電話。當然也不能使用賓館的電話,要用咖啡館裏的電話。除非由於身體或安全的原因不允許,否則你的固定匯報時間是每晚10點,如果錯過10點的匯報,就改為第二天早上8點,”他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火柴,繼續道,“電話號碼寫在火柴盒裏麵。確定記牢後,就把盒子扔掉。如果想在報告時間以外的時間聯係,會有值勤人員轉接你的電話或給你另外一個可以聯係到我的號碼。我說得都清楚了嗎?”

“清楚了。”我拿過火柴盒,看了一下裏麵的號碼。

他又說道:“還有一件事。我們科長不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人。你不會背叛我們,因為這樣做對你沒有好處。他當然也知道這點。但是,對他而言,執行任務過程的低級失誤與惡意背叛一樣令人無法接受,也一樣需要承擔後果。所以,我強烈建議你要成功。我要說的就這些了,你還有什麽問題嗎?”

“沒,沒問題了。”

他點點頭,轉身走上斜坡,朝街上走去。我把自己的行李再次放到車後座。十分鍾後,我離開埃迪爾內,駛上去往伊斯坦布爾的路。

開了一段路後,我確定監視車輛是一輛黃褐色的標致。它就跟在我車後兩三百碼處,而且一直或遠或近地保持著這個距離,即使駛入城鎮,或者有卡車或其他汽車插進我們中間也不例外。它離我一直不算太近,我也沒有機會看清駕駛員的臉。當我在喬爾盧停下來吃午餐時,他也沒有趕超上來,因為我在那裏沒有看到這輛標致車。

我吃飯的地方是街邊一家小餐館,在外麵爬滿藤蔓的露台下,擺了幾張搖搖晃晃的桌子。我喝了一兩杯燒酒,又吃了一些釀青椒,才感覺肚子好受了點兒。我在那兒坐了一個多小時,我倒是希望能多待一會兒。以前在學校裏也不是沒有這樣的時候。一段倒黴的日子結束了,而另一段還沒開始。現在也有這樣的日子,比如在押候審等待宣判的日子,不說你無罪,也不說你有罪,不用你負責,也不用你參與。我經常希望自己能來場手術,當然不是那種痛苦或嚴重的手術,隻為了手術後能夠恢複一段時間。

我離開喬爾盧後三分鍾,標致汽車就再次追了上來。後來,我隻在加油時停了一次,到達伊斯坦布爾時剛過4點。

我把車停在塔克西姆廣場附近的停車場裏,拿著行李朝酒店走去。

公園酒店坐落在一個山坡上,俯瞰著博斯普魯斯海峽。據我所知,它是唯一一家大堂設在頂層的酒店,因此客人需要乘坐電梯下行而不是上行到自己的房間。我的房間就下行了很長一段路,它位於一個拐角處,下方就是帶有咖啡廳的街道。咖啡廳裏有留聲機,還有各種源源不斷的土耳其爵士唱片。房間窗戶幾乎與一座建在山坡低處的清真寺尖塔頂部持平,兩者相距大約50碼遠。塔裏安裝著揚聲器,穆安津召集信徒的祈禱聲震耳欲聾。哈珀預訂房間時顯然要了最便宜的一間。

我換上一件幹淨的襯衫,開始坐下等人聯係我。

6點鍾的時候,電話響了。

“辛普森先生?”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語調裏帶著一股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口音難以辨認,既不像英國人也不像美國人。

“我是辛普森。”我答道。

“利普小姐的車還好嗎?你從雅典過來沒有遇到什麽意外或麻煩吧?”

“沒有,車很好。”

“那就好。利普小姐有個緊急的約會要趕,需要你幫忙。你知道希爾頓酒店嗎?”

“知道。”

“現在就開車去希爾頓酒店,把車停在酒店對麵科範薩雷夜總會的停車場。車輛通行證和保險放在雜物箱裏,車鑰匙則放在駕駛員座位旁邊的地板上。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但是你是哪位?”

