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在臥室裏,而他是從客廳過來的。他開門的時候動作肯定很輕,否則我不可能聽不到門響。我猜他八成很希望在這裏見到我。如果真是這樣,那麽整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

我正好站在一張床的床腳處,被他堵了個正著。有那麽一會兒的時間,他就站在那裏笑嘻嘻地看著我,似乎心情非常愉悅。

“好吧,亞瑟,”他說,“你應該等我的,不是嗎?”

“我正要回去。”真是蠢話,我想。不過估計這時候無論我說什麽,聽起來都高明不到哪兒去。

然後,他突然反手朝著我的臉扇了一巴掌。

力道大得猶如腳踹。

我的眼鏡被打掉在地,身子也踉踉蹌蹌地朝床退去。我抬起手來想自保,但他緊接著又揮起了另一隻手。等到我被打得站不住腳時,他把我拖了起來,繼續毆打,就像野蠻人一樣。

我再次被打倒在地,這次他總算沒有繼續。我的耳朵嗡嗡直響,眼前一片模糊,頭疼得好像要裂開,鼻子也開始流血。我掏出手帕捂住鼻子,以免弄髒衣服,同時在撒得到處都是支票的地毯上四處摸索我的眼鏡。我最終找到了眼鏡,有點兒變形,但是還沒有壞。我戴上眼鏡,看到他的鞋底離我的臉不過一碼遠左右。

他坐在扶手椅裏,身體後仰,就那麽看著我。

“起來,”他說,“注意別把血沾到地毯上。”

我爬了起來,他也迅速起身。我以為他會再次打我。但是,他隻是抓住了我一側的夾克翻領。

“你身上有槍嗎?”

我搖搖頭。

他拍了拍我的口袋,我猜他是在確認,然後他將我推開。

他說:“浴室裏有紙巾,去弄幹淨你的臉,但是不要關門。”

我乖乖照做。浴室裏有一扇窗戶,就算從那裏逃走不會摔斷脖子,我也沒有想嚐試的念頭。因為他會聽見,而且,我能逃到哪兒去?他隻要打個電話給夜間執勤人員,警察就會在五分鍾內趕到。而他沒有喊人,這至少已經意味著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或許,作為外國人,他並不想成為證人牽扯到案子裏。畢竟,他實際上也沒什麽損失。而且如果我等會兒能夠卑躬屈膝一些,甚至掉幾滴眼淚,他很可能會決定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尤其是在他把我打得那麽慘的情況下。我想得很好,但是我早就應該料到,像哈珀這樣的人,根本就不能指望他具備一般人應有的社會禮儀。當我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我看到他已經撿起支票夾,正把它放入手提箱。而我撕下的支票卻仍然擱在**。他拿起它們,示意我朝客廳走去。

“過去。”

我進了客廳,他越過我走到門口,然後插上了門。

客廳側壁處有一個大理石台麵的櫃子。櫃子上有一個托盤,裏麵放著一個冰桶、一瓶白蘭地和幾個玻璃杯。他拿起一個杯子,然後看向我,說道:“坐那兒。”

他示意我坐在窗戶下寫字台旁邊的椅子裏。我聽話地坐了下來,現在似乎也沒什麽別的辦法可想。我的鼻子仍在流血,頭也一陣陣發疼。

他在一個杯子裏倒了些白蘭地,然後放在我旁邊的桌子上。有那麽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看到了希望。一般人如果想將一個人送給警察,是不會先讓他坐下來喝一杯的。也許哈珀隻是想來一次誠懇的談話,隻要我給他講一個不幸的故事,表現出悔不當初的樣子,他就會因為自己的寬宏大量相信我說的話,並且決定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這種想法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

他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邊往杯子裏放冰塊,一邊看向我。

“亞瑟,你是第一次被人抓住嗎?”

我擤了擤鼻子,讓血繼續流,然後回答道:“先生,我這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也許是因為和你一起喝了白蘭地,我真的喝不慣這種酒。”

他轉身瞪著我,一張臉突然讓人分辨不出年齡,那是一種病態的蒼白色,嘴巴也看起來怪怪的。我以前見過類似的臉,頓時做好了心理準備。旁邊的寫字台上有一盞金屬燈,不知道在他撲過來前,我能不能先發製人。

但是他並沒有動,隻是朝臥室瞥了一眼,而後又看向我。

“有些事情你最好搞清楚,亞瑟,”他緩緩地說道,“剛才在裏麵不過是熱熱身。如果我真想修理你的話,你就隻能躺在擔架上離開。而且除了你,沒人會在乎。我回來時正好撞見你偷東西。你想憑借武力脫身,而我不得不進行正當防衛。這就是事情的經過。所以,別給我扯淡,好嗎?”

“對不起,先生。”

“把你口袋裏的東西全都拿出來,放到這張桌子上。”

我按照他的話做了。

他查看了我所有的東西,包括我的駕照和證件,還挨個用手翻了一遍。當然,最後他在零錢包中找到了萬能鑰匙。我已經將鑰匙柄鋸短,而且還在末端割了一個槽,這樣用一個小硬幣就能轉動鑰匙,但是鑰匙仍然有兩英寸多長,而且還很重。正是鑰匙的重量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好奇地盯著它看。

“你做的?”