“利普小姐的朋友,十分鍾之內把車開來。”他突然掛斷了電話,好像我的問題非常失禮一樣。

我坐在那兒思考自己該怎麽辦。我當然不會按照他說的話做。要想與圖凡感興趣的人搭上線,唯一的希望就是通過車。如果就這樣把車交出去,我就徹底沒轍了。即使沒有圖凡交代的任務,我也不會同意。哈珀曾說過,跑完這趟會給我報酬和供認書。要想我乖乖交車,他或他的人就必須信守承諾。他也一定知道這一點。雅典的事兒過後,他很難再期望我會相信他的人品。還有之前不是說要我在利普小姐在土耳其時為她開車嗎,現在又是什麽意思?

衣櫥頂上鋪著幾張防塵紙,我把通行證藏到紙下麵,然後就出去了。我花了大約十分鍾走到希爾頓酒店。

我步伐輕快地走近停車場,轉動著手中的鑰匙,就像要去那裏取車一樣。如果我猜得沒錯,肯定會有人在等著接應林肯車,要麽是那個打電話的人,要麽就是聽他命令行事的人,等我一走,他們就會立即將它開走。在伊斯坦布爾,即使是最破的車也不宜在無人看管的情況下長時間不上鎖。

我幾乎很快就發現了這樣一個人。他站在希爾頓酒店車道的出口處,抽著一根煙,目光鎖定在不遠處,似乎在考慮是直接回家找老婆還是先去看看自己的女朋友。我還記得要向圖凡匯報這些人的相貌特征,於是仔細地打量了他幾眼。他大約45歲的年紀,身材粗壯,闊胸,褐色的胖臉頂著一頭雜亂的灰色卷發。他的眼睛也是褐色的,身上穿著一套淺灰色的薄西裝,腳上穿著黃色的襪子和編織皮涼鞋。我估計他的個頭在五英尺十英寸。

我穿過停車場,確保沒有其他可疑人員,然後從停車場另一邊走了出來,順著街道往回走,同時又瞥了他一眼。

他正在看自己的表。如果我聽從指揮,車應該已經開過來了。

我徑直回到公園酒店,幾乎在打開房門的同時,就聽到了裏麵的電話鈴響。

還是同一個人的聲音,但這次霸道很多。

“辛普森?我發現車還沒開過來,你在幹什麽?”

“請問是哪一位?”

“利普小姐的朋友。請回答我的問題,車呢?”

“車很安全,而且一直都會很安全。”

“你什麽意思?”

“通行證在酒店的保險箱裏,車在車庫裏。在我交給哈珀先生或哈珀先生的代理人前,它會一直在那裏。”

“這輛車是利普小姐的財產。”

我回答道:“通行證上寫的是利普小姐的名字。但車是哈珀先生交給我保管的,我要對此負責。我根本不知道利普小姐是誰,隻知道個名字。至於你,我甚至名字都不知道。所以我很難辦,你能明白嗎?”

“等一下。”

我聽見他開始和旁邊的人說話:“他說……”然後他用一隻手握住了話筒。

我繼續等著。過了一會兒,他在話筒那邊再次開口:“我去你的酒店,在那兒等著我。”還沒等我同意,他就直接掛了電話。

我去了樓上的大堂,告訴酒店前台,如果有人找我,告訴他我在露台。露台有很多人,但我還是成功找到一張桌子並要了杯酒。我已經做好跟對方聯係的準備,但那個人在電話裏的聲音實在讓人喜歡不起來,所以我更願意在公共場所而不是房間裏與他見麵。

我在領班那裏留了名字,大約20分鍾後,我看到他朝一個高個子男人指了指我。那個人的麵色灰白,頭又禿又尖,還長了一對招風耳。他朝我走來,上身穿著一件奶白色和棕色相間的條紋運動衫,下身穿著一條棕褐色的亞麻褲,耷拉著嘴角,長長的上唇顯得極為難相處。

“辛普森?”