“鑰匙不是。我隻是把它鋸短了。”在這個問題上撒謊似乎沒有什麽意義。

他點了點頭說:“這樣好多了。好吧,讓我們重新開始。所以說,你是個小毛賊,一有機會就會溜進酒店客房偷旅行支票。那麽,複簽怎麽辦,你自己簽嗎?”

“是的。”

“也就是偽造簽名嘍。那麽,我再問你,你之前有沒有被抓過?”

“沒有,先生。”

“確定?”

“是的。”

“在警局有留過什麽案底嗎?”

“在雅典嗎?”

“我們可以從雅典開始。”

我猶豫了一下:“呃,也不能說是案底,交通違章算嗎?”

“你知道我的意思,少給我磨嘰。”

我打了個噴嚏,絕對不是存心的,鼻子又開始流血。他不耐煩地歎了口氣,從托盤裏抓起一堆紙巾扔給我。

他繼續說道:“我從機場就看出你是個什麽人,但是我不認為你會這麽蠢。你為什麽要告訴基拉自己沒吃晚餐?”

我無奈地聳了聳肩:“這樣我才能過來。”

“你為什麽不說要給汽車加油呢?這麽說我還可能就信了。”

“這似乎並不重要。為什麽你會懷疑我呢?”

他笑了:“嗬,老兄!我知道你那輛車在這裏賣多少錢,我還知道油價是60美分每加侖。按照你的收費標準,永遠也別想賺回本來。對了,你可以從餐廳、夜店和妓院抽取提成,但它們加起來也沒有多少,因此肯定還有其他什麽東西。基拉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但是她知道有貓膩,因為你從她那裏兌現過不少旅行支票。”

“她跟你說了這個?”這真讓人惱火,本來至少還能指望一個妓院老鴇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的。

“她有什麽不能說的?你又沒有跟她說過支票是偷的,不是嗎?”他將杯子裏的白蘭地一飲而盡,繼續道,“我碰巧不喜歡花錢嫖娼,但我想了解更多你的事,於是就問了。而當她們明白我不會不付錢就閃人時,也都表現得非常友好,幫我叫了出租車,打點好一切。現在,我想你可以說了。”

我喝了一口白蘭地說:“好吧。我有過三次案底。”

“因為什麽?”

“三次起訴的罪名都是說我冒充正式導遊。事實上,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讓一兩個遊客脫離枯燥的考古學解說罷了。正式導遊必須背下那些玩意兒才能通過考試。遊客想知道他們在看什麽,但他們不喜歡無聊的東西。”

“然後怎樣?你坐牢了嗎?”

“當然沒有,隻是被罰款了。”

他認同地點了點頭,說道:“艾爾瑪也是這麽想的。現在,你隻需要像這樣老實交代就行了,那樣我們或許就不需要警察插手。你以前有在哪裏蹲過監嗎,我的意思是,入獄服過刑嗎?”

“我不明白為什麽……”

“好吧,先不說這個,”他打斷我的話,“土耳其呢?”

“土耳其?為什麽這麽問?”

“你去過那兒嗎?”

“去過。”

“在那裏有過案底嗎?”

“我在伊斯坦布爾因為帶人參觀博物館被罰過款。”

“哪個博物館?”

“托普卡珀博物館。”

“你那時候也是假扮成正式導遊了嗎?”

“那裏的導遊必須有資格證,而我沒有。”

“你曾經從這裏開車去過伊斯坦布爾嗎?”

“這屬於刑事犯罪嗎?”

“回答我,去過嗎?”

“去過幾次,一些遊客喜歡公路旅行。怎麽了?”

他沒有回答,而是從寫字台上拿起一個信封,開始用鉛筆寫寫畫畫。我此時迫切地想來根香煙,但是又不敢真的點上一根,免得自己看起來太過悠哉。我確實很不安,也很困惑,但是我得確保自己看起來也是這個樣子。於是,作為代替,我喝了口白蘭地。

他總算停止了手裏的動作,抬起頭,說道:“好了,亞瑟。這裏有一遝白紙和一支筆。我來說,你來寫。不,不用廢話,就照我說的做。”

我完全不知道他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能拿起筆。

“準備好了?”

“好了。”

“開頭寫上,‘致雅典警察局局長’。明白嗎?繼續。‘我是住在’——寫上你的地址——‘的亞瑟·A. 辛普森,特此供述,6月15日,我用萬能鑰匙非法進入布列塔尼大酒店沃爾特·K. 哈珀先生的套房,偷走了價值300美元的美國運通旅行支票,支票號碼為……’”

他把手伸進口袋向外摸撕下來的支票時,我開始抗議:“哈珀先生,我不能這麽寫,我會被定罪的,我無法為自己辯護。”

“你想更快一點兒為自己辯護嗎,比如現在?要是這樣,我可以立馬給警察打電話,讓你好好解釋一下這把萬能鑰匙,”他頓了一下,複又更加耐心地說道,“看,大叔,也許你和我將會成為唯一看過它的人,也許一周後它就不複存在了。我隻是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你為什麽不心懷感激地接受呢?”

“你要我做什麽呢?”

“這個我們等會再說。你先接著寫,‘支票號碼為P89.664.572至P89.664.577,全部為50美元一張。我打算模仿哈珀先生的簽名,使它們非法兌現。我曾經以這種方式偷走、偽造並兌現過其他支票。’閉嘴,繼續寫!‘但是現在我發現自己做不到。哈珀先生擁有基督徒的慈悲心懷,而且在遊覽雅典期間對我非常友善,我覺得自己不能對他下手。因此,我現在通過這封信歸還自己從他那裏偷走的支票。作出這樣的決定,讓我有了離棄黑暗奔向光明的感覺。作為一個犯下大錯的罪人,我知道自己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歸還竊款、坦白認罪,並按照法律規定支付罰款。隻有這樣,我才有希望在來生得到寬恕。’然後,簽上你的名字。”

我簽了名。

“日期是從今天算起的一周後。不,還是寫成23日比較好。”

我寫上了日期。

“給我。”

我交給了他,他來回看了兩遍,然後衝著我笑了。

“現在不說話了,亞瑟?”

“我已經按照你說的寫了。”

“沒錯。現在,你可以想想如果我將它寄給警察會怎樣。”

我聳了聳肩。

“好吧,我來告訴你會怎樣。首先,他們會認為你是個瘋子,可能還會以為我也是個瘋子,但是他們不會對我感興趣。而我也不會露麵。另一方麵,因為支票,他們不會輕易放過此事。300美元!足夠他們上心了。因此,他們首先會同美國運通公司聯係,找出所有能追溯到雅典銀行賬戶的偽造支票。然後他們就會把你抓起來拷問。你能怎麽辦,亞瑟?告訴他們我的事還有發生的一切嗎?這樣做很蠢,不是嗎?他們會給你最嚴厲的處罰。不,你那麽聰明,肯定不會這麽做。你懂得隨機應變,這麽一來,你就真得為自己辯護了——主動認罪、賠償或真誠悔改。我敢打賭,隻要一句套話你就能脫身,也就關個不到一年吧。”

“真是謝謝了。”

他又笑了,揮舞著我寫的那張紙和支票道:“不用擔心,亞瑟,什麽事都不會發生。這隻是個小小的保險。”他拿起酒瓶,重新在我的杯子裏倒滿白蘭地,同時說道:“你看,我有一個朋友想托你保管點兒貴重的東西。”

“什麽?”

“一輛車,你要開著它去伊斯坦布爾,報酬是100美元,其他費用另算,就隻是這樣而已。”

我成功被逗笑了:“如果隻是這樣,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勒索我。這樣的工作,這樣的價錢,我每周都樂意做。”

他看上去一副受傷的樣子:“勒索?什麽勒索?我說的是保險。那是一輛價值7000美元的林肯,亞瑟。你知道它現在在土耳其值多少錢嗎?”

“14 000。”

“所以,問題很明顯不是嗎?如果你開著它進了第一家修理廠然後轉手把它賣掉怎麽辦?”

“那可不是這麽容易能辦到的。”

“亞瑟,今晚隻為了300美元,你就能鋌而走險。現在有14 000塊,鬼知道你能做出什麽事來。成熟點兒吧!這樣一來,我就不需要擔心了,我的朋友也不需要擔心。隻要我得知汽車安全抵達,這頁小小的供認書就會被撕毀,而支票也會重新回到我的口袋裏。”

我沉默了,他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相信。他也知道,可他不在乎。他就那麽看著我,一副很享受的模樣。“好吧,”我最後說,“但是我有幾個問題。”

他點了點頭說:“正常。但是,亞瑟,這份工作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該問的別問。”

這個回答也算在我的意料之中:“好吧,我什麽時候出發?”

“明天,你開車去薩洛尼卡要多長時間?”

“六七個小時吧。”

“讓我想想。明天是星期二,如果你中午出發,晚上就可以在那裏過夜,然後周三晚上到埃迪爾內。等到伊斯坦布爾的時候應該是星期四下午,時間上可以,”他想了一會兒,繼續道,“我告訴你怎麽做。你今天晚上收拾一下行李,明天早上乘出租車或電車過來。10點在樓下等我。”

“我在哪裏取車?”

“明早我帶你去。”

“你說了算。”

他打開門說:“那就這麽定了。現在收好你這些破爛兒走吧。我得睡一覺。”

我把自己的東西裝回口袋裏,然後朝門口走去。

“嘿!”