“是我。”

他在我對麵坐了下來。棕色的眼睛,左側下頜鑲著一顆金牙,左手小拇指上戴著金子和瑪瑙材質的印章戒指,我在心裏默默地記著。

“你哪位?”我問。

“我叫費舍爾。”

“費舍爾先生,要來一杯嗎?”

“不了,我來是希望解開有關利普小姐車的誤會的。”

“我不覺得有什麽誤會,費舍爾先生,”我回答道,“哈珀先生吩咐得很清楚。”

他厲聲說道:“他要你在酒店等待指示,你並沒有按照他的話做。”

我擺出一副真心抱歉的模樣,好聲好氣地說道:“費舍爾先生,我絲毫不懷疑你完全有權要求我這麽做,但我也自然有理由認為哈珀先生會來,就算他本人來不了,也會寫張授權證明。這是一輛很貴的車,我……”

“知道,知道,”他不耐煩地打斷我的話,“我明白,問題是哈珀先生直到明天下午才會來,而利普小姐希望立即用車。”

“抱歉。”

他探過桌子靠近我,我能聞到刮胡水的氣味。“哈珀先生不會高興你麻煩利普小姐自己來伊斯坦布爾取車的。”他帶著脅迫的口吻說道。

“我以為利普小姐在伊斯坦布爾。”

“她在郊區的別墅裏,”他簡短地回答道,“行了,別廢話了,你馬上帶我去取車。”

“當然,隻要你有哈珀先生的授權書。”

“我有哈珀先生的授權。”

“我能看一下嗎,先生?”

“沒必要。”

“恐怕這要由我來決定。”

他坐了回去,呼吸開始加重。“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他頓了一下,接著道,“要麽你立即交出車,要麽我想辦法逼你。”

在說“逼”這個字時,他伸出了右手,故意將我麵前的酒拂到我的腿上。

就在那一刻,我的心裏泛起一種異樣的感覺。當然,過去的24個小時於我而言是可怕的經曆,但是在我看來卻並非僅僅如此。我突然想到我這一生都在努力保護自己,以免別人逼迫我做這或做那,但卻很少成功,因為他們占據了一切有利形勢。然而,就在突然之間,我意識到這次形勢站在我這一邊,這次我不是一個人。

我撿起杯子,放回到桌子上,用手帕擦了擦褲子。而他正目不轉睛地瞪著我,就像拳擊手在打倒對手後正等著對方爬起來,準備給他致命的一擊。

我把服務員叫了過來,說道:“如果這位先生想跟警察報失車輛,應該去哪裏?”

“塔克西姆廣場就有一個警局哨所,先生。”

“謝謝,我的酒灑了,麻煩擦下桌子,順便再給我拿一杯。”

在服務員忙著擦桌子時,我看向費舍爾,說道:“我們可以一起過去,或者,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一個人過去跟警察說明情況。當然,我希望警察能夠聯係你。所以,我要告訴他們去哪兒找你呢?”

服務員擦完桌子就走了。費舍爾狐疑地盯著我。

“你說什麽呢?”他說,“誰說要找警察了?”

“你說要逼我交車。而隻有警察才能這麽做,”我頓了一下,“除非,你說的是另一種逼法。要是那樣,可能我還是要去趟警察局。”

他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是瞪著我。我隻能忍住不笑。很明顯,他清楚車裏藏的東西,而他最不想要的就是引起警察的注意。現在他必須確保我不會去找警察。

最後,他說道:“沒必要。”

“我不太確定,”服務員給我拿來了酒,我朝費舍爾示意,道,“這位先生結賬。”

費舍爾猶豫了一下,往桌上扔了些錢,然後站起身來。他表現出一副受到侮辱的樣子,極力想挽回局勢。

“好吧,”他語氣生硬地說道,“我們就等哈珀先生來。這會造成很多不便,我會跟他說明你的不配合。他不會再雇用你。”

然後,當然,我得再加把火:“等他知道你有多麽掉以輕心時,說不定他也不會再用你。”

這麽說很蠢,因為它暗示我知道事情沒有表麵那麽簡單,而我本不應該知道。

他的眼睛眯了起來:“哈珀跟你說我什麽了?”

“今晚之前,我都不知道有你這麽個人。他能跟我說什麽?”

他沒再理我,轉身離開了。

我慢慢喝完杯子裏的酒,腦子裏想著晚上的計劃。我想最好還是在酒店用餐。除了餐費會記賬由哈珀支付以外,我現在也提不起什麽外出的興趣。費舍爾雖然看似接受了現狀,但是他也很有可能改變主意硬來。圖凡的人估計會保護我,但我不知道他們的具體任務是什麽。如果有人要打我,隻知道他們會在旁待命,實在無法讓人心安。留在酒店顯然是上策,唯一的問題是10點鍾的匯報電話。我已經注意到大堂的公共電話是由接線員負責通過酒店的總機轉撥,所以我等會兒隻能冒險外出。除非,我放棄10點的電話,等到明天早上8點再打。到時唯一的麻煩就是,我不得不向圖凡解釋原因,而我實在不想說是因為害怕費舍爾會對我不利。他打落酒杯灑到我褲子上的地方還濕乎乎的,我還記得剛才逼他讓步,局麵由自己說了算有多爽。如果我一開始就得承認自己因為事後太過緊張而無法離開酒店,那就別指望圖凡能夠意識到我對付費舍爾對付得有多成功。

我所能做的就是將風險降到最低。據我所知,最近的一家咖啡館就是我房間下方小巷裏的那家。小巷上方亮著那麽多間酒店客房的燈,不會因為太黑而不安全。電話可能位於吧台,但是運氣好的話,店裏播放的音樂或許可以彌補隱私的欠缺。總之,無論如何也得走一趟。

吃完晚飯時,我已經累到睜不開眼。我回到露台,要了杯白蘭地,直到差不多該去打電話的時間。

我從酒店門口走向馬路,中間避開了一輛出租車,並趁機假裝隨意地扭頭瞥了一眼,就好像在確保能安全行走一樣。在我身後大約20碼的地方,有一個戴著司機帽的人。

因為山體本身的輪廓和街道曲曲繞繞的緣故,到達咖啡館的時間比想象中要長。戴著司機帽的那個人一直跟在我身後。我仔細聆聽著他的腳步聲。如果他開始逼近,我會立刻直奔咖啡館;但他一直保持著距離,所以我想他是圖凡的人。不過,即使這樣,這段路程也一樣稱不上愉快。

電話裝在吧台後麵的牆上,沒有投幣箱,打之前必須告訴老板要打的號碼,這樣他才能知道收多少錢。老板隻會說土耳其語,因此我把號碼寫了下來,並比了個要打電話的手勢。店裏的音樂聲雖然不像從我房間裏聽到得那樣刺耳,但也足夠響了。

圖凡很快接起了電話,上來就是一句典型的話:“你晚了。”

“對不起,你說過不能通過酒店總機轉撥電話,所以我在咖啡館裏打電話。”

“6點鍾的時候,你去了希爾頓飯店。為什麽?匯報一下你那邊的情況。”

我告訴他發生的事,在描述費舍爾和希爾頓停車場等車人的時候,還重複了一遍,因為他要記錄。我說自己和費舍爾見麵的事時,他起初似乎覺得好笑。我不知道為什麽,我沒指望會得到感謝,但是我覺得至少自己優秀的應變能力應該獲得認可。然而,他隻是讓我重新敘述了一遍我和費舍爾之間的對話,然後就開始抓著費舍爾提到的伊斯坦布爾郊外的別墅不放,提出一堆我回答不出來的問題。這真令人惱火。當然,我沒這麽說,隻是問他是否還有其他吩咐。

“沒有了,不過我這裏得到一些消息。哈珀和那個叫利普的女人已經訂了奧林匹克航空公司的航班,明天下午從雅典出發,4點鍾到。他們最早可能會在抵達後的一個小時跟你聯係。”

“如果他跟費舍爾一樣,讓我交出車和證件,我該怎麽辦?”