我轉過身,有東西砸到我的胸膛,繼而落到我的腳下。

他說:“你忘了你的萬能鑰匙。”

我撿起鑰匙就走了,沒有說晚安或其他什麽。他並沒有在意,自顧自地喝完杯子裏的酒。

上學時最糟糕的事情莫過於杖責。而關於杖責還有一套固定的流程。首先朝你發火的老師會停止咆哮,如果是平日就比較沉默的老師,則會鬆開他咬緊的牙關,然後說:“去找校長批張條。”這就代表著你要挨揍了。紙條的內容都一樣,請求允許體罰,後麵跟著老師的姓名縮寫;但是在交給你之前,老師們總是會折疊兩次,不希望你看到裏麵的內容。我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因為必須征得許可讓他們感到很不爽。

然後,呃,就得去找“豬鬃”了。當然,他有時候會在自己的辦公室裏,但更多時候,他會給六組上三角函數或拉丁語的課。這時候,你就得走進去站著,直到他想注意到你。有時候,你不得不等上個五到十分鍾,這要看“豬鬃”的心情。“豬鬃”長得又高又壯,一張紫紅色的臉,手背上布滿了黑色的毛發。他上課時語速飛快,一會兒嘴角處就濺滿白色的沫點兒。如果“豬鬃”心情不錯,基本上你一進去,他就會中斷,並開始打趣道:“啊,好學生辛普森,或者我們應該說不夠好的學生辛普森,要我們為你做點兒什麽呢?”不管他說什麽,六組的孩子都會爆發出一片笑聲,因為他們笑得越厲害,他浪費的時間就越多。“你犯什麽錯了,辛普森,你又犯什麽錯了?請講講。”這時候,你就要說自己幹什麽或者沒幹什麽了,比如沒寫完作業了、撒謊了或是濺墨水了,而且必須實話實說,以防他之後找老師求證。等他調侃夠了,就會在紙條上簽字,然後你就可以走了。在“銷魂”事件之前,我認為他還是相當喜歡我的,因為即使我要挨打,也常常假裝忍俊不禁,為他的笑話捧場。而當他心情不好時,通常會稱呼你為“先生”,我一直認為這有點兒蠢。“得,先生,你又幹了什麽?在桌子下麵抄作業?可恥,先生,真是可恥!趁著白天好好幹吧!現在出去,別浪費我的時間。”

等你回到自己的教室,把簽了字的紙條交給老師後,他就會脫下長袍,鬆開手臂,然後從桌子裏掏出教鞭。教鞭都是一樣的,大約30英寸長,非常結實。一些老師會把你帶到外麵的衣帽廳責罰,但是也有老師會當著其他同學的麵責罰。你必須彎下腰,用手去勾自己的腳趾,然後他會拿出要打斷教鞭的氣勢狠狠地抽打你。你會感覺後背像被烙鐵燙過一般火辣辣地疼,如果同一個位置碰巧被打中兩次,那感覺就像是粗重的棍棒上長了鉤一樣。此時最重要的事情是不能哭喊或吵鬧。我記得曾經有一個男孩被打得尿了褲子,不得不被送回家。還有一個孩子被打完回到教室後吐了一地,結果老師不得不讓人去找學校門房來清理。(有男孩嘔吐的時候,老師們總會去找門房清理,而每次門房拿著水桶和拖把進來時,總會說上同一句話:“就這些嗎?”好像很失望沒有見血一樣。)不過,大多數男孩被打後,會紅著臉走回自己的位子,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這不是驕傲,而是獲得同情的唯一方式。男孩子這時候哭喊,很少會有人替他感到難過,隻會因為他的丟臉而感到尷尬,還有就是厭惡,因為老師們會覺得這樣做很有效。在科勒姆,我學到的最寶貴的事情之一就是如何憎恨,是教鞭教會了我。我從來沒有忘記自己所受的杖責,而且從來不打算寬恕,除非我能以某種方式讓打我的老師來分擔我的痛苦。如果他已婚,我會給他的妻子寫匿名信,說他是個變態,一直試圖騷擾年輕男孩。如果他是個單身漢,我會寫類似的信作為警告寄給其他同學的父母。當然,這些信大多沒有後續。但是至少有兩次我聽說有學生的父母問過他們的孩子,還將我的信轉交給“豬鬃”。我從來沒跟別人說起過這件事,因為我不想讓人抄襲我的創意。因為我非常擅長偽造筆跡,所以老師們一直不確定是誰做的。隻要讓他們心有疑慮,而又無從證實,我就很滿足了。因為這意味著他們知道我可以反擊,知道我不僅可以當一個好朋友,還可以當一個好敵人。

現在,我對哈珀的態度也是這樣。他給了我一頓“杖責”,如果換作其他人,很可能會自怨自艾,但是我不會,我開始思索反擊的方法。

顯然,隻要他有“供認書”,我就不敢輕舉妄動。但我知道一件事:他是個騙子。雖然我還不清楚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騙子,但我已經隱隱約約有了些概念,遲早會弄明白。然後,等到安全的時候,再趁機在警察麵前揭開他的偽裝。

我回到公寓的時候,妮基已經上床了。我原本希望她已經入睡,因為被哈珀打過的臉一側很紅,而我又不想做無謂的解釋。但是房間開著燈,妮基正在翻看某本法國時尚雜誌。

“哈囉,老爹。”她說。

我回了句哈囉,並進入洗手間扔掉沾滿血的手帕,然後回到臥室,開始脫衣服。

妮基說:“你在夜店沒待多長時間。”

“他想去艾爾瑪那裏。”

她顯然不愛聽這個說:“你打探到更多的情況了嗎?”