“跟他要你的報酬,還有你寫的那封信。”

“如果他給我了呢?”

“那就交出車,但是告訴他沒有帶證件和保險單。或者提醒他,他曾說過你可以為利普小姐工作。開動腦筋,死纏到底。把他想象成一個你想忽悠的普通遊客。現在,如果沒有其他問題,你可以回去休息了。明天晚上再向我匯報。”

“等一下,長官,我有話說。”我想到一個主意。”

“怎麽了?”

“長官,有件事情需要麻煩你。如果明天與哈珀通話前,我能拿到一張正式的導遊資格證,那麽或許會幫上忙。”

“怎麽說?”

“這能表明我很期望給利普小姐當司機,甚至不惜花費很大的力氣和金錢去弄一張資格證,會讓他覺得我真的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而且如果他們真的想要個開車的司機,這或許能派上大用場。”

他沒有立刻回答,沉吟了一會兒方道:“好,很好。”

“謝謝,長官。”

“瞧,辛普森,當你把自己的聰明才智運用到執行任務上,而不是僅僅去盯著困難看時,就會變得相當能幹。”感覺就好像當年的“鬃毛”心情好時一樣。“你應該還記得,”他繼續說道,“作為外國人,你是不能擁有導遊資格證的。你覺得哈珀有可能知道嗎?”

“我基本上可以確定他不知道。就算他知道,我也可以說是通過賄賂得到的。他會相信我的。”

“換作是我,我也會相信你的,辛普森。”他被自己說的話逗樂了,咯咯地笑道,“好吧,明天中午之前我會想辦法把它送到酒店。”

“辦理導遊資格證需要我的照片。”

“我們有,別跟我說你這麽快就忘了。提醒一句,你隻會說幾句土耳其語,因此最好保持低調,以免被人要求出示導遊證,在博物館警衛那裏引起麻煩。明白嗎?”

“明白。”

他掛了電話。我付完話費後,就離開了。

戴司機帽的那個人還在外麵的街上等著。回酒店時,他走到了我前麵。我想他知道我為什麽會去咖啡館。

酒店服務台那裏有售賣伊斯坦布爾旅遊指南。我買了一份,準備重溫一下這裏的景點知識以及旅遊線路。在回房間的路上,我不由得暗暗地笑話自己。我父親曾說過:“凡事都不要去當誌願者。”好吧,現在的事情雖然並非我完全自願參與進來,但是顯然,我已經變得越來越認真。

第二天上午,我在**躺著度過了大半天。快中午的時候,我穿上衣服去了大堂,想看看圖凡是否還記得導遊資格證的事。他顯然記得,導遊資格證就放在我信箱裏一個密封的旅遊局信封中。

有那麽幾分鍾的時間,我還為此感到慶幸。我覺得這說明圖凡說話算話,可以讓人放心依賴。但是之後我又意識到這還說明另外一個問題。我要資格證,就立即收到了,可見圖凡期望有所收獲,連一點點失敗的借口都不給我留。

我本來決定那天不喝酒的,以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付哈珀。但是現在,我改變了想法。劍懸在腦袋上時,我們總是很難保持清醒。不過我依然很小心,隻要了三四杯燒酒。喝了點兒酒,我感覺好多了,吃完午餐後,我就回到自己房間小憩。

我肯定是太缺覺了,一覺就睡到5點鍾的電話鈴響。我急匆匆地去接電話,幾乎從**摔了下來。這樣的起床方式讓我感覺頭疼。

“亞瑟?”是哈珀的聲音。

“是我。”

“知道我是誰吧?”

“知道。”

“車沒問題吧?”

“沒問題。”

“那你為什麽一直拖延?”

“我沒拖延。”

“費舍爾說你不肯交車。”

“你叫我等你的指示,所以我等了。你沒跟我說過可以在沒有任何授權證明的情況下,把車隨便交給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好吧,好吧,不說這個了!車在哪兒?”

“附近的一個車庫裏。”

“你知道薩熱耶爾在哪兒吧?”

“知道。”

“現在就去取車,開上去薩熱耶爾的路。到達新村時,看一下裏程數,然後再朝薩熱耶爾的方向準確開上4英裏。到時你會在路右邊發現一個小碼頭,旁邊停著一些船。而在碼頭對麵的路左邊,你會看到一個別墅的車道入口。別墅的名字叫作薩爾頓尼亞。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

“我給你大約40分鍾的時間,好嗎?”

“我現在就走。”

薩熱耶爾是一個小漁港,位於博斯普魯斯海峽與黑海相連的另一端,從伊斯坦布爾過去的路沿著歐洲海岸線延伸。我不知道是否應該在走前跟圖凡聯係,匯報一下哈珀給我的地址,但是最終還是決定算了。我幾乎可以肯定,他從機場就開始跟著哈珀,再說反正我去別墅都會有人跟著。匯報也沒什麽意義。

我去了車庫,交錢將車取了出來。傍晚的交通擁擠,我花了20分鍾才開出市區,到達新村時已經是6點一刻。從埃迪爾內跟了我一路的標致車又出現了,再次跟在我的車後。我放慢車速,看了下裏程表,之後繼續前進。

從帶有窗台花箱和小船庫的小型海濱度假屋到各類豪華住宅,博斯普魯斯海峽一帶匯聚了各式各樣的別墅。其中很多都是過去的建築。在土耳其首都從伊斯坦布爾搬到安卡拉之前,各國外交使團曾在博斯普魯斯海峽沿岸設立了各類避暑的使館建築,即使市區再悶熱,這裏也總有黑海的海風送來清涼。薩爾頓尼亞別墅似乎當初也是出於類似的目的而建。

車道入口是黑色的雕空鐵門,兩側豎立著巨大的石柱。車道本身有幾百碼長,順著一條林蔭大道沿著山坡盤旋而上,而道路兩旁的樹木則遮擋住路下麵的地方。最後,車道從林蔭路伸了出來,拐進別墅前鋪滿碎石的院子裏。

別墅是那種粉刷成白色的婚禮蛋糕式建築,在尼斯和蒙特卡洛較為古老的地區經常能夠看到,肯定出自上世紀末本世紀初一些從海外引進的法國或意大利建築師之手。別墅很大,各種設計應有盡有,包括帶有支柱和欄杆的大露台、陽台、通往前門廊的大理石台階、院子裏的噴泉、雕像,還有將博斯普魯斯海峽美妙風光盡收眼底的絕佳視野。但同時也顯得有些破舊,某些地方的牆麵已有剝落,一些簷口裝飾出現碎裂或損壞,噴泉池裏沒有水,院子四周都是雜草。

我開車進院子,正好看到費舍爾從露台上的椅子裏站了起來,然後由落地窗走進屋子。因此我就把車停到大理石台階下,等待裏麵的人出來。一兩分鍾後,哈珀出現在門口,我下了車。

他邁下台階。

“怎麽這麽長時間?”

“車庫那邊要算錢,而且正好趕上交通晚高峰。”

“好吧……”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他注意到我的視線越過他,落到了他身後。

一個女人正從台階上走下來。

他微微一笑說:“對了。我忘了,你還沒見過你的雇主呢。親愛的,這是亞瑟·辛普森;亞瑟,這是利普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