“他是一個商人,好像是做記賬機生意的。他有一個朋友有輛林肯,想讓我幫他開到伊斯坦布爾。我明天出發,報酬還不錯,100美元。”

她聞言坐起身來:“那還真不錯,是吧?”然後,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我的臉,問道,“你的臉怎麽了?”

“出了點兒意外,有個開著西姆卡的蠢蛋,害得我急刹車。”

“警察來了嗎?”

妮基有一個令人討厭的習慣,凡事都喜歡假設。我之前曾被指控(誤控)過酒後駕駛肇事,就因為這樣,後來無論我遇到多小的交通事故,她都以為我會被警方起訴。

“沒事。”我一邊說,一邊轉身把西服掛了起來。

“你會離開很久嗎?”妮基好像已經接受了事故的說法。

“兩三天吧,我會突然坐著飛機回來,然後帶著小情人給你個驚喜。”

我以為會逗樂她,但她連嘴角都沒彎一下。我上了床,在她旁邊躺下。她熄了燈,過了一會兒後,說道:“像哈珀這樣的人怎麽會想去妓院?”

“可能是因為在其他地方他都硬不起來吧。”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抬起手撫摸我的臉說:“老爹,到底怎麽回事?”

我不是沒想過告訴她,但這就意味著要公開承認我在車禍的事上撒了謊,因此我沒有回話。過了一會兒,她轉過身去睡著了。

早上我離開的時候,妮基仍在睡覺,也可能是假裝在睡。

哈珀讓我等了十分鍾,時間長到足以讓我想起自己忘了取下汽車上的電瓶。電瓶的蓄電情況不是很好,估計等我回來的時候,車上的電子鍾就會把電耗完。我正琢磨要不要給妮基打電話,讓她請門房取下電瓶時,哈珀下來了。

“準備好了?”他問道。

“好了。”

“我們去乘出租車。”

他跟出租車司機說去比雷埃夫斯的石碑街。我們一上路,他就打開公文包,掏出一個大信封交給我。我敢肯定,昨天晚上還沒有這個東西。

他說道:“這裏有你需要的一切東西,包括車輛旅行通行證、保險綠卡、1000德拉克馬的希臘貨幣、100裏拉的土耳其貨幣和50美元的緊急費用。通行證已經複簽,讓你能夠通過海關,但你最好自己再檢查一遍。”

我又確認了一下。通行證上顯示車子的登記地是蘇黎世,而車主或者說車輛的法定負責人是一位叫伊麗莎白·利普的小姐,地址寫的是蘇黎世勞芬的埃克塞爾西奧大酒店。

“這位利普小姐就是你的朋友?”我問道。

“沒錯。”

“那我們現在是要去和她見麵嗎?”

“不,但是或許你會在伊斯坦布爾見到她。如果海關問起來的話,就說比起850英裏的車程,她更喜歡乘船去伊斯坦布爾。”

“她是過來旅遊的?”

“要不然呢?她是我一個商業合夥人的女兒。我隻是賣給他個人情。對了,如果她想讓你載她去土耳其轉轉,你可以趁機賺點兒外快。不過,興許之後她還會讓你把車開回來。我不清楚她後麵有什麽計劃。”

“好吧。”他曾對我說過不該問的不要問,這會兒倒是出奇地健談,“到了伊斯坦布爾以後,我要去哪裏交車?”

“哪裏都不用去,直接去公園飯店。我會為你在那裏預訂房間。你隻要在星期四登記入住,然後等待指示就行了。”

“好吧,那我什麽時候可以拿回我簽字的信?”

“等到這個活兒幹完,信會和錢一起給你。”

石碑街順著碼頭延伸,一個奇怪的巧合是,對麵正好有一艘土耳其客運貨運服務公司的船,載著一輛汽車從側入口港經過。我不禁瞥了哈珀一眼,想看他是否注意到了。不過就算他看到了,他也沒有給出任何反應。我什麽也沒說,如果他隻是無知,我不會特意加以提點;如果他仍然真的以為我會蠢到相信他那套關於利普小姐旅行需要和安排的說辭,那就更好了,我可以為自己做好打算,至少我想我可以。

順著石碑街跑了大約一半,路旁出現一家汽修廠,上麵掛著一個老舊的米其林輪胎標誌。哈珀讓出租車司機停在那裏等,然後和我一起下車朝汽修廠走去。屋子裏有一個人,透過窗戶看到哈珀後,立刻迎了出來。他又黑又瘦,穿著一身油膩膩的藍色工裝。我沒聽到哈珀用任何名字稱呼他,但他們似乎相當熟稔。可惜的是,他們在一起交談時使用的是我從來沒學過的德語。

過了一兩分鍾,那人帶著我們穿過一個小車間,經過一個廢料場,然後到達一排上鎖的車庫前。他打開其中一個車庫,裏麵正是一輛林肯,灰色的四門大陸,我估計車齡在一年左右。那人把鑰匙交給哈珀。哈珀鑽進車子,啟動後將其從車庫開到院子。車子長得好像足有一英裏。哈珀下了車。

“好了,”他說,“車子沒問題,油也加滿了,你可以出發了。”

“好的,”我把行李放到後座說道,“但是我想先打個電話。”

他立刻警惕起來:“打給誰?”

“給我公寓的門房。我想跟他說我這次出去可能比之前說的要久,讓他幫我把車上的電瓶取下來。”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點頭說:“好吧,你去店裏打吧。”

他對藍工裝說了幾句話,然後我們都進到店裏。

妮基接了電話,我和她說了電瓶的事。她開始抱怨我走時沒有叫醒她告別,我掛了電話。我說的是希臘語,但哈珀一直在旁邊聽。

“是個女人的聲音。”他說。

“是門房的妻子,怎麽了,有問題嗎?”

他對藍工裝說了幾句話,我聽懂了其中的一個詞是德語裏的地址。我猜他是想確認我有沒有泄露汽修廠的地址。那人搖了搖頭。

哈珀看向我說:“沒,沒問題。不過你要記住,你現在是為我幹活兒。”

“我會在伊斯坦布爾見到你,還是回到這裏找你?”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現在出發吧。”

我花了一兩分鍾熟悉車子的各個控製裝置,哈珀和那個男人則站在旁邊看著。然後,我發動車子,掉頭朝雅典和底比斯-拉裏薩-薩洛尼卡公路駛去。

跑了大約半英裏後,我發現我們之前乘的那輛出租車跟在我後麵。因為要適應車子,我開得並不快,按理說出租車早就應該超過我,但它仍然在我後麵,可見哈珀一路都在盯著我。

開出雅典大約5英裏的時候,我看到出租車靠路邊停下,然後開始掉頭。現在就剩我一個人了。我又開了40分鍾左右,直到到達第一塊棉花田,然後轉上一條小路,停在幾棵洋槐樹的樹蔭下。

我花了整整半個小時的時間把車子從裏到外翻了一遍。我先查看了一些比較明顯的地方,比如備胎艙後麵、坐墊下麵還有儀表板後麵。然後,我又拆下所有的輪轂蓋。一些輪轂蓋後麵的空間大得驚人,尤其是美國汽車。我知道的一個人經常用這種方式運毒,而且一次就能偷運近兩公斤的海洛因。但是這輛車的輪轂蓋裏麵什麽都沒有。於是,我又檢查了一下水箱,用一根長樹枝四處戳了戳,看看裏麵或底下有沒有隔間,結果依然一無所獲。我想爬到車底下看看是否焊接了什麽東西,但是底盤太低,我鑽不進去。我決定到薩洛尼卡找間汽修廠,從下麵檢查車底。另外,車上裝有空調,因此我擰開蓋子,看了裏麵,還是什麽都沒有。

現在的問題是,我對自己要找的東西一無所知,不知道它們是珠寶、毒品、黃金還是貨幣。我隻是感覺車裏肯定有東西。一番折騰後,我放棄了搜查,坐在那裏開始抽煙,同時思索著有什麽東西值得從希臘走私到土耳其。但是我什麽都沒想到。我掏出車輛通行證,查看車子的行駛路線。車子來自瑞士,經過意大利,由布林迪西經輪渡到佩特雷。副聯顯示利普小姐是連人帶車一起輪渡過海。也就是說,她至少知道渡車過海的事。但是,這隻讓整件事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然後我突然想到哈珀曾說過可能需要返程,需要我將車從伊斯坦布爾開回雅典。也許這才是整件事情的重點。我從希臘正大光明清清白白地開車去土耳其。等到汽車過關時,車子和司機都會給希臘和土耳其的海關留下印象。幾天後,同一個司機開著同一輛車返回,他們會說什麽?“伊斯坦布爾怎麽樣,夥計?你的肚子還好嗎?有什麽要申報的嗎?後麵沒有藏著大尾綿羊吧?過吧,夥計,過。”然後,車子就會開回比雷埃夫斯的汽修廠,而穿著藍色工裝的男人則會從底盤的內凹處、車身的輪轂下以及自動變速器旁邊的發動機罩裏掏出一包包藏好的海洛因。除非,希臘海關那邊有個馬其頓的渾蛋想給自己掙個獎章。這樣的話,人們就會聽到一樁奇聞,令人尊敬的瑞士女士雇用的司機不知檢點,因走私海洛因被抓,那我可就真攤上事了。

我隻能見機行事。

我又把林肯開回大道,繼續趕路。當天傍晚6點多一點兒,我到達薩洛尼卡。為了謹慎起見,我開進一間大汽修廠,給了修車小哥幾個德拉克馬,讓汽車上了液壓升降機。我說車子有異響要檢查一下。結果車底沒有發現新焊接的跡象。我並不感到意外,此時,我已經基本確定返程才是關鍵。

我找到一家舒適的小旅館,利用哈珀給的錢美美地吃了一頓,還要了一瓶葡萄酒,然後很快就休息了。次日清晨,我一大早就出發了。從薩洛尼卡穿過色雷斯到埃迪爾內(以前也叫作阿德裏安堡)附近的土耳其邊境需要8個小時,如果沒有及時趕到,就有可能碰到道路交通海關檢查站夜間關閉的情況。

我大約在4點半的時候抵達,順利通過希臘關檢。但在土耳其這邊的卡拉阿加克時,我不得不等待前麵一些農用卡車先行。大約過了20分鍾,我才將車開到關卡。我帶著通行證和其他證件進入檢查站時,裏麵幾乎已經沒人了。

當然,相比自己我更擔心車子。因此,在把護照和貨幣申報單遞給邊檢人員後,我就直接去海關櫃台那裏提交車輛通行證。

一切都似乎進行得非常順利。一名海關檢查人員和我一起出來查看車子,他檢查了我的行李,至於車子他隻是隨便看了幾眼。他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隻惦記著自己的晚飯。

“旅遊?”他問。

“是的。”

我們回到站裏,他繼續貼簽,確認通行證入境有效,同時撕下他那部分的副聯。就在他將通行證合上遞給我時,我感到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是剛才的邊檢人員,他的手裏拿著我的護照。

我伸手去拿,但是他搖了搖頭,拿著護照在我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同時用土耳其語說著什麽。

我會說埃及阿拉伯語。土耳其語裏麵有許多阿拉伯語單詞,但是土耳其人的發音方式很奇怪,其中還摻雜了大量的波斯語和古土耳其語。我無奈地聳了聳肩,他見狀又換成法語,我這才聽懂。

他說我的護照已經過期三個月了。

我馬上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今年早些時候,我與埃及領事館的人(或者按他們的說法叫“阿拉伯聯合共和國”)產生了一些分歧,結果就忘了護照的事。事實上,我已經決定告訴埃及人他們可以拿他們的護照去喂狗了,並準備聯係英國那邊恢複我的英國國籍。這點我需要聲明一下,我完全符合資格。但是因為有那麽多事要忙,我實在懶得去填那些必要的表格。我的希臘居留證能夠正常使用,而我平時需要的所有證件也就是它了。坦白地講,我覺得我們當今實施的所有證件管製都非常無聊。因為哈珀的事情,我一直焦慮不安,自然沒有想過去確認一下護照上的日期。如果我早知道護照過期,肯定會費更多的心思和邊檢人員打交道,比如在他貼簽或者幹類似這些事的時候不停地和他說話。我以前從未讓自己陷入過這樣的麻煩當中。

於是,整件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當然不能怪我嘍。邊檢拒絕給護照貼簽,並表示,我必須開車回薩洛尼卡,找埃及副領事續簽護照,然後才能讓我入境。

這在當時來說根本不可能,但是我甚至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海關檢查員開始發話,他一邊揮著通行證,一邊嚷道車輛準許入境,現在已經合法進入土耳其。如果我不能過境,不能合法地進入土耳其,那怎麽才能合法地取出車子呢?護照過期有什麽大不了的?才過了三個月的時間。他怎麽就不能給護照貼簽,睜隻眼閉隻眼讓我過去呢?

好吧,這隻是我的臆測。事實上,他們現在開啟了土耳其語交談模式,相互斥責,就好像我不存在一樣。如果我能和邊檢人員單獨待會兒,那我還可以試試賄賂他,但是現在還有旁人在場,這樣做太過冒險。最終,他們倆都離開去找上級領導了,留我一個人站在那兒,既沒有通行證也沒有護照,隻有——實話實說——滿心的焦躁不安。真的,我當時唯一的希望就是他們會聽從海關檢查員的意見,忽略護照的日期。

運氣好的話,不是不可能。但就算“運氣好”,他們讓我通過,事情也會變得很棘手。我可以設法在伊斯坦布爾購買埃及領事館的貼簽,偽造護照續簽,但這並不容易。或者,我不得不去英國總領事館報失英國護照,利用他們確認的空當設法讓他們給我弄一個臨時旅行證,同樣不容易。但是,就我的尷尬處境來說,至少這些困難都是可以想到並且能應付的。而實際上,我真正要麵對的難題卻是我之前從未遇到過的。

我在海關檢查站的小屋子裏待了大約十分鍾,被門口一個帶槍的警衛盯著,他看上去就好像巴不得有理由給我一槍一樣。我裝著不去在意他,但是他的存在著實讓人沒法忽略。事實上,我已經開始感到一陣陣的腸胃不適了。

“現在要幹嗎?”我用法語問道。

“站長要見你。”

他敲了敲門,然後把我引了進去。

這是一間簡陋的辦公室,屋子很小,中間擺著一張綠色台麵的擱板桌和幾把硬木椅。海關檢查員站在桌子旁邊。一個與我年齡相仿的男子坐在那裏,臉色蠟黃,滿是皺紋。他穿著某種軍官的製服,我猜是軍事安全警察。我的護照和通行證就放在他麵前的桌子上。

他抬頭冷冷地看著我說:“這是你的護照?”他的法語說得很不錯。

“是的,長官,我隻能說很後悔沒有注意到它到期了。”

“你給我們造成很多麻煩。”

“我知道,長官。但是請容我解釋,星期一晚上我才得知要跑這一趟,昨天一大早就出發了,急匆匆的,壓根沒想到要檢查一下證件。”

他低頭看著護照,說:“上麵寫著你的職業是記者,但你跟海關檢查員說你給人開車。”

他喜歡刨根問底,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是司機,長官。我原來是一名記者,現在也是,但人必須生活,這行並不好幹。”

“所以你現在是一名司機,也就是說護照上又有一處對不上,是吧?”這麽說並不公平,但是我想最好還是不要跟他較真。

“世事多變,長官。我在雅典有自己的車,出租車。”

他凝眉注視著車輛通行證說:“這輛車歸伊麗莎白·利普所有,她是你的雇主嗎?”

“目前是,長官。”

“她人呢?”

“我猜是在伊斯坦布爾,長官。”

“你不知道?”

“是她的經紀人雇的我,長官,讓我把車開到伊斯坦布爾,說她要在那裏旅遊。她自己更喜歡乘船過去。”

然後就是一陣令人不安的沉默。他再次查看通行證,然後突然抬頭看著我說:“這個女人是什麽國籍?”

“我不知道,長官。”

“年齡呢?什麽樣的女人?”

“長官,我從未見過她,所有的事情都是她的經紀人操辦的。”

“她從雅典到伊斯坦布爾乘船隻需要24小時,但她卻讓她的車花三天跑上1400公裏過去。如果她要讓車到伊斯坦布爾,為什麽不直接帶車過海呢?很簡單的事,而且基本上花不了多少錢。”

我很清楚這一點,於是聳了聳肩說:“我不過是拿錢開車,長官,而且報酬很不錯,輪不到我去問這位女士的計劃。”

他打量了我一會兒,然後抽出一張紙放在自己跟前,並在上麵寫了幾行字,然後交給海關檢查員,後者看了看,點了點頭,就很快出去了。

站長似乎放鬆下來,開口道:“既然你對車子的主人一無所知,那就說說她的經紀人吧,是旅行社嗎?”

“他叫什麽?現在在哪裏?”

我把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訴了他,包括我和哈珀之間的關係。但我沒有提旅行支票的事,他對那個應該不會感興趣。

他安靜地聽著,偶爾點點頭。等我說完後,他的態度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轉變,表情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和藹可親了。

他開口問道:“你以前跑過這樣的活兒嗎?”

“跑過幾次,長官。”

“拉著遊客一起?”

“是的,長官。”

“有不帶遊客的時候嗎?”

“沒有,長官。他們喜歡在去伊斯坦布爾的路上順道看看奧林匹斯山、薩洛尼卡和亞曆山德羅波利斯。”

“那你不覺得哈珀的提議很奇怪嗎?”

我擠出一個笑容說:“我覺得很奇怪,站長大人,隻有兩個原因能解釋得通。一是哈珀先生很重視他的商業夥伴,急於給他女兒留下一個靠得住的好印象,以至於在安排行程前忘了谘詢別人的意見。”

“二呢?”

“二是他知道車子輪渡到伊斯坦布爾必須由車主親自隨行,而他又不希望在車子過海關時露麵,因為擔心會被人從車中發現某些不應該發現的東西。”

“我明白了,”他微微一笑,道,“但是你就不害怕?”

此時,我們之間的氣氛已經融洽了許多。我說道:“站長先生,我可能有點兒粗心,會忘了續簽護照,但我不是傻子,昨天離開雅典的時候,我特地停下車,把車子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包括車輪都搜索了一遍。”

這時有人敲門,是海關檢查員回來了。他拿著一張紙放在站長麵前。站長看著紙上寫的東西,表情瞬間嚴肅起來。他再次抬頭看著我說:“你說你把車上的每一處都搜查過?”

“是的,長官,每一處。”

“那你搜過車門裏麵嗎?”

“呃,沒有,長官,車門是封閉的,我不能毀壞……”

他用土耳其語快速說了幾句話。突然,邊檢人員用一隻胳膊鎖住我的脖子,並用另一隻手摸向我的口袋。然後他猛地一下子把我摁倒在椅子上。

我茫然地盯著站長。

他看著手裏的紙,念道:“車門裏麵藏了12個催淚彈、12個震**手榴彈、12個煙幕彈、6副防毒麵具、6支巴拉貝魯姆手槍還有120發的9毫米子彈。”然後,他放下紙,站起來身來說道,“你被捕了。”